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吉这番话把春兰脑子里的画面忽地撕得粉碎。“哼,你会跟我合作?——天都塌了!你是在耍什么阴谋吧!”想罢,春兰在床边坐下来。窗外已经暗黑了,要不是屋厅里的灯光射出去,春兰完全瞧不见院子,更瞧不见院子外面那棵荔枝树。一阵阵冷风从窗口扑进来,春兰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凉意。春兰把那把削蔑刀放到身边,把一件厚衣服裹到身上。春兰又将身子靠到床头上,一片蚊帐从她脸上落下去。春兰撩起蚊帐,先前那三幅动画又在她的脑子里慢慢浮现出来……
秀美见春兰这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瞧了眼春兰,回头对他们说道:
“春兰有些不舒服,你们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黄道吉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说:
“春兰,我现在直接跟你说吧。听说你要到北京上访,所以我们就来了。阎队长刚才也跟你说过了,我现在不想骗你,真的是这样的。春兰,其实我不是怕你什么,你也许也知道,我表叔是纪委书记,我舅母是政府办公室主任,我舅父是卫生局局长,我也是政协委员,我怕你干什么?你即使到联合国里上访,到国际法庭里告状,我也是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这个税务局长的职位还是比铁塔还要稳固的。但是,我是这样想的,我的那些亲戚们,他们吃的毕竟是政府饭,他们都有他们忙不过来的事情,如果我要他们出来调停咱们这件事就不太好了,怎么说对他们都是有一些不良影响的。何况,不知我还要扔掉多少冤枉钱。所以,我们现在最好不要发生太多事,免得惹出太多的乱子来。因此,如果你不去上访,不去告状,不想将事情闹大的话,无论是对我,对你,还是对他们,都是一桩好事情。当然,如果你断绝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的话,我会给你补偿的,刚才阎明堂也说过了,我们会补偿给你一大笔钱的。”
黄道吉这一大番话的大部分春兰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只听到了他所讲了最后那几句话。那几句话顿时令到春兰非常反感,又令到非常愤慨。“难道扔给我一些钱,就能叫我这辈子不憎恨你们吗?嘿,办不到!”春兰在暗地里大骂他。
春兰还在暗中大骂黄道吉,肖丽真也站了起来。肖丽真走到门边,瞧了瞧黄道吉之后又说道:“春兰,我也不妨跟你直说了吧,我也是有后台的,我姐姐是人大常委,我前一个老公是交警大队长,我父亲有很多好朋友在城里当大官,他们又有很多好朋友在北京当大官,我怕你上访干什么?我一出声他们就会出来帮我,我怕你上访干什么,我怕你告状干什么?我怕闹事干什么?难道你能告得了我入监狱么?难道你会告得了我倾家荡产么?所以春兰,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什么上访了,不要到哪里告状了,这是对你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是枉费心机的,是做白日梦的,那样你不但得罪了我们,又得罪了村子里的人,对你以后嫁人也是有影响的。所以,我们打算给你三万元现金,算是对得住你了。”探头到房间里,眨了眨眼睛又对春兰说,“春兰,钱我已经带来了,你出来拿吧。”
春兰侧着头往门外望去,肖丽真的手上果然有三捆簇新的钞票。这时候,秀美的眼睛睁得比所有人的都大,她盯着肖丽真问道:
“你真会给春兰那么多钱吗?”
“当然是真的!开玩笑都不能拿这种事啊?”阎明堂跑过来,他望着秀美,他擤了一下鼻头说道,“如果春兰不去上访,我们立马就把那三万元给她。但是,她还要保证以后不能到任何法院里去起诉,更不能到处乱说我们捉过她进精神病院。”他阴阴地望着春兰,又擤了一下鼻头说,“要是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大家的日子以后就都不好过了。”
“春兰,你还是出来吧。”肖丽真跟着说。“我已经议好了一张协议,你出来签名吧。”
春兰看了看那些钞票,又看了看肖丽真,觉得心乱如麻。不一会,阎明堂哼了一声说:
“要不是宏图打电话叫我们放你出来,我看你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蹲着呢。”
“这事就让它过去好了。”黄道吉忽地推了推阎明堂,阎明堂于是在屋厅里走动起来。
“宏图果然知道了这件事。”春兰想道。她正在胡思乱思着,肖丽真摸了一下嘴里那排假牙又说道:“春兰,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的,等这件事完结之后,我们还要举荐你做村长呢。”
“村长?你们怎么会想到要春兰做村长来的?”秀美站起来问肖丽真。“难道张旺财不做村长了吗?”
