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阿婆,三兄弟你推我让,谁也不要。
主持分家的老娘舅脑筋动破,嗓子讲哑,香烟抽掉一条,结果还是分不掉。三个儿子的理由是:父亲活着的时候积下一笔钱,可娘一直没有拿出来分掉。张家阿婆气得脸色煞煞青,双手冰冰凉。老娘舅气得青筋暴起,胡子翘起,拍桌而起。
三兄弟见老娘舅发火,才算勉勉强强答应轮流供娘,怎样供法,由他们三兄弟、三妯娌再具体商量。
第四天的晚上,兄弟三个眼睛对眼睛、鼻头对鼻头地坐在电灯下,商量怎样供娘的方法。他们各人身后都站着一个“参谋长”,张家阿婆坐在灶堂里流泪。
老大看看两个阿弟,首先开了腔:“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提议按月轮供,我先供起。”
这时,大媳妇看了看挂着的日历,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成。她暗暗佩服丈夫有心机,因为这个月已经过去了五天,又是月小,一来一去可以少供六天。
老二好像从嫂嫂的眼神里发现了秘密,他不紧不慢地说:“月份有大小,这样供不合理,我不同意。”
老三也同意老二的看法,于是老大提出的第一种方案被二比一否决了。
大家又是眼睛对眼睛、鼻头对鼻头地沉默了。
“我来讲几句。”平时讲话不多的二媳妇开口了,“按月轮不公平,那就十天一轮嘛,从大轮到小,硬碰硬,谁也占不了便宜。”
第一种方案被否决,大媳妇像吞下了一只金苍蝇,心里着实不舒服,眼下听二媳妇这样一说,她憋在肚里的话就像开了闸的渠水,一起说了出来:“哼,你们以为我是木头脑袋?十天一轮,我家就挨在月头!论农历,清明、立夏、端午、重阳都在月头;论阳历,元旦、五一、国庆也都在月头;人来客往,专叫我们接待、供饭,我可吃不起这个亏。我不同意。”
老大暗暗佩服妻子的聪明,附和着说:“我也不同意。”
老二见大哥、大嫂不同意,便侧过身去征求老三的意见,希望能得到阿弟的支持。
老三领会老二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说:“我——”谁知“我”字一吐出口,腰眼里捶来了一拳头,他赶紧“煞”了“车”,知道背后的“女高参”有指示。
果然不错,三媳妇灵香开口了:“这种轮法,轮到月初的人太吃亏了,我也不赞成。”
老二的老婆提出的第二套方案也被二比一否决了,于是大家又眼睛对眼睛、鼻头对鼻头地静坐着,三兄弟、三妯娌个个心里有一把铁算盘。
一眨眼,十一点了。老大接连打了几个呵欠,说:“明天再商量吧!”
三媳妇连忙说:“今天商量好算啦,老是半夜半夜坐着,将来电费怎么摊派呀?我倒想出个轮的方法:是不是老大一四七,老二二五八,老三三六九,这样月大月小无妨,月头节日分散,公平合理,谁也不吃亏。”
“那逢十这三天叫谁来供呢?”老二提出了这个问题。
灵香胸有成竹地说:“你们兄弟三个是娘身上掉下的肉,难道你们那个小妹子是石洞里钻出来的?都是爷娘养大,你们三兄弟十天里每人供三天,叫她供一天难道天会塌下来?”
灵香的话说得五双眼睛笑成了十条缝,三兄弟、两位嫂子都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高!高!高!”“妙!妙!妙!”
可是这一“高”一“妙”,却苦煞了年迈的张家阿婆。
张家阿婆吃轮供饭已经三个多月了,逢十这天她照例到离村五里路的女儿家去吃饭。
有一天正逢十,天下大雪,“呜——”西北风一个劲地刮着。直到中午,风才小了点,张家阿婆走出村口,踏上盖着厚雪的机耕路,一扭一扭地到女儿家去。谁知一不留神,一脚踩到一个坑里,跌在雪地里,只感到右踝骨钻心地痛。她几次双手撑地想站起来,可是都站不起来。
这时,正好区人民法庭庭长刘正义路过这里,赶紧把张家阿婆扶起,关切地问:“大妈,伤在哪里呀?这么大的年纪不在家里,顶风冒雪上哪儿去呀?”
