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廊檐下，外面的雨水连成一片，雨线落在手心四溅开来，盛放着朵朵雨花。大伯就立在我身边，给我讲水滴石穿的故事。水真的那么坚硬吗？能穿透石头？石头会疼吗？我突然举起手掌，对着光亮处细看，水穿过手心没有？大伯笑了，说，傻妮子，水要年复一年才能穿透石头，水怎么可能一下子穿过得了妮子的手心。
细一看，走廊边埋的石头真有些年头了，廊檐下的滴水在上面踩出年复一年的脚印。我惊叹水柔软的力量，竟能穿透如此坚硬的石头。我悄悄地在墙角的一处廊檐下放上一块石头，青色的石头在雨水的浸润下泛着光。
我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好看到水滴穿过青石。我还盼着天快点下雨，天天下雨。天一旦真的放晴了，一转身我就忘了廊檐下的那块青石。我成天在野地里疯，野地里的花开得恣意而任性，树长得奔放而无拘束，小鸟在起起落落。
大伯在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尽兴地玩耍。有时大伯会点上一支烟，烟雾在大伯的手指间袅袅上升。我回头看大伯，大伯的目光亮灿灿的，有一片我熟悉的风景。我调皮地冲大伯做鬼脸，大伯喊，妮子，小心石头。大伯话音未落，我差点叫石头绊跌了跤。幸亏有大伯的提醒，我才及时稳住身子。我又冲大伯扮了个鬼脸。我觉得自己像一朵花在野地里盛开了。
秋天时野地有一种不知名的果子熟透了，果子细小而厚实，浑身红彤彤的，咬在嘴里，甜滋滋的，有一种持久的芬芳。我口袋里常揣着这种红果子，一抓一大把，放进大伯手心。大伯拾起两颗，丢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嚼着。甜，妮子摘的果子真甜。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远远地听见家中传出争吵声。村人三三两两聚在离我家不远的路口，看见我他们忙闭上嘴巴，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看着我。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心跳得厉害，奋力地往家中跑，闯进屋子我呆住了。
屋子已乱成一团，大伯正指着父亲大骂，父亲在竭力辩解着。吵架的起因是祖屋后那几棵大松树的所有权。父亲把公有的树私自卖掉了。大伯突然出手，狠扇了父亲一巴掌。啪的声响在屋里爆裂开来，随后带来一片死寂。父亲怔怔地望着大伯，过了半晌，突地号叫一声，猛地扑向大伯。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大伯。我无助地叫了声。没有人理我，我的叫声淹没在一片打斗声中。我像根被焚烧的稻草绝望地立着，忘了喊叫，忘了疼痛……
大伯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大伯瞥了躺倒在地上的父亲一眼，恨恨地走了。
我怯怯地望着大伯，想叫声大伯又说不出话，大伯两字最终变成一声哭喊……
大伯瞟了我一眼。
大伯走后，屋里死一般冷寂。父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方。我僵立着，感到天塌下来了，就压在我的头顶。
直到母亲从外面回来，才把父亲弄到床上。
父亲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天，才勉强撑着身子下到地上。
大伯此后再也未进过我家门，但两家一直不停地吵架，田间地头都沦为战场。
有好几次，我和大伯在村里遇见，我立在路边，怯怯地望着大伯，想叫声大伯。大伯只瞟了我一眼，就从我身边走开了。我感到心被摔在地上，碎了，很痛很痛。
因为两兄弟不和，加上父亲的无能，村里人都瞧不起我们一家子，他们开始想着法子欺负人，并当成一件乐事。
父亲就像经历过一场秋霜后的哀草再也直不起腰杆，母亲瞧着景况一天不如一天的父亲常一个人独自垂泪，羸弱的母亲只好用双肩挑起一家子的重担。
那年秋天我常在野地里游荡，有几个男人在与野地接壤的地里干活，他们都欺负过我们。那天我在荆棘堆里摘红果子，一个叫贵的男人朝我招了招手，喊了声妮子。我心里一动，朝他们走过去，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红果子，放在他们手心里。他们互相瞅了好几眼，贵突然说，妮子，大家伙想同你玩个游戏。
我望着他们，他们眼里有一种让我害怕的东西，但我还是点了点头，答应和他们玩游戏，也许他们以后就不会欺负我们一家子。
他们把我带到野地里一处沟壑里，让我脱掉裤子，躺在草地上，我惶惶地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感到恐惧和害怕，后悔不该和他们玩这种游戏。他们不断安慰我这是男人和女人都在偷偷玩的游戏，但玩过后不能对任何人说，否则父母就会死掉。然后他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把下身长出的粗大的家伙塞进我下身运动着。
贵第一个进入我的身体，我变成一块僵硬的石头，贵在我身上气喘吁吁鼓捣着，我感到身体不断被撕裂开来，为了父母，我强忍着疼痛。
大伯。我实在忍受不了，含糊地叫了声。
那几个人吓了一跳。贵下身长出的家伙顿时软下来，他们东张西望，惊问，妮子，你看见你大伯了。
我摇着头。
他们笑了，说差点忘了，你大伯和你家成了死对头。
我心里像被插进一把刀子。那一刻我突然泪流满面。
他们还是仓促地离开沟底，剩下我一个人躺在草地上，我望着天上的白云，一朵朵云正快活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就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此后我发现眼前的一切都被改变了，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天、地、村人、村庄、大伯一切都已不是从前的样子，都变得让人生疏、可怕。我似乎一直在痛苦与绝望中慢腾腾地长大，上完小学，又升了初中，我也越来越寡言少语，在心上感受着天、地、人、村子、季节的变幻，我就如同路边的一株孤寂迷乱苦痛的草蔓。
经过野地或在屋檐下时，我常产生一种幻觉，感到柔软的我逐渐变成那块坚硬的青石，正被年复一年的雨水和光阴慢慢地穿透。但这种幻觉带给我的是一种身心撕裂的疼痛，是一种更深的身心被淹没的绝望与恐惧。
大伯。不知为何，我常在心里那么没由头地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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