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的那些作家给了天真女孩做梦的资本,却在某一天突然撕碎了这个梦。浪漫的三毛自杀了;多愁善感的琼瑶跟发现并捧红自己出了N本畅销小说的伯乐平鑫涛,结束了在婚外精神领域的遨游,在经过多年内心的挣扎和煎熬后,终于等来他离婚娶她为妻,进入有爱的婚姻天堂。
后青春期的诗,告别了那么疯那么热烈的曾经。
然后有一天,我在一本港台文学选集中遇到西西和她的《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
她说:“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其实是不适宜和任何人恋爱的。听人家说,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只要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看看他即使是非常随意的一个微笑,你也会忽然地感到魂飞魄散。”
故事发生在香港,她是一个有着特殊职业的女子,遇到了一个为她着迷的男子,他喜欢她不化妆朴素的脸,喜欢她身上奇特的香水味,喜欢总穿着白色衣裙的纯洁的她。他眼神里的热情和她血液里的冰冷,居然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当他越靠近她,她就越来越明白他们的爱离死亡越来越近了。她理智而伤感地想,如果他和她一起到她工作的地方去,一切就会明白了。他会知道她身上奇特的香水味其实不过是附在她身体上的防腐剂的气味罢了。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容忍她用这双手为他理发?是否能容忍她为他细心地打一条领带?这样的一双手,本来是温暖的,但在人们的眼中已经变成冰冷;这样的一双手,本来是可以怀抱新生的婴儿的,但在人们的眼中已经成为安抚骷髅的白骨了。
传授她这不愁衣食,不必像别的女子要靠别的人来养活自己技艺的怡芬姑母,年轻时喜欢一面工作一面唱歌,并且和躺在她前面的死者说话。那时她遇到一个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弃她的男子,结果他在知道她的职业后,吓得掉头拔脚而逃。怡芬姑母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文章的结尾,当他捧着一束巨大的花朵走进咖啡室时,他是快乐的,而她是忧伤的。他不知道,在她们这个行业之中,花朵,就是诀别的意思。
我很难形容第一次读西西的小说所带给我的那种文字上的震撼,她的小说和我那时读过的亦舒、岑凯伦、玄小佛等的言情小说完全不同。
她剥开了死亡神秘的外衣,令人战胜了内心的恐惧,第一次直面死人化妆师这个冰冷职业的爱情。那时那刻,西西用这篇小说满足了所有人对这一职业的好奇与窥探欲。
从此,我爱上西西的文字,并开始到处搜集她的小说,可惜可以得到的甚少,她是个特别低产的作家,而且大陆买不到她的书。每次看到那些可以买到她在香港三联书店和台湾洪范书店出版的新书的人就嫉妒得牙痒痒。很多年来我一直被那种不可得的遗憾折磨着。
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惦记着跟她有关的一切消息的习惯始终未变。
曾经教过书,现在是自由职业,平时看看书,给母亲做做饭的西西,有一次洗浴时,发现自己乳房上有一个硬块,很不幸她患上了乳癌。命运一次次地考验着她对挫折和痛苦的耐受度,看着她挺过从童年到青春期的家庭贫困,中年期因为香港一度教师过多,而提前退休。以为从此可以专心读书、写作,却又得了癌症的厄运。但是每一次面对不好的事情她都能乐观面对,“生命是值得赞美的”,西西如是说,“活着,就有了可能。”
手术后,她坚持写作,其后又再写出《哀悼乳房》《候鸟》《飞毡》等﹐出版的小说﹑散文﹑随笔等近三十部。
2005年她成为世界华文文学奖新得主,却没有出席颁奖典礼。大屏幕上的VCR,西西用淡然平静的声音读出其获奖感言,画面是她亲手用左手所做的毛熊,她说:“我实在不能出席颁奖礼,过去我有幸也得过一些奖,有的来自我居住的地方,但我从来没有出席过颁奖礼,我本来就不会应对,年纪越长,对越多陌生人的场合会感觉害怕。”
西西说,这种心理与其身体状况有关,多年来她必须按时吃各种药,因为糖尿病、高血压,风疹等疾病,还因为手术后遗症而导致右手不能书写了。“说来我好像在诉苦,不是的,我们活到某个时候,就会失去这个失去那个,不必介怀,也介怀不来。我还有左手,我正学习使用左手,而且我已学会用左手做毛熊,对右手也算是物理治疗。只要不想颁奖礼之类的,我的血压就不会急升。”
她豁达及幽默的感言,让每个人都感动不已。
她在《左撇子序》中自答这数年间﹐右手没有起色﹐而家中的微型屋已多到放不下﹐转做毛熊后﹐至今又做了过百只。至于爬格子写文章﹐这只左撇子蜗牛的成绩也有目共睹。
如今,她做的这近百只熊,终于以《缝熊志》的形式面向大众了,且一面世就备受瞩目,这些她手下的有“中国文化特色”的毛熊,真的可以和闻名世界的泰迪熊媲美了。她将中国的古典文学、悠久的历史,都赋予给了她的熊孩子。
这是西西第一次高调亮相,和她的熊孩子一起旅行。在海牙、在阿姆斯特丹,当她和她的熊一起合影时,脸上流露出的是真切开怀的笑容和自信。
我热爱的女作家西西,让我曾经以为她留给我的只能是方格文字间的畅想,她的低调注定我们只能以文字的方式结缘。可是在这本书中,我竟然第一次通过照片的形式见到了她,文静、瘦弱,戴着眼镜的她已成了一个老太太,真的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情。
在我的心里,永远不会见面的西西,应该是不会随岁月改变的。
西西让每一个热爱她的人,想起青春岁月里我们曾经狂热过的文艺青年情结,想起那曾经影响过我们一代的港台文学,也唤起了许多人对文学的回忆。
梁文道说,曾经有一段日子,每当有人问起:“香港有文学吗?香港有了不起的小说家吗?”他就回答说:“有,西西。”
梁文道眼中,西西的小说有强烈的“香港意识”,因为以前一些作家写香港,并不是把香港当成主要的环境,而是仅仅把香港当成一个藩篱,甚至当作一个恶劣的对照。但西西则是把香港当成家,当成一个她想要生活下来的地方。
西西在这个她想要生活下来的地方构筑了一个属于她自己不朽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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