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薇

    江南小镇，古泉旁。

    秋天的斜阳穿过密密匝匝的竹叶细细碎碎地洒在女人身上，洒在女人身旁的泉里，丛丛翠竹和女人纤细的身影倒映泉中，泉水也显出莹莹的绿光。有风吹过，竹叶刷刷拉拉地响，女人的绿裙在风中轻舞。

    女人望着泉眼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轻踱脚步，在泉边的竹林里慢慢行走，和古泉边的绿竹一起，摇曳生姿。

    记忆，丝丝缕缕，像穿过竹叶斜斜射过来的秋阳，拂过女人清瘦得略显苍白的脸庞，又将女人带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些秋日里。

    女人那时只十七八岁年纪，娇艳，鲜嫩，如一支刚刚钻出土的竹，女人那时还是女孩。

    泉水煮沸了似的，咕噜咕噜地向四周翻着水花，然后，顺着垒起的渠道，绕着竹林流淌。女孩总是一边搓洗衣服一边哼唱小曲，村头的扁担声吱扭吱扭一响，女孩的歌声便戛然而止，女孩的心咚咚跳着，赶紧低了头使劲搓洗衣服。一会儿，海的身影就出现了，女孩的心里就乐，乐得像这开了花的泉水，轻轻地唱。

    女孩将几件旧衣裳搓了又搓，洗了又洗，撩起的泉水哗啦啦地响。海是村里的小秀才，五岁时就能把家家户户大门对联上的字全认出来，入学第一天，老师让孩子们数算盘珠子，许多孩子数到十九便不会往下数了，但是海一直数到了几百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村里人都夸他是小神童，说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海长得高高大大，结结实实，谁看了谁欢喜。海家里的人口多，还养了几头肥猪，每天放学后，到泉上挑水是海必做的事。

    女孩原先放学后有时和姐妹们一起打猪草拾柴火，但现在一回家就端起盆子往外跑，母亲脆脆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妮，怎么又去洗？咋不和你姐去打猪草？”女孩就回一句：“不去了，衣服脏了得洗！”

    那些秋日里，女孩心里特别地美，因为每天她都能看到海，他们见了面也不说话，但她知道海的心里一定也装着她，要不，每当海走到她身边时，就会故意把桶弄得叮叮当当响，有时还将水扑扑地溅到她身上。每到这时候，女孩心里就扑通扑通地跳，红着脸咕噜一声：“真讨厌！”海就挑起水桶，一个转身向村里飞奔去了。

    那天，女孩仍然在泉边洗衣服，直到天黑也没看到海。后来女孩才听说，因为家里穷，海被爹送到外地干活儿去了。从此，女孩沉默了许多，女孩也不再到泉边洗衣了，有了脏衣服就扔给妈妈。妈妈奇怪地问：“怎么了，怎么不去洗了？”女孩沉了脸说：“不怎么，就是不想去了！”不久后，女孩也跟随妈妈到千里之外的爸爸那里读书去了。

    十几年了，女孩早已经成为女人，她没有想到今天又回到了这里。村里古旧的民居全变成了青砖红瓦画栋雕梁的仿古建筑，古泉村已经开发成一个旅游胜地。乡镇企业竹泉公司的“竹泉”矿泉水也打入了国际市场，女人就是为这事来的，公司派她到家乡来联系与竹泉公司合作的事。

    竹泉公司也是一派仿古的建筑，古色古香的外表，时尚先进的室内装饰，经理室更是气派，古朴大气，典雅堂皇。

    “你好！”

    “你好！”

    简单寒暄过后，两人都愣愣地看着对方。

    “是你！”

    “啊，怎么是你？海！”女人看看手中的名片，惊讶得嘴巴张成了“O”字。

    “哎，别提了，打了几年工，可还是想上学，后来我就到了东北的舅舅家，用表哥的名字考的学，这名片上的名字还是人家的，改不回来了。”海甩了甩手中的名片，脸上挂着一种自嘲的神情。

    “一起去看看古泉吧！”海说着已经站起身，女人点头轻笑跟在海身后。古泉边，两人都兴奋地说着，笑着。

    十几年前的画面又涌现在眼前，海笑着说：“你当年可是天天在这洗衣服啊，呵呵！”

    “最后一次洗就是你走的那天，你走了，我就再也没来洗过。”女人脸色顿时黯然。

    一时，两人竟然无语，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女人忽然咯咯笑着说：“想起一句话来。”

    “什么话？说给我听。”

    “两人相对无语时，一定有天使从身边飞过。”

    “是啊，天使已经在身边了……”他意味深长地说着，眼睛望着女人的脸。

    女人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如天边的那道夕阳一样，妖娆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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