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
究竟做了些什么事体?
空惹得一身病,
添了几岁年纪!
九年作见十.七.八日记。
此是第一节,以下数节未见
(录自1921年7月8日《胡适的日记》)
一个哲学家
他自己不要国家,
但他劝我们须要爱国;
他自己不信政府,
但他要我们行国家社会主义。
他看中了一条到自由之路,
但他另给我们找一条路:
这条路他自己并不赞成,
但他说我们还不配到他的路上去。
他说救中国只须一万个好人,
但一两“打”也可以将就了。
我们要敬告他:
这种迷梦,我们早已做够了!
十.七.十六在津浦车中试作
(录自1921年7月16日《胡适的日记》)
临行赠蜷庐主人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我爱读这首诗,
但我不大信这话是真的;
我常想,古人说“大隐在城市”,
大概也是骗骗人的。
自从我来到蜷庐,
我的见解不能不变了;
这园子并非地偏,
只是主人的心远了。
主人也是名利场中的过来人,
他现在寻着了他的新乐趣;
他在此凿池造山,栽花种竹,
三年竟不肯走出园子去。
他是一个聪明人,
他把聪明用在他的园子上;
他有时也不免寂寞,
他把寂寞寄在古琴的弦子上。
我来打破了园中的幽静,
心里总觉得对他不起;
幸而接着下了几天的大雨,
把园子大洗了一洗。
雨住了,
园子变成小湖了;
水中都是园亭倒影,
又一个新蜷庐了!
多谢主人,
我去了!
两天之后,
满身又是北京尘土了!
十.九.七
(录自1921年9月7日《胡适的日记》)
小刀歌
他不用手枪,
他不用炸弹,
他只用一把小刀,
他是个好汉!
十.十一.六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下册)
题《学衡》
老梅说:
“学衡出来了,老胡怕不怕?”
老胡没有看见什么学衡,
只看见了一本学骂!
十一.二.四
(录自1922年2月4日《胡适的日记》)
小诗两首
一
开的花还不多;
且把这一树嫩黄的新叶
当作花看罢。
二
我们现在从生活里,
得着相互的同情了。
也许人们不认得这就是爱哩。
十一.四.十在天津
(原载1922年4月19日《晨报副镌》)
努力歌
(《努力歌》周报发刊辞)
“这种情形是不会长久的。”
朋友,你错了。
除非你和我不许他长久,
他是会长久的。
“这种事要有人做。”
朋友,你又错了。
你应该说,
“我不做,等谁去做?”
天下无不可为的事。
直到你和我——自命好人的——
也都说“不可为”,
那才是真不可为了。
阻力吗?
他是黑暗里的一个鬼;
你大胆走上前去,
他就没有了。
朋友们,
我们唱个努力歌:
“不怕阻力!
不怕武力!
只怕不努力!
努力!努力!”
“阻力少了,
武力倒了!
中国再造了!
努力!努力!”
十一.五.七
(原载1922年5月7日《努力周报》第1期)
后努力歌
“没有好社会,那有好政府?”
“没有好政府,那有好社会?”
这一套连环,如何解得开呢?
“教育不良,那有好政治?”
“政治不良,那能有教育?”
这一套连环,如何解得开呢?
“不先破坏,如何建设?”
“没有建设,如何破坏?”
这一套连环,又如何解得开呢?
当年齐国有个君王后,
她不肯解一套玉连环,
她提起金椎,一椎捶碎了。
我的朋友们,
你也有一个金椎,
叫做“努力”,又叫做“干”!
你没有下手处吗?
从下手处下手!
“干”的一声,连环解了!
十一.五.二十五
(原载1922年5月28日《努力周报》第4期)
有感
咬不开,捶不碎的核儿,
关不住核儿里的一点生意;
百尺的宫墙,千年的礼教,
锁不住一个少年的心!
十一.六.六
此是我进宫见溥仪废帝之后作的一首小诗。若不加注,读者定不会懂得我指的是谁。
1959.12.12
(录自1922年6月6日《胡适的日记》,
后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读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
一
五十一本日记,写出先生性情;
还替那个时代,留下片面写生。
二
三间五间老屋,七石八石俸米;
终年不上衙门,埋头校经校史。
三
宁可少睡几觉,不可一日无书;
能读能校能注,先生不是蠹鱼!
