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响了,姥姥挪动着那双裹足的小脚进来了。上炕后,姥姥习惯性地将双腿一盘,一只脚搭在腿上面,一只在脚压在腿下面。刚一坐下,姥姥便看到炕上的高跟鞋,欣喜地问:“传红,那是你的鞋吗?真俊。”
“嗯,我妈今天赶集给我买回来的。”我一边说着,一边爬起来,把鞋拿给姥姥看。姥姥一边看,一边拿着鞋往她那双小脚上比量,笑着说:“我一辈子也没穿过高跟鞋,除了穿自己做的布鞋,就是穿小孩子的鞋了。”
看着姥姥那裹足的小脚,拱起的脚背,大大的脚后跟,尖尖的脚前尖。我突然忍不住问:“姥,裹脚那么遭罪,连喜欢的鞋都穿不了,你恨不恨那个年代?后不后悔裹脚呀?”姥姥样子很认真地说:“后悔什么呀!赶上那个时候了。那时候,谁家闺女要是长个大脚可丑死了,脚大的都找不找婆家,嫁不出去。”姥姥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
听着姥姥的话,我也忍不住乐了,心里偷偷地想:“这要是在旧社会,我的脚不就是现成的三寸金莲嘛!”姥姥的脚很小,她的鞋尖前头,不是塞着棉花,就是塞着纸。姥姥曾用这双小脚扛起全家的重担,一辈子也没穿过一双称心的鞋,但却没有半点抱怨。听着姥姥那爽朗、敞亮的笑声,刹那间,我心里也一下子释然了许多。
姥姥喜欢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讲山东老家的事,我一边按揉着还有些疼痛的脚趾,一边听姥姥说着。当我的双手滑过脚趾、脚心、脚背时,不由地想起外甥女曾对我说:“小姨,你的小脚长得真可爱,脚底软软的,滑滑的,像婴儿的皮肤一样,一点也不硬。”
想起外甥女的话,我心想:“我这双脚虽然不健康,但反过来想,正因为这样,它才一点苦都没吃。它长在我的身上,没承受过重负,没经受过磨砺,没体味过路途跋涉的辛苦。同样都是来到这世上的脚,相比之下,我的脚,它真的挺幸福的。”
这种近乎荒谬的理论和想法,令自己都觉得可笑,想着想着,嘴角禁不住牵动出一丝自嘲的笑。姥姥在兴致勃勃地讲着过往的事,她误以为我是听了她的话笑的,因此,姥姥讲得越发的生动和有兴致。终于,姥姥的样子,令我忍俊不禁了。为了让姥姥讲得开心,时而,我会刻意打断姥姥的话,好奇又关切地问上一句:“姥,那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接着,我一边听姥姥讲着,一边继续游走在自己的思绪里。偶尔,看一眼身边的高跟鞋,心里暗想:“脚长得再小,即便是有缺陷,那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又不能把它切下来,再重新换上一双脚。再说了,这世上,只有不合适的鞋,没有不合适的脚。所以,我相信,终有一双漂亮合脚的鞋,是为我,是为我的脚而准备的。”
与姥姥聊天的这个下午,我心里的结,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除了。但是,看着一双漂亮的鞋却不能穿,我还是不甘心,也不死心。突然,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找了一条黑色宽边的松紧带,将松紧带用针线缝在鞋口的两侧,再穿上试,脚趾虽然仍然是跪在鞋里面,但是,有带子勒着,脚不会掉出来了。
傍晚,我心满意足地穿上高跟鞋,滑着轮椅去了院子,去了门口的胡同,心情美美地坐在外面。时不时地把双腿摆放得整齐一些,时不时地拽一拽裤角,用裤角边盖一盖鞋口边的松紧带。裤角以外,刚好只露出鞋的前尖,露出漂亮的蝴蝶结,还有那一闪一闪发着亮光的水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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