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姑娘叫春兰-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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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开会,金满发和宏图都没有来,金满发这样对春兰解释说,如果他们到来开会反而不妥,要是村民们没完没了地问这问那,就不知如何向他们解释了。说罢,金满发又给了春兰两万元,他说一万元是村民们的误工费和开会议的所有开支,另外一万元是村民们的迁坟费。因此,会议还是由春兰来主持。马头亮、赵笔傻和赵三贵负责招呼那一个个到来的村民。当时,春兰又叫赵三贵买了一百多斤苹果和雪梨,和七八箱百事可乐和冰泉豆奶,让每一个村民都吃过够,喝过够。在正式开会之前,春兰又发给了每一个村民和每一个村干部两百元误工费。

    出乎意料的是,会议却开得比春兰想象的还要成功,还在顺当,开采稀土这个大项目不到半个小时就得到了落实。春兰估摸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当时,阎明堂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站在门口,歪靠在门杠上,他把一副晶晶发亮的镣铐亮出在裤腰里,把一支崭新的五四式枪攥在手上。他时而拉一下枪匣子,时而把枪膛放到嘴边吹一吹,仿佛刚刚开了一枪,把从枪口里冒出来的阵阵硝烟吹掉一样。除此之外,阎明灯和阎明火攥着警棍板起面孔,在人群里穿梭往来。他们仿佛在街道上巡逻似的,如果发现有小偷或者抢劫犯就把他抓起来,或者将手上的警棍敲到他头上。从会议开始到签订合同,村民们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自己的手指印,再到领取误工费和迁坟费,一直到会议结束,停放在楼下公路边那辆警车都闪着警灯,警笛声呜呜地鸣叫着,仿佛随时在准备着把犯人送进监狱去。看到这种阵势,所有家长都不想又不敢提出过分强烈的反对意见了,更不敢大闹会场了。还有一部分村民,他们连咳嗽和放屁都不敢了。回去之后,阎明堂曾经打过电话给春兰,他笑逐颜开地对春兰说:“别说三七分成,我看二八分成他们都不敢怎么样。”

    会议结束之后,春兰见到还剩有很多钱,她又安排大家到赵三贵的饭店里开怀畅饮。春兰叫赵三贵把原来那个厨师鳄鱼头请回来之后,就开车带上马头亮和赵笔傻到城里去采购食物。他们买了三十只烧鸡,二十只烧鸭,十多斤排骨和瘦肉,还有七八条大鲩鱼,以及一大罐三花米酒,仿佛大办庆功宴一样。于是那一天,每一个人都吃得撑破了肚皮,喝得醉醺醺,连自己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后来,吃剩的饭菜,通通让赵笔傻和马皮三倒进食品袋里拿走了。

    接下来,搬迁坟墓这项工作就更是顺当了。阎明堂对那些不愿迁坟的村民这么一说:“再不迁走就当石头推到山坎!”结果不到半天,那两座山头就只剩下一块块棺材板,以及一个个乱七八糟的坑坑窝窝。当时,春兰请了赵根良和赵蛮弟把她爷爷和她婆婆、以及她父母搬到了鸡寇山上,把他们埋葬地她的自留地里。不过,大部分村民都是跟春兰一样,他们都是把祖坟迁到鸡寇山去,迁到了他们的自留山里。因此,整个鸡寇山很快又变成了一个大坟场。

    一个月之后,那两座山头顿时就变成了这样:树木通通被砍掉,植被通通被刨光,如同成了一头刮净了毛的大光猪,一头剥去了皮的大水牛。不久,那辆大马力推土机又把山脚那条山路拓宽两米,一头通到虎头山,另一头直接通到公路边。推好大路,金满发接着请村民们在山上砌了二十个大水池和二十个小水池,然后在每一个大水池前面安装上一台抽水机。

    两个月之后,金满发开始请矿工。他开头请的全部都是金光村的村民,但是不到一个星期,村民们就不愿意干了,连工钱都不要就逃跑掉。原因是他们一闻到那些硫酸、硝酸以及草酸的气味就呕吐不止,仿佛正在发大病似的,害到他们天天跑到王济世的诊所里打针输液,尽管王济世老是说没有事,过两天就会好,过两天就会适应,但是他们都不敢再干了。

