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因你而美丽-走过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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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你认识上海吗?

    盛志勇在1948年岁尾的最后一天回到了上海。

    此时,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的上空被战争的烟云笼罩着。矗立在外滩的海关大楼顶端的报时钟依旧每隔半个时辰就隆隆响起,缓慢而沉重的节奏已经延续了半个多世纪……斯时斯地,国民党部队已在城里城外构筑了号称固若金汤的“马其诺防线”工事,蒋介石下令要死死守住这座“万国之都”。

    一场血战迫在眉睫。

    改写中国之命运的最后一幕注定要在上海拉开!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海外归来的学子喃喃地像是自语,沿着外滩疾步向杨树浦走去。街道墙壁上贴满了一纸纸戒严令,各条交通要道构筑了明碉暗堡。到处军警森严,巡逻兵荷枪实弹……有人称此时的上海已成为一个一触即爆的“火药桶”,你此时回来不是往火药桶里钻吗?

    但这里毕竟有我的家,有我的亲人。他说。

    生于斯时,立于斯土,不论是名噪一时的形形过客,还路街弄堂里的芸芸众生,都会带有这个大都市熏陶过的某种情愫、品格与观念,并与它建立了一种无形的割不断的精神联系,尽管它历尽沧桑,心灵里深烙着劫难与耻辱。所有居住在这座大都市里的人,都是儿女与孩孙。

    “你不该这个时候回来……”父亲说。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母亲说。

    妻子什么也没说,放出两个孩子跑过来叫爸。

    行囊甫定,他便迫不及待地询问中山医院的情况。并要马上去医院向沈克非教授报到。

    父母慌忙拦住说:“你哪儿也不能去,就在家呆着,那些兵到处在抓人。”

    盛志勇说:“我又不是赤党分子,他们抓我干什么?我只是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医生。”

    父亲说:“恐怕正因为你是医生,他们更会抓你。”

    “为什么?”

    “需要你。”

    妻子张韵秀开口说话了:“你刚回来,不晓得情况。二老说的对,你还是在家躲着吧,最好不要让医院的人知道你已经回来。”

    接下来他才得知,汤恩们的部队几次要在中山医院屋顶架设机枪阵地,均被院长沈克非以医院是救护重地而严词拒绝了。国民党特务来医院点名抓人,也被沈克非拒之门外。国民党中统局头目雷震受主子旨意,两次来医院动员沈克非和他手医的知名眹生去台湾,沈克非都以救治伤兵为由婉言谢绝。眼下,沈克非已把一些上了“赴台”名单的医生以各种借口和理由隐蔽起来。而医院四周皆有重兵驻扎……

    听到这些,盛志勇暗自倒抽了一口凉气:幸亏未出面,外人不知道他回来。

    不然,他的人生,他的事业,他的历史……该是怎样的一番境遇?

    你认识上海吗?

    那些个日子的早晨或是黄昏,这位归国的青年医生,钻进自家那间阁楼里推窗而望。苦苦地等盼,苦苦地觅思,冷眼注视这座战云密布的城市该发生怎样的嬗变…

    有人说,伦敦是英国人的钱包,华盛顿是美国人的黄金大道,莫斯科是俄罗斯的教堂之城……那么,上海呢,上海是中国的什么?

    这座东方大都市,是以让100个思想家描绘出100种神话。

    一条浑黄的江水在这里注入太平洋,宛若是在历史的母腹上拉开的一条刀口,大上海就是从那刀口血泊里跳出来的私生子。

    它是一朵妖艳凄美的罂粟花,散发着古希腊城堡于东方土壤里崛起的浓烈气味,在清帝国腐烂的躯体上,受大洋彼岸细雨的浇灌见风就长--那些享有治外法权的外国租界、港日以及他们的军舰商船与穿梭不停的黄包车组成了五花八门的景象:官僚资本,外国买办,地下鸦片烟馆,白俄侨民娼妓,青洪帮,军火商,走私贩,乞丐,童工,贫民窟……这一切是以窥见殖民地最繁华也最龌龊的特色。高楼大厦之上,是腰缠万贯的金融巨子;阴沟歧巷之中,是地痞流氓的栖身之地;这些见得人的和见不得人的,冠冕堂皇和下三烂的,“正人君子”和魑魅魍魉,统统都麇集在一起,盘结在一起,纠缠在一起,表面目是十里洋场、黄金宝地,而骨子里却是污泥浊水,污秽腐烂已极!

    它是冒险家的乐园,任凭各色强手掠夺财富而不惧金圆巨兽噬人的血口。

    它是狐魅肉感的女人,不管是政客还是骚客都会在这里找到情爱或是兽欲,即使流浪汉来到这里也会断绝乡愁不愿走开。

    它是中国社会的一张脸,那脸被灼伤、冻伤或刺伤的疮疤上流淌着脓血,医舞着苍蝇。

    它是广告,它是牌,它是咽喉与气管,它是潘多拉魔盒释放无数罪恶、阴谋、梦想与希望……它是中国政治的旋涡、舞台、产床和摇篮,军阀、财团、四大家族、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乃至最臭名昭着的汪伪政府都诞生于此……它是中国近现代以来上演的一台大戏,演出整个东方大陆板块命运沉浮与世界的联系……

    在这个昏晓交割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这位热血方刚的年轻医生,度过几个最难挨的苦闷长夜之后,用一颗虔诚之心守望着上海的黎明,迎接它投入凤凰涅盘的再生!

    你认识上海吗?

    如今已年逾八旬的盛志勇老人,在追思青年时代的经历时,依然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的诘问。像是问他人,像是问自己。

    他说他出生在上海,在上海长大,直到今天,他还没有真正走近它,认识它,读懂它。

    2001年元月,他去上海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住在东湖宾馆。爬上宾馆最高层眺望,他一眼就望见了自己的家,那噇经受了半个世纪风雨的二层楼房。他对陪同前来的杜淑芬说:“你看你看,那就是我家,我小女儿沛伦就是在这个家出生的。说起来好像是昨天的事情,可今天站在你眼前的已不是当年回国的青年了,而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

    他说,你能一眼认出你那个半世纪前的家,可是,你能认识你这个家所在的这个城市吗?

