有个姑娘叫春兰-钩鼻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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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渐渐模糊起来,窗外的围墙瞧不见了,墙上的砖缝变黑了。春兰坐直身子。穿好裤子,她把衣服披到身上。她把每一颗钮扣扣好之后,昏昏沌沌地坐着,脑子里仿佛有一团团棉花塞着。有那么两三次,她站了起来,但是,她又不得不坐下去。隔了一会儿,她手脚并用爬到了床前,双手按着床沿。她爬上去时,有好几块松木板叽嘎直响,仿佛反对她爬上去一样。春兰把身子挪到床头,有气无力地靠在那堆硬邦邦的棉絮上。

    电灯忽然亮了,眼前是一团淡黄的光。那只壁虎离开那盏电灯,它跑到了天花板上。窗外吹进一阵阵冷风,春兰听到一阵阵风吹树木的摇曳声,以及一只只地老鼠的吱吱叫声,还有一些怪鸟的咕咕声。她非常讨厌听到任何声音。她捂了一会儿耳朵,把眼睛闭上去。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宏图走进房间来。他穿着那件春兰非常熟悉的睡衣,踏着那双春兰给他买的橡胶拖鞋。到了春兰面前,他对春兰微微地笑着。

    宏图瞧着春兰,春兰搂住了宏图的脖子。

    “宏图,这段时间,你到哪里去了?”春兰问宏图。

    宏图在春兰的额头轻吻了一下。

    “我刚刚从澳大利亚回来。”

    宏图在春兰身边躺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孩子被打掉了……”

    宏图温柔地搂住春兰。“知道了,你受苦了,真是难为你了。”

    “我现在很累很累,仿佛就快要死了。”

    “打过针疲惫是正常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你知不知道,在这些日子里,我是多么想念你啊?”

    “知道了,我也是一样,我发梦都想着你啊!”

    宏图边说边脱掉春兰的衣服,伏到春兰身上……

    一点点朦胧的晨光从窗口透进来,灯光暗淡下去。宏图仍然躺在春兰的怀抱里。春兰听着宏图均匀的呼吸声,感觉到莫大的慰藉。

    春兰抚摸着宏图的脸,宏图的脸长满了硬剌剌的髭须。春兰抚摸宏图的额头,宏图的额头布满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春兰问宏图:“你怎么瘦多了?”

    宏图不出声,春兰又抚摸着宏图的头发。“你的头发也掉了。”她痛惜地说。

    泪水从春兰的眼眶里奔涌而出。春兰搂住宏图。“想不到我们的命运是多么糟糕,多么不幸啊!”她说道,忍俊不禁哭泣起来。

    宏图离开春兰,他坐在床沿抽起香烟来。春兰抚摸着宏图的背脊——他的背脊又黄又皱,仿佛被爆晒过的猪皮一样。“宏图一定也受了很多很多委屈,愁得变老了。”春兰想道。

    春兰正在抚摸着宏图的粗糙的背脊愁苦不堪地叹息着,宏图转过身子来对春兰说道:“114,我得走了——我得值班啦。”

    春兰楞住了,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宏图。春兰惊讶地瞪着这赤身裸体的钩鼻鹰,愤怒得用言语来无法形容。她忽地嚷叫一声跳起来,捡起摆在钩鼻鹰身边那根打狗棍。她朝钩鼻鹰的头猛然打下去,钩鼻鹰用手挡住了。钩鼻鹰还在摇着他那被打痛的手腕,春兰又往钩鼻鹰的肩头打下去。钩鼻鹰一转脸把打狗棍抓住了。紧接着,钩鼻鹰站起来用力一拖,把春兰拖得晕头转向。春兰趴在床上,钩鼻鹰一抓起床前他的衣服往窗子跑去。

    钩鼻鹰在穿着裤子时,春兰又冲过去。打狗棍正要落到钩鼻鹰头上,钩鼻鹰用手一挡,蹿到了春兰身后面。春兰转过身来,又举起打狗棍。钩鼻鹰忽然跳起来把打狗棍夺走。春兰马上又跑回到床前,她把钩鼻鹰的皮鞋抓起来,一只一只朝他掷去。掷完那两只皮鞋,见到钩鼻鹰站在房门前面,她又奔进厕所里。春兰把那把扫帚攥起来,不停地把扫帚打到钩鼻鹰身上。打着打着,钩鼻鹰又把扫帚抓住,并一脚踹到春兰的肚子里。春兰捂着肚子,咚地倒在地上。钩鼻鹰把打狗棍和竹扫帚夹在腋窝里,一边穿裤子一边朝她瞧着。

    “114,你想打死我吗?你又是,有我赔你睡觉,难道不好吗?”

