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懂山子的心思，说山子，别瞧爷老了，走不动多远的路，爷的脑子还好使唤着呢。山子，你大一天不落家，爷就顶着天撑着地，让娃好好上学读书。等你大回来，爷把好端端的娃儿交到他手心里，爷落了心才走人。
山子看了爷一眼，爷是他的主心骨，山子好怕爷有一天突然走了，只剩他孤单一人。村里常有活生生的老人一夜间人就睡过了，再也没睁开眼。山子时常忍不住多看几眼爷，爷本该是享福的光景，可爷操着山子的心，一天福也没享。
山子的心时不时疼痛着。
在学校受了委屈，山子能忍着就忍，能吞下去就吞到肚子里。和同学王刚狠狠干了一架后，落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回到家山子把自己藏着掖着。爷到底老了，啥也没瞧出来。山子很高兴，这事逃过了爷的法眼，没让爷担心。
第二天放学，刚出校门，孤单的山子就傻眼了，爷挎着一大篮子红枣立在门口，每见一个同学就讨好地抓起一把塞到对方的手心，说，我是山子的爷……
那篮子晒干的大枣爷和山子都不舍得吃，打算拿到集市上换笔和本子的。同学们一边吃着大枣一边笑嘻嘻地瞅着山子。山子狠狠地瞟了爷一眼，冲了出去，山子发疯地在旷野上不住地跑着。
天黑透了，爷才在大青山脚下的坟地找到山子。山子不看爷，正一心用手扒拉着两座小土包。
爷立在山子身边，看着大青山不说话。
大青山藏匿在黑色的雾霭中，却重重地压在人心头。
山子，爷有时真想躺到坟地里，一了百了，爷要是自顾自走了，剩下可怜的一个娃儿，咱山子咋办？咱山子可是个有出息的娃……爷突然开了口。
爷，不说了。山子眼中浸满了泪水。
山子，回家吧。爷说着跪在地上，用手扒拉平土包。
山子也跪在地上，和爷一起用手扒拉着。
爷，山子心里疼。
山子，爷心里也疼呀。你大坐牢了，你娘跟人跑了，爷心里比谁都难过。痛过后爷心里就念着咱娃儿，爷不能光图自个快活，爷活着还有山子呀，爷不能让咱娃儿心再疼，咱山子也不会让爷心再疼。爷泪水突然下来了。
爷，山子知道错了。山子不恨大也不恨娘。
娃儿，大了你就啥都懂了，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容易，爱一个人比恨一个人要难得多。村里人都说你大傻，为了大家伙的事去跟人动刀子伤了人，把自己后半生搭进去了。骂你娘耐不住，跟人跑得没影了。爷从不记恨你大你娘，连大青山都有性子，人也会有自个的性子。有性子的人有时难免会犯错……
爷，山子懂了。
娃儿，回家吧。爷扒拉平了土包，立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土坷垃。
山子看了爷一眼，爷就像眼前的大青山，重重地罩在山子心头。
山子跟着爷一路深深浅浅地回到家。
山子和爷淡淡地过着日子，山子觉得自己那一夜后像破茧而出的蝶儿，在天地间飞来飞去。山子感到自个真的一下子长大了。爷常怜爱地看一眼山子，那一眼让山子心有些痛。
爷还是挡不住老，背见天伛偻着，眼一天比一天昏花，田地里的活爷干不动啦，一拿锄头手就抖个不停。放学回家山子一头扎进地头，爷哆嗦着身子在一旁指点着活路。山子活路做得越来越有模样了……
村里人见了，都说，山子能挑起老黄家的大梁了，老黄家真是一辈人比一辈人出息。
爷听了呵呵地笑了。爷毫不计较村里人话里的成分。
山子瞥一眼村人，想回敬一句，但看到爷很开心，也跟着爷一起笑了。
山子，咱娃儿懂事多了，爷可以放心走人了。这世上的事，这世上的人，就是这么一个理。事后，爷望着雾蒙蒙的大青山说。
山子以为这只是爷的一句玩笑话。
爷还是没有等到山子大回家，就撇下山子走了。
爷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好几天，山子跟老师请了假，尽心尽力地侍候着爷。爷一个劲撵山子去上学，别误了读书，爷说他当了一辈子睁眼瞎，有来世的话最想做的事就是去读书识字。爷交代山子，他要是真的走了，天天就蹲在大青山上，看着娃儿，看着娃儿一心上学读书。
傍晚时，爷陡地精神了，拽着山子的手说，大海，我把山子交到你手心里，山子是个懂事的好娃儿，大海，你要好好待山子，山子这娃儿是块读书的好料。
爷把山子认成了山子大——大海。
山子捣杵般点着头。爷，你放心走，山子会做个有出息的娃儿。
爷合上眼走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山子替爷盖好被子，走出屋子，朝大青山跪下来，用尽力气猛喊一声：爷……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