    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

    上海是以印证一个近现代的中国,它无疑是近现代中国一部最大的教科书。在上一个世纪内,中华民族遭受多少次灾难,它就遭受多少次灾难。思想的新芽,在封建累石与列强的马蹄刀光下,极其艰难地生长。想想看,四一二的血雨浸泡过它,日寇淞沪战役的炮火轰炸过它,民国币制改革的浊浪淹没过它,“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摧残过它,还有30年与世隔绝的封闭窒息过它,一连串的打击与厄运使它遍体伤痕……然而,当改革开放给它注入新的活力,重新焕发出东方明珠的神韵与风采时,它完成了百年中国古老文明生长能力的宏伟论证--因为它获得了新的思想。

    精神的太阳升起来了!

    2.不为良相,宁为良医

    盛志勇回国后的第二天,还是悄悄地去了中山医院。

    无论如何,他要见到沈克非、黄家驷以及他的那些同事们。令他吃惊,也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的是,曾任国民党中央卫生署副署长的沈克非,怎么会被拘留查办呢?

    血色黄昏里,整个城市都被西坠的余晖涂抹成炉炭般的色彩,而空气却冰冷如铁,黄浦江低徊的海鸥声声呜咽,如泣如诉……他踽踽而行,没有人知道他是病人还是医生,走进医院大门,穿过门诊室长长的走廊,径直向他熟悉的外科走去。

    他先见到的是黄家驷。

    相互端详,紧紧握手拥抱。

    “你已经看到了,眼下的上海已经成为一座孤城。国民党气数已尽,而共产党得民心,得天下,这很快将被历史证明。”黄家驷告诉他,医院和红十字会已组织了护校护院队,严防国民党别动队和特务分子搞破坏,决不让他们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拉走一台器械,抓走一个医生。

    “沈教授呢?他现在怎么样?”盛志勇急切地问。

    “他总算逃过一劫。”黄家驷说他正在给一位危重病人动手术,已经进行三个多小时了。

    盛志勇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和黄家驷倾心交谈,等着沈克非走下手术台。

    是年8月,国民党面对内战节节失利、财政日益崩溃、政局摇摇欲坠的颓势,蒋介石在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的帮助策划下,搞出了一个“币制、税制改革”和“限制物价政策”的紧急处置方案,大量发行金圆券来弥补财政赤字--而此时国民党政府的财政赤字已高达100万亿法币。这是怎样的一个天文数字!

    首先从上海“开刀”。法币大幅度贬值,物价飞涨,而号召老百姓兑换的“金圆券”不过几日也成了大把大把的废纸。大批的财资被国民党搜刮囤积运往台湾,城市生活用品奇缺,广大的上海市民陷于饥荒、困苦和恐怖之中。当时,中山医院已无法依照正常的收费标准继续维持医院的巨额开销,况且医治的国民党部队伤病员收到的只是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或一张白条。医院面临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医院关门,停止门诊;要么追收欠款,提高收费标准,继续开院。

    作为医院院长的沈克非毅然做出第二种选择,并向国民政府财政大臣宋子文义愤陈情,索要欠款。孰知国民党中统局和稽查大队以“哄抬物价”、“动摇军心”等罪名,将沈克非拘留查办。

    其实,这是国民党特务组织为要挟沈克非去台湾施展的伎俩: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院长被拘留,中山医院和上海医学界一片大哗!人们都为这位正直宽厚、博学技湛的外科专家身陷囹圄而义愤填膺。

    沈克非的夫人陈翠贞为营救丈夫四处奔波,仍不见放人,万分焦虑。此时沈克非已失去自由,处境险恶,若不及时营救,怕是凶多吉少……

    陈翠贞想到了一个人--只有这个人出面才能解救沈克非于危难。这个人就是宋庆龄。

    此时,宋庆龄就居住在上海。

    陈翠贞向这位可亲可敬的国母道明情由,恳请她出面干预。

    几天后,沈克非就被放了出来。不知是否从这时起,沈克非就成了宋庆龄先生的朋友兼“医学顾问”。

    也就在沈克非被拘留的前些天,有一个机会,他是应该考虑的:世界卫生组织总部以高薪聘请他出任世界卫生组织驻美洲的官员。但是,被他谢绝了。他回答的理由很简单我不愿意去给外国人做事。有人不解,为他失去这样一个好机会感到惋惜:给个世界卫生组织的官当,总比被他们挟持到台湾好上千倍万倍。但他说现在和抗目战争时不一样了,我虽然不了解共产党,但他们也是中国人,再不好也不会比国民党更腐败。

    他对民党的腐朽统治早已深恶痛绝:社会动荡不定,战乱纷繁,民众生灵涂炭;而官场上尔虞我诈,结党营私,到处是犹大的化身。野心家的狡诈僭妄,权贵们的骄奢淫逸,投机者的钻营势利……一如潘多拉宝盒里释放出来的恶魔,把中华民国的这个社会变成了污秽不堪的“大杂烩”!

    不为良相,宁为良医--这就是他选择医学为终生职业的立世诺言。

    当年,英国女皇加冕,中国派孔祥熙前去参加庆典。孔祥熙指定要他当随行保健医生,把委任状和勋章都送到他家去了。他说,我是外科医生,怎么能去当保健医生呢?他硬是推辞了……

    掌灯时分,教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沈老师……”

    “志勇……”

    二人紧紧拥抱,热泪盈眶。

    一年多未见,盛志勇发现老师的头发稀疏花白了许多,但仍然梳理得一丝不乱,脸膛略露些许倦容,通然是几个小寸紧张的手术刚刚结束,就像战士走下战场。

    “你回来就好,就好啊!不管时局如何变幻,我们决计在上海把医院办下去。”沈克非依然是那般达观地描绘他心中的蓝图和构想。“我们不仅有普通外科,还要创办新兴的胸外科、泌尿外科和全国第一家神经外科。”

    “太好了,太好了……”盛志勇内心的激动被老师那种奔放的创造激情撞出火花。他深知,这决非不合实务的空谈,也不是天方夜谭的神话。解放军已经在“三大战役”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国共和谈在即,不论是打是和,天下归心,共产党一举定乾坤已成定局。在一个崭新的社会制度的土壤里,只要有阳光雨露,辛勤耕耘,就能收获喜悦的果实。

    然而,不知为何,他蓦然看到沈克非的脸上泛出一丝忧云,且低声沉吟我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鲁迅先生写的一篇名叫《这个与那个》的文章,文章中说,我独不解中国人何以于旧状况那么心平气和,于较新的机运就这么疾首蹙额;于已成之局那么委曲求全,于初兴之事就这么求全责备?此话说得真可谓一针见血!

