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事连连背后往往隐藏着一大堆倒霉事。春兰连发梦都想不到,半个月之后,有一天,矿山突然出事了。据春兰推测,出事的原因是,老天爷连续下了四五天暴雨,再加上工人们依然不停歇把水从山下抽上来,抽满一个个大水池,再把多余的泥浆水跟之前一样排出在旁边。之后,水池周围很快就变成沼泽地,结果酿成了悲剧。
那时候,五个矿工正在他们所住的帐蓬里吃午餐,一个大水池忽然随着一大堆泥土坍塌下来,紧接着,另一个大水池和一个小水池又轰轰隆隆滚下来。霎时间,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逃跑,他们甚至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全部被砖头砸死,并且全部被掩埋在泥土下。叫人目不忍睹的是,挖他们出来时,他们全身都被硫酸和硝酸侵蚀,身子烂得如同狗咬狼撕那样。
金满发和宏图当天晚上就从深圳赶了回来。次日一早,他们就急急忙忙奔赴现场。他们一到村子,就把小车停在公路边,撑着雨伞,踏着泥泞往矿山赶去。当时,铅一般的天空里依然漂着密密麻麻的雨丝,那黑漆漆的云层如同一大快厚厚的裹尸布罩在大地上。矿山早就停了工,所有的工人都撤离到了山脚下,那辆铲车停在山顶上那个堆满了矿藏的仓库前面。抽水机不再鸣响了。有两三个大水池也坍塌了,歪倒了,仿佛就要从山上滚下来。还有很多被雨水和泥浆水浸泡过的黄泥土坍塌下去,涌落到山下的农田里,把一大片秧苗埯埋掉,把一条条水渠堵塞了。
那五个工人的尸体用他们的被子盖着,摆在春兰那片荔枝树林前面那个新搭起来的简易帐蓬内,用一些木板垫着。没有一个村民出现在荔枝树林里,仿佛村民们都不知到这件事一样。那十五六个幸活下来的矿工正另一个新帐蓬里,距离摆放死都有的帐篷有二三十米,挨近上山的大路边。这时候,他们分别坐在一根根松木头、一只只空胶罐、一块块碎砖头上,蓬头垢面,满脸悲伤。有的在抽烟,有的在抽泣,有的把憔悴的脸面埋在膝头里。死一般的帐篷里,只有叹气声,抽泣声,以及矿工们偶然折断一根树枝或者棍子的折断声。
春兰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惨状,刹那间把她惊呆了,她的手脚不听使唤一般哆嗦起来,战栗起来。瞧了一会儿那五具尸体,她跟着宏图和金满发往塌方的地方走去。
那是在半山腰一块被推平了的空地上。那块空地里以前共有两个大帐篷,它们既是工人们睡觉和休息的地方,也是他们做饭吃饭的地方。那两个大帐篷被山上涌下来的砖头和泥土砸烂了,掩埋掉。在那个惨不忍睹、一片狼籍的废墟里,只有一些铁锅的盖子、胶桶的碎片、帆布的边角、床板的边缘,以及一些铁铲锄头的柄子、凉晒衣服的竹子,从泥土里露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硫酸、硝酸和草酸流落在泥面上,在一只只倒塌下来的砖头里,令到大部公泥土和砖头都变成了棕色、黄色或者黑色。察看了三几分钟之后,他们离开了那里。
他们落到山脚下,雨水停了。来到矿工们的帐篷旁边,金满发把雨伞交给宏图,拱着头走进去。一个满脸髭须的汉子一瞧见金老板,于是把坐着那张唯一的木头椅子拿起来,放在金满发面前。之后,他往旁边那个满身泥巴的瘦小子走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坐在那根长长的松木头上,继续抽起闷烟来。忽然间,春兰瞧着这些死里逃生的工人们,眼圈湿润了,于是她躲到宏图的身子后面,偷偷抹起眼泪来。
金满发今天如同前来奔丧一般,穿着一套黑色西服,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他的脸比他那件衬衫还要白,嘴唇紫色,仿佛正在发大病似的。他已经把那块劳力士金表收了起来,脖子里那条耀眼夺目的金项链也不见了,拇指里那只嵌着翡翠的金戒指也消失了,只有那条用玛瑙缀成的串珠还在手腕里。接下来,他坐到木头椅里,搂住那只黑色大皮包,沉默了一两分钟,抹了抹眼眶,安慰起这些有幸逃过死神追杀的矿工们来。他把一只手放到那条串珠上,转动着那些黄色珠子,如同牛叫一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刚刚哭泣过似的沙哑的生硬的普通话说道:
“发生这样的事,真是不幸啊。你们节哀顺变吧,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望了一下众人,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都怪那场暴雨把我害惨了,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又叹了一口气,瞧着刚才那个满脸髭须的汉子,用埋怨的口气又说道,“唉,你们也真是,下这么大的暴雨,你们为什么还要干活?你们为什么还要在那个帐篷里吃饭?——你们本应该早就要到山下避一避了……唉,你们这么粗心大意,这么没有安全意识,真是把我害死了……”微微抬起头来,望着那些黑口黑脸的工人们问道,“你们都把被埋的工人都挖出来了吗?”
