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建国

    那年，我恋爱了。对象叫蝶儿，是惠州城里人，烫着一头金黄色的卷发，耀眼且新潮。

    我在离城五十里外的一个乡镇打工，每天在流水线上敲敲打打，能找到城里的女孩做朋友，我的内心常常飘荡着一种叫幸福的火焰。

    我把这个喜讯告诉给老家的父母听，二老挺激动，一再叮嘱我要对人家好些、再好些。

    我对父母说，蝶儿喜欢吃桃子。

    蝶儿不顾家人的反对，能做我的女朋友，就是听我说，我家有一片桃林，倚山而栽，一坡连着一坡。每当开花季节，远远望去，简直就是花的海洋。这样的地方让她心驰神往。

    蝶儿问，有没有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美？我说，有。他那里夹岸才数百步，我家仅蟠桃树就有六百棵，还有油桃、寿星桃和碧桃，中无杂树，落英缤纷。

    蝶儿见我叙说入神，忍不住亲了我一下。顿时，我心中的桃花踪影皆无，只留下脸颊上热辣辣的香吻。

    我和蝶儿相恋，痛苦并快乐着。特别是她看到身边的女友被一辆辆名牌小车载着去兜风的时候，情绪顿时显得低落。蝶儿也有车，只不过是台没有屁股的宝来。望着蝶儿的表情，我能深刻体会到古人所说“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我有什么呢？除了206块健壮的骨骼和一颗多愁善感的良心外，其他一无所有。

    现在，蝶儿想吃桃子，这正是那些公子哥儿无法与我相比的优势，我一定要找到最好的桃子来献给蝶儿，让她感受一片真诚的爱。

    可目前是十月底，若在大型超市里买到储存的桃子也许不难。但我想从老家给蝶儿找新鲜的桃子，这就是非常棘手的事情了。

    我的老家在鄂西北地区，距沿海的惠州有三干多里，南方穿衬衣的时候，我的家乡已进入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季节了。桃不是没有，有一种青桃此时正藏在深山里。我没见过，但从小就听说过有这种桃，到十一月才落果。

    母亲说，孩子，我们去帮你找。

    母亲说得坚定有力，为了她儿子的恋爱，两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要翻山越岭去找那极难觅到的青桃。我内心涌出一股酸楚的味道。

    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等待。半个月后，母亲给我打来电话，说青桃找到了，一棵树上只结了八个，挺大的，像心。

    我问母亲没有受伤吧。母亲说没有，只是你父亲摔了一跤，躺两天就好了。母亲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父亲一定跌得很严重，乡下人勤劳朴实，一般的小病小灾都不会说出口。父亲更是一个倔犟的人，他躺下，一定是爬都爬不起来了。为了我的爱情，让父母遭受这样的苦头，我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我第一次在电话里对母亲说：爸、妈，我爱你们！良久，那头传来母亲低低的呜咽。

    青桃是放在长途客车上带来的。青桃性硬，有着大山一样的秉性，表皮铁青，凹凸不平，泛着冷光。难看，但有个性。青桃是不能摘下来就吃的。来时，母亲对青桃进行了加工处理。先用上好的卫生纸巾把青桃包好，再放进小麦缸里捂软。母亲计算着吃青桃的最佳时间，缸里两天两夜，车上一天一夜，我用半天的时间送给蝶儿，到蝶儿手上青桃正好是84个小时，不软也不硬，正可口，像发酵好的米酒，香甜着。

    没想到的是，汽车在路上耽误了十多个小时。母亲嘱咐我，收到青桃后要赶快送到蝶儿手中，因为时间拖久了，青桃会失去原有的香味，而且容易烂掉。

    我收到青桃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了。拆开包装一看，有的表皮已经裂开。这时，公共汽车已停班，情急之下，我把老乡的箱式货车借了过来，一路呼啸着开向惠州城。

    蝶儿一家已经睡了，穿着红色睡衣的蝶儿只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隙，接过了我手里的青桃。我想和蝶儿说说话，想和她说说这青桃的来历，可蝶儿没有给我机会，只是指了指她父母的卧室，砰地就关上了防盗门。

    我的心里顿时就空荡荡的。

    第二天，蝶儿催我快点过去，她在丽日超市门口等我。我赶到时，蝶儿正往宝来车内装东西。其中有一样就是鲜红的桃子。这桃子品种真好，白里透红，带着薄霜，一条鲜红的弧线从尾到尖，如玛瑙般将仙桃划为两半。

    我昨晚给你送的桃子呢？

    扔了。这不，我专门买点好桃子，就说是你家送来的，我父母一定会高兴。蝶儿说完，又进了超市。

    我没有跟进去，更不想追问为什么。我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千里迢迢进城的青桃，在没有被人随手一扔之前，应该找到自己的位置。我要走了，提笔给蝶儿留下一张纸条：

    蝶儿，你知道不，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作弊，只有爱情是不能掺假的。还是对你的父母就说实话吧——青桃已被你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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