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因你而美丽-活着,因你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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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打造“金钥匙”

    盛志勇说,医学是为人民大众服务的一种非常高尚的科学,在这个科学的殿堂里,当今的人们仅仅是踏进了门槛,仅仅是摸索到它无穷奥秘的一小部分,仅仅是对这一小部分的认识和掌握为人类提供了方便与途径。对于无数的疾病,人们还没有认识它,只有从理论上弄清它的来龙去脉和发病机理,才能拿出有效的防范措施和治疗方法。

    他这样打比喻:搞研究如同开启科学殿堂之门的“钥匙”,没有钥匙开锁,你在门外转来转去,干着急也进不去呀!进去后,还有第二道门、第三道门甚至很多道门等若你去开启,有的人靠所谓的“敲门砖”真能敲开科学之门吗?那才叫见鬼呢!要开启科学殿堂之门,你就要打造一把把“金钥匙”。

    在前面的第六章里,我们看到了那么多各种严重烧伤患者被救治成功的范例,在盛志勇主持下的烧伤中心取得了一个又一个历史性突破的研究成果,而在这些成果的取得和各类重危病例的救治成功背后,人们很少知晓,他和他的同事、他的弟子们付出的是何等坚忍而卓绝的劳动?那是常人无法理喻,无法想像的……

    我们已经知道,早在1952年解放军军事医学科学院正在组建时,盛志勇在实验外科系任副研究员,后相任副主任,面对一批批志愿军战伤、烧伤和被细菌毒伤的伤病员,他凭着军人和医生特有的职业敏感,与沈克非教授等临危受命同赴前线,在极为艰苦的环境下,把救治放射复合烧伤的系统研究作为突破口,在国内最提出细菌毒素致死的病理概念,在极期前切痂植皮治疗复合烧伤的实验上取得了成效。

    继而,他又在国内首次进行成人直肠脱垂的新手术治疗,大网膜包肾治疗门静脉高压症,提出细菌内毒素是烧伤后脓毒症状的原因,开展了休克期切痂和休克期复苏加用全血的研究,创导二氧化碳张力计的监测和改善胃肠道血供应状态,救治烧伤患者由过去伤后5-7天切痂,缩短到伤后48小时内切痂,再又缩短到10个小时,甚至更短时间就切痂,为挽救患者生命和进行有效的整形手术赢得了时间,完成了休克期系列综合征的观察和治疗等。

    全军烧伤外科中心成立后,盛志勇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在抢救大面积重度烧伤病人的病理研究和临床治疗上。首先是在皮肤储存领域开始了史无前例的探索和实验研究,终于攻克了用液氮储存皮肤的道道技术难关,建成了亚洲最大的低温异体皮库。郭振荣教授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两眼盈满热泪:“盛老不顾年迈的身体,冒着严寒酷暑走访咨询有关单位,翻阅查找大量的国内外文献,有时骑自行车,有时挤公共汽车,有时干脆迈动两条腿步行。一次,他的脚不慎扭伤,竟是坚持着一拐一瘸地赶路……”

    而他锲而不舍地带领部下耗费多年心血攻克的是--烧伤后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MODS)。此为烧伤后最严重的并发症和最主要的死因,其发病机理复杂,早期诊断和救治困难,死亡率高达30%-100%,严重影响烧伤治疗水平的提高,一直是当今创伤外科和危重病学亟待解决的重大课题,也是当今国内外医学界共同研究的热点,被列为“七五”、“八五’’、“九五”军队指令性研究课题。

    为攻克这一难题,为临床救治提供有价值的理论依据,盛志勇向上级主管部门主动请缨,承担下这一研究课题。通过对患者的临床研究以及大量的动物实验,获得了烧伤后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的宝贵资料,提出对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的病理概念和临床特征的新认识、早期诊断依据以及多项快速准确的预警指标,提出了发病机理的双相预激学说。这一研究成果应用到临床实践,根据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的发病原因,采取多种防治措施和救治方案,使30%以上烧伤病人的MODS的发生率从七八十年代的33.6%降低到目前的8.3%,MODS的病死率由原来的88.4%下降到现在的47%,以至使大于30%体表面积的烧伤病人总病死率从原来的29.7%下降到目前的3.9%。

    ……

    对以上这些不胜枚举的课题研究,笔者尽管用较为通俗的语言来表达,恐怕读起来也难免枯燥乏味。而真正的十二万分的枯燥乏味莫过于烧伤专家们对这些课题的研究过程,且陪伴他们的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孤独、寂寞,一次次失败的沮丧和一次次不甘心失败的鞭策与振作!

    亲爱的朋友,相信你透过这些对专家们课题研究的文字表述,你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他们打造“金钥匙”的旷日持久的探索拼搏与历练!

    看到了他们那对科学执着追求的不屈不挠的精神!

    看到了他们为一个个危重烧伤患者带来重获新生的福音!

    心血的凝结,精神的熔炼,你同样又看到,并且会获得,那是一把把开启人们心灵的钥匙。

    2.掌声响起来……

    掌声。

    白皮肤、黑皮肤、棕色皮肤、黄皮肤的手的掌声……那是为胸佩星条旗徽的美国专家而鸣。那是80年代后在旧金山,盛志勇曾三次应邀赴美,参加国际烧伤会议和美国烧伤学会年会,并被授予美国烧伤学会荣誉会员兼客座教授。在他还没有开始Fius讲座发言之前,那雨点般的掌声是对美国--少数几个最旱开展烧伤研究围家之一的代表精彩发言的肯定。他同样报以热烈的鼓掌。

    掌声再次响起来。

    白皮肤、黑皮肤、棕色皮肤、黄皮肤的手的掌声……那是为佩戴五星红旗胸徽的中国专家而鸣。掌声更热烈,更有力,更响亮!

    原来,中国专家皁在几年前就已拿出了美国人今天才讲到的研究成果广。

    OK……OK……0K……应该到中国去看看!

    掌声,长时间的雷鸣般的掌声……

    是啊,应该到中国去看看!他说,欢迎你们到中国去看看。

    1989年5月,第二届中美国际烧伤创伤会议在北京召开,盛志勇荣任本届会议主席(第一届在重庆召开,黎鳌任会议主席,盛志勇任学术委员会主席)。

    啊,那么多人应邀前来参加会议!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加拿大的,日本的,联邦德国的……中国二十多个省、市、自治区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各大军区、各兵种、各医学院校的代表……会议规模空前!

    这是一次大检阅、大亮相!

    主角当然来自东道主国家军队!

    在国外同行们看来,他们不能不由衷地称颂中国烧伤学的成绩卓然,他们不能不由衷地钦佩和惊叹中国军队对创伤、烧伤研究已取得举世嘱目的学术优势!