    春兰气愤得说不出话来,她爬了起来,扑到钩鼻鹰面前,她想把打狗棍抢过来。钩鼻鹰狠狠地推开春兰,跑回到了窗口前面。钩鼻鹰把棍棒和扫帚一起摔到窗外,春兰又扑过去,抡起了拳头。他们正在扭打着,张院长和何必清冲进房来。一见到他们,钩鼻鹰尖声大叫:

    “何必清,快给她打针!114的病复发了!”

    他们合力把春兰按倒在地,接着把她抬起来,扔到床上。春兰坐起来,穿好衣服,躺下去。她发冷一般打起了哆嗦。

    张院长喘着粗气瞧着春兰,隔了一分钟,他问钩鼻鹰:“钩鼻鹰,你昨晚是不是动了她?”

    “当然不是啦!”钩鼻鹰说道,摸着他脸上的伤痕。“我在外面巡逻,是她叫我进来的。”

    这个时候,春兰已经没有心情戳穿钩鼻鹰的谎言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掉到了万丈深渊里,她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唯有用忿恨的怒火瞪着他。紧接着,何必清推着鼻尖上的近视眼镜,瞧着钩鼻鹰:“一个精神病人会叫你赔她?钩鼻鹰,你骗鬼么?”

    “信不信由你,确实是114叫我赔她的……”钩鼻鹰取出一根香烟来。

    “我说过你不能乱动那些精神病人,她们分分钟会自杀的,你知不知道?”张院长又责怪他。

    “我怎么会不知道?”钩鼻鹰吸了一大口烟,一阵阵浓烟在他的鹰钩鼻子流到嘴巴里。“可是,这次的确是114叫我赔她睡觉的呀。”

    “钩鼻鹰,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要推赖?你以为我们是白痴吗?你以为我们也有精神病了吗?”张院长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一踩脚又骂道,“他娘的!钩鼻鹰,你已经整死了一个病人了,你竟然还想把114整死!——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大舅爷分上,我早就开除你了!”

    “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上次那个068是没有半点疾病的,鬼知道她第二天就自杀了……”钩鼻鹰噘起嘴巴说道。

    何必清说:“我知到那个068没有病,但是到了这里,无论是谁,无论有病没病,都要当病人看的。”

    “如果这个114又撞墙壁死掉,我张口金恐怕就要到街上捡垃圾去了……”张院长望了一眼墙壁,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说。

    何必清盯着春兰说:“上次我也差点儿被处分了,好在我们提前做了手脚,说068是自己撞墙壁死掉的。”

    他们正在一边说话,一边防着春兰,玉娇推着原来那辆小推车走进来。车上不但摆放着昨天那只铁盒子、一大瓶红药水,还有一盒饭,盒饭里仿佛还有青烟冒出来。一双竹筷子插在盒面上,如同两根已经点燃了的高香那样。玉娇把小推车摆好在床前,何必清拿起那盒饭递给她,拧了拧脖子。

    “你先给114吃饭吧。”

    玉娇把盒饭送到春兰眼前。春兰饥肠辘辘,肚子阴阴地疼痛起来。她一手抢过那盒饭。她扔掉那双筷子,把饭盒揭掉。她把一块块鸡肉塞到嘴里,又把一团团米饭抓进嘴里。吃着饭时,他们都朝春兰瞧着,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春兰吃完盒白饭,把空饭盒揉烂扔掉了。春兰把粗辫子撩到背后,靠到了墙壁上。