那些矿工所讲的都是普通话,有点像湖南话,又有点似贵州话。据说,他们都是来自湖南和贵州交界的村民,他们一年到头不是到煤场挖煤,就是到矿场挖矿,反正为了挣钱活口,什么累活脏活都干,四海为家,极少回家。听罢,刚才那个满脸髭须的汉子狠狠吸了一口烟,又吐出一口烟,咕哝道:“都挖出来了。唉,真惨呀,我们把他们挖出来时,他们都死掉了。”接着又摇晃着头颅说,“本来我前天就有叫队长停工了,但是他就是不肯,结果昨天出事了。”
“我们还怪虾头大叔有什么用?他死都死了……”金满发正要开口说话,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汉子忽地抬起头来抢着说。他坐在帐篷的角落里,坐在一根树干上。那根大树干还有三个矿工在坐着,挨着潮淋淋的帐篷。他们都垂着头,仿佛在打瞌睡,又仿佛在哭哭啼啼,又仿佛在幸灾乐祸,又似乎在叹声叹气。
“是啊,我父亲都死掉了,你们还要说他有什么用?”坐在他前面那个下巴尖尖的小伙子跟着说道,“我们现在主要是跟金老板谈一谈,我们以后怎么办,他怎么赔偿给我们。”小伙子顶多二十来岁,他的眼睛已经又红又肿了。他满身泥浆,衣服脏得已经瞧不出什么颜色来。说罢,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呜呜咽咽哭泣起来。哭了一分来钟之后,捂着焦炭一般的脸又说道:“我父亲当时正在吃饭,他对我说过了,他一吃饱就把饭送到山上来给我,但是想不到……”
听着这个小伙子的哭泣声和哭诉声,春兰感觉到更加酸溜溜了。她正在抹着眼泪,小伙子身边那个脸孔腊黄的男子忽然捂着脸又抽泣起来,他一边抽泣一边说:“我的儿子准备下个月就要回去结婚了,想不到就这样无端端死掉了,你叫我怎么向他母亲交待啊……”
刚说完,他前面那个赤膊男子丢了烟头,又抹起眼泪说道:“我弟弟还有三个孩子在学校读书,他的孩子们还得靠他每月寄工钱回去,现在他死了,你叫他的孩子们以后怎么办啊……”他也许有腰椎病,每说一句话就会把一只手按到腰里,擂一擂,又按一按,皱起额头,忍住痛,吐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他左边那个中年男子又抬起头来说道:“我侄儿的父亲中了风,他的母亲也有哮喘病,他们都得靠他寄钱回去交医药费。现在他死了,恐怕医院明天就停药了……”他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知什么时候被机器扎断掉,所以他总是把那只手收在腋窝里,不到不得已不会抽出来,仿佛非常害怕别人看到似的。
接着,另一个死者的家属也边哭泣边申斥起来。他是一个左脚跛了、五十来岁的男子。他低着头,哭丧着脸说:“我老婆当时刚刚走出帐篷,把我的饭送上来,想不到我们就那样阴阳相隔了,我们还有五个孩子要抚养的啊,你叫我以后怎么办啊?”
