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歌声飘落的地方-杜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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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天没有昨日那么慌张,可还是逃了。他的空袖管兜满了风,鼓胀胀的。杜翠翠的目光忽然就断裂了,如秋日的枯草,一点儿也经不住风雨了。一只灰蝶落在眉梢上,她拍了一下,没拍住灰蝶,倒把眼睛拍得涩涩的。

    杜翠翠生马天的气。瞧他那松样儿,让她邀请他?他算老几?走就走吧,谁稀罕你?

    杜翠翠站了一会儿,进来给马尾辫和娃娃脸做饭。他们要吃莜面饺子,杜翠翠已经做砸一次,不能再砸了。可是,她的心里波涛汹涌。饺馅需要把土豆切成豆大的方块,她切了两个,失去了耐性,叮叮当当地剁起来,她不是生马天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了。这个男人抛弃了她,她还是放不下他。她诅咒过他一千遍了,可他一露面,那些诅咒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杜翠翠停下手,土豆已剁成了一堆稀泥。这个样子是没法做馅的。杜翠翠喘息片刻,将泥倒掉,重新削皮。在客人的伙食上,杜翠翠一向认真,从不糊弄。杜翠翠的气慢慢消了。马天甩了她,想必他混得也不怎么样。她不知他现在的生活,可一个丢掉胳膊的人,能混出什么样?

    马尾辫和娃娃脸又是很晚才回来。杜翠翠不知两人在外面干些什么。他们真是逍遥自在啊。马尾辫吃着香喷喷的饺子,连连咂嘴,说明年还来柳店住。娃娃脸啧道,今年没过,倒想明年了,又想换人了?马尾辫说,当然和你一块来,没有比你厉害的女人。娃娃脸撒娇地蹭了他一下。杜翠翠听明白了两人的暗语,尽管她已司空见惯,脸还是热了一下。杜翠翠的碗筷还没收拾好,娃娃脸已开始用尖叫显示她的厉害了。这对男女真是用功,仿佛过了今天就没明天似的。杜翠翠忙躲进东屋,那声音搅得人心慌。

    半夜里,杜翠翠刚有点睡意,两道亮亮的光柱射进来。她睁开眼,听到汽车由远而近的声音。她知道是谁来了,突然有些心慌。她爬起来去开门,那股熟悉的味道从门缝里挤进来,扑到她脸上。门一开,铁塔一样的张有便张开胳膊,要拥抱杜翠翠。杜翠翠后退一步,指指西屋。

    杜翠翠给张有切了一盘猪耳,一盘猪肘。两盘菜,加两瓶啤酒,便是张有的一顿饭。她端到东屋,还没放下,张有便从后面抱住了她。杜翠翠脸红心跳,急啥,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啊?张有说,我忍不住了。杜翠翠挂了脸色,你忍不住了就来找我,我是啥?张有剐剐杜翠翠的鼻子,嘿嘿傻笑。

    张有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喝酒,杜翠翠一遍又一遍地擦柜。往常,她都是坐在对面看张有喝酒。她喜欢看他喝酒的样子,他从不用杯,而是对着酒瓶喝。可今天,她心慌得不敢往张有对面坐,仿佛怕张有看穿她心底的秘密。可是,她有什么秘密呢?难道马天是她的秘密?张有瞄着杜翠翠,戏道,你把柜擦坏呀。杜翠翠直起腰,笑笑,像你那么不结实?她的目光快速滑过张有的脸颊,落到餐桌上。张有已开始喝第二瓶了。杜翠翠是那么紧张。

    杜翠翠再无事可干。她说,天不早了,你吃了早点休息。说着就要出去。张有一把牵住她,却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杜翠翠避开他的目光,说今天不舒服。张有抓得更紧了,你知道我今天赶了多远的路?杜翠翠颤了一下,依旧说,改日吧。张有虎生虎气地问,你有人了?杜翠翠很生气地甩开他,你才有人呢。

    杜翠翠走进后搭。后搭即后墙的夹层。里面放了两张床,如果东西屋都有客人,杜翠翠就住后搭。杜翠翠的心跳得很厉害,像要蹦出来。她知道这是很不明智的,她并不愿这样,可不知怎么,像有一根绳子牵着她,硬把她牵进了后搭。她刚躺下,张有就进来了。他站在床前,呼呼地喘着气,然后一把抱住她。杜翠翠捶他一下,小声说,去东屋吧。