    “开始吧。”张口金一挥手。

    何必清在一支针筒里注满药水。“114,打针吧,打了这支针,你的病就好了。”他拍拍春兰的脚背。春兰将脚缩回去,抱住了膝头。

    何必清一只脚跨到床沿,站上去。他正要在春兰身边蹲下来,春兰离开他,爬到床头。她坐在棉絮里,何必清走过来。何必清在床上走动时,床板叽叽嘎嘎地响着,发出仿佛要断掉的声音。他拱下身子来,将那只没有拿针的手伸到春兰的腰肢里。他刚想扯掉春兰的裤子,春兰一推他的胳膊,他一坐下去,跟着躺倒在春兰面前。那支长针还在他的手里攥着,春兰于是冲过去抢走那支针。她把那支针扔到墙壁里,再从床上跳下来。她忽然想到了死,最好当即就死掉——她要跟她爷爷团圆,跟她的孩子团圆,跟她的父母母团聚。一落到床前,她一推钩鼻鹰,往对面墙壁撞去。

    春兰就要撞到墙壁,张口金一把抱住她。春兰对他又打又骂。张口金又死死拖住她,并且大叫大嚷:“你们快过来!——114要自杀了!114要撞墙头了!”

    转眼间,那三个大男人又把春兰摁住。春兰被他们按倒在墙壁。趴着地上,她乌乌咽咽地哭泣起来。春兰还在哭哭啼啼着,张口金对玉娇喝道:“快去拿根绳来,我们要把114捆起来!”

    玉娇跑到门边,何必清又叫住她。“玉娇,顺便把那套电疗仪拿来。我看今次又要打针又要用电了!”

    两分钟之后,玉娇抱着一大堆东西跑进来,既有尼龙绳,又有一只跟抽屉一般大的铁皮箱。铁皮箱上有一个小按钮,按钮周围还有1到3这几个档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仪表在按钮的侧边,一根电线从仪表底下的小孔里伸出来。那根线头攥在玉娇的手里,一只透明的胶合子连着那根线头。盒子里是一根有三四寸长的钢针。春兰估摸那只铁皮箱就是电疗仪。她瞧着这个电疗仪,感觉到一阵阵阴森可怕,俨然比瞧见一头凶恶的没牙老还要惊怕。

    玉娇将电疗仪放到小推车,把那根尼龙绳子扔给钩鼻鹰。钩鼻鹰把春兰的双脚绑牢之后,又把春兰的双手扳过来,捆得严严实实。他的膝盖压在春兰的小腿里,压得春兰的小腿似乎就要断掉。

    春兰被他们绑得动一动都没有可能之后,何必清把床上那支长针拿过来。那支针的针头已经被春兰刚才摔得弯曲,他费了四五分钟才把针头扳得笔直。

    药水从春兰的屁股注进去,渐渐地,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仿佛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的心脏也不再狂跳,她慢慢安静下来。她把脸颊贴在那又冷又硬的水泥地板上,眼光投落到一条长长的裂缝里。裂缝有很多黑蚂蚁,有的在产卵,有是跑来跑去。它们时不时从裂缝里钻出来,时不时又跑进裂缝里。已经有很多卵子黏在泥土里,仿佛一只只细小的恐龙蛋。

    春兰正在瞧着那些黑蚂蚁,以及那些蚂蚁卵子,何必清问张口金:

    “就在地上电她吗?”

    张口金答道:“不行,114是狂躁型精神病人,得把她抬到床上,还得把她捆得死死的。”

    他们把春兰一抬离地面,玉娇又奔跑出病房。春兰任凭他们摆布。春兰如同死掉一般躺着时,玉娇把一大捆绳子扔到钩鼻鹰怀里。钩鼻鹰于是赶快把春兰连同木板床一起绑牢。春兰如同一头待宰羔羊,被捆绑在床上动弹不得,何必清把一只又圆又硬的钢圈罩到她头上。忽然间,电疗仪的电流声在春兰的耳朵里嗡叫起来,令到她浑身打颤,头脑一阵阵发痛,从头顶一直痛到脸上,再痛到心窝。不一会儿,她晕厥了过去……当她醒过来时,电流声又嗡嗡地叫起来,眼前一黑,她又晕倒了……

    到了下午,他们又进来了。钩鼻鹰把春兰的头拧过来。春兰不想再吃一口饭,钩鼻鹰马上捏住她的腮帮子,玉娇将饭团一点点塞进她的嘴里。春兰一反胃,她正要把一口饭吐出去,钩鼻鹰又立即捏住她的喉咙,叫她不得不将那口饭咽下去。