四
前日衙门通告,明朝陪祭郊坛。
京城有那么大,向谁去借朝冠?
五
最恨“孝廉方正”,颇怜霞芬、玉仙;
常愁瓮中无米,莫少诸郎酒钱。
六
这回先生病了,连个药钱也无。
朋友劝他服药,家人笑他读书!
七
猪头私祭财神,图个“文章利市”;
祭罢放串爆杖,赶出一窝穷鬼!
八
买了一双靴子,一着就是十年!
当年二十四吊,今回二两九钱!
九
铁路万不可造,彗星着实可怕。
四十年前好人,后人且莫笑话!
1922年7月21日
(录自1921年7月21日《胡适的日记》)
题半农买的黛玉葬花画
没见过这样淘气的两个孩子!
不去爬树斗草同嬉戏!
花落花飞飞满天,
干你俩人什么事!
七月底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下册)
第二编别赋
(一篇寓言)
我们蜜也似的相爱,
心里很满足了。
一想到,一提及离别,
我们便偎着脸哭了。
那回,三月二十八,
出门的日子都定了。
他们来给我送行;
忽然听说我病了。
其实是我们哭了两夜,
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我若不躲在暗房里,
定要被他们嘲笑了。
又挨了一个半月,
我终于走了。
这回我们不曾哭,
然而也尽够受了。
第一天——别说是睡,
我坐也坐不住了。
早若不是怕人笑,
我早已搭倒车回去了!
第二天——稍吃了点饭;
第三晚竟能睡了。
三个月之后,
便不觉得别离的苦味了。
半年之后,
习惯完全征服了相思了。
“我现在是自由人了!
不再做情痴了!”
十二.一.一在北京协和医院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西湖
十七年梦想的西湖,
不能医我的病,
反使我病的更利害了!
然而西湖毕竟可爱。
轻烟笼着,月光照着,
我的心也跟着湖光微荡了。
前天,伊却未免太绚烂了!
我们只好在船篷阴处偷觑着,
不敢正眼看伊了。
最好是密云不雨的昨日:
近山都变成远山了,
山头的云雾慢腾腾地卷上去。
我没有气力去爬山,
只能天天在小船上荡来荡去,
静瞧那湖山诸峰从容地移前退后。
听了许多毁谤伊的话而来,
这回来了,只觉得伊更可爱,
因而不舍得匆匆就离别了。
十二.五.三
(原载1923年5月20日《努力周报》第53期)
南高峰看日出
七月二十九日晨,与任百涛先生曹珮声女士在西湖南高峰看日出。后二日,奇景壮观犹在心目,遂写成此篇。
时候似乎已很晚了,
我们等的不耐烦了!
东方还只是一线暗淡的红云,
还只是一颗微茫的晨星,
还指不定那一点是日出的所在!
晨星渐渐淡下去了,
红云上面似乎有一处特别光亮了。
山后的月光仍旧照耀着,
海上的日出仍旧没有消息,
我们很疑心这回又要失望了!
忽然我们一齐站起来了:
“起来了!”“现在真起来了!”
先只像深夜远山上的一线野烧,
立刻就变成半个灿烂月华了,
一个和平温柔的初日,冉冉的全出来了!
我们不禁喊道:
“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出,”
但我们失望的喊声立刻就咽住了;
那白光的日轮里,
忽然涌出无数青莲色的光轮,
神速地射向人间来,
神速地飞向天空中去:
一霎时,满空中都是青莲色的光轮了,
一霎时,山前的树上草上都停着青莲色的光轮了。
我们再抬起头时,
日轮里又射出金碧色的光轮来了,
一样神速地散向天空去,
一样神速地飞到人间来!
一样奇妙地飞集在山前的树叶上和草叶上!
日轮里的奇景又幻变了,
金碧的光轮过去了,
艳黄的光轮接着飞射出来;
艳黄的光轮飞尽了,
玫瑰红的光轮又接着涌出来;
一样神速地散向天空去,
一样神速地飞到人间来,
一样奇妙地飞集在树叶草叶上和我们的白衣裳上。
玫瑰红的光轮涌射的最长久,
满空中正飞着红轮时,
忽然那白光的日轮里,什么都没有了。
那和平温柔的朝日忽然变严厉了!