听了他的哭斥,春兰才知到原来还有一个女矿工被砸死了。据春兰所知,这里就只有一个女矿工,想不到她竟然也死掉了。
听完工人们的申诉,金满发从皮包里掏出两条香烟,他一面把香烟交给满脸髭须的汉子,一面说:“这事我们一定会妥善处理的,会赔钱给你们的。听说他们的尸体已经腐烂了,现在天气反复无常,一时大雨,一时小雨,蚊虫又多,你们还是尽快把他们都埋了吧。”
“我都想今天就把我父亲埋了,但是金老板,你得先给我们赔偿款呀?——我们现在就开始商量赔偿款的问题吧。”那满身泥浆的小伙子说,之后又忽地站起来嚷道,“没有拿到赔偿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埋葬我父亲的!”说完,又一屁股坐下去,用愤怒的目光瞪了帐篷外面一会儿,又瞪着金满发的眼睛说道,“到底赔多少,金老板,你说吧!”
春兰从这个小伙子的口气和眼神里,猜测他非常不相信金满发,他甚至还在怀疑金满发在耍什么花招。
“如果没有赔偿款,我们只好报警了。”金满发还在想着如何回答那个小伙子,那个脸孔腊黄的中年男子沉着脸,用浓重的专用音说道。春兰从他的口气里,估计他谁都更加担心得不到赔偿。
“在没有拿到赔偿款之前,谁都不得动一动他们!”那个有腰椎病的男子突然又嚷叫道,挥了挥拳头,把眼睛瞪大,按着腰椎,摆出一副要打架的阵势。
金满发看到大家情绪激愤起来,他擤着一下鼻子,摸着手腕里的串珠,正要回答他们,那个左脚跛了的男子又说:“这次事故虽然是意外,但是,金老板你总得赔偿我们啊?”他也认为金满发不会赔钱给他们,金满发在推卸责任。
“我们当然会赔偿给你们的,你们放心好了。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带现金呀?”金满发瞧着他们,铁青着脸,用颤抖的声音说,“大家不要心急好不好,你们听我说好不好,你们先埋了他们好不好,我是不会少给大家一分钱的……”
“这里到县城只不过半个多小时,说多没有用。金老板,你现在开车去拿吧!”那个左脚跛了的男子说。
“这事我们明天再谈好不好?”金满发转动着串珠,继续使出缓兵之计。
“不成,绝对不成!”满身泥浆的小伙子似乎看穿金满发的策略,他一手叉腰说。
“我知道你是不会少我们,我们相信你才会帮你打工的。但是,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如果拿不到钱我们绝对不会埋葬他们的。即使他们就这样烂在这里,我们都不会埋的。”那个左脚跛了的男子也瞧出来了,要是把死者埋掉,他们再跟金满发谈判就非常被动了,要他赔款就会不了了期了。
“按照前一年那次塌方事故,你给了我们每个人三十万。”接着,一个坐在角落里头发花白的老汉插进话来。“上次我弟弟被泥土压死了,我记得你给我一分不少是三十万。金老板,你今次干脆就给他们三十万吧。”
“已经过去两年了,还三十万?如果我们报警,到法院里告状,国家也得赔偿我们三十万!”脸孔腊黄的男子瞪了一眼那个老汉,吐了一口若唾沫到脚下。“嘿,你以为我不了解情况么?”
“是啊,金老板,前年大米是两元一斤,现在涨到两元半一斤了,三十万是不合理的。”那个左脚跛了的男子说。
“那你们说一说,你们要多少才合理?”金满发有些焦急了,他眨着眼睛问道。
“起码得翻倍——六十万!”有腰椎病的男子立即说,让春兰觉得他是狮子开大口。
金满发抹着脸上的汗水,他正在沉思着,宏图走进去,他站在金满发身后瞧着那个有腰椎病的男子,镇静地说道:“六十万太多了吧?那有一下子多那么多的。”
“一点不多,去年我弟弟在别的矿山被泥土压死,那个黄老板就给了我六十万!”那个断掉拇指和食指的汉子站起来,把那只断了手指的手又藏到腋窝里,大声说。
金满发于是瞧着他说道:“是四十万吧?黄老板是我兄弟,我是一清二楚的。”
“金老板,我想你必然记错了。一分不少,是六十万!”他马上又大声说,
“对,金老板,你如果给我六十万,我就把父亲埋了,这事就一笔勾销了。”满身泥浆的小伙子不想跟金老板再纠缠下去,他立刻嚷道。
“我也是,如果你现在给我六十万的话,我今晚就埋掉我老婆。”左脚跛了的男子说。
“如果你不给我六十万的话,我就报警!”那个脸孔腊黄的男子摆出一副耍赖的嘴脸说。
“如果每人六十万的话,我得损失多少钱啊?”金满发叹了一口气,他用有点儿委屈的语气说道,“这个矿场开采有多长时间啊?——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啊?”
