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智利采访葡萄酒庄,而聂鲁达最适合做智利葡萄酒的“形象大使”,他关于土地、农庄、粮食、蔬菜、葡萄酒、矿山、南美大陆、女人的肉体与爱情的诗,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智利葡萄酒的特色——单纯、浓厚、新鲜。
在智利接待我们的老兄叫巴勃罗,和聂鲁达同名。他开车带我们从圣地亚哥去圣克鲁斯,道路两旁就可以看到大片的葡萄园,此外还有玉米地、草莓地。行至科尔查瓜谷一带,道路变窄,乡间道路随处可见整修过的大裂缝,这就是地震留下的痕迹,好多酒厂都受到破坏,酒罐倒了,葡萄酒满地流淌,酒厂里的树都醉酒而死,树干上可见红色的酒渍。我们跟着巴勃罗先生拜访了拉博丝特酒庄,蒙帝斯酒庄,去了古力高山谷,然后又折返向北,回到圣地亚哥,参观卡罗利娜酒厂。每天醺醺然,但行程中最让我兴奋的是,那个周末我们要去黑岛。
那是聂鲁达的故居,诗人在那儿居住多年,最后也埋葬在岸边,面对太平洋。从故居的每一个房间都能看见大海,看见海滩上的黑色礁石。木栅栏将诗人故居围起来,木栅栏上满是游客用黑色墨水写下的自己喜欢的诗句,三十年前,马尔克斯的一篇报道里曾对黑岛故居有这样一段描述——“如果有人耐心把恋人写在栅栏上的诗句整理一下,就会把聂鲁达的诗篇完整组合起来。每隔十分钟,地下的震动震撼大地,写满字的木板如同获得了生命,栅栏好像要跳出地面,木板结合处咯吱作响,杯子和金属叮叮撞击。仿佛整个世界由于这座花园播种了太多的爱而震颤不已”。
也许当年地震太频繁,也许马大师本来就魔幻,现在的黑岛看起来风平浪静,阳光能刺痛眼睛。聂鲁达故居餐厅的外墙上写着聂鲁达的诗,菜谱上也写着聂鲁达的诗,有对葡萄酒的赞美,有对洋葱和西红柿的赞美,有两道菜直接以诗人命名——聂鲁达鱼汤,聂鲁达海鲜杂烩。我点了“海鲜杂烩”,一盘鱼、虾、贝杂烩之外,还配着一大份沙拉——西红柿切片,洋葱切片,一边红一边白装在盘子上。
我带着聂鲁达的《一百首爱情十四行诗》来到黑岛,如果有人问我聂鲁达的诗是什么样子的,我会找出第十三首中的四句来回答——“谷粒在你身上达到了丰收时节的饱和状态/粉末在大好日子随风飘扬/当面团膨胀使你的乳房倍增/我的爱是大地深处等待已久的煤块”。可惜餐厅里提供的面包未能领会诗歌的意义——又小又硬,像聂鲁达的另一首诗——“无数的葡萄颤动着,而黑色的葡萄粒/那些小小的鼓起的乳房充满着/循环的河道的某些秘密”。
聂鲁达的房子里收藏着许多船头雕塑,其中最著名的是一个木头雕制的女子,爱情十四行诗里的第六十八首写的就是她。聂鲁达据说不会游泳,但几乎所有收藏品都和大海有关,船头雕塑、船模型、巨大的海螺。有一张小书桌,是由船板做成,导游说,某天早上,诗人起床后看见大海里漂着一块木头,他叫醒玛蒂尔德,两人从海里捞起这块船板,做成了书桌。起居室里有一块地方,水泥中混杂石头,导游对我说:聂鲁达经常光着脚在上面走,据说脚部按摩有助于身体健康,这可能是他从中国学来的,你们现在是不是还喜欢脚部按摩啊?到了书房,看见一溜儿作家肖像,跟我同一组游览故居的四个人开始交谈——啊,这是普希金,啊,这是叶赛宁,随即用俄语朗诵。院子里,面对大海,聂鲁达和玛蒂尔德合葬于此,请在此朗诵爱情十四行诗的第八十九首。
在智利港口城市瓦尔帕莱索,我们拜访了聂鲁达的故居。1959年,聂鲁达和他的朋友韦拉斯科一起出钱买下了这处房产,当时这间被遗弃的房子只盖了三层,第三层还是个鸟舍,他加盖了第四层和阁楼。1961年9月18日,聂鲁达在这里搞了个竣工晚会,邀请朋友们一起喝酒。客人们在阁楼上用望远镜眺望海港,聂鲁达说,顺着这个方向,能看见一个裸体女人在日光浴。如今,这座房子是聂鲁达纪念馆,第三层是餐厅,布置着一个小小的吧台,地上堆着彩色玻璃罐子,诗人坚信,即使是白水,放到彩色罐子里也会更好喝。餐桌上的葡萄酒杯各式各样,而陶土杯据说是聂鲁达的最爱,他喜欢用陶土杯品尝红葡萄酒,喜欢留在陶土上的红色酒渍。他喜欢和朋友们一起吃饭,他说过,一个人吃饭就像是吃石头。在他出任智利驻法大使期间,开始在法国推广智利葡萄酒,每逢使馆开宴会他都选用智利酒,他的诗里,智利是“由波浪、葡萄酒和白雪所组成的长长的花瓣”。
这个俯瞰海港的房子是观看焰火的好地方,每个新年,瓦尔帕莱索海港都燃放焰火。聂鲁达在这里看到的最后的焰火是1973年的新年。诗人死的那天,韦拉斯科赶回家,发现起居室里有一只老鹰,他打开窗户让老鹰飞走,他不知道老鹰是怎么进来的,因为门窗此前一直关着。聂鲁达曾经说,如果有另一种生活,他将选择做一只鹰。
我们从圣地亚哥穿越安第斯山脉,去门多萨寻访酒庄。而后在圣诞节前返回圣地亚哥。在圣地亚哥一处夜生活最热闹的地方,我找到一家名叫“空中小屋”的酒吧,有歌手在唱歌,屋里和屋外的观众应和着,每个人都处在微醺的状态。侍者穿行,男侍者的围裙上写着格瓦拉的名言,“伟大的爱引导着真正的革命者”;女侍者的围裙是聂鲁达的诗句,“一个吻/你就知道了我所有沉默的心事”。聂鲁达的诗适合在饮酒时吟诵,“我的葡萄酒经过你的嘴唇变得更甜蜜”,或者“祖国/你像一架苦味的葡萄酒压榨机/上面沾染着太多的痛苦”,或者“我不希望鲜血再来侵染面包、赤豆和音乐/我只愿矿工、女孩、律师、水手/全都跟我走/我们先去看场电影/然后再痛饮最红最红的葡萄酒/我不是为解决问题而来/我到这里只是为了歌唱/还要求你们和我一起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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