    “那点工钱还不够给王济世,我们还干什么干?这明摆着不是给王济世挣钱吗?况且,以后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以后我们得了癌症、白血病怎么办?我刚刚把酒戒掉,手脚还没有变得硬朗,又患上疾病,这回不死也得死了。”有一天,赵根良忿忿地对春兰说。

    当然,春兰估计还有一个更重要缘故就是,村民们开始想到了他们的股份。“我们也是大老板,以后也有分红,我们干吗要那么辛苦?我们干吗要白白吃那种苦头?”又有一天,赵蛮根一边吐痰一边对春兰说。

    三天之后,金满发从外地请来了一个专业队,那二十来个矿工于是日夜不停把山脚的沟水抽上来,抽进一个个大水池里,然后戴上口罩,戴上胶手套,不断地往那一个个大水池里倒进硫酸、硝酸和草酸。一桶桶倒下去,一罐罐倒下去,如同继续加水一样。有一辆大铲车不分昼夜地把旁边的黄泥铲进那一个个大水池里,那些被冲洗过和浸泡过后的黄泥土很快产生了溶液。那些溶液从大水池里流到了小水池里去,经过一两天的沉淀之后,就会有一层白色的晶体出现在池底下。随后,工人们就把那些晶体铲到一只只麻袋里,包扎好之后,一律堆到一个羊毛毡大窝棚里。堆成一个小山头之后,再把它们搬到铲车上。铲车把它们运到公路边,再用一辆手扶拖拉机运到县城那个大仓库里。

    那个大仓库租在远离县城的郊区里,在一间没有人住的老屋里,办公室也租在老屋旁边那间雅致的小洋楼上。小洋楼前面挂着“满发联合矿业公司”的牌子。当时,因为赵三贵是会计,他不能老回村子了,所以他只好把饭店交给他儿子秀木打理,他每天就住在那间小洋楼里。

    出纳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她身材苗条,举止优雅,有一种天生丽质的感觉。金满发有一天对春兰说,她叫阿彩,她是他的表妹,但是在春兰的直觉里,她倒觉得阿彩是他的情人。

    阿彩说是客家话,春兰和赵三贵往目都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因此,他们很少跟阿彩答讪,看阿彩的脸色,阿彩似乎也不太想跟他们说话。每天下午五点钟一下班,阿彩就开着一辆马自达小车回皇家酒店。至于,金满发约春兰和赵三贵出来吃饭,或者约他们到郊外游玩,阿彩从来都不会参加,她又从来不会向他们解释为什么。

    后来,春兰从宏图那里打听到,阿彩果然是金满发的旧情人。前两年,他们还生有一对一男一女双胞胎,现在放在阿彩广州的家里,由她父母照顾着。宏图接着对春兰说:“这事是不能说出去的,否则金老板就会不高兴,因为他早就有老婆儿子了。”

    “为什么金满发那么害怕别人把他们的事情传出去,难道是跟他老婆和他儿子有关?跟他们的财产有关?”春兰想道,“但是,我才懒得管他们的闲事呢,现在的有钱人大老板谁没有三妻四妾。”

    半年之后,阿彩陆续把一笔笔钞票打到了春兰指定的各个帐户里,春兰于是把钞票一扎扎送到村民们手上。随着大量钞票纷纷涌进村民们的腰包里,金光村又渐渐恢复了之前的繁荣。

    马头亮和马头六包下了村公所的一楼,他们开起了麻将室。那一张张自动麻将台,每天都哗啦啦地响不停,仿佛一台台永远都不会熄火的发动机那样。赵蛮弟和赵蛮根共同租下了原来的游机室,又摆进了一台台全新老虎机和吹波机,他们这回真真正正当起了威风八面的大老板来。除此之外,马头亮和赵蛮弟又放起了高利贷,他们每天都在村公所里把钱借出去,又把借出的钱或者把利息收回来。赵三贵的饭店又兴旺起来了,他又请了四五个厨房帮工,又从城里请了一个新厨师来。不久,赵不理又把他的按摩店从城里搬了回来。从此之后,他的按摩店每天每晚又座无虚席,生机盎然起来。在搬回来之前,赵不理曾经对春兰说过,他继续要把三成股份让给春兰,但是被春兰婉言谢绝了。她心里想:“我现在有了金满发给我的那一成股份,我还希罕你那点小钱干什么?何况,我已经有了宏图,又有了合欢,我还到那种污秽的鬼地方去干什么?”