积威的光针辐射出来,
我们不自由地低下头去,
只见一江的江水都变成灿烂的金波了,
朝日已升的很高了。
(原载1923年8月12日《努力周报》第65期)
送高梦旦先生诗为仲洽书扇
在我的老辈朋友之中,
高梦旦先生要算是最无可指摘的了。
他的福建官话,我只觉得妩媚好听;
他每夜大呼大喊地说梦话,我觉得是他的特别风致。
甚至于他爱打麻将,我也只觉得他格外近人情。
但是我有一件事不能不怨他:
他和仲洽在这里山上的时候,
他们父子两人时时对坐着,
用福州话背诗,背文章,作笑谈,作长时间的深谈,
像两个最知心的小朋友一样,
全不管他们旁边还有两个从小没有父亲的人,
望着他们,妒在心头,泪在眼里!
——这一点不能不算是高梦旦先生的罪状了!
十二.八.二晨三时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梅树
树叶都带着秋容了,
但大多数都还在秋风里撑持着。
只有山前路上的许多梅树,
却早已憔悴的很难看了。
我们不敢笑他们早凋;
让他们早早休息好了,
明年仍赶在百花之先开放罢!
十二.九.二十六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暂时的安慰
自从南高峰上那夜以后,
五个月不曾经验这样神秘的境界了。
月光浸没着孤寂的我,
转温润了我的孤寂的心;
凉透了的肌骨都震动了;
翠微山上无数森严的黑影,
方才还像狰狞的鬼兵,
此时都好像和善可亲了。
山前,直望到长辛店的一线电灯光,
天边,直望到那微茫的小星,
一切都受了那静穆的光明的洗礼,
一切都是和平的美,
一切都是慈祥的爱。
山寺的晚钟,
秘魔崖的狗叫,
惊醒了我暂时的迷梦。
是的,暂时的!
亭子面前,花房的草门掀动了,
一个花匠的头伸出来,
四面一望,又缩进去了。
静穆的月光,究竟比不上草门里的炉火!
暂时的安慰,也究竟解不了明日的烦闷呵!
英国诗人Browning影响我不少。但他的盲目的乐观主义,如他的Pippa Passes,毫不能影响到我。此诗前半几乎近似他了,然而只是一瞥 的心境,不能长久存在。我不是悲观者,但我的乐观主义和他不相同。
十二.十二.二十四
(录自1923年12月24日《胡适的日记》)
烦闷
很想寻点事做,
却又是这样不能安坐。
要是玩玩罢,
又觉得闲的不好过。
提起笔来,
一天只写得头二百个字。
从来不曾这样懒过,
也从来不曾这样没兴致。
十三.一.十五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别离
不见也有不见的好处:
我倒可以见着她,
不怕有谁监着她,
在我脑海的深窈处;
我可以抱着她,亲她的脸;
虽然不见,抵得长相见。
十三.十一.十二
In absence this good means I gain,
That I can catch her,
Where none can watch her,
In some close corner of my brain;
There I embrace and kiss her;
And so I both enjoy and miss her.
今早读完Hardy的The Hand of Ethelberta;其第二册第十三章有此诗, 我读了觉得它好玩,遂译了出来。(此是John Donne的Absense的末章)
(原载1924年11月24日《语丝》周刊第2期)
题章士钊、胡适合照
“但开风气不为师”,
龚生此言吾最喜。
同是曾开风气人,
愿长相亲不相鄙。
十四年二月
(原载1925年8月30日《国语周刊》
第12期的《老章又反叛了》一文)
第二编劝善歌
少花几个钱,
多卖两亩田,
千万买部好字典!
它跟你到天边,
只要你常常请教它,
包管你可以少丢几次脸!
十四.四.二十五
(原载1925年4月25日《现代评论》第1卷
第21期,附在《胡说》一文之中)
译薛莱的小诗
歌喉歇了,
韵在心头;
紫罗兰病了,
香气犹留。
蔷薇谢后,
叶子还多;
铺叶成茵,
留给有情人坐。
你去之后,
情思长在,
魂梦相依,
慰此孤单的爱。
十四.七.十一
Music,when soft voices die,
Vibrates in the memory—
Odours,when sweet violets sicken,
Live wittrin the sense they quicken.