    听听吧,听听他们的交谈、议论和感受吧:

    --这么多年,积累了救治7000余例患者的经验,总治愈率达98%以上,尤其是三度烧伤的治愈率高达76%,并且创下了100%烧伤和电烧伤被治愈的病例,这在中国不仅领先,也远远高于我们美国报导的水平!

    --是啊,要不然你们纽约杂志怎么会说:凡有恶烧伤者,应当认真学一学中国医生的经验!

    --中国军队这么注重烧伤、创伤研究,不仅仅出于战争的考虑,他们面向的是社会和未来。

    --所以,他们造就了一群了不起的实干家。

    --在本届会议,他们的论文就占了四分之一。

    --没来中国之前,总以为我们美国的烧伤研究和治疗水平是第一流的,西欧是第二流,中国顶多属于三流。来到中国一看,哇!中国不得了,完全出乎意料!

    --这主要是没来过贵国。虽然贵同已开放,可对我们多数人来说,还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印象还是模糊的。

    --不可否认,美国和西欧的研究设施、医疗设备是先进的,是一流的,目前中国在这方面还无法与之相比。但在你们这样的烧伤中心、病房、实验室,培养出了这么多的烧伤专家,治愈了这么多的典型病例,令人信服,这对美国是个挑战!--在美国和我们加拿大,救治烧伤面积在80%以上的病人是很少数的,且治愈后有不少遗留问题出现,所以我们更多的是面向烧伤面积50%和60%者。看到你们病房里那些躺、卧的烧伤面积达90%的深度烧伤患者病情稳定,不能不令人赞叹,心服口服。

    ……

    听着这些赞美之言,我们的教授、本届会议主席,他既没有虚谀谦卑,也没有忘乎所以。他微笑着,听着,虽不言语,可这微笑中有热情,有深度,有中国人自强不息的决心和信心!人们似乎都熟悉这句名言:科学是没有国界的,而科学家是有祖国的。

    世界在逐步认识中国。

    中国的现代民学正在走向世界。

    在本届会议上,盛志勇见到了许多熟悉的老朋友,也结识了不少新朋友。他记住了这些老朋友和新朋友的名字与面孔:美国烧伤学会主席亚历山大,国际烧伤学会机关刊物《烧伤》杂志主编、英国的戴维斯,日本烧伤学会主席井泽洋次,联邦德国国防部卫生部总署主任兼三军烧伤中心主任克伦玛少将,法国巴黎陆军医院创伤主任吉尔鲍大校,美国烧伤病房设计专家弗拉,美国巴尔提摩烧伤中心蒙斯特,美国外科研究所细菌室主任麦克麦纳斯,美国辛辛那提医学中心奥格尔……啊,这些国外的老朋友和新朋友,他们在会议期间兴致勃勃地游览了长城、颐和园、故宫,他们手中挥动着一面面精巧的五星红旗,胸前佩戴着本届会议印制的长城图形的徽章。一位美国朋友说,回到美国就把中国国旗和美国国旗一起插放在家,用这枚徽章去给他的学生们讲中国的烧伤学,讲此次中国之行看到的中国形象。

    ……

    会议圆满结束时,一位中国记者感慨地对盛志勇说:主席,通过这次会议,不仅把中国的烧伤水平展现给世界,而且通过这种载体让世界进一步了解了中同。

    依依惜别……老朋友和新朋友走了。

    在烧伤中心的总结会上,盛志勇神情平和,想必内心亦是静若止水。

    他说,作为一次难得的学术交流,相信大家从外国同行们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他们的基础知识都很扎实,作风严谨,提出和讨论的问题极有见地……有些问题提得很尖锐,也很坦诚。他们同样重视医德风尚、人道主义,同样重视功能恢复和心理治疗。确实,人家有很多经验可资借鉴,比如管理方式、用人制度、医疗机制等等。

    他说,学习别人,就要向别人看齐,落后了赶上去,赶上去才能超过去。中国有句俗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通过学术交流,你肚里能装几碗干饭,一比较就清楚了。你清楚别人,别人也清楚你了。要超过对方,就要首先了解对方,知道对方。有的外国专家愿意给我们提供资助,让我们派人去他们那里进修、考察、从事课题攻关研究。这是好事,机会难得。不可否认,人家那里的条件、待遇确实很优越啊!我们希望多派人出去,更希望派出去的人都能回来。

    但是,他又说,首先我们要自立!眼下,我们的医疗条件、研究设施以及资制虽有改善,当然与人家相比,有点相形见绌,有点小巫见大巫,似乎难登大雅之堂,可人家看了,也没笑掉大牙!因为人家也能理解,我们能立足国情,结合我们的实际能力推动科学的发展和进步。所以我们要清醒,既要清醒地看待别人,更要清醒地看待自己……

    是的,和往常一样,他讲话的声音很平和、平静。

    他的大脑始终清澈如水。

    3.院士风采与一道难以演算的不等式

    1996年2月,盛志勇教授当选为中国工程院医药卫生工程学部院士。这是共和国为杰出的科学家和做出卓越成就的专家们授予的最高荣誉“头衔”。

    这年,他已经76岁。

    直到当天晚上,夜已很深了,电话铃却不休息,响得颇为兴奋……一个电话刚挂上,人未从对方热情洋溢的祝贺中静下来,电话铃又响了。

    请问哪位--?

    --祝贺你,盛老(对方的声音亲切而浑厚)!

    --你是,呵呵,听出来了,听出来了……(他听出来了,是总部首长)

    --盛老,得知你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的消息,很高兴啊!我谨代表军委首长、三总部领导,向您、我们的盛老,表示热烈的祝贺和崇高的敬意!

    --谢谢,谢谢,感谢军委和总部首长的关怀……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声音有些喑哑、颤抖。

    盛老、盛教授……岁数是大了啊,却对“老”字如此敏感!总部首长称他盛老,而在三〇四,从院领导至各部各科室,大家都称他教授--盛教授。

    哦,总部首长称盛老,是总部首长对我们这些老专家的尊敬、爱护;民院的同志们称教授,那是故意避开个“老”字,把我当成同他们一样年轻、一样富有朝气充满活力,还能在事业上继续拼搏攻克的人。啊,无论怎样称呼,都好,都好啊!

