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克兴奋地议论着刚才发生的抢劫(老克认为是抢劫)。说幸亏他当机立断,没有和对方硬拼,否则,被打断了胳膊或者伤了腿,都说不准,就算车子被抢了,也得保命要紧。
陈苏苏坐在后排,无声地流着泪,一直没答理他。陈苏苏腿上是一道道血痕。那是野蔷薇藤蔓上尖刺划的,她一听老克喊跑,便慌不择路地跑进了一片蔷薇丛。一路摔几跤。当时没感觉有多疼,后来回到车上,借着灯光一看,腿已经不是腿了,是涂上了红色颜料的装饰物,几道血痕红印里渗着血珠,疼痛突然也尖锐起来。陈苏苏禁不住又流了一串泪。她心疼的不仅是伤痕累累的腿,还有老克的行为。老克不顾一切地逃命了,丢下他的破宝马,也丢下她。他还算男人吗?更不能算让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了。陈苏苏有被污蔑的沮丧又有自责,一时间苦涩难以言喻。
陈苏苏是怎么走上自家楼梯的,短短的楼梯走了多长时间,流了多少泪,她都记在心里了。她越想越觉得窝囊,上了老克的当。
小狗苏苏也跑出来,懂事地依偎在她身边,时而抬起头来,哼哧几声,用小脑袋拱拱她,扯扯她的裙摆。陈苏苏摸摸它,意思是说,我没事,你饿了吧。
陈苏苏的手机响了。陈苏苏感觉应该是老克又来假安慰,可一看号码,是吴聋子。
看你屋里好像有灯光,在家吧?陈苏苏说是。吴聋子口气松下来,说,请你吃饭你也不给面子,我一个人吃了,剩了好多,我带点狗食来,在你家楼底,你下来拿一下?陈苏苏要是平时,肯定拒绝。可她晚饭没有着落,小狗的晚饭也没有着落,看在小狗的面子上,她接受了吴聋子的狗食。但是陈苏苏真的不想再往楼下跑了,便说,要不,你上来吧,六楼,东面那个门。突然,陈苏苏又大声补充,过十分钟吧。
陈苏苏身上被划烂的裙衫和露出的伤痕,是绝对不能让吴聋子看到的,她立即去卧室换了一件睡衣。找出一条牛仔裤,一件长袖衬衫,穿上以后,觉得很滑稽,晚上在家,捂这么紧穿这么正经干什么啊。但是没有办法,只好这样了。穿戴好后,也没用五分钟。可吴聋子就是一个守时的人,或者说,守时的有些刻板,他站在楼底的门洞里,一直到十分钟以后,才跑上来敲门。吴聋子把手里的塑料袋提一下,说,狗食。
陈苏苏瞄一眼,看到狗食是装在三个方便盒里的,外边又套着三个塑料袋。陈苏苏伸手接过来,往厨房走,这时候才想起来客套一声,还站在门口干什么啊?
吴聋子说,那我走啦?
要不……你进来坐一会儿……
你没事吧?吴聋子站在门框里,眼里全是疑问。
啊?陈苏苏调回头,看到吴聋子盯着自己的头发看,你说什么?