“秀美,你跟张旺财那么熟,听说你们又几乎要结婚了,难道你还不知道他已经躲债去了吗?难道你不知道他已经被开除了吗?现在村上已经没有村长了,村长的位置还缺着呢。”阎明堂走过来,他用严肃的语气说。“春兰毕竟是我们黄局长的亲戚,她有初中文化,难道我们不可以推选她做村长吗?”
“我不是说春兰没有能力做村长,我们村从来都没有过女村长,你们有本事让她当上村长吗?”秀美说道。
“秀美,你太看小我们了。”肖丽真说,“赵不理就是我们和阎队长让他当上支书的,如果不是我们出力,他恐怕还在街上挑大粪呢。”
“别说要春兰当这样芝麻绿豆般的小官,若果我们肯出钱出力,不是我们吹牛皮,我们让她当镇长书记都有可能,你信不信?”黄道吉说。
“但是现在是民选呀。”秀美跟着说,“民选是要很多钱的,如果没有钱,村民是不会投谁的票的。我曾经听张旺财说过,他上次为了得到过半选票就花掉十多万了,一张票有的一百,有的两百,有的三百,最后还要请村民们到酒楼里大吃一餐。我不是说什么,我是说春兰哪里有十万八万啊?”
“秀美,我现在不怕你对说,要不是我们跟苟镇长早早通了气,即使张旺财过了半票都不可能当得上村长的。”黄道吉瞧了一眼院子说。“马头亮现在很想当村长,我们是知道的,可是马头亮这个烂赌鬼我们不会看好他。——大家挣来的钱,我想还不够他一晚就赌光了。”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秀美说,“我只是知到张旺财当上了村长,谁知得你们在背后帮他出了力。”
“那么复杂的事情,秀美,我想你还是不要知道更好。”阎明堂跟着擤了一下鼻头说,“我们保证不用春兰出一分钱,不用她请村民们喝一杯酒,就能够让她能顺顺利当上村长,你相信我们好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你一言我一句轮番劝说春兰,仿佛在劝说一个逃犯出来投降那样。
“春兰,你还是信我们吧?你一旦当上了村长,你以后就可以像我们一样过着有车有别墅的生活了。”黄道吉说。
肖丽真说:“如果你当上了村长的话,你就可以带领村民们脱贫富裕了。”
“如果你以后带领村民脱贫富裕了,你以后就有可能升上镇长书记了。”阎明堂说。
“春兰如果真的当上了村长,那么我做什么呀?”秀美心驰神往了,她高兴地问他们。
阎明堂答道:“我们可以安排你做村干部,妇女代表,原来那个妇女代表根良嫂一个字都不识得,她只懂得骂街,只会拍马屁,只会做媒婆,我们可以炒掉她!”
“可是我们怎么可以带领村民致富?我们既没有很高文化,又认得城里的高官……”秀美说。
肖丽真说:“我们不就是高官吗?你放心,我们到时自然会教你们的。”
秀美更加动心了,她激动地望着春兰:“春兰姐,怎么样?他们不但给你钱,还让你当村长,你就原谅他们吧。”
“是啊,春兰,”黄道吉问春兰,“你想想,你们村到现在还没有水泥路,大多数人住的都是砖瓦泥头屋,你们村还是一个穷村庄。如果你当上了村长,我们就会帮你想办法改变村容村貌,让你们村成为这带地方最富有的村庄,怎么样?”
“我们还要让你成为最有威望的村长,怎么样?”肖丽真用舌头舔了一下那排假牙说道。
阎明堂探进头来。“我们还要让你成为新长征突击手,致富带头人,怎么样?”