    他觉得浑身又平添了一股劲儿,精神格外葱茏勃发。

    ……

    三0四医院举行隆重聚会,庆祝他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不少兄弟医院的同仁们也都赶来向他祝贺……他的心情,除了似乎像人们常形容的“万分激动”、“无上光荣”那样以外,他的神情依然敁得是那样的平静,静若止水的内心深处是否也情不自禁地泛起一波微澜?而他那神情似乎在告诉人们:我自己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历史给了我这个机会。

    他在庆祝大会上的讲话中这样说道:

    我衷心地感谢大家,特别是多年来与我共事的创、烧伤的同仁们对我的支持和帮助……我只是尽了一名民生应尽的义务,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在工作中所取得的一切成绩,除了自己的努力,更凝结着老一代专家教授和同事以及学生们的心血和汗水。因此,这个荣誉不仅仅属于我个人,而且属下三〇四医院党委的领导和全体同志们,属于为之奋斗的创、烧伤的全体同志们。

    “今天我能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上这一科学界的最高荣费,如果没有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不可能的,没有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好路线、好政策也只是一个尤法实现的梦想。这充分体现了我们党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我从医至今已有五十四个年头了,但任重而道远,在创、烧伤领域还有无数尚未开辑的土地需要耕耘。我们与兄弟院校相比和其他院士、专家教授相比,还存在着极其明显的差距,何我有信心把当选院士作为新的起点,带领创、烧伤科的同志们努力探索,脚踏实地,尊重科学,与伪科学作不懈的斗争,争取在我的有生之年,使我院的创、烧伤专业水平再上一个新的台阶,为我国和军队的医学科学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绵薄的力量……”

    1996年6月,盛志勇又荣获首届中国人民解放军专业技术重大贡献奖,在中南海怀仁堂受到江泽民主席的亲切接见。他将所获奖金6.5万元人民币全部捐献给医院。医院决定设立“盛志勇基金奖”……

    1996年9月,在北京举办的国际创伤组织修复卫星会议,盛志勇荣任大会主席……

    1996年12月,他被总后勤部授予“一代名师”荣誉称号,他把获得的奖金全部捐献给医院……

    1999年10月,他荣获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进步奖。他又将所获奖金20万元港币全部捐献出来,医院为此设立了“盛志勇医学成就奖”……

    2000年7月1日,是盛志勇教授从医58周年暨80寿辰的日子。三〇四医院领导商议,无论如何也要为我们这位可亲可敬的八旬院士好好地庆贺一番。于是,组织庆贺活动小组开始积极筹办庆贺事宜。

    当盛老得知这一消息后,马上找到院领导,说:心意我领了,但无论如何不能这样搞,不能在党的生日这天为老夫的生日大操大办,这样搞有悖于老夫的心意,我也实难从命!

    规模只好压缩,程序只好简化……在他迎来了80华诞这天上午,只是升了一个简单而简朴的座谈会。

    啊,亲爱的教授,亲爱的盛老,亲爱的80高龄的院士啊!您为何对自己这么吝啬,这么苛刻,这么“抠”又这么“挤”,难道您这么做,仅仅是对当今那种奢靡之风、摆阔斗富之风、超前享受、豪吞暴敛之风的一种挑战吗!

    在这里,让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浏览一番盛志勇院士从医58年来荣获的国家和军队的成果奖--

    国家科技进步奖:

    获奖时间;获奖项目;等级。

    1985年;烧伤的研究;一等。

    1992年;皮肤储存的研究;二等。

    1993年;创作致肠道细菌移位与内源性感染的实验研究;二等。

    1995年;创(烧)伤后氧自由基的损伤;三等。

    1998年;创(烧、战)伤后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发病机理和动物模型的研究;三等。

    1999年;《烧伤治疗学》(第二版);三等。

    1999年;几种生长因子调控创伤修复机理及其应用研究;三等。

    1991年;组织细胞氧耗测定器;四等。

    1996年创(烧、战)伤后多器官衰竭发病机理和动物模型的研究;一等。

    1998年;《烧伤治疗学》;一等。

    1999年;《手术学全集》;一等。

    1985年;液氤储存皮肤的实验研究与临床应用;二等。

    1988年;肠缺血所致肝肺损伤机制探讨及抗氧化剂的保护作用观察;二等。

    1988年;烧伤感染的临床与实验研究;二等。

    1988年;烧伤休克期不同复苏方案的临床评价与实验研究;二等。

    1989年;烧伤兔和病人红细胞膜的变化;二等。

    1991年;创(烧)伤与自由基;二等。

    1991年;创伤致肠道细菌易位与内源性感染的实验研究;二等。

    1992年;多器官衰竭的病理学研究;二等。

    1993年;创(烧)伤后TNF-a、IL-1、IL-2和细胞损伤及某些膜受体的关系;二等。

    1994年;创伤后游离氨基酸的临床和实验研究;二等。

    1996年;多肽生长因子与软组织钊伤修复研究;二等。

    1996年;平时四肢火器伤初期处理的临床和实验研究;一等。

    1997年;磷脂酶A2激活和脏器功能损伤的机理研究;二等。

    1998年;创伤后肠源性内毒素血症防治途径及其意义的研究;二等。

    1999年;几种创(战、烧)伤修复材料研制、保存与质量控制方法的研究;二等。

    2000年;创伤后内毒素增敏及其机制的研究;二等。

    2001年;几种体表创面愈合发生的分子机制及促愈合措施的研究;一等。

    1997年;大面积烧伤的救治;二等。

    2000年;烧伤休克期大面积切痂的临床与实验研究;二等。

    2001年;严重烧伤脓毒症的临床与实验研究;一等。

    亲爱的朋友啊,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这位年届八旬的共和国院士,付出毕生心血、汗水和智慧,创下的累累硕果,是为我们的共和国,为我们这个曾经是积贫积弱、落后挨打的民族,为我们这个人类赖以生存的世界贡献的宝贵财富!

    有人说,做这样的科学家,这一辈子活得太累太累了……是的,他是够累了,他累了一辈子,可他活得竟是如此寂寞而又充实,如此艰辛而又充满激情,如此默默无闻而又震撼人心!他就是这样,把崇髙与朴素,把平凡与特殊,把小事与大事,把生活与精神严密地集合于一身,使他超越了凡俗,成为一尊富有内涵而又性格分明的耀眼的星座!

    在这尊星座面前,我们每一位采访者是不是都应该对自己的内心和作为有所反省、有所检点呢?一个人要想成为杰出的科学家十分困难,一个人要从科学家身上学到某种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则不太困难,只要辛苦一点自己,只要随时去做,只要有点耐心,有点持久性,这样你就会获得人生的某种乐趣、某种超越与升华。

    现在,你会惊异地发现:在我们这位院上的身后,是一道巨大的令人难以演算的不等式!

    这不等式连接着两个霄壤之别的值:一端是他付出的--一个硕大而辉煌的数字;另一端则是他所需求的--一个轻描淡写的微小的字码。

    这微小的需求,抑或是一滴燃烧的烛泪?一只蚕蛾的羽翼?

    4.一生能走多远

    这又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一个巨大的付出:迄今,盛志勇已发表了由他撰写和主持撰写的论文400余篇;出版或合作出版医学专着11部。

    看着这一篇篇论文、一部部专着,怎不叫人惊叹,令人遐思?

