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午后，年轻人摁响门铃。里面问，谁啊？年轻人答，我是送比萨的。

    门开了。女人站在年轻人面前，一张脸笑得灿烂。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不到女人会真的给他开门。年轻人挤进屋子，女人怔怔地打量着他，女人说我没订比萨。

    我知道你没有订。年轻人说，可是我还是想把这个比萨卖给你。年轻人反身关上门，将比萨放上餐桌，然后从腰间抽出刀子，在手里啪啪地敲打。用不用帮你切开？刀子闪出青蓝色锋利的光。

    女人知道自己遇上了麻烦。有几个瞬间她想逃走，可是看看年轻人手里的刀子，她最终没有动。

    这个比萨，多少钱？女人问。

    一百零八块。年轻人说，绝不会多要你一分钱。

    为什么一定要卖给我？

    因为我需要一百零八块，那是我回家的路费。年轻人说，我在比萨店上班，我送了大半年比萨，可是昨天我把比萨店的电动车丢了。老板说，他得扣掉我四个月的工资……所以我不想干了，我想回家……

    这个比萨是我从店里偷出来的。年轻人愤愤地说，我偷了两个比萨。我根本没打算再回去。两个比萨，一个卖掉，一个留作火车上的干粮。这个比萨本该卖一百二十八块，可是现在，只收你一百零八块……

    如果我拒绝呢？女人试探着说。

    年轻人掂了掂手里的刀子。我是送比萨的，他说，我不想当劫犯。

    你可以喝口水。女人说着，将一杯水推给年轻人，比萨我留下，你不用紧张。

    我没有紧张。年轻人推开水杯说，我只想早点离开。

    女人笑笑。她拉开抽屉，找出一百零八块钱。知道吗？女人把钱递给年轻人，我儿子在北京，也是送比萨的。

    你在骗我。年轻人不相信。

    女人说，年轻人该在外面闯闯，受点苦有好处。他很瘦，你们长得很像。女人再一次将那杯水推给年轻人。年轻人想了想，一饮而尽。他似乎非常渴，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年轻人把水杯放回茶几，给女人深鞠一躬，说声谢谢，然后，往外走。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很突然地，一位高大魁梧拿着钥匙的男人挡住了去路。年轻人慌忙去摸自己的刀子。他没有摸到。刀子被他遗忘在餐桌上了。男人愣住了，看看女人，目光里飞出一千个问号。

    女人说，他是送比萨的，打算给你一个惊喜……一百二十八块钱的比萨，我们只花了一百零八块。

    年轻人仓皇逃离。年轻人抱着另一个比萨挤上火车。路上他将比萨吃掉一半，又将剩下的一半包好。年轻人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下了火车，又徒步二十里，回到他的故乡。那是一个悬垂在山腰的小山村，房子歪歪扭扭，似乎随时有塌下来的可能。

    年轻人终于见到了母亲。他说，妈，您好些了吗？我给您捎回半个比萨——城里的比萨，您尝尝。

    母亲笑笑，掰下一小块，用已经松动的牙齿细细地磨。她说挺好吃。然后，她自豪地对邻人说，我说过儿子总有一天会捎回一个比萨，我说过儿子在城里是送比萨的。

    他说，妈，刚出烤箱的比萨又香又软，比这个好吃百倍。

    母亲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还回城里吗？

    他说，本来不打算再回去了，可是想了想，还是要回去。

    母亲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比萨。因为两个比萨，因为两个母亲。还因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送比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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