    有一天,赵笔傻在电话里对春兰说,他愿意出些租金住到村公所的三楼上,住进春兰和秀美原来住的房间里。于是,春兰欣然同意了。春兰这样想:“作为一个村干部,还是住在白养婆那间老屋里,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确实有损我们村干部的形象,也太丢我的面子了。何况,他毕竟不是普通村民,他也有管理费有分红了,就让他住得舒适一些又如何?反正那间房是空着的。”

    这时候的赵笔傻每天都清闲自在,他除了给村民们开一两张证明之外,每隔三几天就和马头亮到矿山上去看一看,转一转,如同去游山玩水似的。一回来,就敞在床上睡大觉,或者到办公室里,打开空调,伏在桌子上,在一张张空白的信笺里写诗。他时常对春兰说,他希望他的诗歌能够有朝一日继续在报刊上发表。他甚至异想天开地希望他的诗歌能够获得国家大奖。“如果获得鲁迅奖,我就是文联主席,无论县长市长都要对我拱入作辑,礼让三分啦。”他说。

    还有,赵笔傻希望他的诗歌能够获得鲁迅大奖外,他还想再聚一个老婆。“我现在每个月都有大把钱,我现在就是一个真正领工资的高级干部,我每月的收入比镇长县长还要多,我要聚一个不满十六岁的黄花闺女,我还要气死我原先那个逃跑的老婆!”他笑呵呵地对春兰说,接着又唱起一首只有他才明白的打油诗来:“我要夜夜当新郎,三月春水般荡漾。溜溜眼睛闪烁着,四月桃花的模样……哈哈,我真是幸福啊!”

    日后,赵笔傻就不断叫村上的媒婆去帮他物色女人,然而一两个月很多过去,当他发现没有一个黄花闺女愿意嫁给他时,一气之下,他又跑到赵不理的足浴按摩店里,把所有的钱都花到那些妓女身上。“我这里的女人又新鲜又风骚,你干吗还要老是想着聚什么老婆呀?”赵不理时常这样开导他说。

    从此之后,因为每月有大量分红,外出打工的村民又抢着回到老家来。白养婆那三个儿子之前曾经回来过,然而,他们见到赵笔傻住在他们的老屋里,把所有的打工钱全部都扔到了老虎机里去之后,就赶紧跑回广东去了。然而现在,他们都说以后都不想走了,因为他们也学到了一门技艺了。他们接着就在村子里办起了加工厂来。

    老大张大胜在公路边搭了一个铁皮棚,买了一台胶粒机,他把城里废品站里的旧胶纸、旧胶桶,以及医院里的输液管、胶套子通通收回来,加工成胶粒之后,卖给外地的鞋厂、管厂、以及电子厂等等。

    老二张二利在农田里盖了两间石棉瓦房,买了一台粉碎机和一台弹棉机,他每天把废品站里的旧布匹和旧棉被拉回来,打粉碎或者打成幼丝之后,卖到外地的制衣厂和棉纱厂里。

    老三张三国更是聪明绝顶,他没有用多少资金就开了一个食油加工厂。他在老屋的院子里砌了一个很大的炉灶,在炉灶上架上了一个大铁锅。每隔几天,他就在摩托车的车尾上绑上一只大木桶,往县城或者市里开去。他站在那一间间饭店酒楼和大排档的臭水沟旁边,把排出来的油水和残渣舀进那只大木桶里。一回来,他就把那满满一大桶油水和残渣倒进那个大铁锅,然后把烹煮出来的食用油,再一桶一桶卖回给那一间间饭店酒楼和大排档里。除了用油水和残渣加工成食用油之外,他又将饭店酒楼倒出来的残羹剩菜收集进来,继续制成一桶桶食用油。后来,他看到供不应求了,原材料渐渐跟不上了,他又把村民们的死鸡、死鸭、死猪、死狗,以及附近养殖场里的发了瘟的、或者生了病的家禽牲畜通通收够回来。不久,因为物美价廉,油甘滑舌,张大食和赵三贵就从他那里进货。三村六垌的村民们不再种花生榨油,他们也开始纷纷购买他的食用油了。