    从某种意义说,他是一位文字巨匠,一位语言大师,一位医学领域里的伟大作家。

    如他所说:这些文字,是对我们探索、研究的课题和取得成果一种客观的理性的艺术的再现。

    对于医学界的同仁来说,这些论文和专着,不就是供他们参阅、学习、指导临床和研究、提高医术水平的必修“作品”吗!

    不消说,在没有从事专业写作的时候,我是一个轻松的读者,很少去想一想一本书耗去的是作者的什么,更不会去揣摩一个作者发表一篇作品或写出一本书的甘苦。对于读者,书是从书店里买来的,或是从图书馆和朋友那里借来的。它们装帧精美,散发着油墨的香气,被整齐地码放在书架上,而在它们问世前的艰辛过程,尤其是作者在文字的泥泞里摸爬滚打、劳作挣扎的过程,统统地被洁白的书页掩盖了……直到自己尝试写作才刻骨铭心地领悟了这个过程并轻松;这是一种心路历程的跋涉,并不比在山山水水间行走更加容易。

    所以,我尊重一切悉心投入的写作,无论最终是成功了还是默默无闻。

    手捧着、掂量着这一部部厚重的专着,我向盛老讨教:您既搞临床研究,又要治病救人,而这些着作又耗费了您多少心血啊!一个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少潜力可挖?一个人的一生究竟能走多远?

    他平静而祥和地微笑着:医学专着的写作与作家们的写作都是同样艰辛的劳动啊!同样是被一种精神所驱动,不论遇到怎样的挫折和失败,也不言放弃,写呀写呀,写出来的东西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为同行们所知,而大部分论着和作者没有走进人们的视野。同样是点灯熬夜、卧薪尝胆、呕心沥血写出的东西,甚至从来没有变成过铅字……

    他说他撰写某篇论文或某部专着时的心态确是这样:写写改改,欲罢不能,常常在焦虑中度过。写之前坐卧不宁,写之中惶惶不可终日,写之后又觉不甚满意,于是又要修修改改。一年365天好像也没几个真正轻松愉快的日子留给自己过。可是却又认为只有这样过,每天才是新的,才是最美好的,并且心甘情愿地将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地延续下去……

    于是,就有了这400余篇论文,就有了这11部医学专着。

    他的论文和专着,与他探索研究的领域和他做出的卓越贡献密不可分,同样是用精血孕育出的一枚枚果实,同样是被汗水泪水洗过的天地良心!

    他的专着理论就是这样,以一个探求者的全新口吻讲述他和他的同事他的学生们--对所从事的领域,对身居其间的世界充满着好奇和怀疑,对人体的剖析充满了透彻的洞察和感悟,却不故弄玄虚误人子弟,以严谨而诚挚的态度不仅告诉我们,发生在这个领域的某些难题已经被攻克,或者某些正在发生的难题正在被攻克;而且告诉我们那些已经发生的难题还未被攻克和那些还不可能发生的难题对我们的生存和生活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与伤害,这正是他们慷慨以赴孜孜以求的使命所在。

    在阅读过程中,你就会发现:大师们的“作品”,不仅会使你获得开启智慧之门的钥匙,而且在精神境界上立起一种更高的坐标,那就是--对这个世界的巨大悲悯和深刻的人道主义关怀!

    --大师们正是以这个境界为底蕴,全身心地投入研究的领域去探求未知,太溯源解惑,去关注生命的本色和人生的广阔。

    当然,我们很清楚,它只是给后继者提供了一种价值取向,生活在现实的人们距离这样一个目标还相差甚远,也许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耗费一生也达不到这个目标,但为广这个目标,还是有一批接一批的探求者加入到了这个跋涉的队伍中来,成为不辞劳苦的一员……而在这个既定的方向上,一个人一生能走多远,仍然得靠他自己对所钟情的事业,对人生、对社会的独特发现与独立思考。

    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他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弟子们讲。

    他就是这样看到后继者一个一个走上来,走上来……

    谈到论文,谈到专着,也就扯到了一道伤疤。

    一道伤疤,永久地留在了他的腿上!

    那是“文革”期间,他参加农村医疗队到了乡下。他看到有的地方医生大肆宣扬、推广所谓的“发明”:用“割治疗法”治疗恶性肿瘤。说是毛主席无产阶级卫生路线的又一伟大胜利。

    真的灵验吗?

    在此之前闻所未闻,也许这穷乡僻壤、缺医少药的地方确有卧虎藏龙的高人……但又转念一想,如果此法灵验,那么多患有各种肿瘤的病人不都一个一个治好了,还派民疗队下来干什么?

    他对此深为怀疑。

    医疗队回来后,他就在自己腿上进行实验,结果证明这种方法缺乏科学性。不但没治好病,反而在他腿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疤。为扞卫医学科学的尊严,他撰写论文予以驳斥这种弄虚作假、沽名钓誉、浮夸讨好的伪科学行为!

    然而,等待他的命运可想而知。

    在那个现代迷信造“神”运动甚嚣尘上的年代,他反倒被扣上“反对科学”的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他作为打人“另册”的一类,继续“靠边站”,一日三省吾身向毛主席老人家请罪……他的心在呜咽,声声啼血,为一个时代的创痛而悲悯泣惋!

    剥掉笼罩在那层历史上的政治乌云,还原生活本原的情致与生机,我们可看到一个中国医生舍生取义的品格和他惟真惟善的良知!他是那样执着而真诚地唤起人们对科学对真理的尊崇与景仰!进而我们又看到一个在他的叉学生涯中始终坚持科学第一的专家教授那种超越于苦难之上、充溢于天地之间的似乎永远无法用理性去论证去定义去涵盖的人间大爱!他在用自己永远醒着的微笑的灵魂凝聚成一颗沉甸甸的砝码,去掂量我们的民族,去掂量历史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5.关于手与手术的美学

    听盛老的夫人张韵秀讲当年在上海一位妇产科主任是如何挑选助产士的故事:

    那妇产科主任是一位信奉基督教的老太太,打一双纤长美丽的手。每次新分来的女生都须经过她的“面试”,最终决定你能否进妇产科当助产士。

    姑娘们叽叽喳喳说笑着在走廊里挤作一团,等着面试,那情景像一群将要下湖戏水的雏鸭。

    这时候,老太太仪态儒雅而端庄地走到她们中间,带着耶稣降生时的原始宁静,用眼睛的筛子一个一个地“过滤”她们。她看中的常常是其中最美丽的,而判定标准则是看姑娘们的每一双手。

    这是有道理的,“上帝”造化出人体结构的精巧和对称,就决定了人的四肢发展应是匀称美妙的。一个手形美丽的女人,身段也必然是美丽的。

    老太太看手的方式也特别有讲究,她一定要拿起姑娘的手,将其轻轻贴在自己的手上比试,然后再捏捏手指各关节的灵活度,那情景像揣摩一件件精美的玉雕。若是满意,她会对那姑娘说:你愿意做我的助产士吗?你将是新生婴儿降临人世所看到的头一个人,而你给他(她)第一眼印象是美丽的。

    张韵秀讲的是不是她自己当年的经历?

