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者无罪,说吧。”
“通过刚才您所说的事情,不禁使我想起我的哥哥。他曾经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可因我嫂子去世,再加上其他因素,他彻底沉沦了。虽然我不明白夫妻感情是怎么回事,但是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变迁,难道感情还要像殉葬品一样被彻底埋葬掉?难道生命仅仅是感情的守卫者?从古至今,人类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生离死别,假如是按这种逻辑思维发展,那么……”
“不要说了,小林。不要再说了。”陈雨茜痛苦地摆摆手。
林川静静地看着陈雨茜,不再说话。
陈雨茜双眼虚如空洞地望着前方,喃喃地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以身相许……”
薛军医再次来到陈雨茜的宿舍,这次他专门带上了听诊器和血压计,当然还有藏在衣兜里的那首诗。
“陈教官,这次你必须听我的。”他故作严肃地说道:“因为你不是学医的,对病情缺乏专业的理解。根据你昨晚的症状,很有可能是突发性脑淤血造成的短暂昏厥,这是非常危险的。来,我先给你量量血压。”
他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就把桌子上的东西挪到一边,把血压计放好。然后笑眯眯地说道:“来吧,陈教官,请坐下。”
陈雨茜不情愿地在床边坐下,伸出胳膊。如绸缎般细腻、光滑的古铜色肌肤,像雕塑一样美丽,泛青的毛细血管像一道道蜿蜒的彩虹若隐若现地隐藏在皮肤的里端。
薛军医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心率在大脑的作用下,开始以极高的加速度蹦跳着,骤高的血压如惊涛拍岸般地把血液一股接一股急速地涌向大脑。一张细白的脸让膨胀的血管折腾得渐红。
“病人”的血压一切正常,可是大夫的却遇到了问题。
薛军医的右手微微哆嗦着。尽管耳朵上戴着听诊器,可是自己心脏传来的“咚咚”声似乎掩盖了从听筒里传来的对方心跳声。一遍、两遍,直到第三遍,他才给对方量好了血压。
“薛军医,没事吧?”
“没、没事。血压基本正常。”他有点结巴地说道。
“哈哈,我不是说我,我是问你没事吧。”陈雨茜呵呵笑起来,她也发现对方表情的变化以及动作的不协调。
“你的脸红得好厉害呦,是不是不舒服了?”陈雨茜故意问道。
“真的没有,可能是我有点紧张。”
陈雨茜奇怪地问道:“咦,你紧张什么?是我让你紧张了?”
薛军医红着脸点点头,为了转移困窘,他指着床头摆着的一本书问道:“陈教官,你喜欢塞万提斯的小说?”
“是啊,我喜欢他的作品,还有果戈理、托尔斯泰的著作。大学时代就开始接触了。”
陈雨茜盯着薛军医,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紧张呢?”
薛军医点了点头,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望着陈雨茜,说道:“陈教官,如果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生气啊。”
“嗯,不会的,你放心。”
薛军医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陈雨茜,说道:“这是我昨晚写的一首诗。你看看。”
“哦,你也喜欢文学?”她接过来认真地看起来。
薛军医忐忑不安地看着陈雨茜,两眼充满了渴望。
读完后,陈雨茜抬起头微笑地看着薛军医,说道:“诗写得很好。谢谢你对我的好意。但是,薛军医,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如五雷轰顶,薛军医顿时六神无主。他不顾一切地说道:“这不可能,雨茜,你不能骗我。老天作证,我真的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你,请你给我机会来证明我的爱,好吗?如果没有你,我……”
陈雨茜急忙说道:“薛军医,请你冷静。我真的没有骗你。不信你看我男朋友的照片。”说着,她从书中取出穆加贝的照片。
窗户纸既然被捅破,薛军医也不再顾及面子。他没有细看相片,只是感觉自己即将坠入悬崖,如果一松手,将万劫不复。他用近似哀求的语气恳请道:“雨茜,求求你考虑一下我的话,先给我一个机会,然后再下定论。好吗?”说着,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仰望着陈雨茜。
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这大大出乎陈雨茜预料。答应吧,有违自己心愿,不答应吧,一个大男人跪在自己跟前,这叫别人看见多不雅观。
她伸手去拉他,嘴里说道:“薛军医,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情你坐起来说,不然影响不好。”
薛军医道:“不,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跪下去。”
这种求爱方式只有在小说中才有,对她而言似乎并不陌生,但那也是在罗曼蒂克的氛围里出现,哪有这样强买强卖、一厢情愿的做法。拉又拉不动,说又不听,还担心万一有人这时进来看见,陈雨茜越来越着急起来。
她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说道:“薛军医,坦白地说,我不喜欢你这种方式。新社会讲究的是恋爱自由,两厢情愿。我们都是革命同志,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采取这种做法呢?另外,我还是希望你称呼我名字或陈教官,我们之间仅仅是同志关系。快起来,待会我男朋友就要来了。”
薛军医已经非常得委屈,听了这番话更是目瞪口呆,想了想,他不甘心地问道:“你真的已经有男朋友了?”