“那是你的事!现在出事了,人也死了,我们就是要你赔偿那么多!”那个脸孔腊黄的男子,踢了一脚前面的木头,坚决说。
“少点吧。我实在没有那么多钱啊!”金满发扭曲着脸望着矿工们。
“那么金老板,你说给多少?”春兰正要猜测着金满发在故意撒谎,那个满身泥浆的小伙子似乎上当了,他站起来问道。
“三十五万吧。”金满发慢慢站直身子,想了想说道。“三十五万可以了,我现在就有那么多钱了。”
“你说你现在有困难我理解,但六十万是一分不能少的!”那个断掉两根手指头的汉子却毫不退让。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这样吧,金老板,我的你先给我五十万,其余那十万到年尾再给我好了。”
“还不是一样……不如我现在全部给你好了。”金满发咬了咬牙关。“不如我给四十万吧,一次过,今天就给你们!——不够我就问朋友借!”
“那么先给我四十万,其余二十万明年再给我。金老板,这样得了吧?”他瞧着金满发又让了步。
“我最不喜欢拖来拖去!”金满发板起脸孔,搔了搔头皮。“四十五万吧。”
金满发刚说完,一阵咳嗽声从山边的小路传上来。春兰往那咳嗽的人望去,只见阎明堂叼着香烟慢吞吞地走上来。阎明堂歪戴着警帽,那支五四式手枪挂在腰间里。他走到帐蓬边,站在了春兰后面。阎明堂回头望了一眼那排死尸,吸了一口烟说道:“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怎么样?事情谈妥了吗?谈妥了就叫人把这些尸体埋掉,臭哄哄的摆在这里,多煞风景啊!”
阎明堂的到来就像给金满发注射了一支镇静剂似的。金满发回头瞧了一眼阎明堂,如同跟上司诉苦一般说:“我都想尽快把那些尸体埋掉,但是他们都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啊?”
“什么同不同意?放在这里引起瘟疫怎么办?难道让这里的村民跟着一起遭殃吗?”阎明堂说,把一根香烟叼到嘴里。
“我都愿赔偿四十五万了,但是他们硬要六十万。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啊?这不是存心难为我吗?”金满发说。
“哗!四十五万!一个人要四十五万!”阎明堂擦着打炎机,点燃了嘴里那根香烟之后,忽然尖声叫道,仿佛要他掏钱赔偿给死者家属一样。“那怕死的是镇长县长都要不了四十五万呀?有四十五万我都想马上死掉算了!”