    她没有说。

    她当年就曾在上海某难民医院当过护士。

    医学的境界竟如诗一般美丽而神奇,而手的世界竟如此料想不到与这境界有着一种敏感而奇特的联系。

    为此,我特别留意地观察过盛志勇教授和他的学生们的手。形态各异,没有一双是相同的,看上去都很和谐,都很精美,反而让我没有了判定标准。我只能挨个地暗自将它们赞美一番。

    大凡外科主刀的手都保养得很好,只有在拇指和食指上有少许老茧。那是长年套扣手术钳、操握手术刀时留下的。

    年逾古稀的盛教授写字仍刚劲有力,听他的学生说,他一上手术台手更是一点也不抖。他下刀很准很快,手的控制力极好,兼有男人的力度和女人的轻柔。

    从美学的角度看,手术,确是一门深奥的艺术。手术大师堪称医学艺术大师。古老的外科手术是智力与体魄的合金。手术外科无疑是医学领域最为惊心动魄的景象,一如血与火的战场。第一位敢将同类的尸体以利刃剖开,探索其中奥秘的人是伟大的。从那时起,人类今天才得以像拆修机器那样熟练地拆修自己。

    盛志勇的学生说:教授的手,好像天生就是做手术的;而看他的手术是一种艺术的享受。

    他那双手一上手术台有时叱咤风云,有时细雨无声……你尽可以用庄子的“庖丁解牛”来领略他的手术境界……彼节者无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人有间,恢恢乎其游刃必有余地矣!他的手术用语极为简练,简练到一个字或两个字。比如为一例三度烧伤做切痂手术,他看了伤势后,只决定说:“切!”或说:“不切!”从不会说:“试试看吧”、“再等一等”、“稍后再切”之类的话。

    的确,高明的手术者在手术间的某些直觉感应是只能领悟,不可传授的。我造访过北京军区某特种部队一位曾夺取国际射击比赛冠军的大队长,他的枪法妙决是:好枪法就是打“感觉”。靠的是心力。心力是眼力的校正器。在举枪击发的那一瞬间,完全能感觉这一枪能否打得上。因为完美的射击往往是心力的一种最和谐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只能体会,不能言传。

    嘿嘿,说得好玄奥!

    想想,很有道理。

    当年抽调过去在盛志勇手下“帮顺手”的郭振荣(后接任盛志勇的烧伤研究所所长兼烧伤科主任职务),似乎也是被老师看出他手的潜在魅力才挑选过来做自己的助手的。三十余年过去了,完全看不出他已是年届花甲之人。这么多年来,这位斯文儒雅的教授一直忠实地服务于老师左右,甘居人梯,却无半点叛逆之心,这就令人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他说他做盛老的辅佐,彼此间似有一种缘分、一种默契,允其是手术台上与教授这样的主刀配合,手与手之间就有这种特殊的感觉。手,也是有语言的。

    郭振荣说,盛教授做手术每一个动作都非常有效、到位,从不犹豫,那是手与手术刀与患者肉体的完美结合,看着就是一种艺术的享受。不像某些医生--也许“年资”太浅,经验不足,上了手术台这里翻翻,那里戳戳,以为反正病人已经麻醉,不知道痛苦了,却让人怀疑他懂不懂解剖,会不会手术。新闻媒体不是有过这样的曝光--把手术钳和纱布缝进了患者的体内吗?这真是一种奇耻大辱!

    他是这样讲手术--

    一场手术,就像一场战役,往往险象环生,峰间路转,你的心情也必然随之情节跌宕,体验人生的陡峻。彼此配合的默契,心力的融合,虽是浑然于一体,但你时时能感觉到他的挥洒自如,他那坚强的存在,你也不由得受其感染,随之强大起来,信心十足。

    这也就像一对身心默契的舞伴在舞池里跳舞,舞曲响起来,不管是什么曲子,是探戈、是伦巴,还是三步、四步……这些都无须管它了,因为他们已跳得如痴如醉,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乐曲也成了一种烘托和陪衬。这是因为在手术前夜,盛教授毫无例外地要把次日的手术过程过一次电影,做到心中有数。当然,这要调动很大的心力,体力消耗也很大。有时一场手术要进行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能不累吗?人往椅子上一坐,就不想起来了。但是大家心情是愉悦的,轻松的。这时盛老就宣布:今天我请客,给大家调调胃口。大家一听,又说又笑,个个气宇轩昂起来。

    近儿年,盛老放手让他的学生们大胆地走上手术台。有时一天要安排几台手术,器械护士忙不过来,盛老说,我来做器械护士。大家都乐了。他居然做得很地道,铺单子,递器具、端盆子、缠纱布……一看就非常地娴熟,训练有素。盛志勇说,做主刀的也要学学当护士,有这方面的体会有好处,当年沈克非教授也常这么做,给学生当下手、当护士。

    盛老静下来总爱向他的学生话说“当年”,他是一个富有情感力的人。因为今天是当年的延续。那是对医学传统美德与风尚的温故与景仰!

    是的,步入晚年的盛志勇,常有一种老年人的怀旧心理。人们见他时常搓揉着两只手在院子里散步,脸上泛着淡淡的甜美。那些往昔的记忆仿佛就在手的揉搓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这双手啊,给许许多多残损的生命带来了希望,为那些绝望的患者寻找回了失去的精神家园!

