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会说话人应该知道,如不然,人在创造语言时,不会创造一个“风言风语”的词儿出来。而且是,人在创造字的时候,凡与风有所牵连的字眼儿,差不多都带着一张嘴,譬如吹风的吹字,和风的和字,以及暖风的暖字……好家伙,一张嘴说不清楚,到了暖字,叠加起来,竟伸出两张嘴来。不过,风是无形的,它不开心时,还会带着一把刀出来,譬如刮风,这就不好说了,甚至还非常要命!
风刮起来的时候,天为之变色,地为之发抖,其暴虐的模样,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所以我只有按下不说。
但我回避不了风,回避不了风的诉说。正如我那日走在故乡的路上所经历的一样,起初风和日丽,天清气朗,让我十分享受,感觉自己衣袂飘飘,很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样子。风使我胡思乱想,忽然就想起电影《阿甘正传》,有一片羽毛,在影片中毫没来由地飘去又飘来,荡走又荡回……导演的这一手太妙了,他怕影片中的人说话多了,就让一片羽毛借着风的力量,不言不语,传说影片里的主人公阿甘,让我们观影者都看了个明白。飘荡的羽毛是多么美好啊!阿甘的生活也该如此,优美着,并柔软从容着。
用画面表达生活的电视剧,不甚懂得风的能力,所以很少看到那种经典的阐释,而电影,因为对艺术的挚爱,就很知觉风的智慧,不言不语,是最会揭示人的心声和感情了。《风之谷》是宫崎骏十分自得的一部电影,风在影片中,超越了所有有血有肉的人物,成了影片无可争议的主人翁。俄罗斯一部描写战争的影片也是如此,导演运用象征性的手法来叙述战争,开篇即是一场呼啸而来的大风,以及在风中飘零的落叶,给人的视觉一个猛烈的冲击,非常好地衬托了战争的残酷与生命的无奈。就在昨晚,我在电脑上翻出一部名字直呼为《风》的影片,没头没脑地看下来,就很佩服影片导演,是一个风的知音,他用电影的手法,实录了各种各样的风,以及各种各样的风语,让我看得心里直呼过瘾。
拍了《风》的导演,是个美国人吧。我不懂英语,想来他可能也不懂汉语。两个无法谋面,而且语言不通的人,因为风,让一个隔着太平洋的中国观众,对他那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异国人,佩服得无话可说。我幻想影片中的那一缕风,能把我的心声带到太平洋彼岸,让他知道,他是多么优秀。不过,我还有遗憾,首先遗憾我翻译不出导演的名字,还遗憾导演的镜头,捕捉不尽天下风。
正如我在故乡所感受的。
我看见麦子在改变颜色。麦子没说它是怎样改变颜色的,但我看到了风,一浪一浪地推着麦子,使八百里秦川,在处暑的季节里,显得动荡而纷乱。这怪不得麦子,从冰雪覆盖的冬季走来的麦子,享受着温煦的春风,自觉还没过几天好日子,所以麦子不甘心色变。但麦子没有办法,总有风在耳语,催逼着麦子,摇摇晃晃,心神不宁,麦子就只能变色了。风在这个时候,仿佛一个杰出的美术师,它动员麦子变着色,从原来的绿,慢慢地变黄,原来的绿不是统一的绿,变黄后也不是统一的黄,总是有深有浅,深浅相衬,我的故乡,还有八百里秦川,是一幅一天一变色的大画,辽阔壮观,幽远缤纷。
麦子抵不住风的耳语鼓励,彻底地黄了,这就有成群结队的农人,跟风而来,手刃着麦子,把油画般美丽的麦田割得七零八落。满头满脸汗水的农人,辛苦着,并快乐着,他们以一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姿态,持久地辛劳,持久地快乐,他们是会腰酸的,腰酸得不能忍受,就站起来,挺拔着身条,摘下头上的草帽,给自己扇着风。
是啊,麦子熟透了的时候,风最好不要发言,静悄悄歇上几日,让农人把麦子割倒,搬运到大场上来,那时候,没风可不行,没风就分不出麦粒和麦糠。
风不要别人提醒,风善解人意,让碾打着麦子的农人,要风得风,惬意欢快地顺风扬场了。碾打下来的麦堆堆积如山,有经验的农人,手拿木锨,先在麦堆上试一锨风,找准了风向,这就一锨一锨地扬起来,混合着麦糠的麦子,有节奏地抛撒在空中,麦糠随风飘走,留下沉甸甸的麦粒,仿佛镀了金的散碎珍珠,落下来,蹦蹦跳跳,一层叠着一层,层层叠叠,不大一会儿,就会有一堆纯净的麦粒,像模像样地隆起在麦场上。
这就是风的语言了。风在有的时候,言语即是艺术,在有的时候,言语即是果实,譬如在风里脱离了麦糠的麦粒。
2013年5月3日 西安曲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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