    杜翠翠很热烈地回应着张有。她不能做得太过。她知道张有说的是实话,他为她赶了老远的路。可是,那种热烈不是从心里渗出来的。就像一锅水,水没沸腾,锅平白无故地乱晃。

    张有捧住杜翠翠的脸,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杜翠翠矢口否认,张有一再追问,你肯定有事,你瞒不住我。杜翠翠说,我能有什么事?你咋这么罗唆?张有不再吱声。杜翠翠和张有躺了一会儿,还是去了后搭。

    杜翠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如果不是躺着,胃里酸酸的东西就会泛上来。

    一只蜘蛛在杜翠翠目光所及的地方停了停,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柳店开张不久,曾有个画家住进来。他是来写生的,每日背着个画夹子,早出晚归。估计也就四十岁吧,头顶光着,脑后的头发耷拉到肩上。他穿着不讲究,甚至有些邋遢。杜翠翠是第一次接触画家,尽管他形象不佳,但她对他怀着一种莫名的崇敬。他的脏衣服脱下来,她抢着给他洗了,叠得整整齐齐的。画家从不说一个谢字,不知他的话少,还是不屑与杜翠翠搭话。一天,画家被暴雨浇了,当天就开始发高烧。杜翠翠跑到镇上给他买了药,给他炖了一只乌鸡。画家依旧不说一个谢字。病好后,他提出为杜翠翠画张像。杜翠翠没画过像,坐在那儿挺紧张。画家先是瞄一眼画一下,之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杜翠翠身上,仿佛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拽不出来了。杜翠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画家忽然扔掉手里的东西,抱住了杜翠翠。杜翠翠记得自己反抗了一下,但并没有彻底反抗,很快成了一只柔顺的羔羊。死鬼嘎子离开后,杜翠翠为了不影响小翠,封闭了自己,拒绝了所有的男人,她已把那种事忘记了。画家的出现使她的身体复活了。画家不是那些村民,别的男人是没法与画家比的。杜翠翠被画家俘虏了,可画家说他被杜翠翠俘虏了。画家表面高傲,其实是很脆弱的,若说开始他还像个男人,后来他更像个孩子。每晚,不是他搂着杜翠翠,而是杜翠翠搂着他,他说杜翠翠最让他着迷的是她的母性气质。杜翠翠从画家嘴里大概知道了他的境遇。他因得罪领导被单位开除,青梅竹马的妻子离开他跟了一个大款。他没有子女,他说那个冷冷清清的家就像坟墓,他一会儿也不想呆。他还说了关于艺术方面的话,杜翠翠听不大懂。杜翠翠愿意哄着他,她用她的身体,用她的柔情接纳了画家。杜翠翠一点不认为自己滑出了生活的轨道,她胸间涨满了神圣的情感。画家住了二十多天,走的时候,他恋恋不舍,说过一阵子还来。杜翠翠相信他会来,她傻乎乎地等着。可等了很长时间,画家也没来。第二年没来,第三年没来。杜翠翠终于明白,画家不会来了。她并不责怨他,他不来总有不来的理由。只是,杜翠翠常常有一种酸楚的感觉。

    期间,一个副镇长曾骚扰过杜翠翠,他喝了酒,赖着不走。杜翠翠很明确地回绝了他。杜翠翠岂是见男人就捡的人?

    杜翠翠的心渐渐凉了,直到半年前遇见张有。张有是她在路上认识的。她从县城回来的路上,摩托车轮胎瘪了,车上还驮着很重的东西。她拦住了张有的车,张有将她送回柳店。后来张有常在柳店歇脚。张有又黑又壮,但他身上没有其他卡车司机的粗俗,从来不说脏话。每次来,他总要给杜翠翠捎些东西,或者块煤,或者蔬菜,或者烟酒。杜翠翠和张有是两条小溪,慢慢汇到一起的。小翠已经毕业了,杜翠翠不用再担心影响她。不过这种秘密的事,杜翠翠不会让小翠发觉。

    张有使寂寞的杜翠翠有种依赖感,但杜翠翠从不要求张有什么。张有匆匆来,住一夜,又匆匆走了。张有是附近一个村庄的,他有妻子,有孩子,来她这儿不过是打个野食,她能要求他什么?不过,张有是实心实意喜欢她的,她觉得出来。也正因此,她用女人的身体和柔情回报着他,即使匆匆的一个夜晚,也让他感到持久的温暖。

    可今天,杜翠翠无法做到了。难道真是马天的缘故吗?

    杜翠翠一夜未眠,天亮迷糊了一会儿,竟不知张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杜翠翠撩开东屋的门帘,看见炕上放着一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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