Rose leaves,when the rose is dead,
Are heap’d for the belovid’s bed;
And so they thoughts,when Thou art gone,
Love itself shall slumber on.
——Percy Bysche Shelley
(原载1926年1月《现代评论》第一年纪念增刊,原题《译诗三首》)
月光里
“喂,孤寂的工人,你为什么
痴痴地站在这儿瞪着伊的坟墓,
好像偌大的坟园只葬着伊一个?”
“万一你那双绝望的眼睛,
在这凄冷的月光里恼怒了伊的魂灵,
万一伊的鬼走了出来,可不要吓死了人?”
“你懂什么!那可不真趁了我的心愿!
我宁愿见伊的鬼,不愿看谁的面。
可怜呵,我那会有那样的奇缘!”
“这样看来,伊一定是你恋爱的人,
安乐与患难变不了你的心;
如今伊死了,你便失了你的光明?”
“不是的:伊不曾受过我爱情的供养;
我当时总觉得别人都比伊强;
可怜伊在日,我从不曾把伊放在心上!”
十四.七.二十三
译Thomas Hardy’s in the Moonlight.
(Selected Poems,p.127.)
(原载1926年1月《现代评论》第1年
纪念增刊,原题《译诗三首》)
In the Moonlight
“O lonely workman,standing there
In a dream,why do you stare and stare
At her grave,as no other grave there were?”
“If your hopeless eyes so importune
Her soul by the shine of this corpse-cold moon,
Maybe you’ll raise her phantom soon! ”
“Why,fool,it is what I would rather see
Than all the living folk there be;
But alas,there is no such joy for me! ”
“Ah-she was one you loved,no doubt,
Through good and evil,through rain and frought,
And when she passed,all your sun went out?”
“Nay;she was the woman I did not love,
Whom all the others were ranked above,
Whom during her life I thought nothing of. ”
题凌叔华女士画的雨后西湖
一霎时雨都完了,
云都散了。
谁料这雨后的湖山
已作了伊的画稿,
被伊留在人间了?
九百五十年的塔也坍了,
八万四千卷的经也烂了。
然而那苍凉的塔影,
引起来的许多诗意与画意,
却永永在人间了。
十四.七.二十七
叔华自题云:“这是六年前游西湖,雨后上山所得的画稿。”所以画上还有雷峰塔。去年塔倒时,砖中发现钱俶造的《陁罗尼经》,每卷首有题记,经数为八万四千,年代为乙亥。乙亥为西历九七五年,距塔倒之年(1924)凡九百五十年。
(原载1925年10月10日《现代评论》第2卷第44期)
八月四夜
我指望一夜的大雨
把天上的星和月都遮了;
我指望今夜喝得烂醉,
把记忆和相思都灭了。
人都静了,
夜已深了,
云也散干净了,
仍旧是凄清的明月照我归去,
而我的酒又早已全醒了。
酒已都醒,
如何消夜永?
(原载1925年10月24日《现代评论》第2卷第46期)
为刘海粟题画
一、黄菊与老少年
寒不怕,
老不怕。
朋友们,
看此画。
二、寒梅篝灯
不嫌孤寂不嫌寒,
也不嫌添盏灯儿作伴。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亡友钱玄同先生成仁周年纪念歌
去年九月十二,玄同过四十岁生日。他从前曾说,“四十岁以上的人都应该枪毙。”今年他来信说,九月十二,他要做“成仁纪念”。我作这首纪念歌寄给他。
该死的钱玄同,
怎么还没有死!
一生专杀古人,
去年轮着自己。
可惜刀子不快,
又嫌投水可耻,
这样那样迟疑,
过了九月十二。
可惜我不在场,
不曾来监斩你。
今年忽然来信,
要做“成仁纪念”。
这个倒也不难,
请先读封神传:
回家去挖一坑,
好好睡在里面,
用草盖在身上,
脚前点灯一盏,
草上再撒把米,
瞒得阎王鬼判,
瞒得四方学者,
哀悼成仁大典,
年年九月十二,
到处念经拜忏;
度作早早升天,
免在地狱捣乱!