    盛志勇最能体恤潜藏在老师心灵深处的真切意蕴:他虽对腐败的政治产生厌恶情绪,但在他身上,深厚的民族情愫与西方科学融合冶炼出的尊严感,便焕发着强烈的爱国精神。他那不因循苟且、优游驯良的个性,便与这个黑暗世界充满血性冲突。相信同仇敌忾的号角吹响,一曲曲英雄壮歌、浩歌、悲歌乃至挽歌都一样惊天地泣鬼神!

    血性,是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高的活力,一旦凝聚到极点,就会爆发出剧烈的裂变!不是吗?眼下大上海的上空,太阳是红的,月亮是红的。黄浦江、苏州河的水也都似血一样的热,血一样的浓,血一样的红。

    沈克非叮嘱盛志勇:“眼下,医院这边有我挡着呢,你暂不要来上班,可以先在你父亲那里干着,等事态一有好转,你就过来,还有你夫人张韵秀,也可以到陈翠贞的儿科目班。”

    盛志勇领会地点点头,关切地说您可要多保重身体啊!中山医院不能没有您。

    沈克非说:“不为良相,宁为良医。只要战争没有把地球毁灭,我们做医生的就不会失业。”

    盛志勇再一次被他的人格的尊贵所感动,这种从医立身的诺言竟与父亲的理念同曲同源!同时他也强烈地感受到童年怀有的悬壶济世之念:救死扶伤,唤良知而无欺心;若有苟且,天地不容!

    暮色四合,二人互道珍重,那个为之亢奋的蓝图与梦想在夜幕中变得清晰起来。各自胸膛里充满信心,迎接大上海的黎明……

    3.外科,常萌生于大战之际

    那个早晨,街巷里的硝烟尚未散尽,盛志勇同妻子一起汇入鼎沸的人群里迎接解放军。从那挥动的小旗也能感受震撼,灿烂的脚步声已经响彻这座号称“万国之都”的东方大都会。

    1949年,改变中国人命运的1949年啊!你姗姗来迟,又匆匆而至……

    此时的中山医院已被上海市人民政府军管会接管。沈克非仍担任中山医院院长兼外科主任。

    时任第三野战军暨华东军区司令况兼政治委员的陈毅,专程来到医院拜访沈克非,看望伤病员。

    两位容貌相像者走到了一起。

    陈毅对沈克非拒绝赴台、执意留下来为祖国和人民效力的行为给予高度赞誉,说他的外科眼下成了野战外科、军事外科,对他精湛的外科技术、对他广招贤才组成强壮的科室阵容的种种做法赞叹不已。

    陈毅感慨地说:你我从事的职业虽然不同,但是我们的目的都是同一个一一为了这个国家、医族的伟人复兴和人民的健康幸福!眼下,需要我们一起来治愈战争的创伤。

    而此时,盛志勇已被沈克非紧急调遣到医院外科独当一面--收治解放军伤病员。重伤者继续留治,轻伤者治愈后还要奔赴战场。虽然共和国已举行了开日大典,但战争还在继续。大西南、海南以及东南沿海诸多岛屿还没有收铋。一个刚刚站起来的民族仍然是遍体鳞伤。

    医院除了收治部队伤病员以外,还需为老百姓开设门诊。医务人员轮班休息,而医院门诊昼夜运转。为了锻炼和培养医疗队伍,沈克非经军管会协调磋商,把上海医学院的学生都抽调过来进行最有效的临床实习……“那时医院像一台超负荷高速运转的机器。”盛志勇这样形容当时的情景,而他和同事们呢,却也似“一枚枚陀螺不停地旋转”尽管家近在咫尺,也难得抽身回去一趟。

    一次,妻子给他送来了饭菜,问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掀开饭盒一看,不假思索地答曰:“噢,今天的伙食改善了,这日子过的不错。”

    张韵秀说:“今天是春节。”

    他并没有感到多惊讶,说:“过节了,那好,这饭菜我多吃一点。”

    转眼了夫,一饭盒饭菜下了肚,顿觉精神十足,对妻子说了声:“回吧”,转身又上了急诊室。

    部队伤病员和慕名前来就医的患者日趋剧增,无疑对眹院各科室的建立健全和发展起着一种往常无法想像的推动作用。就拿外科来说,除了普通外科以外,相继开设了矫形外科、泌尿外科、胸外科、神经外科和肿瘤外科等各专科门诊。到1952年时中山医院已蜚声海内外,沈克非教授构想的“蓝图”,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得以实现,并不断地完善和发展。

    与此同时,沈克非的夫人陈翠贞在上海第一医院创建了儿科系和儿科医院。张韵秀担任儿科医院护理部副主任,她没想到,这一干就是10年!

