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他们手挽手走进皇家酒店里,金满发已经在一楼大厅满面笑容地恭候着。金满发戴着一只名贵的劳力士金表,脖子里挂着一条耀眼夺目的金项链,还有一只嵌镶翡的金戒指戴在他的大拇指里,除此之外,还有一根用玛瑙制成的串珠挂在手腕上。他穿着一件短袖的丝绸花衬衫,腆着大肚皮,满面红光,一看就是一个非常有钱的大老板。他又矮又胖,跟昨天春兰见到那个卷头发男子一样胖,他两只手臂如同节瓜一般。他笑起来时,那双小眼睛比他手上的玛瑙串珠还要透亮。此时此刻,奇怪极了,春兰一见到他,就有如同遇见一个老熟人般的感觉。
他们在一间贵宾房里坐定以后,金满发跟着又是斟茶又是递水,那种火辣辣的热情,顿时叫春兰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一阵寒暄过后,他们就把话题转到开采稀土的事情来。
“其实我去年就听说这带地方有稀土矿,但我一直没有时间来。今次幸好遇到老同学,否则,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吃了一些早点,金满发用浓厚的广东话对春兰说,“我们已经将那两座山探测过四五遍了,那两座山的确藏有大量稀土,比我原来想象的还要多得多。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共同把它们开采出来,大家挣些钱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关键的是,宏图是城里人,我是外地人,操作起来还不知从那里入手,因为,那两座山是属于你们村的,听说还是村民们的自留山,所以,我们现在只能靠你帮忙了。”
“这事我昨天晚上已经想过了。”春兰答道,“你们只管出钱出机械,其余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至于具体做法,等我到村里开过干部会议后,再答复你吧,但是,我想是没有问题的。”
“那我们就指望你啦,我的同学太太!”金满发望了一眼宏图,笑呵呵地说,将一只肉馒头夹到我的碗里。
刹时,春兰的脸颊变得异常发烫。“哎呀,金老板,你怎么这样说啊?我们十划还没有一撇呢。”她用生硬的广东话说道。
“还说十划还没有一撇?”金满发的小眼珠一转,接着举起茶杯。“来、来、来、我敬你们一杯,以茶代酒——我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三只茶杯合在一起,金满发又笑呵呵说:“如果你们什么时候摆婚宴,我一定送你们一对金娃娃!”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又商量得差不多的时候,春兰望了一下手机,然后就说要到村里开干部会议了。金满发和宏图接着把春兰送到了她的小车旁边。春兰打开车门时,金满发满脸笑容在对春兰说:“不如你开我那辆宝马去吧?”
“原来洒店门边那辆崭新的宝马就是他的。”春兰想道,于是朝金满发那辆宝马瞧了瞧之后,笑了笑说道:“不了。我还是开这辆老爷车吧。”
金满发摸了摸车窗说:“这车不算旧。很多人还没有这种十多万的小车呢。不过,你很快就换车了。”
“换车?我还没有想过呢。”春兰有些儿心怯地答道。
“开得成稀土,换一辆一百几十万的小车是很简单的事情啊。”金满发迷起眼睛笑起来,见到春兰钻进了车内,他从手上那只皮包里掏出了一扎钞票来。“你顺便把这些钞票带去吧,给他们买些饮料解解渴,耽误了他们的时间,我也觉得过意不去,你就给他们每人发一些误工费吧。”边说边将钞票递到春兰手上。春兰边说不用边钻进车子里,他又把钞票从车窗丢进来,扔在春兰的膝盖上,嘴里不停地说着:“要的,要的。”
春兰把钞票递出窗外时,宏图在一旁劝说道:“这样会顺利很多。你听我说,你还是拿去吧。”
见到宏图和金满发离开了窗口,春兰把钞票放到了旁边的坐位上。“这是一万元,这么多钞票,明摆着就是送给我的。”她一边开车一边这样想,“我用五六百元打发那几个家伙,就已经绰绰有余了。要是我给那几个家伙每人一两百,他们肯定开心死了。”想罢,她把钞票放进了皮包里。
一到村公所,春兰就到张大食的店铺里买了一箱苹果和一箱百事可乐。她说她这回要让大家吃个痛快,喝过痛快。在开会之前,她又先发给他们每人两百元,让他们先开心开心。结果,他们马上就举起双手赞成了开采稀土矿。接下来,他们又都举手通过了春兰所提出的三七分成的入股方案。然而,山上的坟墓当然是要通通搬走的,搬到别的山头去的。赵三贵摸了摸左腿上的疤痕,思忖了一下,就提出来要先给一些迁移费,他说:“因为迁移一座坟要买香花腊烛,还要请风水师看坟向出日子,得花不少钱,以后发不发财还是未知数,要是挖出来的尽是黄泥巴呢,我们岂不是白白扔掉那么多冤枉钱?”