    咽下了那盒硬邦邦的白米饭,何必清又把那个如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般的钢圈箍到春兰头上,钩鼻鹰一拧电疗仪的按扭,电疗仪马上又嗡嗡地鸣响起来。春兰的头脑又麻又痛。她摇了摇头,钩鼻鹰又把她的头箍住了。每二天,他们又如法炮制。何必清在春兰的屁股里注进一大瓶镇静剂,又在她头上箍上那只钢圈,打开电疗仪……

    到了晚上,春兰忽然想道:“遭他们这样折腾下去,我必然会被他们活生生整死的,即便死不了,我也会被他们摧残的。”想到这里,怒火在她心里燃烧起来。过一会,她又悲愤地哭泣起来。

    次日早上,他们一进来,春兰对张口金说:“张院长,我以后不撞墙头自杀了,你们不要再电我好不好?我求你了。”这时候,春兰仿佛对生与死的概念已经模糊了,对于继续活下去,还是立即死掉,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了,她只是想尽快摆脱这种要把她摧残至死的折磨。

    张口金听罢,他果然叫何必清不打针又不电春兰了。“114,算你聪明,要是你以后寻死一次,我们就电你一次,电到你求饶为止!”他瞧着春兰那条长长的辫子,怒火地说道。

    春兰拧过头,望着墙壁说:“我饿了,我要吃饭。”

    “114,你想耍花招是不是?”钩鼻鹰说,把一股浓烟喷到春兰的脸上。

    春兰对钩鼻鹰恨到入骨,她对他喝道:“滚开!”

    钩鼻鹰拱起了身子,春兰望着玉娇。“你帮我解开绳索吧,我尿急了。”

    玉娇望着张口金,张口金对玉娇眨了眨眼睛。玉娇把春兰腿上那根绳索解掉了。玉娇搀扶着春兰走进厕所走里。

    她们还在厕所里,张口金忽然出现在厕所前面,瞧了一会儿她们,用领导的命令口气说道:“玉娇,你在这里看着她,我要到办公室了。”说罢,他在她们面前消失了。

    她们从厕里出来之后,春兰发现何必清和钩鼻鹰也不再在病房里了。那个叫110也叫大粪猪的男疯子趴在窗外傻乎乎地笑着,他仍然一丝不挂瞅着春兰狞笑着。这时候,春兰仿佛对这个疯子没有半点感觉了。春兰似乎还希望他一天到黑在这里瞧着她笑着。

    春兰刚刚在床边坐下来,钩鼻鹰在窗外喝道:“110,大粪猪,你又跑到这里干什么?看来你又要身痒了!”紧跟着,那根打狗棍落在他的脖子里。大粪猪摸一摸疼痛的脖子,转身走了。

    春兰靠在那张棉絮里,玉娇把地下那只空饭盒捡起来。她瞧着春兰的脸,瞧着春兰胸前那条粗辫子。

    “114,别人都说你的病很严重,其实我看你的病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再加上这几天又打针又电疗,你的病已经好多了。不过,到这里的病人开头都是这样的,他们那里会愿意打针吃药?但是,我看你今天已经习惯了。”停顿一下,她晃了晃头。“这就对了,你以后就得好像今天这样,你要顺从我们,你千万不能反抗,更不要想到自杀。如果你以后继续这样,我就带你到院子里走一走,怎么样?”

    “我确实不想自杀了。”春兰说道。“你现在就带我出去吧。”

    玉娇说:“这是不成的。因为你现在还走不了路,得过两三天才成。”

    春兰动了动腿脚,痛得确实厉害。

    “那么明天吧。”春兰说。

    玉娇说:“如果明天的话,要向张口金院长请示的。”

    春兰急了。“你现在就去对张口金说,如果我明天不可以到外面走动走动,我就撞到墙头上死掉!”她一抓起粗辫子丢到身后说道。

    “那好吧,你不要冲动,我现在就去请示吧。”玉娇马上转过身子跑出去,仿佛一只惊恐的小鸟那样。几分钟之后,玉娇一回到房间里就对春兰说:

    “114,张院长已经批准了,他说今晚有台风,如果明天没有台风的话,我马上就可以带你到院子外面。”

    春兰瞧着玉娇那紧张到不得了的脸蛋儿,拿起辫子偷笑起来。“这个胆小鬼,我一吓,她就慌到不得了。”她暗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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