    盛志勇说,这一切都得益于一个充满朝气和活力的执政党给这个国家和社会带来的勃勃生机。正因为此,才使沈克非教授的愿望得以实现,并使其成为共和国外科学的先驱者。

    而作为一个年轻的外科医生,在那些空气中还散发着硝烟气味的时光里,盛志勇已经记不清到底为多少伤病员做过各式各样的手术:炮弹炸伤的、烈火烧伤的、子弹穿伤的、刺刀扎伤的……给这些伤者做手术,他仿佛同样经历了一场场战役,一次次血与火的洗礼。这为他在以后的岁月里创建创伤烧伤外科打下基础,埋下了“伏笔”。

    于建国之初复刊的《中华医学杂志》上登载的沈克非、盛志勇等撰写的《最近十年来外科之进步》的文章,其引言中写道--

    ……十年来外科之进步,殊非一人或数人之力,可竟其功。我国古代家传秘方,分门立异之风,于今日科学倡明之世,自难立是;即有三五天才,聚于一室,日夕研讨,假以十年,亦难有今日之成就。科学之进步,欲求其速,必须广思集益,舍庇存精;尤有进者,前人之发明,或已近乎尽善,然吾人并未因此而相循成习,不事改革。必须继续研究,精益求精,以臻完善。例如治疗烧伤一例,自Davids日始用鞣酸治疗以来,学者咸相称道;其后流弊渐见,乃有压力裹扎法及血浆注射治疗的发明;于是鞣酸在烧伤治疗上的地位,朝显而暮沉。凡此种种,屈指难数。至于其他有关科学之进步,如人体生理病理的日渐明了,化学疗法之猛进直追,对于外科的贡献,不独有直接之价值,且间接鼓励外科从事人员的研究兴趣。又如战争虽谓残酷,其间接对于外科学,实尽其推进之功,其带来疾苦伤患,实促使一部分人类对医学上的研究加倍努力。外科学的进步,常萌生于大战之际,至为易见。

    其外科的成就有哪些呢?盛志勇如数家珍。因为他曾与沈克非等老一辈外科专家一道潜心探索研究,且全身心地投入实践--

    比如胸外科,胸腺瘤摘除术与重症肌无力症……

    比如自发性血压过高的外科疗法……

    比如破伤风的顶防及硫脲类药物的发明……

    比如卵巢切除术及睾丸切除术与乳腺癌及前列腺癌的关系……

    比如神经外科,肿瘤的病因学,十多种诱发因素及小白鼠皮下乳头状肿瘤实验与探究……

    比如创伤、烧伤的局部处理、伤后畸形预防、肉芽伤口植皮、损伤性及失血失水性休克的抢救……

    在这篇着名的文献中,详细介绍了外科学的开拓性发展以及在实践中探索出的治疗方法,并做出了划时代的理论突破和对临床应用的指导意义。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供人类分享。这在当时的医学界引起不小的震动,就连一些外国同行也不得不睁大眼睛重新打量中国的外科学。

    文章在最后的“结论”中写道--

    以上所述,乃择其大者。至如神经储备与移植有神经库;血管的储备与移植有血管库;骨骼的储备与移植有骨库;检查胃的病变有胃镜;其他如米阿管、异物寻觅器、外科缝合器等发明,是为10年来科学的炫耀。除此以外,其他建树仍多,其未属至要者,自难一一缕述……干此建国肇始,本杂志复刊之初,笔者因缘际会,籍温旬年来外科学者驰骋的近迹,因念我囯目前医学之远不若人,向往羞惭之心悠然以起,读者亦有同感欤?

    盛志勇说,从人类精神意义上讲,外科是对人类创造各式各样战争的一种宣判。战争的肇始以及它给无数生命带来的创伤,需要外科为他们做精心的修补和弥合。然而,面对一颗颗受伤的心灵,尽管你发明了多么高超的外科医术,你都会显得力不从心。面对伤痕累累的心灵,你该如何“下刀”?这时弥是珍贵的是,需要你捧出一颗比手术更神圣的爱心去温暖和抚慰……

    4.供血!供血!来自前线的呼唤

    解放后的第二个冬天,当上海市民在阳光灿烂的街头悠然漫步的时候,很少有人知道,已悄然开赴朝鲜作战的中S人民志愿军,此时正与美国军队在那个狭长的半岛上展开一场空前残酷的争夺战。在长达十几公里的战线上,双方都投入了10多万人的兵力……倒下的身躯被炸弹掀起的泥土碎石掩埋,喷涌的热血很快在零下30℃的低温中与厚厚的积雪冻结在一起……

    这是1951年严冬,盛志勇最先得到的消息是:上海市迅速成立抗美援朝手术医疗总队奔赴鸭绿江,沈克非担任医疗总队技术顾问团团长。

    很快,在志愿医疗手术队的名单里有盛志勇的名字。他报了名,他的同事和医学院的实习生们也都纷纷报名。

    大家整装待发。激动的情绪中平添了几分“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感怀。也许你能理解,他们像志愿军战士出发时一样,胸膛里已填满赴死的悲壮与光荣!

    “前线需要外科,但是,我们不是去送死,而是去救死扶伤!”

    --这是沈克非、黄家驷率领第一梯队出发前叫大家讲的话。

    沈克非对盛志勇说:“我和黄教授先行一步,到那里铺摊子、搭台子,‘好戏’留着你们唱。”

    不久,盛志勇作为第一批医疗队成员开赴到鸭绿江畔。此时战火已烧到国门,美国轰炸机群在鸭绿江沿线进行火力封锁,并窜犯内陆对东北一些城市狂轰滥炸……而对被战火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家园,作为她的儿女会强烈地感受到:战争已成为一个国家的惟一选择了,如果这个国家珍视自己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以及人民的和平生活。

    战场上牺牲的志愿军官兵永远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上。一批批受伤的宫兵被送回国内救治……盛志勇清楚地记得在抢救伤员中,有一个伤员是从战场上负伤之后,又在运回国内途中遭到敌机轰炸,一块弹片穿透左肋骨楔入胸腔。剧烈的疼痛和失血,使伤员处于昏迷状态,只有微弱的呼吸和手指轻微的抽搐证明他还活着……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一个多小时即取出了弹片,缝合了伤口。但是,要保住伤员的生命,必须为他输血!

    可是没有血可供,甚至连救治战地血管伤的止血剂都无从可找。

    盛志勇不动声色地走开了,半个时辰后又回来了,紧跟随的护士举着输血瓶--这是这位为伤员动手术的年轻医生从自己血管里抽出的血!在动手术前他已知道他和伤员血型相同。此刻他已关注到一个严峻的事实。由于敌人的封锁,交通运输极为困难,很多伤病员只能从阵地上抬下来,就地在野战医院治疗,而野战医院大量供血问题无法解决。

    沈克非见到盛志勇后的第一句话就万分火急地说:“敌人封锁很严,战争的残酷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眼下医疗手术队最紧迫的任务,不仅仅是救治更多的伤病员啊!”