张家阿婆一听,“呜呜”伤心地哭了起来。
刘正义本想问个究竟,但见她脸色灰白,浑身颤抖,知道大妈伤势很重,急需治疗,因此也顾不上细问,便蹲下身去,恳切地说:“大妈,来,我背你上医院。”
张家阿婆开始不肯,后来经刘正义再三催促,脚又痛得厉害,也就答应了。一路上,张家阿婆便把自己的身世、目前的处境,向这位比儿子还亲的陌生人诉说了一番。
张家阿婆在公社医院住了五十多天,住院费、医药费总共用掉了五百元差一分。
出院这天,刘正义庭长叫法警传来了三兄弟和三妯娌,对他们虐待母亲的行为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并规定弟兄三人每人每月交给娘生活费50元,这次治伤的费用三家平均负担,立即付清。
这个规定可难坏了三兄弟和三妯娌,他们又眼睛对眼睛、鼻头对鼻头地不作声了。
到底还是三媳妇灵香机灵,她首先表示同意,并且提出请婆婆到她家去住,与他们一起吃,理由是阿婆伤势没彻底痊愈,缝缝洗洗要人料理。
老大一听,心里明白,机灵鬼想占便宜,在打我和老二的50元钱的主意了。哼,没这么容易!他拉住娘的右臂要娘跟他一家人同住同吃。
这下老二也清醒了,拉住娘的左臂,生怕被老大、老三抢走似的。
分家时你推我让的老古董,眼下三兄弟却你抢我夺了。
最后经过三兄弟几次讨价还价,作出了这样的协议:每月三兄弟每人拿出十元钱给娘做零用,饭还是轮流供。
刘正义庭长考虑到阿婆年纪大,加上伤未好全,自己烧吃不方便,便同意了灵香的要求,但再三关照,日后不能再虐待母亲,不然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张家阿婆出院了,可是三个媳妇却心痛付出的这笔医药费,全都“病”倒了,弄得张家阿婆给这家烧饭,给那家喂猪,忙得团团转。
一天中饭后,张家阿婆的女儿荷花拎着一篮鸡蛋来看娘,当她看到刚刚出院的母亲跷着脚在给三哥家喂猪,伤心极了,跑上去一把夺下猪食桶,扑在娘的肩头上“哇”地哭了。她把娘扶回小屋,一定要娘到她家里去养伤。
张家阿婆感到这样的日子也实在过不下去,就哭着从床底下拉出了一只破箱子,打算理几件换洗衣服就走。
这时,装病躺在床上的三媳妇灵香听到隔壁阿婆和荷花在哭,便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偷看。当她看到母女俩在理衣服,知道老太婆要到女儿家去了,不禁心里一喜。
突然,她看到阿婆在拿衣服时,从箱子里带出一样东西,而荷花和阿婆都没有觉察。灵香探进身子仔细一看,像是存折,马上联想到分家时三兄弟说阿婆有积蓄的话来,她不由自主地跨进门去,一把抓在手里,啊,果然是存折。
她打开一看,差点儿喊出声来,她怀疑可能是自己一时慌乱,眼睛看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不错呀,个、十、百,千,“8”字后面三个零,是八千元,这下她惊喜得愣住了。
三媳妇正想往袋里塞,只见荷花的眼睛盯着自己,知道被发现了,不觉有点尴尬。
但是,灵香毕竟是机灵的人,她马上用右手拢了一下头发,满脸笑容地走到阿婆面前,亲亲热热地说:“妈,您的存折掉在地上了,快放放好。”
灵香眼看荷花拎起包袱,搀着阿婆就要出门,马上一把拉住阿婆手臂,细声细气地说:“妈,都怨我年纪轻,耳朵皮软,听人家的话,过去没有好好服侍您,我向您认错。我跟老三商量过了,从今天起,我们就一起过,再也不要轮流供饭了,以后您想吃什么尽管对我说。妈,今天妹妹家您就别去了,等病好了后叫老三用独轮车送您去。”
听了三媳妇的一番话,张家阿婆的心软了。荷花也觉得嫂嫂确实有点变了,就关照几句独自回去了。
老大、老二歇工回来,看到老三夫妻两人在给娘搬家,心里倒蛮奇怪,后来一问,才知道老三准备单独供养娘。开始兄弟俩暗暗高兴,但转念一想,不对,平时连半分钱都要争得青筋暴起的灵香,今天竟然这样慷慨,这里头必定有文章。他俩各自交代老婆到老三家里多串串,大小事情多留神。
张家阿婆搬到小儿子家后,三媳妇待她确实不错。别的不说,单说吃吧,两干一稀加点心,初一、月半有荤腥,豆腐鸡蛋平常菜,月月外加一袋麦乳精。
老太婆乐得嘴巴像木鱼,逢人就夸奖小媳妇贤惠,小儿子孝顺。
再说灵香,这样花钱虽然像割她身上的肉一样心痛,但一想到这张存折,光利息就够她开支时,也就不在乎了。特别是不到半年时间,得了个“孝顺媳妇”的美名,更使她满意。
谁知张家阿婆享不了这清福,搬到小儿子家不到十个月,就一病不起。
一天中午她觉得不行了,便把老三夫妻俩叫到床前,把一样东西塞给三媳妇。谁知让大媳妇看见了,她跑上去一把捏住三媳妇的手,掰开一看是个存折,便大声喊老大。老大、老二闻声赶来,顿时在娘的床前吵得不可开交,连娘一气之下咽了气都没发觉。
后来三方商定:待办完丧事后,再分这笔存款,现在存折先让三媳妇保管。
办完丧事的这天晚上,三兄弟和三妯娌又眼睛对眼睛、鼻头对鼻头地坐在电灯下,商量分这笔存款。
经过半夜的争吵和讨价还价,总算达成了协议:一千元给老三作十个月供娘的报酬,剩下七千元三兄弟平分;天亮后,由三妯娌一起到银行取款。
第二天天刚亮,三妯娌每人手里拿着一只装钞票的黑拎包,路上虽然谁也没有说话,可是各人心里的那把小算盘,却都打得“噼啪”响,都在盘算着这笔钱的用场。
三妯娌不觉来到银行大门口。
三媳妇小心地从贴身衣袋里摸出存折,走到柜台前,把存折递了进去:“同志,拿八千元钱。”
办事员接过存折一看,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弄得三妯娌你看我、我看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办事员看她们不解地站在那里发愣,便忍住笑,向她们解释说:“你们哪里弄来这张过时皇历呀?这是1954年货币改革前的一张旧存折,当时的八千元只等于今天的八角钱。”三妯娌一听,个个目瞪口呆,差点儿跌倒在柜台前。
(盛伯勋、毛焕祥、朱澄龙)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