陈雨茜肯定地说道:“真不骗你,我男朋友是我大学同学,印尼人,还真巧他一会儿就要来看我。”她心里不禁暗暗庆幸,没想到林川的主意居然能在关键时刻为自己解围。
薛军医几乎带着绝望问道:“哦?他要来?”他紧紧咬着嘴唇,痛苦地垂下头,接着他又说道:“好,如果真是你男朋友,那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不是怎么办?”薛军医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不是,咱们再说,好吗?”陈雨茜此刻已经顾不上说什么了,她只想尽快把他打发走。
薛军医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正要说话,门口传来一声“报告”。
“进来。”陈雨茜像是盼到了救星。
王珏应声进屋,说道:“报告陈教官,门岗刚才通知,有人找您。因为来人是外国人,所以没让他进来,现在传达室。”
陈雨茜喜笑颜开,说道:“呵呵,太好了。谢谢你小王,我这就去。”
接着,她对站在一边的薛军医微笑道:“你看,我没骗你吧。我一直没有向大家公布,主要是因为我男朋友是外国人。对了,薛军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引荐认识一下。”
薛军医心想:“这样最好,只要一见面就知道真假了,如果要是假的,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想到这儿,他点点头,忽地,又想起什么,忙说道:“我能不能再看看你男朋友的相片?”
陈雨茜马上知道他的用意,说道:“没问题。”她把照片递给薛军医,又说道:“这是他十年前的照片。”
陈雨茜、薛军医俩人各怀心思,一起向学校大门口走去。
陈雨茜脚步轻快,心想:“没想到小林这招还真不错,否则对于薛军医的这种死皮赖脸,还真不知该怎么打发。”
薛军医却想:“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刚向她提出交朋友,她男朋友就蹦出来了,哼,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离学校传达室还有二十多米远的距离,陈雨茜忽然站住了。
阳光下,她眯缝起眼睛打量着在大门口站着的一个人。太像了!红、黄花格相间的衬衣、米黄色咔叽布裤子,黑油油梳理整齐的分头,两鬓络腮胡加上唇上两撇胡子,活脱脱一个穆加贝。开始,她还在暗赞林川的化妆技巧,可是看着看着,神经又开始恍惚起来,尽管她心里一直在念叨,这不是穆加贝,这是小林。
薛军医也一直在注意着双方,想从这里面找出破绽。
林川双手抱胸,微笑地看着陈雨茜。当他从陈雨茜那儿拿上服装后,就立刻跑回宿舍,简短地把想法告诉了王珏他们,大家正闲得无聊,一听之下,立刻兴奋起来。朱崇礼跑到三零三,从墙上揭下一个带有印尼标记的图片,并带回几本杂志。王珏去别的班学员那儿借来旅行包。另一个学员则从道具室“借”来了假胡子、发蜡等。
准备齐全后,林川和朱崇礼从后墙翻出院子,林川按照穆加贝相片的模样打扮起来,穿好衣服、裤子,安上假胡子、鬓角。然后提上粘上图片的旅行包,大摇大摆地来到前门。
岗哨认不出乔装后的林川,也听不懂印尼语。他正想让传达室打电话请求帮助,等候时机的王珏出现了,他上来也用印尼语和林川对话,若不是碍于岗哨,他们一定会捧腹大笑。
“班长,你这套行头还真唬人,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还真会以为你是个外国人。”他用印尼语说道。
“别提了,这个朱崇礼真是饭桶,你看他怎么粘的旅行包?我还没走几步,那图画就掉下来了。”林川也是印尼语。
王珏低头一看,差点没笑喷。只见放在地上的旅行包,印有印尼文字的图片歪歪斜斜地挂在包上,稍微一碰就会掉下来。
他哈哈笑道:“这笨蛋。我看干脆别要这玩意儿了,怪别扭的。”
林川微笑着骂道:“乱弹琴,这包是上海制造的,不拿这玩意儿遮住行吗?我从印尼来,拿着上海制造的包,像话吗?那个薛军医也不完全是糊涂蛋,万一被他识破,我倒无所谓,关键是陈教官不好解释。算了,你给我通报吧。”
王珏转身对门岗说道:“同志,我问过了。这个外国人是从印尼来的,说是要找陈雨茜教官。你看,我是不是带他进去?”