借着厨房墙上的一面镜子,陈苏苏看到自己凌乱的长发上,沾着青绿的碎叶子、粉白的蔷薇花瓣,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杂物,显然是在蔷薇河大堤上摔倒时沾上的。怎么只顾换衣服而忘了整理头发啦?陈苏苏很懊悔自己的粗心。这下坏了,吴聋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猜想了。吴聋子是个闷豆子,心眼儿都在肚子里,他肯定会瞎想的,肯定会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的。陈苏苏勉强笑一下,没什么,我自己闹着玩的。进来坐一会儿嘛。
陈苏苏冷淡突然改变为热情,让吴聋子有些无所适从。他做出要换鞋子的样子,说,我坐一会儿就走。
不用换鞋——你看我家,够脏了。
吴聋子是第一次来陈苏苏家,虽然他有好几次机会来,比如他每次送狗食来,都是有上楼的冲动的,可每次都是陈苏苏跑下楼把狗食拿上来。陈苏苏家给吴聋子的感觉是太小太拥挤了,两房一厅的房子,还是二十年前的那种老格局。厅小,房间也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平米吧,加上满屋都是画,这里一缸,那里一桶的,还有书,墙上挂的,地上卷的,角角落落,都被塞满了。书房的那个大画案上,还有未完成的画,而画案下,同样的凌乱不堪,那些纸头纸片,层层叠叠、拖泥带水,到处都是。猜想,那间紧闭的卧室,也整洁不到哪里去吧。
别参观了,坐吧。陈苏苏把沙发上一堆《中国书画报》、《国画家》、《市场书画报》一类的报纸杂志往一边推推。
吴聋子坐下后,感觉老式沙发坐垫里的海绵都被坐空了,心想这女人够穷啊。
那条叫苏苏的小狗看新来了客人,趴在一边朝吴聋子望。
苏苏,一边去。陈苏苏对小狗说话,比对吴聋子温和多了。
你喊谁?
我喊苏苏——噢,就是它。
吴聋子笑了,你把宠物起了自己的名字?有创意。
瞎叫着玩的……什么创意啊。
小狗苏苏果然很给陈苏苏的面子,懒散地穿过书房,到阳台它的狗窝去了。
吴聋子的笑,到底没忍住,噗哧笑出了声。
陈苏苏知道他笑什么,她在心里鄙夷地想,你也配笑我,叫苏苏怎么啦?我自恋还不行?
吴聋子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笑,也许是真的感觉耳朵又出水了,他从随身的一只包里取出一个塑料盒,从盒子里拿出一根棉签,掏耳朵了。他很投入地把脑袋歪在右边的肩膀上,捏着棉签,让棉签全部伸进散发出异味的耳朵里,轻轻地碾动着,他呲着牙咧着嘴,不知是痛苦还是痛快,碾了一会儿,把棉签拿出来,看看。那棉签上已经吸满了黄水。吴聋子把棉签放在鼻子上闻闻,扔到垃圾筐里了。
陈苏苏最不能看他掏耳朵,觉得真恶心,掏就掏了,还闻闻。
可能是刚掏了耳朵的缘故吧,吴聋子舒服了,他脸上出现一丝兴奋的神情,黄牙一呲,笑着说,苏苏房子不大啊,也太老了些,苦那么多钱干嘛啊,买套大房子,又有大画室,又可住人,那才叫享受啊。
亏你说,哪里苦到钱啊?我这些年是一张画都没出手。
是不是留着要搞画展啊?
还画展,屁画展!我是不想卖。
你画得好啊苏苏,吴聋子脸上惊诧,你比老克那破画强一百倍啊,瞧那小子这几年抖的,交狗屎运了,弄套海景别墅住着,还有两三套门面房,你要是简单一经营,不比那小子厉害一百倍啊。
拉倒吧,你是挖苦我啊,还是打击我?我可没有老克那本事。陈苏苏说,她心里不像刚刚那么排斥吴聋子了——也许吴聋子的话,她听了好受些。
大家都这样说,本市的山水人物画,苏苏你最好,别人都没法和你比——别看老克那小子现在牛,那是有人吹他,捧他,不长久的。吴聋子越说越兴奋了,他那破画,放在你的画前一比,他哪里会画啊?这世道也真乱了,玩画的那些家伙,狗屁不懂。
可他们有钱啊。陈苏苏不自觉地附和着吴聋子,只要说到房子,我就觉得自己的钱不够用了,平时还没感觉出来,过日子嘛,一天天一年年的,钱不多也还够用,可要指望画院那一点工资买房,这辈子也没戏啊。
是啊,所以还是要卖画。
说得轻巧,书画市场这么乱,没有两把刷子,寸步难行。陈苏苏叹口气,想起下午和老克钓鱼的事,想起老克提到的盖局长,她不屑地说,我可不去趟这种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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