1927年8月在上海
这一首打油诗,我完全忘记了。今天收到胡不归君寄来他的《胡适之传》(1941年12月在金华出版),在第三八页上有这首诗的全文。玄同死在民国二十八年一月十七日,我至今没有哀挽他的文字。今天读这首诗,回想我们二十多年的友谊,忍不住哀思,故把这首诗抄在这里,做一个纪念。
三十二.十.三十夜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杜鹃
长松鼓吹寻常事,
最喜山花满眼开。
嫩紫鲜红都可爱,
此行应为杜鹃来。
十七.四.九
(原载1928年5月10日《新月》
§§§第1卷第3号的《庐山游记》)
先人墓铭
冬秀今年正月底回家去为我造祖父母及父母的坟,她吃了不少的苦,每日上山督工选料,至今尚未完工。坟的图样是程士范为我打的。坟面有墓碑,我请郑孝胥先生题曰:
胡公奎熙及其妻程夫人之墓。
胡公传及其继配冯夫人之墓。
我想不别立墓碑了。士范的图样却为我留了一块纪念碑,冬秀几次信来,一定要我把碑文写好,以便刻好收功,免得将来再托人办理。我没有法子,只好作了一篇短碑文:
先人有训,“循理之正,
谨乎庸言,勉乎庸行。”
唯吾先人,实践斯言。
不怍于人,不愧于天。
群山逶迤,溪水清漪。
唯吾先人,永息于斯。
另两行小字云:
两世先茔,于今始就。
谁成此功,吾妇冬秀。
1928年6月3日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译莪默(Omar Khyyam)诗两首
一
来!
斟满了这一杯!
让春天的火焰烧了你冬天的忏悔!
青春有限,飞去不飞回。
痛饮莫迟挨。
二
要是天公换了卿和我,
该把这糟糕世界一齐都打破,
再团再炼再调和,
好依着你我的安排,
把世界重新造过。
见美国短篇小说大家博德(William Sydney Porte),笔名“哦亨利”(O. Henry)的《戒酒》。《短篇小说》第二集。十七年八月二十一日译
(收入1928年9月10日《新月》第1卷第7号)
小词(“好事近”调子)
回首十年前,
爱着江头燕子。
“一念十年不改”,
记当时私誓。
当年燕子又归来,
从此永相守。
谁给我们作证?
有双双红豆。
十八.二.十三夜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和丹翁捧圣诗
庆祥老友多零落,
只有丹翁大不同。
唤作圣人成典故,
收来干女尽玲珑。
顽皮文字人人笑,
惫赖声名日日红。
多谢年年相捧意,
老胡怎敢怪丹翁?
十八.三.十九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题金陵大学四十年纪念册
四十年的苦心经营,
只落得“文化侵略”的恶名。
如果这就是“文化侵略”,
我要大声喊着,“欢迎!”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和董康《柳之间吊秀次》诗
一死不足惜,
技拙乃可耻。
要堂堂的生,
莫狼狈的死。
十九.六.二十八夜
(收入胡适为董康著《书舶庸谭》所写的序中,
1930年上海大东书局出版)
题龚含真先生画册
辛卯十一月,
画与我同年。
今我鬓初斑,
此画尚新鲜。
人生易衰老,
述作可久存。
手泽永保守,
赖有贤子孙。
十九.十一.十六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第二编答叔鲁先生
怪事今年格外多,
分明诗哲变诗婆,
小生久有温存意,
烦问诗婆她肯么。
二十.二.一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悼叶德辉
郋园老人不怕死,枪口指胸算什么!
老夫谈命三十年, 总算今天轮到我。
杀我者谁?共产党,我若当权还一样。
当年我要杀康梁,看来同是糊涂账。
此章可删去?适之
删去似更紧凑。此节的意思已见末节了。适之1956.2.16
你们杀我我大笑。我认你们作同调。
三十年中是与非,一样杀人来“翼教”。
二十年六月十八日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题陆小曼画山水
画山要看山,
画马要看马。
闭门造云岚,
终算不得画。
小曼聪明人,
莫走错了路。
拼得死工夫,
自成真意趣。
二十.七.八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答丁在君
颇悔三年不看山,
遂教故纸老朱颜。
只须留得童心在,
莫问鬓毛斑未斑。
二十.八.五
(原载1936年2月16日《独立评论》第188号)
恭颂赤脚大仙
欲上先生号,
“神仙未入流”。
地行专赤脚,
日下怕光头。
吐纳哼哼响,
灵丹处处丢。
看他施法宝,
嘴里雪茄抽。
丁先生最喜赤脚,在家或在熟人家,他必须脱袜。在此日夜赤脚,乐不可支。他自称“赤脚大仙”,我作诗颂之。
二十.八.十二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丁先生买帽
买到东来买到西,
偏偏大小不相宜。
先生只好回家去,
晒坏当头一片皮。
丁先生最怕秃头,今天帽子坏了,买不着帽子,急的不得了。
二十.八.十二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答和在君
乱世偷闲非易事,
良朋久聚更艰难。
高谈低唱听涛坐,
六七年来无此欢。
无多余勇堪浮海,
应有仙方可黑须。
别后至今将七日,
灵丹添得几丸无?