“是啊,我们都不懂得什么是稀土,他们说有那么值钱,有那么多高的产值,万一没有呢?万一尽是石头呢?万一他们拍拍屁股走人呢?”马头亮跟着说,“我们岂不是亏死了?连迁坟费都亏掉了?”摸了摸眼角那块胎记,晃了晃头又说,“不过,不搏一搏又不知道会不会发财,会不会单车变摩托,如果他们愿意来开采,就让他们开过够好了,我们只不过把山头给他们挖一挖罢了,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山还是我们的,地还是我们的,他们搬不走又卖不掉,我们怕什么?”
听罢,春兰打电话给金满发,金满发立刻答应了:先补偿给每个坟墓三百元迁移费。
本来在当时,三百元迁移费是非常合理,并且是偏高了的,然而,赵笔傻还是嫌少了,他说他之前找坟山时,王帝佑敲了他三百元,所以他的祖坟至少要六百元,因为他要把王帝佑敲他的三百元要回来。春兰只好又打电话给金满发,金满发接着也答应了,他说:“你们村干部的迁坟费一律六百元吧。”
这件事有了着落之后,马头亮接着又提出每个村干部每个月必须要有一份管理费,而且那份管理费不得少于那些矿山工人的牛工钱,因为他们要管理那些工人,要去叫工人们每天准时开工收工,又要防止工人们把稀土偷回家去。
于是,春兰再次打电话给金满发,想不到金满发又爽快地答应了。“我还巴不得你们帮我管理那些工人呢。”他说。
有了管理费,马头亮想了想,他接着又提出到年终的时候,所有的村干部必须要有一些过年钱。于是春兰又打电话给金满发,金老板又答复道:“当然,年底的红包是少不了你们的。”
有了过年钱,马头亮思索了一两分钟,他忽然又觉得那三七分成太少了,也太不合理了。他对春兰说道:“村长,你想一想,山头是我们的,是国家分给我们的,挖掉了就没有了,要知道土地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命根子,没有了土地,我们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所以,金满发占三成,我们占七成才合适。何况你也是有土地的,得多一些钱总好过得少一些钱,你不妨再给金老板打电话吧。”
可是这一回,春兰不想打电话给金满发了,她对马头亮说道:
“你这样不是存心要把人家赶跑吗?我们就那一大堆乱石烂泥,它现在对我们一点用处都没有,然而,我们却要人家给七成利润,我想这确实是太过分了。人家不但要出机械,还要修路,还要请工人,还要给我们管理费,甚至还要让些红利给镇长书记,这得花多少钱呀?万一那两座山头没有那么多少稀土呢?人家岂不是马上破产了?”
马头亮听罢不吭声了。他正在赌着气吃着一只没有洗又没有剥皮的苹果,赵笔傻抹了抹从嘴里流出到下巴的饮料,挖着鼻孔冷不丁地说道:
“马头亮,我看你是不想发财了。”
“废话!——谁不想发财?”马头亮立刻骂他,之后又低下头吃起苹果来,连皮一起吞到肚子里。
赵三贵摸了摸左腿里的疤痕,他接下来望着春兰,皱起眉头说道:“可是,那两座山到底是我们的自留山,金老板怎么也得跟我们见一下面啊。”
“当然,我们明天就召开家长会议,我会金老板亲自到来的。你们下午就去通知他们吧。”春兰自作主张地对他们说,接着又宣布了散会。春兰刚刚站起来,想不到赵笔傻又问她:“还有苹果吃吗?”一说完,如同一只大蚂蚱似的从凳子弹跳起来,跑到办公桌前面,拱下身子,把箱子里苹果一只只塞进布袋里。
“明天买多几箱苹果吧。”春兰瞧了瞧赵笔傻,厌恶地说道。
“还买百事可乐吗?”赵三贵又摸了摸左腿的疤痕问道,把桌面那两瓶百事可乐塞进左脚的裤袋里。
春兰说:“金老板到来,肯定是少不了的。”
“还有误工费吗?”马头亮摸了摸胎记又问道,将一张钞票从布袋里掏出来,举到眼前对着光线照起来。
春兰走了出去。“每人还是两百吧。”
春兰刚坐进车内,宏图来电叫她到皇家酒店吃午餐。酒过三巡,春兰把今天开会的情况跟他们说上一遍。当春兰说到马头亮不满意那三七分成时,金满发呷了一小口啤酒说:“其实,我们的三七分成是非常合理的,我在别的地方还是二八分成呢,因为,除了你所说的那些问题之外,我还要考虑给你这个村长和赵不理赵支书多少股份才合适啊。”
春兰刚想说话,宏图瞧着她问道:“我们刚才商量过了,你和赵不理支书共占一成股份,怎么样?”
