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她做节目这件事和大家根本没有关系。人们依然和她乐呵呵地说话。她知道没有办辅导班的老师对她不会有意见，有意见的是办辅导班的老师。
黄科找到办公室，先是微笑。黄科坐在赵勇的凳子上，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王老师，我比你年纪毕竟大点，对于人情世故比你经历多些。”黄科从来没有这么字斟句酌过。王秋红历来对他都是不屑一顾，哪里吃他这一套，说：“你说吧，要干啥！”
黄科说：“这件事你错就错在——”
王秋红打断他的话，发出一梭子子弹：“我错就错在没有拿钱删除帖子没有如你们的意对吧？”
黄科没有被击中，或许是年龄大了脸皮厚的缘故，又或许是人情世故见得多的缘故，依然谈笑自如：“就拿你在电视上做节目这件事来说，你可是捅了马蜂窝了，你——”
“行了，是福是祸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教训我。”王秋红以“我还忙”为借口赶黄科走。黄科还不想走，王秋红把书本摔得“啪啪”响，黄科只得表示惋惜地离开。
王秋红回到家，发现房门大开，埋怨姐姐咋不关门。进屋看见里面有两名女记者，王艳红在陪着说话，说得声泪俱下，原来是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她们说采访过教育局局长了，局长答应亲自到电视台做节目，就教师办辅导班这个问题展开讨论。两个记者专门来找王秋红，非常希望王秋红能再次到电视台和局长进行擂台赛。
知道了来意，王秋红本来燃起的火气更加熊熊燃烧起来：“好，麻烦你们告诉局长大人，我王秋红一定奉陪到底。”记者走后，王秋红问姐姐都和她们说什么了。王艳红说她主要说这个辅导班是她王艳红办的，和王秋红没有关系。
“你和她们说这个干啥？”
王艳红说：“她们来采访嘛，就是让她们知道真相啊。”
王秋红心里烦，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盯着楼顶看：难道我错了吗？
晚上电视台果然播出了教育局局长的专访，题目是《如何做好新时期的人民教师》。
王秋红收听收看了局长的讲话。局长的稿子写得确实不错，高屋建瓴，说理透彻。王秋红不服气，自己又写不出超过局长的文章。
第二天上午，王秋红到了办公室。赵勇要和她讨论局长的发言稿，便说：“想不到局长这么有文采。”王秋红耻笑赵勇真是聪明过头了，局长的文章是他本人写的吗？下边都有枪手伺候啊！赵勇何尝不知道这些，故意找话说，不管谁写的，总的来说这文章就是顶呱呱的。赵勇话锋一转，说何不让桑剑锋也写一篇文章回击局长！王秋红立马就把脸子拉了下来。
课间操时候，王秋红手机里传来短信提醒，打开一看是学校发来的，要全体教师认真学习局长的讲话，深刻反省自己。不久，办公室便把局长的讲话打印出来，发到每个老师手里，要求写出心得体会。王秋红随手扔到垃圾篓里。
星期六上午，王秋红早早让学生吃罢饭，领着学生到颍河游园去。电视台的人在门口等待，学生刚一出楼道，镜头就拍上了。王秋红走在学生中间，那种呵护，那种体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头天晚上为这个事，姐姐王艳红和她争论了好久。
“都谁领着学生出去了？都谁给学生改善生活了？再说了，从这里到游园这么远，如果出一点差错，还不成了安全问题？还不让人看笑话啊！”
王秋红呵呵一笑：“姐，你真是糊涂啊，就是没有人带学生出去，我才要这样做，这叫反其道而行之！”
王艳红着急道：“听姐一句劝吧，咱不要强出头。”
王秋红看姐姐实在听不懂她的话，只有说明：“他们不是说我只为了挣钱？我把学生带到外面，到大自然中去，让学生开阔视野，懂吗？”
王艳红摇摇头说：“你太不听话了。”
王秋红在前面领队，王艳红在后面压阵。电视台的人跟随着一路拍摄。蜿蜿蜒蜒走了五里多路，到了颍河游园。正是初秋天气，天高云淡，游园里各种菊花开得煞是好看，青的竹子，茂盛的杨树叶子，浓重老成的松树，把游园打扮得成熟而又丰满，游园还每隔一段距离修有一个小型广场，供大人临时休息，供孩子们撒欢玩耍。在茂密与苍翠之间设置这些小型广场，给人一种拥挤之后豁然开朗的感觉。王秋红不断给学生讲解各种花草的名称，讲解怎样写游记作文。电视台不失时机地采访。王秋红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她的教学理念。
王秋红上了课回到办公室。赵勇在看阳翟市的新报纸，有一篇杂谈，题目是《目标责任书与科学管理》，作者：桑剑锋。
王秋红这段时间虽然没有像过去那样，一听到桑剑锋三个字就烦。但还是不愿意知道详情，她要出去。赵勇起身堵住门，让她听听。她这才勉强坐下来，听赵勇念下去。还是谈教师办辅导班的事情，年年订立目标责任书，年年有教师被处分。教师办辅导班的风气刹住没有？丝毫没有减弱，依然强盛！文章强调，教育主管部门和其他行政部门，在教师办辅导班这件事上，不要一味地签订目标责任书，要有一个科学的管理措施。赵勇认为，桑剑锋这是这对教育局局长的文章调侃，他对王秋红竖起大拇指。
王秋红承认桑剑锋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但她不愿意接受，她没有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晚上，桑剑锋把电话打到王艳红的手机上，问他写的文章给局长没有。
王艳红问了王秋红，她这才想起桑剑锋的文章，于是到处找，却找不到。后来在一堆废纸里找到，看过后才明白，是桑剑锋替王秋红写的文章。题目是《我的申诉》。
局长大人您好！