二十.八.二十三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题唐景崧先生遗墨
(陈寅恪嘱题)
南天民主国,
回首一伤神。
黑虎今何在?
黄龙亦已陈。
几枝无用笔,
半打有心人,
毕竟天难补,
滔滔四十春!
二十.九.十九下午(“九一八”的后一日)
唐公遗诗有云:“惭愧一枝无用笔,几番投去又收回。”(追记,文字也许有误记。)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水仙
陌生的笔迹,
伴着水仙两朵,
使我开缄一笑,
是谁记念着我?
邮印不分明,
这谜无从猜想。
我自临风私祝,
祝寄花人无恙。
二十一.一.二十五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猜谜
三次寄书来,
这谜依然难解:
几个铅丝细字,
道一声“多谢!”
遥想寄书人,
应有几分不忍:
请你明明白白,
给我一封信。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做谜
惟有无从猜想的谜,
才有无穷的味。
请你应许它,
应许它永没个“底”!
二十一.二.十三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无题
我从不曾见过他的笑,
我想他一定笑的很好。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我想他明丽像秋天的云。
我为他安排着一瓣心香,
祈祷他不会叫我失望!
1933年5月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再和苦茶先生的打油诗
老夫不出家,
也不着袈裟。
人间专打鬼,
臂上爱蟠蛇。
不敢充油默,
都缘怕肉麻。
能干大碗酒,
不品小钟茶。
二十三.一.十八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苦茶先生又寄打油诗来,再叠韵答之
肯为黎涡斥朱子,
先生大可着袈裟。
笑他制欲如擒虎,
那个闲情学弄蛇?
绝代人才一丘貉,
无多禅理几斤麻。
谁人会得寻常意,
请到寒家喝盏茶。
二十三.三.五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题陈明庵画《仿石田山水卷》
系艇岩边垂钓,
携琴江上看山。
写出梦中境界,
人间无此清闲。
二十三.五.二十五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和半农的《自题画像》
未见“名师”画,
何妨瞎品题?
方头真博士,
小胖似儒医。
厅长同名姓,
庄家“半”适宜。
不嫌麻一点,
偕老做夫妻。
二十三.三.二十七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孙骍十岁生日
你叫做骍,我也叫做骍,
我们同名字,应该格外相亲。
我们做马,要做两匹吃得辛苦的马;
我们做人,要做两个世间有用的人。
二十三.四.三十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打油诗
是醉不是罪,
先生莫看错。
这样醉糊涂,
不曾看见过!
孟真在恋爱中已近两月,终日发病,有一天来信引陶诗“君当恕醉人”,误写作“罪”人。
二十三.六.二十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第二编译Michau诗
快要圆的新月挂在天空,
皎洁的和十年前的一样。
好容易盼得你这时来,
却仍让我独自个儿赏!
十三年十月三十日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和周岂明贺年诗
可怜王小二,
也要过新年。
开口都成罪,
抬头没有天!
强梁还不死,
委曲怎能全!
羡煞知堂老,
关门尚学仙。
二十四.十二.二十五
(原载1962年5月15日台北《新时代》第2卷第5期
梁实秋的《胡适之先生论诗》一文)
题良丰相思岩
相思江上相思岩,
相思岩下相思豆。
三年结子不嫌迟,
一夜相思教人瘦。
二十四.一.二十四
(原载1935年上海国民出版社出版的《南游杂忆》)
黄花冈
黄花冈上自由神,
手楂火把照乜人?