    盛志勇说:“前线的战伤抢救,总需要的是血液,大量的新鲜血液。”

    沈克非说:“是啊……可适我们身上的血可采量毕竟有限,微乎其微。而眼下这里又没有血库……”

    盛志勇说:“血浓于水,只有动员当地老百姓献血,别无选择。”

    沈克非说:“我这就去向上级反映。”

    供血!

    供血!

    前线急需要的是血液!

    志愿军总司令部根据前方的请求,向中央军委和总后勤部卫生部发出急电,要求为前线野战医院紧急提供血液。军委总部立即做出决定:动员人民献血,在沈阳快速组建一个大型中心血库,向前线供血。并请沈克非教授负责此事,主持这项艰巨而至关重要的工作。

    沈克非领命,率领一班人马连夜赶到沈阳,进行血库选址勘察。很快确定使用位于民权路中心的一幢三层楼房。紧接着赶制改建施工草图。地方政府有关部门鼎力配合,以难以想像的速度在几天内迁出居民,开始施工。

    与此同时,中央军委、国家卫生部调集100多名军内外血液专家赶到沈阳,夜以继日地按计划完成了中国史无前例的在短期内(约两个月)建成中心血库的艰巨任务。至此,中心血库开始全天候运转,向丹东边境血液转运站发送血液……

    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温故半个世纪前发生在朝鲜半岛的这场战争,依然国可以通过本国或国外拍摄的反映该战争的诸多影视作品来观赏它的壮烈与残酷,但对于为这场战争提供血液这样一种直接关乎生死存亡、胜败输赢却又是在悄然静寂中紧张进行的“战争”,人们则知道的甚少,其内幕详情更是鲜为人知。直到采访盛志勇教授和有关当事人谈及此车时,我不禁为此感到惊奇而又新鲜。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这样的战地创举为何不为和平年代的人们所知道呢?是被岁月的尘埃而掩埋,还是被历史的简述而省略去?在本文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创举的经历之后,但愿从此不被后人和历史遗忘。

    5.中心血库--载入史册的创举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各囷尚没有建立向前线输送血液的勤务。到了第二次时界大战时,也只有美国开始组织特护队从后方供血到前方医院,但未送到作战部队。

    “中国军队从没有办过这件事,只有在抗美援朝作战中,首次向前方提供新鲜血液。有了血液,就能及时地在战役战斗中抢救伤员的生命……”盛志勇追思着昨天的战争,那一幕幕“血红”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现如今,除了还健在的参加那场战争的人知道战场供血以外,恐怕很多人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那场战争已成为历史,那是用千万人的生命和鲜血凝聚成的历史……”

    他说,血源问题不难,沈阳等地有的是健康的青壮年;加抗凝素防止血液凝固也不难,血液不会在运输途中完全破坏,已有美国的成功经验可以借鉴;但毕竟要经过实地试验,才能付诸行动。

    血液能否向前线运送,取决于血液的质量和输血后的安全有效。比如献血人员的体检和化验,采血和输血器具的消毒、无菌无热原试验等等,这一切都必须按要求规范操作,严格把关,丝毫不能马虎。这些,大家都是认认真真去做,没有出现任何疏漏。因为这是给前方那些随时都要献出生命的志愿军战士们输送的血!“手里捧着一瓶瓶血,就仿佛捧着一颗颗生命一样的感觉,一样的虔诚,一样的崇高和神圣……”

    一次,盛志勇和沈克非在沈阳中心医院吃饭,一进厨房,看见儿只苍蝇叮在馒头上。盛志勇挥手赶了赶,苍蝇飞走又飞了回来。他看到沈克非的脸一沉要发作,但却换了个方式,只是悄悄地颇为幽默地对志愿军卫生部部长兼中心医院院长吴之理和卫生部顾问赵连碧说:“哦,我还以为是葡萄干馒头呢。”

    吴之理院长知道,这是沈教授很巧妙地提意见的方式,怕直说了让他受不了,于是连忙说:“一定改,一走改,马上就喷药消毒。”

    沈克非说:“必须这样。不要说这里是采血站,即使是平时,医院里是不能飞进一只苍蝇蚊了的。”

    盛志勇风趣地说:“我们不在前线,在这里,苍蝇蚊子就是美国鬼子。”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向前线供血最难的是,如何保证血液运输途中的质量和安全。

    美国在二战时往前线输送血液大都是飞机,并且贮存血液的容器是恒温控制冰箱或其他先进仪器。--这对于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后方医院是无可企及的,并且在火车、汽车、马驮驴拉、人抬肩扛的运输途中,不仅要经受跋山涉水、穿沟跨壑的颠簸,还要时时遭到敌人的封锁和轰炸。

    这是一个空白,一个创举,是另一种意义的“战争”。

    能成功吗?

    这个“战争”考验着中国人的智慧、潜能和创造力。

    于是,开展了血液正式运送前的一系列科学实验--首先,要解决血液保冷效力。当时国内不能生产电冰箱,就采用卖冰棍的小木箱放人冰块,再用棉被裹住--用这种自制的“木冰箱”与电冰箱的冷藏血液效力进行比较。实验证明,“木冰箱”能维持血液在2-10℃达12小时;若再给“木冰箱”做加层保温,血液保冷效力可达48小时。

    然后,进行血液耐震效力实验,即长途运输对全血及红细胞的影响。研究制作出既可保温又可减轻震荡的运输箱。--临床试用得出的结论是,血液经长途运送颠簸会破坏一部分,但不会超过10%,完全符合输血质量要求。

    接下来还要进行血浆无菌试验、耐热试验以及战地输血的不良反应等试验。

    “这一系列实验都在血液专家们的严格组织下紧张而又有序地进行,沈克非教授亲向审定实验设计及实验结果的评价。大家都以坚定的信心、决心和毅力投入工作,不辜负国家和军队的信任、期望与重托。”盛志勇的思绪在历史与现实的隧道里穿行,在他的言语和目光中,有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向你融会贯通。

    人的血液是红色的。

    就像人类崇拜太阳一样,红色的血液维系着人类的生存和尊严。

    而有尊严的生命是能为自己创造希望的。

    在中心血库建成后3个多月里,上万汁的瓶装新鲜血液不分昼夜地从沈阳运往朝鲜战场。经前方卫生部门的配合,在48小时内血液就送到前线野战医院和阵地医疗所,参加战役负伤的官兵抬下阵地,即可输注新鲜血液,由此挽救了不少生命。

    前线部队在战役动员时,指挥员告诉大家:祖国人把的血液来了,不要怕负伤,有血就可以救命!

