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运玲

    四岁。

    妈妈对他说，宝贝儿，帮妈妈把屋里的水盆拿到水池边来好吗？他脆生生地应一声，一路小碎步跑到屋里拿来一个塑料盆。

    妈妈微笑着摇摇头，小乖乖，这个是淘菜用的，妈妈要的是卫生间里的那个……不等妈妈说完，他又一路小跑跑进屋，这次他连拉带拖搬出个大浴盆。由于浴盆海拔比他高、体积比他大，他几乎是踮着脚尖抱着这个“庞然大物”一步步踱动。

    妈妈心疼地嗔怪道，傻儿子，这个是给你洗澡澡用的，妈妈说的是那个绿色的，洗衣服的。他又乐呵呵地抱着浴盆往回走。这次他终于拿对了。

    在得到妈妈赏的一个亲吻后，他自豪而兴奋地站在一旁看妈妈洗衣服。由于刚才来回六次的搬运，他粉嫩的额头上渗出了汗迹。

    八岁。

    正在厨房做饭的妈妈发现酱油没了，便伸出头，对着客厅里正趴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的他喊道，儿子，帮妈妈下楼买包酱油好吗？妈妈抽不出手。

    他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抬答道，好，不过，你得给我钱买新版《猫和老鼠》的动画碟子。

    妈妈有点不悦，上星期不是刚买了《蜡笔小新》吗？你的动画碟子都堆成小山了还要买？

    他依然紧盯着电视屏幕说，同学们都说那新版的可好看了，你就是小气，人家我同学的动画碟比我的还多，他想要啥他妈就买给他。

    眼看菜就要出锅了，妈妈没时间和他讨价还价，便答应了他。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眼盯电视倒退着走出客厅。在妈妈递给他一元钱的时候，他快速地从妈妈手中抽出一张五十的，边跑边说，谢谢妈妈，剩了钱我再还给你。

    十八岁。

    妈妈推门进了他的房间。正趴在写字台上写字的他，慌乱地抓起一张彩色信纸藏在书本下面，佯装看书。他抱怨道，妈，你进人家的房间怎么不敲门啊？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你应该尊重我的独立人格和隐私权。

    妈妈一愣，啊！我进我亲生儿子的房间还得先敲门？唉……时代真是变了。走，跟妈妈一起到你外公家去，你外公外婆想你了，打了好几次电话让你去。

    我不去，我没空。马上就高考了，你没看见我在复习功课吗？

    噢！你还知道马上要高考了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你别想糊弄你老妈，知道快高考了还天天追着人家小姑娘不放？你班主任都告诉我了……你最好安心用功复习，考不上大学，我可没有闲钱给你买学上。说完，妈妈叹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他抬头望了眼门口，又悄悄抽出那张信纸，继续写情书。

    二十五岁。

    他事业婚姻两得意。

    妈妈拿起话筒，又放下，犹豫了一会儿，又重新拿起话筒小心地拨通了他的手机，儿啊，今晚妈妈准备了一桌子饭菜，全都是你爱吃的，带上你媳妇儿回家来吃饭吧？

    他静静地听着，重复了一句“让我们今晚回家吃饭？”其实他听清了妈妈的话，那旬明知故问是说给妻子听的。他是想让妻子知晓他们谈话的内容，以便用眼神去无声地征求她的意见。当他看到娇妻噘起樱桃嘴，生气地把头扭到一边时，忙说道，妈，今晚我约了一个重要客户，改天吧，改天我们再回去啊。

    晚上，他履行了对妻子的许诺，来到一家豪华典雅的西餐厅里，共进两人的浪漫晚餐。而家里，妈妈对着一桌子的饭菜，流下了滚烫的泪水。她没有告诉儿子实情，她被确诊为癌症晚期，顶多活不过一年的期限。今天是她的生日，说不定，明年的今天她已去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母子从此，只能天上人间两相望。

    五十岁。

    他已两鬓斑白。

    一天，他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因为今天是他儿子二十五岁的生日。在接到儿子婉言拒绝了他回家吃饭的请求电话后，时间仿佛一下子轮回到了25年前他和妈妈的那次通话。望着一桌的饭菜，热气渐散，他想起了儿子，想起了儿子幼时的乖巧，少年时的贪玩、调皮和早恋，以及如今已两个月未见到儿子面。这一切的一切不正是他的翻版吗？儿子的身上重复着当年他自己的影子。他忽然好想妈妈。

    他起身来到卧室，望着墙上妈妈和妻子的遗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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