春兰在金满发的酒杯里斟着酒,随口说:“我有什么所谓呢?我只是希望你们开采得成就好了。”说着,又帮宏图斟起酒来。
“但是,赵不理赵支书我们还没有跟他说,你估计他会同意吗?”金满发问春兰,把那杯啤酒拿起来。
“他这个人从来都不管村里的事,你不给他,我想他也没有什么意见。”春兰坐回凳子对他实话实说。“这些年,我自从当上村长以来,包括以前,他从来都没有到过村公所开会,他只顾着他那个按摩足浴店,所以,我们早就当他是泡沫不存在了。有时候,我打电话给他汇报一些事情,他总是说,有什么事你处理吧,不要烦我,就挂机了——他才懒得你给他多少呢。”
“那我们只给他一点管理费吧,那一成通通给你吧。”金满发说。“当然,你要摆平你那些村民呀?”
春兰的心突突地乱跳起来。“一成每年是多少钱啊?钱够不够治我儿子的病啊?”她不停地想着。金满发似乎看透了春兰的心思,喝了一杯酒,他说道:“如果顺利的话,你一年就是一百多万的净收入了。”
春兰一听到一百多万,夹着的鸡肉掉到了地上。她呆呆地望向宏图,宏图说道:“照预算确实有那么多,三四年下来,就有三四年收入了。”
“也许还会超过这个数。”金满发抹了抹嘴说。“我从前开采过一个这么大的矿山,我给那个村的村长和支书一成,结果他们每年都拿到了一百五十万,还不包括我给他们的红包和管理费在内。”
春兰的心还在狂跳着,金满发在她的杯子里斟满了啤酒,又问她:“你一定跟这里的地头蛇很熟吧?”
“地头蛇?——什么是地头蛇?”春兰边思索边问他。
金满发正要开口说话,宏图瞧着春兰。“金老板说的是派出所里的领导。”倒了一杯酒到嘴里。“其实,我本来有个一个高中同学在城区派出所的,但是他上个月光荣了,原因是他跟一个乱摆乱卖的小商贩发生争执,结果那商贩用称砣把他砸死了,所以现在想找他都不成了。”
“我也听说过这件事。”春兰说道。“听说那个小商贩说他管过界,那是城管的事不关他事,他就拔出手枪来。然而,那个商贩忽然将一只称砣砸到他的脑门上,他当即就昏倒了,后来,救护车到来,但是他还没有医院就死了。但是,我想不明白,他不是一个警察吗?他怎么会管起那些贩子的事情来?”
“有人说,他一直都不想当警察,一直想要调到城管里去,因为,当城管没有那么辛苦,又有那么多油水,又或者是当警察厌了吧。他当时已经买通那个城管大队长,他也准备第二天就调过去了,所以才管起那些商贩的事情来。”宏图说。“如果他没有死的话,我可以叫他帮帮忙,但是他已经死了,我就没有办法了。”
“不如叫阎明堂吧。”春兰说道。“阎明堂是派出所所长,他是专管我们村的,邱局长又是他的外父老,我想他比谁都合适。”
“这家伙那么狡猾,又贪婪,他简直就是土匪强盗,我看很难让他为我们卖力的。”宏图说。
“是啊,阎明堂这个人的确难驾驭的。”春兰说,“除非……”
宏图忽地用嫉妒的眼光盯着春兰,他的脸皮很难看,仿佛春兰要说除非她要阎明堂上床睡觉,或者她要跟阎明堂复婚一样。
金满发跟着问春兰:“除非什么?”
“除非给他钱。”春兰赶忙答道。
“钱不是问题,我已经预备好了。”金满发吞下一块纸包鸡,用餐巾纸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唇。“我们今晚就约他出来谈一谈吧,没有这种人撑着是很难做的,一动起工很多麻烦事就会堕之而来了。比喻,那些收保护费的人,那些要买路钱的人,那些要水费电费的人……我虽然也有一帮马仔,但是我的马仔都在深圳,我也不想把他们拉到这里来,因为根本就没有作用,猛虎斗不过地头蛇啊。”
“但是,你们必须要这样。我非常了解阎明堂这个人,所以,你们在跟他谈的时候,千万不能说每年能够赚到多少多少钱,有多少多少利润,你们要说那只不过是试试罢了,又或者说其实只是玩玩而已,最好是说有可能还会亏本——反正一定要说到有多难就有多难,有多麻烦就有多麻烦,不然,这家伙就会狮子大开口了。”春兰说道。
傍晚时分,阎明堂一到来,直接就跟金满发扯到了开采稀土,以及他的酬劳问题上来,好像他早就知到这件事那样。经过长达两个多小时谈判,金满发答应了阎明堂的要求。阎明堂要求金满发给他零点五股份,以及比村干部多出两倍的管理费,仿佛他早就知到春兰也是这个待遇那样。
“你给别人多少,我不想管也不想理,但是,我一定得占有一些股份才有劲,就跟从前村上的那间游戏机室和那间化工厂一样。你知道,现在的世道那么乱七八糟,我要去对付那些蛮横无理的刁民,又要去对付那些流氓地痞来抢劫,又要去对付那些二流懒汉来敲诈勒索。我的担子不轻啊!我的责任重大啊!”阎明堂最后眨着眼睛,意味深长地对金满发说,“更何况,你们没有我,也开采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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