岗哨摇头,说道:“不行啊,同志。这家伙没有介绍信,又是外国人,学校规定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然,麻烦你去叫一趟?”
王珏对林川道:“听见了吧?你装什么不好,偏要装出个外国人。只好委屈你在这儿晒会儿太阳吧。”
接着,他对岗哨说道:“我和他说了,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人。”
陈雨茜盯着林川足足看了十几秒钟,突然大叫一声,朝林川跑过去。到了跟前,她用双拳像擂鼓似的敲打着林川的胸脯,嘴里用印尼语喊道:“胆小鬼,这么久了,你怎么才来看我。难道你把我忘了吗?”
林川微笑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应该就这么站着还是握手,于是不好意思地用印尼语大声说道:“陈教官,您别再打我了,我这胡子可是临时对付粘贴上去的,不一定牢靠,待会儿要是被您打的掉下来,可就出洋相了。”他怕薛军医识破自己的嗓音,他说话时加上了浓厚的鼻音。
陈雨茜不再捶打了,她把头埋进了林川的胸膛,一动不动。
林川看见薛军医开始缓步朝自己走来,忙用手推了推陈雨茜的肩,说道:“陈教官,咱们赶紧走吧,那家伙过来了。”
忽然,他觉得不对劲,胸前怎么有湿乎乎的感觉,低头一看,不得了,陈雨茜泪水如泉涌一般不断冒出,沾湿了自己的衣服。
林川有点傻了,他知道陈教官又进入角色了,把自己当成了那个穆加贝。可是现在是在演戏啊,不是说好了吗?
也顾不上许多了,林川双手用力地摇着陈雨茜的双肩,着急地说道:“陈教官,陈教官,我不是胆小鬼,不是穆加贝啊。你快醒醒。咱们这是在演戏啊。”他在说话的时候,低着头,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在窃窃私语。好在印尼语除了他们俩,谁也听不懂。
很快,陈雨茜在短暂的眩晕中复苏了意识,她暗自叹道:“为什么老天总在用感情来惩罚我?为什么我不能享受哪怕短暂的幸福?”刚才情绪瞬间的波动使她又差点失去理智。她擦了一下红肿的双眼,说道:“快,抱住我。”
林川一愣,开始害怕起来。这个陈教官不会又犯糊涂了吧,玩笑归玩笑,出格的事情可不能干。
这时,陈雨茜又说道:“快点呀,快抱住我。不然,那家伙怎么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呢?演戏要演得像一些。”
听到这儿,林川松了口气,知道陈教官终于清醒过来了,但是马上又为难起来。暗想:“让我抱?真是乱弹琴,你也没教过我,我哪知道该怎么抱啊。”他灵机一动,想起跳交际舞的动作,于是一手拉住陈雨茜的手,一手扶住了她的腰,说道:“陈教官,下面该怎么办了?”
薛军医在离他们四五步左右距离停下。极度妒忌的心理使得他脸部表情扭曲起来。他伤心地看着这一幕,并打量着陈雨茜的“男朋友”,可以看出眼前这个男人在照片里的影子。“完了,”他暗想:“从这份亲昵的表情上看,毫无疑问,这男的就是她所说的男朋友。小样的,平常一本正经的,一到动真格的时候瞧你那模样,又哭又闹、又搂又抱的。”
陈雨茜踮起脚,在林川脸颊上深情地亲了一口。然后扭头说道:“薛军医,我给……”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她看见薛军医已经转过身快步离去。
看着薛军医离去的背影,林川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他赶紧用手扶着被陈雨茜蹭歪的络腮胡,开始用国语骂道:“这个朱崇礼真不是东西,我一再说这个剩饭嘎巴儿粘不住胡子,就是不听,幸亏陈教官您……”还未说完话,脸腾地一下红了,他看见陈雨茜呵呵笑着,晶莹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在阳光下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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