    这一回,马皮三下定决心不去乞讨了,也不想做乞丐了。他把他老婆拴在家里,每天就到这个家里坐一坐,那个家里坐一坐,人家必定就会把吃剩的东西倒进食品袋里,让他带回家去。随着村民们的袋子鼓涨起来,大家的饭桌上的菜色自然就更加丰富了,朋友之间的聚会也就更多了,更加频繁了。马皮三顿时变成了一头训练有素的猎狗那样,成了村上消息最灵通的人。那个村民有朋友到来,那个村民要摆喜酒、殡葬酒、或者生日酒,他提前就知道了。甚至于,谁的病情严重了,谁就快要咽气了,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当然,除了金满发和宏图之外,从那个矿山里挣钱最多的还是阎明堂和春兰。阎明堂不用天天到矿山去,他每个星期到村头村尾或者山边转一圈就成了。后来,他不用开着警车去了。他买了一台进口的丰田越野车,还戴上了金项链和劳力士金表,把自己装扮得比金满发还要阔绰。他已经不喜欢阎明灯和阎明火叫他大队长了,他要他们叫他做阎老板,他每天晚上就带着他们到酒店里吃喝玩乐去。在开采稀土的那大半年时间里,他除了分到了一大笔股金和管理费外,他还两次获得过县里的表彰呢,原因是他及时打掉了一个带着黑社会性质的到山上来勒索钱财的团伙,又抓到了两个要炸毁山上那两台铲车的歹徒。

    然而,春兰虽然在这次稀土开发里得到了前所末有过的财富,可是,她却没有好似别人那样开心,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病和合欢的病。还有就是,她又想到了自己想跟宏图尽快结婚似乎根本不可能,原因是宏图实在太忙了,他经常要和金满发把产品送到全国各地的客户里,仿佛一天空余的时间都难挤出来。再有的就是,宏图又一直希望有他们自己的孩子,而春兰的病还没有完全痊愈,所以在短期内又不可能满足他这个愿望。“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就正式结婚吧。”宏图这句话一直在春兰的耳边萦绕着。

    “这样都好,要是我们没有孩子的话,即使我们勉强结婚,宏图也是不高兴的,以后大家还会分手都不定,不如大家就这样待着,等到我身上的病完全好了再作打算吧。”春兰听罢,她曾经有几十次这样想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有了更多的钱,也由于春兰曾经听到宏图说过,她儿子有可能患上了麻痹症,于是,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疯狂了。不久之后,她掉下手头里所有事务——其实她也没有什么重要工作做,村上的工作有马头亮和赵笔傻管理,矿山的事情有赵三贵打理,她平时只是接听一下电话,到了月终把钞票分给村民们就成了——她一早起来就带上合欢又到附近各省市的大医院里。一个月之后,她的病情在邻省的一间军区医院终于得到控制并慢慢治愈,而合欢在那间军区医院里,也终于被确诊为小儿麻痹症。这使春兰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曙光和雨露。

    然而,后来叫春兰万万没有想得的是,那间军医院里的医药费却越来越贵得要命,简直比别的普通医院五倍以上。“为了尽快治好自己的病和合欢的病,我一定撑到底。这是一场不得不打的硬仗,那怕是借高利贷,卖楼房,我打算也要坚持下去。”于是,春兰咬起牙来想道。

    不久,春兰的积蓄花光了。接下来,春兰要向宏图借钱了,后来她又不得不用房产证做抵押,向马头亮借高利贷了。

    三个月之后,合欢的病果然有了疗效。再过去一个月,想不到,合欢也会讲几句模糊不清的话了。接下来,合欢的身子逐渐硬邦邦了起来,他的手脚也慢慢有些气力了,虽然他还不能够坐起来,但是他也会翻身和侧身了。到了次年春天,春兰终于打赢了这场硬仗,她带着会站起来、也会走两三步路的儿子,回到了家里来。就在幸福一步步走近时,有一天,春兰又发觉自己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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