“有可能吗?”秀美说,心里疑虑重重。“你们不是在说梦话吧?”
“怎么没有可能?秀美,你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绝对有能力让春兰成为致富裕带头人,有能力让她成为三八红旗手,你信不信?”肖丽真说。
秀美望着肖丽真。“那么张旺财呢,之前你们为什么不帮帮他?”
肖丽真也许不知怎么回答,或者不想回答,于是她望着黄道吉,希望他来回答。黄道吉也许也不想回答,他于是又望向阎明堂。阎明堂换了一下脚步,瞧了秀美一眼,又擤了一下大鼻头,说道:
“我们不是不想帮他,但是你知不知道,他简直就是糊不上壁烂泥。秀美,现在我讲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了。去年,我们叫苟镇长给过他一个大项目,就是将你们村所有农田的水渠全部修好砌好的工程,然而结果怎么着?那笔资金一拨到村里帐上,他第二天就花光了,他把钱全部扔到赌场上去了,连我们的回扣都输光了。后来,这笔钱还是苟镇长想办法从其他项目里摊平的。你说,你叫我们以后怎么还敢再帮他?你叫我们以后怎么还会再相信他?”
“还有一次,”黄道吉接着说。“我听苟镇长说,民政部里拨了一大笔扶贫资金到村里,张旺财竟然用村里的死人的身份证去做假帐,冒领了一大半,结果被查了出来,要不是他后来借高利贷填平了那笔钱,我想他早就锒铛入狱了。”
“这样的人,如果我们没完没了地帮他,其实就是害了他的呀。”肖丽真说。
沉寂一会儿,秀美对春兰说:“既然这样,春兰姐,你干脆答应他们吧。那笔钱就当他们给你的精神损失费好了。”
“这事我考虑考虑吧。”春兰的肚子又隐隐约约痛起来,她于是心烦意乱地说。
秀美发现春兰似乎心动了,她望向肖丽真说:
“春兰姐说要考虑考虑,你们认为怎么样?”
“又有钱收又有官当,还要考虑考虑,太哆嗦了吧?”阎明堂说,从黄道吉手上拿过了一根香烟。
“春兰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我想她才会这样的。”黄道吉将冒着火的烟头递给阎明堂。“我们就让她考虑两三日吧。”
“但是,村长的事可以慢慢考虑,反正苟镇长说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始选举,而这……”肖丽真把手上的钞票扬了扬说。
阎明堂用烟头点燃了嘴里香烟,黄道吉取回了烟头。“那么这样吧,”黄道吉瞧了瞧肖丽真手上那三捆钞票,“春兰,你先把这三万元拿去,村长的事我们过几天再商量商量,怎么样?”
秀美拉了拉春兰,春兰忽然想到那笔钱毕竟有价值。“我可以拿它们治一治我身上的病,而他们给我补偿也是应该的。何况,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去北京上访,没有打算到法院告状,既然他们给我钱,我为什么不拿它啊?不拿白不拿的啊?”春兰还在想着,肚子痛得她弯不下腰来。一动心,她对秀美低声说:“你叫他们把钱放在门槛上吧。”
“但是,你先得在我们这张协议上签名呀?”肖丽真把脖子伸进来。
春兰忽地想到,协议上必定写着他们没有一点责任,他们把捉她到精神病院去那件事推得一干二净了。“这是对我的污辱,对我的嘲弄,对我的蔑视,也是他们的污点,我决不能就那样忘掉这件事,决不能做可怜虫,决不做窝囊废。”她想,“我憎恨他们,怨恨他们,我这辈子都要咒骂他们。”想了一通之后,她昂起头来说:“协议我是不会签的。我宁可不要你们的钱!”