    显然,这比国民党军队“光洋加大烟”的犒赏更能鼓励士气,出战斗力。

    向前方提供新鲜血液,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成功的创举。

    我们应该记住这个创举。

    其贡献不仅在朝鲜战场起到了救死扶伤的作用,鼓舞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将士的斗志,也为此后野战输血勤务,以及50年代后期开始的在全国有计划地建立献血系统,乃至现今开展的尤偿献血,均提供了可贵的经验。

    战场供血的创举,已成为载人共和国史册的范例。

    6.淀粉海绵--填补战伤的空白

    抗美援朝战争第一第二阶段,主要是阵地战。上有敌机轰炸,下有敌炮轰击,地面的任何明显的目标都可能招来袭击和轰炸……天降大雪,零下30多摄氏度的严寒,我志愿军官兵只能风餐露宿、爬冰卧雪与敌军对峙,随时抗击敌人在飞机大炮掩护下一次次疯狂的反扑与进攻,部队伤亡很大。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国内迅速组织医疗手术队伍开赴鸭绿江,救治志愿军伤病员。

    一批又一批伤病员运到后方,首先遇到了一个最棘手的问题:用于战伤止血的明胶海绵发生危机,各医疗队告急!

    情况很快反映到中央军委和国家卫生部。但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全国各地民院也都紧缺明胶海绵止血剂。

    怎么办!

    我们不能让受伤的志愿军战士再流血呀!

    有没有办法用别的什么东西做止血的替代品呢?

    此事牵动着共和国的领袖和志愿军总部统帅们的心,牵动着开赴而来的医疗手术队员们的心,牵动着仍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广大指战员们的心,总后卫生部部长宫乃泉专程赶来,与沈克非等人商讨解决办法。而此时,沈克非已召集盛志勇、史玉泉、王文正、石美鑫、陈化东等外科专家教授,就此难题进行了多次研究与探讨。

    没有人怀疑,这是个攻克不了的难题。

    这天中午,一盆热腾腾的冻豆腐粉条汤端上了大家的餐桌。你盛一碗,他盛一碗,大家都吸吸溜溜吃得热烈奔放。

    “有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短促而浑厚的声音里充满了响亮的惊喜!

    沈克非转脸去看盛志勇,见他手里正摆弄着一小块冻豆腐,随着手指的捏压,浸含在冻豆腐里的汁液一滴一滴往下滴……这位医疗技术顾问团团长的嘴角上挂出了一丝笑容。头顶上的太阳似乎也擦净了被硝烟熏得灰土士的脸庞,惊喜地将光线洒向苍凉的鸭绿江上。

    这就叫“拨云见日,豁然开朗;苦思寻觅,偶然得之。”沈克非欣喜而激动地说。

    这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又说。

    人们惊喜于这个极普通而又平凡的伟大发现。正是因为这个发现孕育在普通而又平凡之中,才愈加令人惊喜。

    道理似乎很简单。用于战伤止血剂的明胶海绵,主要是它的吸水性好,可以在为伤员包扎伤日或进行手术时,用它浸滞血液的外溢,再加上它表层敷有消毒抗菌药物,可以抑制细菌或病毒感染,加快伤口愈合,而冻豆腐切片与明胶海绵极为相似,且具有很好的吸水蓄水性,水分被密密麻麻的蜂窝状的细孔蓄含着,只有给其一定力的挤压,蓄含的水分才外溢而出。

    但是冻豆腐工艺复杂,且造价太高。再说老百姓的生活相当困难,能在饭碗里见到几粒黄豆或有点豆面的香味已是相当难得了。而冻豆腐粉条汤并不是天天都能吃上的啊!三口五日能吃一顿,也就是最好的生活改善。

    能不能尽量采用价廉易得的替代材料,且以简便、易行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难题呢?

    这就成了医疗队亟待攻关研制的课题。

    研制海绵体的试验材料是食用植物淀粉。淀粉比起豆腐确实价廉易得,市面上可随处买到。

    以沈克非、盛志勇、王文正等为主的攻关小组,最初用于试验的植物淀粉有9种:

    ①马铃薯粉(东北称土豆粉,华北称团粉,江南的菱粉亦实为马铃薯粉);

    ②小粉(从麸皮中提取面筋的副产品);

    ③藕粉;

    ④生粉(经加工精制的薯粉);

    ⑤面粉;

    ⑥零粉(未经加工的薯粉);

    ⑦糯米粉;

    ⑧山芋粉;

    ⑨玉米粉。

    其研制的方法是,置盛有各种淀粉悬液的器皿于水浴中,间接加热,并利用温度计来搅拌混悬液,在淀粉开始胶化、溶液呈胶状时,将其冰冻之。待解冻后,可以产生块状的质坚而富有弹性、能蓄多晕水分的海绵体。其中;米粉因含杂质太多,仅做试验数次,即弃而不用。后又经过屡次试验,其中以马铃薯粉、小粉、藕粉及生粉所得的海绵体最佳,其他4种(面粉、零粉、糯米粉、山芋粉)均不能做出理想的淀粉海绵。而马铃薯粉则是最经济又最普通、最简便又最理想的首选材料。

    接着,进行淀粉海绵脱水方法的研究:

    一是暴晒法。此法虽然最为方便和经济,但是在夏天,因日光温度较高,常使海绵体成糊糕状;而且如遇天阴下雨,况的淀粉海绵搁置在室内一两天即发霉腐臭。

    二是焙烘法。因需要较精确的自动调节温度的烘箱,在目前尚不普及,故此法不能加以推广。

    三是应用生石灰吸水法。此法确是一个易于普及时又经济的方法,但是存:夏季,数小时的搁置已是够使湿的海绵体发生霉腐。

    四是用乙醇(酒精)分级脱水法。解冻后的海绵体,轻轻挤压除去所含水分的大部,再次第泡人浓度为70%、85%、95%的乙醇溶液中,最后取出风干,可在12-48小时内完全干燥。海绵体仍坚实而富有弹性,其吸水性能不变。不可否认,用乙醇脱水耗费较大,似是亦无疑地可免除其他方法所具有的缺点,况且用过的乙醇仍可再用。

    接着,进行淀粉海绵消毒方法的研究:

    淀粉海绵于使用前必须消毒,但稍一不慎,海绵体的结构就可能在消毒寸被破坏而完全丧失了其件能,或因消毒不彻底,引致伤口的感染。伤口感染最严重者莫过于厌氧具有芽胞的革兰阳性杆菌和需氧革兰阳性杆菌,如气性坏疽和破伤风等感染。依据这些发现,攻关小组进行了各种消毒方法的试验。

    (1)高温干热消毒:置干燥的淀粉海绵一块于高温烘箱内,加热至160℃,一小时后,发现海绵体呈焦黄色,质脆,不能吸水,已失去海绵性能。

    (2)乙醇消毒:淀粉海绵在用70%、85%,95%的乙醇脱水后,以厌氧培养证明仍有该菌生存。

    (3)石炭酸消毒:将海绵体分别泡入5%石炭酸、7%石炭酸及5%石炭加盐酸使其成为0.1的溶液,经12、24、36、48和72小时做厌氧培养,结果证明仍有该菌生存。

    (4)高压蒸气消毒:在研究初期,发现淀粉海绵经高压蒸气消毒,往往变成透明鱼胶状,完全丧失了海绵性能。又经多次试验,证明此种变化及因海绵体中在消毒时尚含有少域水分所致。完全干燥的海绵体经同法消毒后,仍具有海绵性能,且能杀灭所有细菌,包括顽固的具有芽胞的杆菌。除其吸水量稍逊以外,在动物试验中证明具有良好的止血性能。

    终于成功了!

    一双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彻夜不眠地期盼着这个成功的出现!

    消息即刻传出,东北各医院迅速组织人力采购原料,用这种简便易行的方法赶制淀粉海绵运往前线。

    1951年11月,沈克非、盛志勇、王文正等撰文《淀粉海绵止血剂制造与消毒研究》,介绍淀粉海绵的制作方法和临床应用。文章及时在《中华外科杂志》刊出,引起国内医学界的极大关注。此项适合“国情”的研究成果,迅速在全国各地推广应用,填补了我国在止血海绵方面的空白。文章在结尾处写道鉴于目前较小城市中,或不能普遍的具备如此完善的条件,我们认为任何有效的,而又是极易普及的化学消毒法是仑一定价值的。此项研究尚在继续进行中,待获得成缋时再行报道……

    7.战伤,起于对战争的感悟

    踏着这位共和国院士的是迹,我们走进硝烟。

    1952年夏天,朝鲜战争进入对峙、谈判阶段。在双方的防御线目,密集地部署着200多万人的兵力,构筑了世界战争史上最漫长、最复杂、最坚固的防御工事--

    以美国为旨的“联合国军”的防线,由部署严密的火炮阵地、坦克群以及步兵团组成,数层阵地使其防线纵深达300余公里,每一道防线都构筑了永久性的工事和堑壕,每一道防线都制订了周密的空军支援方案,形成了一个火力强大的立体防御网络……这条防线被称作“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深渊”。

    在中国军队的防线上,数十万官兵开始建造世界上最浩大的地下防御工程。志愿军司令部发出指示,要求坑道工事必须达到防空、防炮、防毒(疫)、防潮、防火、防寒,并且坑道工事必须与野战工事相结合,成为能打、能防、能机动、能生活的完整体系。人到哪里就把坑道挖到哪里,其土石方总量能凿数条苏伊士运河。志愿军在朝鲜战场挖坑道的长度和劳动量,堪称世界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迹!沿着对峙线自西向东,数百公里的防线上,深埋在地下的永久式坑道和交通壕,蛛网般四通八达。志愿军所布置的火力陷阱是让任何进攻的敌人立即遭到毁灭性打击,其动员的人力规模可以与世界上任何一次伟大工程的修建相比。

    ……

    盛志勇说,正如志愿军由开始的地面作战被迫进行地下工事防御战,是被战争、被强大的敌人给逼出来的一样,他和同事们奔赴前线救治志愿军伤病员,攻克一个个战伤战情难题,也同样是被战争、被强大的敌人给逼出来的。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战争包含了一切。战争把人的生命潜能和智慧发挥到极致,把残酷的生存压力变为你死我活的战斗动力:一旦人的生命理念被血与火的洗礼灌满激情的时候,那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抗争精神就像炽热的岩浆一样喷薄而出;一旦一个民族从独立和尊严的大地上真正站立起来的时候,那被召唤出的只争朝夕的创造力就像潮汛一样滚滚而至!