阎明堂这句不似白话又不像普通话的玩笑,顿时令到春兰卟哧地笑了一下。“那么你现在就撞到荔枝树里死掉吧。”她于是用嘲讽的语气对他说道。帐蓬里有几个工人听到春兰这样说,他们也暗暗地窃笑了起来。阎明堂接着恼了春兰一眼,一口接一口地抽起香烟来。
紧接着,那个满脸髭须的汉子把那条大中华香烟的包装袋拆掉,拿出了一包,然后交给身边那个断掉两根手指的汉子。他掏出一包之后,又递给那个脸孔腊黄的男子。顿时,一缕缕又浓又香的青烟从工人们的嘴里喷出来,在帐蓬里弥漫开来。
隔了一会儿,阎明堂一边吸烟,一边瞧着那些工人们又说道:“就当你们是镇长县长吧,金老板已经现在肯给你们四十五万,你们就算了吧。”
“那可不成!四十五万太少了,去年就已经六十万!——我说先给我四十万,其余二十万明年再给我。但是,金老板不肯呀?”那个断掉拇指和食指的汉子说。
“你真是猪脑!——相差那么多谁肯!你以为金老板跟你一样是猪脑吗?谁说去年六十万?你以为我也是猪脑吗?去年县城那个鑫华制衣厂烧死那十几个农民工,赔偿款是三十万,那个老板给了三十万之后,那些死者家属都不再上诉了。嘿,你以为我这身警服是白穿的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阎明堂一丢烟头到帐篷里说。
阎明堂的话还在帐篷里嗡嗡回响着,宏图用流利的普通话又连恐带吓地劝说他们:“去年政府的赔偿款确实是三十万,今年顶多四十万。只有城里人和公务员,以及当官的才不止三十万,不止四十万,有可能是六十万,甚至超过七十八十万。你们又不是城里人,又不是公务员,又不是当官,所以今年还是这个数:封顶四十万。但是,我们现在想跟你们私了,才愿意给你们四十五万,多给你们五万的。若果你们真的把这件事告到法院,我看顶多也是四十万,你们还得先得垫付律师费和诉讼费,还要请律师和法官吃饭,赔偿款什么时候到你们手里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你们想报警,阎大队长现在就在这里,你们马上就报吧。可是,你们不妨想一想,难道他会把我们抓起来吗?我们又不是杀人放火,又不是故意杀人,难道我们犯了法要坐牢吗?退一步说,若果我们真的被你们告进了监狱,我看你们一分钱都有可能拿不到,不信你们就去试一试。更何况,我们那么多熟人罩着,我们的后台硬得很,我们不用坐两个月就会出来,你们信不信?所以,你们还得挣钱养家,我们还要继续做生意,人死又不能复生,大家还是都拿掉那四十五万,把事情了结算了吧。”
这番话还在春兰的耳孔里嗡嗡叫着,金满发一甩手说:
“我伙记说的是大实话,你们考虑考虑吧。”
“那么金老板,你一次性给我五十五万吧。”那个断掉拇指和食指的汉子一丢烟头,眼巴巴地瞧着金满发。“给了我五十五万,我认了,鬼叫我侄子今年犯太岁呀!”慢腾腾站起来,呆呆地望着大家,“你们怎么样?”见到大家只顾着吸烟,没有吭声,沉默了一分钟之后,又气恼地说道,“你们不出声,就是五十五万这么多啦。”
那个有腰病的男子踢了一脚前面那块小石头,站起来想了想,垂头丧气说道:“好吧,有了五十五万我也认了,就当我弟弟是短命鬼死掉算了。”
“难道不可以再少些吗?——我确实拿不出那么钱啊!——难道你们一个个都想我死吗?”金满发跟着说,恼怒地凝视着工人们的脸。
“你们真是贪得无厌!——四十五万还嫌少?我看你们就是想到法院告我们了。”阎明堂见矿工们一言不发,又攥了一下鼻头说。
“我们不想告状。但是,也不能就给四十五万呀!”那个有腰椎病的男子抬起头,说。
“那么,我每人给五十万吧,这是最多的了。”金满发一咬牙。“要不,你们就去告状吧!我也借不到更多钱了!”
工人们接下来你眼望我眼,我眼望你眼,仿佛困在笼子里公鸡,一点主意都没有。忽然间,阎明堂又大叫起来:“哇,金老板真大方,又给多五万!——五十万,死一个人值五十万!——哇!你们发达了!发达了!”
看到金满发要离开,脸孔腊黄的男子赶紧丢掉烟头,快步走到他身边。
“金老板,我们商量商量再答复你,怎么样?”
“你们商量商量吧。”金满发出了帐蓬,然后暴燥不安地在往帐篷前面走动起来,眼睛望向那坟墓一般的矿山上。十五六分钟之后,那五个死者家属答应了金满发的条件,但是,他们要金满发在两个小时之内,把钱一分来少打进他们的银行卡里。
当天晚上,那五个死去的工人就被悄悄地埋葬在熊嘴山的一个山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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