我叫王秋红，如您所说，因为“在家里办辅导班”刚刚被处分过。我本来要找您说明情况，连着去教育局找您两次，因为您的通讯员把门看守得紧，使我没有能够找到您的门，也就没有能够见到您。
但我没有放弃自己的申诉，因为这涉及到我的名声和作为一个教师的尊严。我把我的真实情况写了写。从邮局给您寄去，希望您能收到，并在百忙当中能看看。
我的具体情况如下：
第一，我是个离婚的女人，没有家。我现在住的房子是我爸爸的房子。能算在家里办辅导班？
第二，我姐姐是个下岗工人，我姐夫出车祸死了。我姐姐两个孩子，上学需要大笔的开销。我姐姐也是为生活所迫，才收了几个学生。而我又在这里上班，我们就住在了一起。难道这有错吗？
第三，学生是我姐姐王艳红照看的，有问题时问我姐，我姐小学毕业，回答不了学生的问题，就问我，我不应该给学生解答吗？如果说这样也算辅导的话，那么学生在家问父母算不算辅导？是不是也应该受处分？
第四，就我们阳翟一中来说，家里住学生的有多少人？为什么单单处分一个离婚的女人？这不是欺负弱小吗？
第五，说我们这里的学生在家传授的知识和在教室里传授的知识不一样，能拿出证据吗？
局长大人，请问。您这样的处分合适不合适？
一个微不足道的教师
王秋红
×年×月×日
王艳红转达桑剑锋的话，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只是要局长纠正处分，不要提及别人办辅导班，以免树敌太多。
王秋红这次没有再固执，到邮政局去。到邮局门口想想，还是要亲自见到局长。再次到教育局，按照桑剑锋说的找到那个房间。这天，通讯员刚好不在。她敲响了房门……走出局长办公室，通讯员过来了，发现是王秋红，吃惊地看着她。王秋红呵呵一笑说：“你没有看好门啊，失职了吧！”通讯员惶惶然。
下午，办公室里只有赵勇在批改作业。王秋红推门进去，赵勇说晚上请她吃饭。
经过这段时间的交往，王秋红对赵勇充满了感激，要请客也是她，怎么能是赵勇呢？
说实在的，在和赵勇相处的这些年，她对赵勇也充满了怨恨。一来是他家住的学生多，每年都在六七十人，一年的收入就是几十万啊！可是在历次的整顿中他都能化险为夷。第二是他对于班级管理不严格，差生多，考试成绩落后。谁和他一个班谁倒霉。而他已经晋了高级，不管成绩好坏，只管学生多少。而王秋红又总是和他搭档。当别人提他的意见时，她也想说，想想自己家里也有学生，最终还是忍下来。
不可否认，赵勇这段时间给她帮了不小的忙，自己理应有所表示才对啊。
“我请客！”王秋红说。
赵勇调皮地说：“行，你今天请，下次我请。咱俩谁跟谁啊！”赵勇说定地点，强调带着闺女。王秋红说闺女晚上要写作业，不合适。赵勇强调必须带着闺女，他太喜欢小姑娘了。
赵勇虽说年龄大了些，头上满是白发，但皮肤白不显老，赵勇的笑容就显得特别好看。赵勇看着王秋红乐呵呵地笑，把王秋红笑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能感觉到自己脸在发烧。
晚上，王秋红带着闺女去赴宴。到了赵勇说的地方，给赵勇打电话，问在哪个房间。赵勇说在玫瑰厅。王秋红不觉好笑：“玫瑰厅就玫瑰厅。”推开房间门一看，里面摆了一桌子菜，只坐了一个人——桑剑锋。王秋红转身要走，桑剑锋起身把她拉到怀里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王秋红狠狠地擂打着桑剑锋的胸脯，不住地骂：“你放开我放开我，你个骗子！”
桑剑锋说啥也不松手，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在一顿挣扎无力之后，伴随着闺女的哭喊，王秋红再也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匍匐在桑剑锋怀里号啕大哭，泪水像河流一样从桑剑锋胸膛上流下来……
办公室里只有王秋红一个人。
房间虽然不大，她觉得空落落的，总想和谁说点什么。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走了几个来回，她没有课，往常这个时候早已回家了，或者到别的办公室里聊天。她拿了一桶铁观音要给赵勇。这桶铁观音还是桑剑锋留下的。她知道赵勇爱喝茶，平常总是喝廉价的信阳毛尖。赵勇家里有钱，不是买不起好茶叶，就像别人买车，他还是每天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甚至连个车铃都没有。别人穿好衣服，他总是穿一件洗了又洗，甚至破旧的衣服。他在校园里从不和谁争名次，争利益。
她曾经耻笑过赵勇，还鄙视他虚伪！现在想来她是错怪赵勇了，在赵勇身上表现出来的就是古人说的话：大智若愚，大勇若怯。
学校里办辅导班的老师多了，为什么单单举报她王秋红？从一开始王秋红心里就明白，并不是别人举报的，就是校长本人。他举报后，教育局追查，他再让“大哥”出面当中间人说合，让老师们到校长家花点儿钱。这样校长既得了钱，又能落个好人。校长这种把戏上演了多年，人人皆知。许多办辅导班的老师都选择了给校长表示表示，可王秋红偏偏不选择校长出的这道题！
事情出来之后，学校里那么多老师谁肯为王秋红说句宽心话，出个主意？只有赵勇，这个她看不起的人。
她要见到赵勇。她拉开门，这天出奇了，一切都很安静。赵勇去哪里了？她心里开始焦躁，回到屋里，没有关门，站在赵勇的桌子前，桌子上整齐地放着学生作业。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她转过身，声音上楼去了，她心里更加空旷……
责任编辑 孟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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