    作为医疗手术队员,盛志勇和他的同事们在沈克非的率领下,“从战争中学习战争”,除在沈阳建立了大型中心血库,向前线运送全血,研制出淀粉海绵止血剂等成果以外,同时还进行了关于火器伤的研究、关于创伤弹道学的研究、关于低容量性战伤休克的研究、关于同种异体皮移植的研究等。这些研究无不与战伤有关。

    尽管这些与战伤有关的研究成果,有的似乎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理论探讨--用现在最时尚的话说“高科技含量”并不是很高,但是,它确实像志愿军用常规武器和最原始的劳动创造对抗联合国军现代化武装一样,为前线宫兵带来了“福音”。因为他们的使命是最直接最有效地对于战争带来的各类创伤、病症进行救治和研究,所以他们每一次研究成果的开发的应用,也像前线宫兵打出战争史目-个个奇迹一样,都体现出中国人的战争智慧。

    应当说,任何一项科学研究,都是一种复杂的创造性劳动,其目的在于求得事物的规律,掌握并运用这些规律去造福人类。……历史上一些似乎是一鸣惊人的创见,其实都是经过刻苦坚持,付出了大量心血,甚至遭遇一次次失败,最终才获得成功的。

    盛志勇说:对于战伤的研究,还有一个时间概念,也就是它的急迫性和时效性。在那种环境下,志愿军官兵战伤伤情是多种多样的。面对每一个伤病员,你都要把储备的全部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调动起来,以应付战伤带来的一个个难题,迅速拿出治疗方案。对于一个伤病员来说,他对生命的渴望,是用星期、用小时甚至用分秒来计算的……

    “一切为了前线!”这在当时对全国各行各业不只是一个响亮的口号,而是最富有感召力的实际行动。作为抗美援朝医疗手术队,它无疑是前线战役战况最敏感的“神经”传导系统。每一次战役的战前准备和战后的紧急救治,医疗手术队就成为“全天候运转”的机器。轻伤员经过治愈又重赴战场,重伤员经过抢救后运回国内继续疗伤。同时,他们把研制战伤的临床感染经验迅速传送到前线乃至全国推广应用。

    “在那些个日日夜夜里,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不容你有丝毫的懈怠,因为在前线,在那被战火烧焦的阵地上,我们的志愿军官兵在流血……”盛志勇动情地追忆说。

    大家都知道着名的上甘岭战役吧,那是志愿军的两个连队和朝鲜一座普通的山岭构成的中国抗美援朝战争最惊心动魄的史诗。其战场压力之大在战争史上实属罕见:在我志愿军坚守的仅有3.7平方公里的阵地上,敌方调集了7个师6万余人的兵力,集中各种火炮、坦克、飞机倾泻了190多万发炮弹和5000多枚重磅炸弹,将我阵地山头削低了两米多,表面阵地荡然无存,许多坑道被打短了五六米……我志愿军也相继投入4力人的兵力,持续鏖战43天,终于抗往广敌人的疯狂轰炸和进攻。靠的是什么?这是不言而喻的的。有前线官兵不被敌人所压倒的英雄气概和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有全国人民的信任和支持,有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为他们输送各种物资和医药医疗保障……一些西方军史专家认为,只有弄清上甘岭防线为何突不破,才能真正了解中国军队。

    如今,年逾八旬的盛志勇教授对志愿参加抗美援朝民疗手术队的经历依然感慨良多。这番非同寻常的经历使他更加认识了战争,并由此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中国人民志愿军为什么敢与世界头号军事强国的美国军队抗衡,并且赢得战争的胜利呢?这是年轻医生盛志勇在得知“板门店谈判”的消息后,脑海里愈来愈强烈地思考着的一个问题。当然,所有的中国人都在想,美国人也在想,全世界的人都在想。

    开战伊始,几乎没有人怀疑,美同军队强大的战斗能力;也几乎没有人怀疑,这支强大的军队将在战争中取胜。然而,它却出人意料又必然注定地失败了--尽管美国称他们在朝鲜的失败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局”。

    再看看它的对手中国,一个刚刚从战争废墟上站立起来的共和国,在它宣布成立的那一天,96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有一半尚未解放,人民解放军还在兵分数路向西南、西北和海南等地挺进。中国的民族工业在连年不断的战争中遭到彻底破坏,而处于原始耕种的中国农业更是一片凋零。就军事而言,新中国的人民军队还没有正规的空军、海军,接至防空武器也很少,依旧是“小米加步枪”的装备,而且“小米”的供应并不十分充是,“步枪”也多是缴获的来自于不同年代、不同类型的“战利品”……然而,就是这样一支什么都处于劣势的军队却战败了什么都处于优势的美军!

    原因是什么?

    用善良人们的一句“这是天意”的定语,就可以解释明白的吗?

    中国人崇尚“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更崇尚人的因素和“精神力量”。当春秋战国各路诸侯攻城略地,敦清军中巫师们画卦占卜以测“天象”时,老庄的“天人合一”的竹学思想已在中国人的战争思维里初见端倪:在决定战争胜负的三大要素“天时、地利、人和”中,“人和”为最主要的因素。虽然中国人最早发明火药的用处更多地应用到了驱鬼避邪的爆竹和喜庆的烟花上,而西方人借中国人的此项专利将火药最先开发引入大规模杀伤武器、太空探险和高技术精确制导武器,但中国人在战争中使用热兵器还是比西方人要早近千年。不管此后经历了漫长的战争频仍的岁月,不管战争的武器发生了千变万化的演进,都未曾动摇过中国人古老而坚实的精神信崇,即使要被迫面对多么残酷的现代化战争的重压和包围。

    中国工农武装的大刀长矛能够夺取国家政权,这已成为举世不争的事实。就连美国顾问们都疑惑不解:美国援助的大批武器装备为什么就是无法支撑那个摇摇欲坠的国民党政权?为什么拥有先进美式武器的“国军”会在装备原始落后的“共军”打击下几乎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在世界的万事万物中,人是第一宝贵的因素。--这是领导着一支农民的军队创建了新中国的领袖毛泽东关于战争哲学与战争艺术的思想精髓。在1950年冬天开始的朝鲜战场上,他的这一战争哲学与战争艺术再一次被中国人民志愿军所实践所验证。

    如今,朝鲜战争的硝烟已散去半个世纪的光阴,没有人在是否需要加强战争的科技含量这一问题上争论不休,没有人否认一个主权国家需要用最精良的武器来装备国家的军队,没有人无视先进武器和尖端技术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

    --这在海湾战争和科索沃战争中都已生动地显示出来并且证明:人类科学技术的发展与进步的每一点成果,都被优先用于战争。

    但是,只要世界上依然有战争发生,决定战争胜负的问题就依然萦绕在人们的脑际。

    50年前,正是带着这个思考,走过硝烟的年轻医生盛志勇,从此开始了他魂系战争创伤、烧伤研究与治疗的军事医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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