“那怎么成?万一你反悔,我们岂不是……”肖丽真缩回脖子说。
秀美见春兰按着肚子喘着气望着窗外,她跨出了门槛。“这事交给我来办吧。”她自作聪明地对肖丽真说。
“你可不能骗我呀?”肖丽真对秀美说。
秀美说:“怎么会呢?我也是想当官的。”
“既然这样,我们就相信秀美吧。”黄道吉说,“秀美是聪明人,我相信她不会乱来的。”
“那么,我们把钱交给秀美好了,”阎明堂吸了一口烟,用一种非常自信而且不可抗拒的口吻对肖丽真说,“那三万元并不是什么钱,即使扔掉我们也穷不了的。”
肖丽真把钞票放到秀美手上。“你记得给春兰呀?”她又把那张打印的协议书递过去说,“你要记住,一定要叫她签名呀!”
“我会的。”秀美攥着三万元和那张协议书说。
“那么,我们回去吧。”肖丽真转过身说,“这个天似乎要下雨了。”她刚说完,屋外传来一只又一只空桶滚下山坡一般的雷叫声。
他们走了之后,秀美坐回到门槛,身子靠着门杠。当天晚上,春兰和秀美睡在一起。她们整个晚上都在商量这件事。那张协议书上果然写着他们从来没有把春兰捉进过精神病院,也写着从来没有雇过别人那样干过那件事,非常详细地写着春兰进精神病院完全是她自愿意的。又写着他们从来没有弄掉过春兰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是春兰不小心跌倒流产的。然而,就快天明时,春兰的肚子痛得很厉害,痛得她口水鼻涕都流了出来,于是,秀美冒着寒风细雨扶着春兰到王济世的诊所去。但是,叫她们完全想不到的是,王济世一见到春兰,就大声嚷嚷叫春兰到人民医院里,他不停地说他根本没有能力治得了她的疾病。
“春兰,你也知道,我没有到过学校学习,我从来没有医生执照,更没有医生资格证,我这点医术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我父亲的医术又是我阿爷爷传给他的。我平时都是瞎猜胡乱落药的,我是靠估计的,你这病太复杂了,或者是精神病,或者是癌症,或者是不孕不育症,我治不了,我的确没有这种能力,春兰,对不住了,真是对不住了。”王济世摊着双手说。
“你往日不是说,什么病都能够妙手回春的吗?”秀美接着嘲笑他。
“那是骗你们的,你还是快走吧。”王济世把她们推出去,把门关牢了。
春兰讨厌到来到人民医院,讨厌见到鲁为民这个黑心老狐狸,秀美于是带春兰到了妇幼医院。一个妇科医生叫春兰先交一万元押金,不然,他就拒绝为她诊病。“这可怪不得我,这是我们医院规定的。”他说。
春兰犹如了半个时辰,一咬牙叫秀美把那三万元交给她。紧接着,春兰又在秀美递到她面前的那张协议书上签了名,因为,秀美说如果春兰不签这张协议,她就得负责把这笔钱交还给鲁为民他们,要不然,他们就会说她诈骗了。尽管春兰非常清楚那是对她极大的侮辱,简直是对她的身心的极大摧残,但是,她还是不得不屈服了,因为她没有了选择,没有第二条路走了。“唉,没有钱治不了我身上的疾病,我不可能让病魔折腾一辈子啊!”春兰瞧着阴阴沉沉的天空,又痛苦又无奈地对秀美说。
次日,在秀美又来劝春兰,她对春兰说:“春兰姐,我们以后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你想一下,我们没有任何权势,又没有半点靠山,我们才会任人宰割的,任人欺凌的,如果你当上了村长,我们的命运就不同了——以后谁还再敢欺负我们?谁还敢对我们指入划脚?所以,我们一定要拥有权力,有了权力,很多人就会惧怕我们。当然,我们也不想他们惧怕我们,我们也不想利用职权去欺负他们,更不想利用职权去压榨他们,但是,我们人身安全最起码得到保障,起码以后不会再受到威胁啊。”
春兰冥思默想了几分钟,觉得秀美的话的确有道理,就同意了去当那个村长。
“春兰姐,你如果当上村长,不但没有人敢欺负我们,话不定我们还会有出头之日,甚至以后会飞黄腾达呢!”秀美见春兰点头同意,她高兴得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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