    6.医学的境界

    誓学家说:死,意味着出生过;牛与死往往是人类两种最崇高的表现。

    盛志勇的弟子们是这样解释:对于人的生命现象,外科医生的感受最深,所有的人,肚子打开一看,都是一样的。生与死仿佛只一步之遥,人生不知什么时候就打上了句号。所谓的人生价值就是:你活着的时候能留下点什么。人最精华的部分不在躯干,而在于大脑,在于大脑里所产生的思想。天才和笨蛋的区别也就在这个地方。

    而盛志勇似乎不如他的学生们那样善于抒情感怀。他的话语和他的表情一样,总是那么平静而恬淡。你不难发现,人走向老年,思想便越发简洁、朴实,言吐平白了然:当医生就是珍惜生命,热爱生命,把生命看得比一切都重。

    “好,请跟我来……”

    来到烧伤科手术室门前,心里免不了产生一种慑惧的念头:万一有那么一天,自己的脸、四肢、躯干……哪怕其中任何一个部分被不幸……也就像那些烧伤患者一样痛苦不堪地--也许已失去知觉不知道痛苦地被推进这个手术室。

    啊,太可怕了……不敢再想下去。

    我不懂医,显然不能故作高深地向这位年轻的医生问一些似乎很深奥实为可笑的医学问题,尤其是外科手术的奥秘。倘若有人想从本书的文字中探讨医学,我会诚劝诸君:直接去图书馆吧,拜读拜读由盛志勇等教授于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编着的《外科学》,于80年代编着的《中国医学百科全书(战伤外科分卷)》,于90年代编着的《手术全集总论》、《现代创伤学》、《现代战伤外科学》、《烧伤治疗学》、《危重烧伤的治疗与康复学》、《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等医学文献。

    “这是什么气味?”我的极为敏感的鼻子不由自主地耸了耸。

    “是消毒水的气味。”年轻的医生笑了笑,用最能让人听得懂的大白话对我说。

    “那么,里面的气味呢?比如说为病人动手术时的气味……”我隔着玻璃往里窥视。

    “这个嘛……”年轻的医生又笑了笑,答道,“倒也闻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气味了。”

    听来品嚼品嚼,这个回答妙,颇有内涵,富有理性。

    也许是因为医生在手术室泡久了,对那种特别的气味闻惯了适应了,闻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气味”了;也许是因为做手术时戴上了有层层纱布过滤的口罩,那种“特别的气味”给过滤掉了……事实上,手术时不仅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而且有刺鼻的来苏水味,更有那烧伤病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说不出的使人恶心难闻的气味。

    特别是夏天,那些大面积烧伤感染的患者,细菌释放出的恶臭充满了紧闭着门窗的房间,还有那被火烧焦的患者的肢体和变形的面容让人不堪目睹!

    然而,作为烧伤科的医生,不仅要整天呆在这儿,还要在那十几个、几十个大灯泡的直射下为病人清理创伤、换药、翻身……在医院内有句顺口溜:金眼科,银外科,又脏又累妇产科,但比妇产科还要苦还要累的就数烧伤科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呆就是几十年的盛老带领着他一代一代的学生为拯救患者生存的一线希望变成现实,流过多少汗水,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谁能算得清啊!

    在这里瞅上一眼,就令你刻骨铭心,就令你不能不为他们肃然起敬!

    隔窗而望,手术室里寂静无声,落针成雷。室内的环境色调是以蓝、绿为主的冷调。近年来手术衣帽已由白色改为绿色,绿色崇拜已成为一种时尚,这是否就意味着人们回归自然的意识在增强?而在民院手术室,绿色是对红色的一种淡化,因为血迹溅在白色上就显得十分刺激,而在绿色上就不那么显眼了。

    真静,真静啊!

    年轻的医生说,这时候是个难得的空闲,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让你进来,是怕你看了之后,有种“物伤其类”的揪心疼痛,几天过不来。

    尽管如此,我还是惊恐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制造出那么多烧伤!

    在这里,无影灯代表新闻媒体如此凝重地强调这一冷峻的事实。同时我又惊奇盛志勇教授领导的全军烧伤中心迄今已收治1万余例烧伤病人!这个记录在得到国际领先水平的认定的同时,又不免让人产生一种淡淡的忧患。

    无影灯投下昼亮而顽强的光芒,它驱走了昏暗,赶跑了阴影,常被人们作为医学的象征物加以赞颂。其实,有谁愿意摘去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它?它若是安装在一间卧室里,就会有一种让人找不到身影的恐惧!然而,这正是外科医生做手术最理想的工作环境--找不到自我。这种特意营造出来的环境氛围,美妙得犹如神仙不老的明月世界。只要在这里接受“洗礼”之后活下来,你的人生会因此变得美丽、精彩!

    一张手术被单罩住的患者已经没有了社会背景,不管你是否被损伤得面目全非。只要手术被单一罩,就不再分别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孩子,手术者眼里只有切口。一刀下去,先是切去坏死的焦痂,显露出伤势不同的皮下脂肪,然后便是红猩猩的肌肉……至于你是否漂亮,是否有钱,是否找了门子托了关系……他全不去想,只想着刀下有情,刀下留人,刀下拉出一条生命!

    这是医学的境界。

    其实,这种境界从手术者走进手术室的门就开始了。

    好,现在我们把“镜头”对准上去:手术前,他们需将自己剥脱得只剩下一条贴身的裤头,就是年岁资深的教授也不能例外,一律换上手术专用裤、专用衬衫--是那种无袖衬衫,币个臂膀赤裸着开始用水清洗自己的手臂,并用肥皂涂抹洗擦。接下来,要用一只消毒过的棕刷子,将自己从指尖到手臂的弯转部位刷洗一遍又一遍,所有的毛孔、指甲缝都不放过,尽管外科医生决无留指甲的习惯;五分钟后,还要另换一把消毒过的刷子,在清水里重新再刷洗一遍。再接下来,把双手放入75%的酒精里静静地浸泡上五分钟;拿出后,双手悬空举在胸前,还不得靠口腔太近,以免呼气污染上去,尽管之前已戴上了有十六层细纱布过滤的口罩,也得这样双手悬空举在胸前走进手术间。此时,提前已洗妆好了的护士会递过来由后背开口的手术衣,手术者双手拎住其领部,一抖,随即高高地往空中一抛,手术衣撒开下落的同时,双手便顺势插入袖中;护士随即在其身后一顿,替你系好了带子。接着,你就去戴那双乳胶手套,并用生理盐水冲洗掉手套上的滑石粉,以免落入患者的伤处引起感染……当这一切拾掇停当,手术才真正开始了。

    如此烦琐的术前“操课”程序就这样必须每次枯燥地重复,而你必须心静如一,其超常的尤菌观念一如法律的威严。医学拯救生命的道义正是从这些最细腻的柔情和柔韧中开始谱写生命的乐章……

    有伟人说过,世界上,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

    古老而年轻的医学,其实是始于爱人。

    盛志勇在医学领域的卓越造诣,证明他一生都充满了大胆而富有想像力的创造。但他对此深奥的诠释和解读却是简洁而朴实:自然界最喜欢简单化,而不爱用什么多余的原因来夸耀自己。人们崇尚的科学是什么?其实,科学就是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

    他就是这样把自匕那些简洁而朴实的思想灌输给他的那些才华横溢的年轻学生,教导他们医学的要旨不是为人出人头地,而是爱惜生命。

    对这个“神秘王国”的诠释,我们就会获得这样的感念:

    在这里,治好你的伤痛并没有到此为止,而对灵魂的存在状态的捕捉一直伴随在每个患者的命运揭示之中。

    在这里,你无法伪饰或回避“现实”的残酷,同时也决不甘于让你完全在绝望中堕落。

    在这里,不需要奢谈理想,但总可以寻觅到一线希望,一种温情。人总是为希望而活着,哪怕获得,一丝温情,走得太快的,需要等待灵魂的人们就有必要的支撑,破碎的心理就寸以有疗治和恢复的机会。

    7.活着,因你而美丽

    盛志勇搓揉着手对我说:“文化大革命”那些年,烧伤科等于名存实亡,十年时间哪,耽误多少病人,耽误多少研究……一个外科医生没有手术可做,甚至连当医生的资格都没有了,你这双手还能做什么呢?对于一个外科医生,那是最可怕的事情了……

    他说他那时虽没能幸免,但与有的同事的遭遇相比他还算比较幸运的。他的那位同事B君当年的手术造诣也是一流的,不幸的是,B君和他一样被扣上“特嫌”的帽子关且受审。性情刚烈的B君受不了这个折磨,一天,他取出偷偷带人看押房的刀片,以外科医生娴熟的刀法,毅然割断了自己的腕动脉,血液立时喷溅而出!B君本想将死亡视为完满生命的自然归究而一刀了结,没想到看守者寻眼发现了,立即被抬出去抢救。B君虽然得救了,但却罪加一等。而最悲哀的是他那双作为外科医生最宝贵的手从此不可挽回地残伤了,这家着名的外科医院也从此失去了一把天才之刀……

    同事B君的命运遭际对盛志勇的触动极大,他也同属那种抗争性和好胜心极强的人,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将他从事业的“黄金阶段”上“横扫”了下来。盘查、审问、无休止的交代,使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但他十分感谢伟大的鲁迅先生,是“阿Q精神胜利法”给了他很大的启示和心理承受力。如果人不能“精神胜利”,你就很容易陷入精神分裂或精神萎靡。若是这样,那你的希望和对未来的一切理想都将化为泡影……

    盛志勇正是从这种痛苦的思索中获得了一种达观,历练了他那作为外科医生的心理品质。他对自己两次下农村医疗队接受“再教育”,并不认为是一种惩罚,反倒认为足给这双了找到了活计摘除各种各样的肿瘤,修补稀奇古怪的残伤,包括为难产的孕妇接生等等。条件虽很简陋,手到确能病除。

    记得在陕西安康,他去一个公社卫生院巡诊,遇上一位在当地颇有名气的医生正要为一个病人开阑尾,他走过去一看,劈头就问:你就这么开刀,体位也不摆吗?那医生说:我开过上百条阑尾,还没听说过要摆体位。盛志勇说:要摆体位,来,我摆给你看!说着,顺便在病人臀下塞了一只小枕头。那医生立时就感觉不一样了,手术进行得十分顺手便当。盛志勇说:体位摆正了,找准了,再动手术就减少了病人的一些痛苦。那医生口服心服,万分感慨地说:不服不行,真理往往就是这么平凡简单,也往往是因为我们对它视而不见。

    在那段荒诞的岁月,无论人类想出多少“革命”的花样,但有一条,那些高喊“誓死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人们并不能保证自己越革命身体就不生病。既然会生病,那么就不能不要医生,尤其是那种非需专家治不可的病症。这样一来,盛志勇便有重操旧业的机会,他又来到了烧伤科。只是不让他当主任,而是下到病房既当护士又当医生。盛志勇不在乎。那些实习医生对他的到来尤其感到高兴,他们嘴上喊着要批判“反动权威”,私下里却极愿意由这个“反动权威”领着自己做手术。他成天泡在病房里,那些医生护士们开心死了,人人争着要与他一块当班。那是一个令盛志勇感到颇为轻松的时期,堆压在胸中的块垒和阴云让那些小伙子姑娘们亢奋的热情一扫而消。渐渐,一些重要的会诊也让他参加,只是临走时,煞有介事地对他说那么一两句训话:老实点,啊,不要乱说乱动,啊,要服从安排听从召唤,啊……

    对于20世纪中下叶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富有浪漫情调的美国人似乎特别感兴趣。在今天美国的一所大学里,学中国史必定要学“文化大革命”这一段。不仅要学,学完了还要考试,考试内容很奇特:每人写一张大字报。大字报的内容被校方或研究机构看中,还发奖金。

    这显然属于美国人的幽默。他们喜爱拿可怕或冒险的事情开玩笑,文学称之为“黑色幽默”。

    对于经历那场风暴的中国人自然幽默不起来。然而在那旷日持久的触及灵魂的“革命”中,盛志勇的这双手还是很幸运地几乎没闲着,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一如他那高超的外科手技,总能在束缚和桎梏中找到一种自由,尽管这自由的空间很是有限。这其中当然有他心理品质的坚忍,但也不乏有好人暗中相助。他说那一年整党,吐故纳新,整党后的党员名单上却没有他的名字。他两夜没能睡安稳,心想政治生命没有了,你的一切都完了啊!不久有一天,党支部的组织委员兼党小组长在收缴别人的党费时,顺带着对他说:哎,盛志勇,你的党费还没交呢。盛志勇先是一愣,心里禁不住乱扑腾,什么也不问,赶紧交上了。他就这么重又被恢复了党籍。

    从风雨泥泞中挣扎着跋涉出来的盛志勇,他身上更折射出一种特有的人格光辉: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不仅需要一双伟大的手和高超的医术,而且更需要一种坚忍的不屈不挠的心理品质。不仅身体能忍受巨大的劳累,精神也能承受极大的危险,哪怕濒临绝境也不垮下去。即使情绪最激烈或是最低沉的时刻也能听从理智的支配。正是这种品质,使他安然度过了一生中最危险的时期。

    他说: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的德行,不怕人家反对,不怕人家与你争辩,就怕人家不信任,一信任劲头就又上来了。

    70年代中期,他借助军委老帅们的批示,电召旧部,打出了已被中断多年的解放军总医院烧伤外科的牌子,接着建起了烧伤实验室和亚洲最大的皮库……几年功夫,他带领的这班人马治愈烧伤、战伤患者达上千例。在国内,解放军总医院烧伤科名声大震。

    80年代第一个春天,盛志勇赴美国访问,参加国际烧伤学会年会。机会难得,他的心情在整个航程中都处于一种复杂的难以平诤的状态。飞机取道日本,然后直飞美国。当飞机飞临太平洋上空时,天已大亮,舷窗外,波光浩渺的大洋与天空连接一色,茫茫无际,这让盛志勇不由得去想,当年他历经艰辛执意从大洋彼岸漂泊回国的航程,算一算已是三十多年的光阴,真是弹指一挥间啊……机翼下出现了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以及那座象征着美国精神的自由女神雕像,他知道这个被中国人描绘得如魔如幻的“自由世界”到了。参加这次年会的有三十多个国家的几十名烧伤专家。他用流利的英语作了一个学术发言。而医学是一种世界性的语言,在那些毫无感情色彩的术语、实验数据以及伤度治愈率之中蕴含着所有医生都会懂得的--医学深刻的人道以及它本身所具有的巨大价值,更懂得要获得这些所必须经历的种种险阻和付出的种种代价。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国际烧伤界的同行们这才发现:沉默的中国人以东方特有的睿智悄无声响地走入国际烧伤学科的领先行列,令所有的曾经忽视了他们的专家们大大吃了一惊!为什么呢?因为隔膜了这么多年,封闭了这么多年,勤劳勇敢的中国人在地球的一角自己与自己苦斗了这么多年!