咪话火把唔够猛,
睇看吓倒大将军。
二十四年一月二十六日
(原载1935年3月17日《独立评论》第142号)
赋得父子打苍蝇
父子打苍蝇,
各出一身汗。
堂堂好男儿,
莫作自了汉。
二十四.七.五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和范石湖题传记
不须吹断去年春,
秋叶春花已化尘。
无奈有时还入梦,
依然明丽似秋云。
非复当年双鬓青,
也无跌宕少年情。
微余一点温黁意,
烂缦朱霞傍晚明。
二十四.十二.十五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无题
寻遍了车中,
只不见他踪迹。
尽日清谈高会,
总空虚孤寂。
明知他是不曾来,
不曾来最好。
我也清闲自在,
免得为他烦恼。
二十五.一.二十三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稿手迹》,
题目为该书编者所加)
燕
(写在沈燕的纪念册上)
大海上飞翔,
不是平常雏燕。
看你飞来飞去,
绕星球一转。
何时重看燕归来,
养得好翅膀,
看遍新鲜世界,
更高飞远上!
1936.7.22太平洋船上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题陈援庵先生所藏程易畴题程子陶画雪塑弥勒
瞧他这个大肚皮,
瞧他总是笑嘻嘻:
这是佛法这是神,
大家信奉莫迟疑。
明朝日出肚皮消,
连那笑也不存在。
昨夜大家笑一天,
绝对真实无可赖。
(原载1937年5月1日《中央日报诗刊》第9期)
答胡健中
那有猫儿不叫春?
那有蝉儿不鸣夏?
那有虾蟆不夜鸣?
那有先生不说话?
民国二十七年七月在庐山
(收入胡不归《胡适之先生传》)
少妇峰
万里来看少妇峰,
登高但见雪迷濛。
只知雪密云深里,
永保仙人万古容。
(录自1938年9月5日《胡适的日记》)
四十七岁生日
卖药游方廿二年,
人间浪说小神仙。
于今回向人间去,
洗净蓬莱再上天。
民国二十七年十二月十七日
(收入陈之藩:《在春风里》,
1962年8月台北文星书局出版)
吴歌
小“姊姊”实在有点子“促狭”,
伊要写信偏偏隔子几何日子弗肯发,
害得人眼睛也快要望瞎哉,
故末接着伊个信阿是着实快活煞!
1941.10.31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贺元任、韵卿银婚纪念的小诗
蜜蜜甜甜二十年,
人人都说好姻缘。
新娘欠我香香礼,
记得还时要利钱!
这是我五年前贺元任、韵卿的银婚纪念的小诗。现在银日子变成金日子了,我想诌一首新诗奉贺,不幸这几天在眼镜店与牙医公事房之间往来,竟作不出诗来!只好先把银婚诗写在这册子上,金婚诗稍缓加利补足。
适之1946.5.28
(收入周法高编:《近代学人手迹》,
1962年6月台北文星书店出版)
无题
电报尾上他加了一个字,
我看了百分高兴。
树枝都像在跟着我发疯。
冻风吹来,我也不觉冷。
风呵,你尽管吹!
枯叶呵,你飞一个痛快!
我要细细的想想他,
因为他那个字是“爱”!
三十年冬
(收入《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
和杨联陞诗(二首)
雪霁风尖寒彻骨,
打头板屋似蜗庐。
笑君也有闲情思,
助我终朝捆破书。
祖国大劫千载无,
暴敌杀掠烧屋庐。
可怜你我忒煞不长进,
雪地冰天还要下乡收烂书。
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游仙小诗,祝黄晴园(纯青)八十大寿
先生同我都曾亲见桑田变成了沧海,
也都曾亲见沧海还变成了桑田。
今天我举杯敬祝先生努力加餐饭,
收复河山,痛饮天津桥上,同醉秦淮河下,
就在明年!
游仙小诗,祝黄晴园(纯青)八十大寿。
1954年2月26日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冲绳岛上口占,赠钮惕生先生
冲绳岛上话南菁,
海浪天风不解听。
乞与人间留纪录,
当年侪辈剩先生。
1958年6月16日
(原载1958年6月30日台北《大陆杂志》第18卷
第12期的《江阴南菁书院的史料》)
小诗献给天成先生
割去了一个十年的粉瘤,
我认识了一位难得的朋友。
我佩服他学而不厌的精神,
更敬重他待人的仁厚。
1959.6.4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适纪念馆影印的
《胡适手稿》第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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