    如今,在中国这块土地有多少被战火、天火以及意外和人为的火灾所损伤的人们,带着盛志勇和他的同事、学生们全力救治后留下的创痕,依然骄傲而健康地活着!

    在二〇四医院烧伤科病房,你会看到来自天南地北的烧伤患者,他们最真诚的渴望是能在盛志勇教授和他的高门弟子的医术下,使自己的伤痛得到最理想的治疗。听听患者的心声吧:

    --我这伤在这里哪怕让专家摸一摸,就是死了也不感到遗憾了。

    --我信任他们,在这里治疗我有安全感。

    --他们是多么善良啊!不仅为我治好了伤,最宝贵的是帮我找回了精神上失去的东西。

    --看看大夫们费心把力地救你不容易,冲这一点,你以后也得好好地活着!

    啊,还记得那个叫孙波的女话务员吗?当2000年到来之际,在她生日这天,她把烧伤科的同志请去,一个特制的生日蛋糕上只插了20支小蜡烛,说是“20周岁纪念”,其实她已经42岁,是以此祝贺20年前烧伤专家把她从死神手下夺回来,重新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每当新春来临,烧伤科的同志们都会收到一沓一沓从全国各地寄来的贺卡,那贺卡上大都是患者被修复好的手写下的亲笔留言--

    感谢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活着,因你而美丽!

    ……

    8.圣洁的福音

    一个偶然的没有预定的机会,我悄悄来到烧伤科想进行一番实地“暗访”。乘电梯到五层,进到烧伤科病区走廊。通畅的走廊内灯光柔和,雪白的墙壁泛着淡雅的光晕,眼前闪过一个个身着隔离衣的眹务人员,进出有序,脚下却是静悄的。没有烟尘,没有喧嚣,窗户擦得没有一丝痕迹,令人怀疑那窗户上没有安装玻璃……这舒适的静谧使得来自闹市的人不安起米。我不由得放慢放轻了脚步。谁知,突然被一位穿内大褂的“天使”拦住:“先生,请您止步,病区是不允许随便进出的。”

    声音柔柔的,却有一种震慑力。她二十多岁的样,看着很文静。我只好向她说明来意。

    她很友好地笑了笑说:“对不起,你即便是盛教授最尊贵的客人也不允许随便进出病区。”

    我说:那好吧,我想跟你随便聊聊,可以吗?

    “可以。”她欣然同意。

    来到护理办公室。她却不愿吐露自己的姓名,尽管我从她那挂的胸牌上看清了她的名字,但我还是要尊重她的意愿,在记录与她的访谈中故而隐去她的名字。

    就叫她小D吧。

    小D:医学专科学院护理系毕业,填报志愿就是三〇四医院烧伤科。她如愿以偿,如今已干了4个年头。刚分来时,就听护士长们不约而同地提到老主任盛教授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查房,他带出来的几位高门弟子也足如此。这已经成为一个传统,风吹不摇,雷打不动。

    每逢盛志勇教授查房时,主治医师都要亲自向他报告病历。他不只是听,还要亲自查看病人和伤口,俯下身来细闻伤处的气味。特殊感染有特殊的臭味,对气味他特别敏感,他通过气味的辨别来体恤病人的伤情和痛苦。所以,一些病人说:盛老拿手摸一摸,用鼻子闻一闻,我死也就甘心了!

    盛老不仅对气味敏感,耳朵也特殊地顶用。当听到走廊传出“嘎嘎”的声响,他马上会对值班护士严肃地说怎么把挂铁掌的人放进来了?快去拦住她,叫她把鞋子的钉子拔掉。这是白天,要是晚上响,病人怎么能睡好?

    受到批评的护士们脸红了,但心里已被老教授的精神感动:盛老的“魂”住在病房里,盛老的心思全在病人身上啊!

    盛老的眼睛更是锐利,明察秋毫。

    他的眼睛若是突然盯在墙上,无疑是发现了要打击的“目标”只不识趣的小苍蝇。就一只,再也没有发现第二只,在场的护上们顿时脸红到耳根垂下了头--病房里不许有苍蝇,哪怕一只小苍蝇飞进来,也是你的失职。这在烧伤科更不能容忍。这是规定。

    盛志勇教授对苍蝇不是像一般普通人那样的讨厌,而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在他眼里,那不只是一只苍蝇,而是足以造成感染危及生命的感染源;是足以危害到他心中上帝的不共戴天的敌人。所仑伤害病人健康的源头都必须毫不留情地铲除之,歼灭之!

    因此,碰上这样的“不快快的不幸事件”的发生,在场的医务人员脸都会红,都要发烫。如今要让人感到脸红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可否认,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人们之间的情感纽带松动了。服务意识在淡化,工作质量在滑坡,本应信守的职业道德在利益驱动面前变得苍白,社会又在发出新的警告……

    这种现象,在三0四医院烧伤科决不能容忍!

    盛志勇曾苦口婆心地对医务人员讲:人都有生病的时候,我住过院,你们也有住过院的,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牛病?要是病房吊乱糟糟的,墙壁破烂不堪,窗户破了没人管,风沙灰尘往里灌,苍蝇蚊子往里钻,喝水没水,上厕所臭烘烘的,你心里会是怎么想,会是什么滋味?我们口口声声喊,病人是上帝,你就这样为上帝服务,上帝满意吗?视病人为上帝,就得老想着,老惦着。反过来想,我要是个病人,你要是病人,住进来了,希望别人怎样照顾我、照顾你呢?

    评价是公正的。

    精心的治疗,舒适的环境,良好的护理,创造出20年无一起医治责任重大事故的又一奇迹。用小D的话说:“我们像珍惜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一样,珍惜这个荣誉、这个纪录,而不容损害它,并且要不断创造出更好的护理成绩……”

    告别了小D,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又热乎乎的。脚步轻缓地走了出去,惟恐身上携带着尘垢或有碍于可吸入的颗粒物渗染了这片圣洁的净土。因为,在这里你随时寸听到的是--上帝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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