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众多枝条，阳光逐渐可以承受美好的事
我将成为一个容器，啜饮北部湾的清水
“不要和鲜花一起睡”
在浇灌中，我会获得动物的警醒和它们温和的眼睛
我已经精通谚语中的树种和沙地
倚着墙的嘴唇，寻找到它的回声
女孩儿梳着头发，我有银色的发带
我有某颗小行星的转动
我看见了平坦的早晨——多么的年轻
蝴蝶
午后的房间，一只白色的茧
睡眠深处还听得见他在敲敲打打
那声音，像在牵引一根绕远了的丝
我不呼吸，仿佛他就是空气
我忘记了一个梦，仿佛他就是梦
我醒时，他在白昼
我不振翅，仿佛他就是蝴蝶
短歌
看过那么多高山大海，已经十分疲惫
倘若新事物能让人爱得更完整
所有客人都应保管好他们的影子
街区最高的窗户能看到港湾和水手
你爱惜一种热衷沉思和狂想的天分
说，不要在俗事中久留
我要在少量的盐分中重新发现自己的咸
空中不时落下声音
空中锈迹斑斑的星辰
我等待着天明，而不是擦拭
短歌
我睡着，比另一个时代的女人动用了更多的羽毛
她们去过的地方，大多不需要导航仪
很难访问她们的梦景，我只能着迷于自己的迷失
人们当然不可以分享痛苦
我呼吸着旧墙，也不会与百年前的欢乐同床共枕
谁也不是那惟一的人，命运则光顾着每个人
我听说过去的女人做了噩梦要出门远行
比起她们的忧虑，我的飞行还是太轻
短歌
作为时间的信使，我们要与天体同步衰老
沿着一座废弃的车站，人们继续发明心脏支架、
杂交稻、无人机
我的石质耳环放在蚌壳里
它冰冷、坚硬、花纹繁复，更适合这个年代
我戴着它走在街上，它示意我在大雨中也要保
持轻盈
轻盈如蜂鸟 如即逝的新闻 如逃生的鱼
只有灵魂信赖了水，肉体才能学会游泳
它穿过我耳朵上的细洞，懒得体谅我的体温
也不关心戴面纱的人会送我一本《塔木德》
短歌
湿热的晚上，我的睡眠又离开了我
它走到客厅里，没有开灯
摸了摸挂在墙壁的画，画的作者早已离开人世
它并不能辨别那是一幅复制品
有些人的灵魂即使重印了数次，还是那么整洁动人
它走到阳台上
俯身那些本不可能相遇的花卉：
浙江的佛手柑、西安的芍药、原产地荷兰的郁金香……
是人类的心血来潮重新安排了植物的天气
它嗅到楼道上一只猫的气息
我减弱鼻息，等待着
它像猫一样悄然一跃，回到我这里
短歌
还有什么能让人放弃歌唱
所有马匹被赶进一场瘟疫
船只上是着了火的心肠
说出你见过的光明的，是瞎了眼的荷马
短歌
候机大厅播放着一部电影，我记住了那双美丽的手
像我从前钢琴教师的，修长、冷漠、没有性别
依靠记忆和联想我度过了许多等待的时光
在晚点的航班信息不断滚动中
我确信自己获得了一种新的自由
可以再点一杯柠檬低醇酒
一个乘客饶有兴致在教自己的孩子背诵唐诗
喔，我们热爱现代人的生活，也尽量恪守古典的誓约
我住在东方一个雷雨交织的城市
相信离开我们的事物会化成萤火和星辰
却未在任何一次飞行中遇见它们
橙子
我舍不得切开你艳丽的心痛
粒粒都藏着向阳时零星的甜蜜
我提着刀来
自然是不再爱你了
猎冬
猎人放走了一只麂子
它和麋鹿一样警觉，羔羊一样脆弱
再过几天，河流就要被霜罩住
猎人的烟被冷熄了
他神情发亮 无所惋惜
正琢磨着 把不远处的香料变成一门生意
而不是把最后一朵红花 献给猎物
一个对冬天毫不知情的女人
隐居
你走的路 从花中长出蜂蝶
有人游往湖的深心 他们知道香气和引信
却不知道藏身何处
——你静静走着 也不问起我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 最好的隐居——
活在你的爱里 却从不现身
短歌
有一些入境的关卡，有过一些饥馑和镇压
有犁铧的划痕和冷天的沟壑
她先失去朝代，再失去了自己的国度
“女人的身体具有领土的属性”
拥有河水，要将自己变成河床还是汪洋
她分解着自己的谜题，忘记了流亡
石燕
我吃下了它的翅膀 没有猎取它的飞翔
我吃下了它的心脏 没有收容它的心跳
灰色毛翳是笼子的边沿
我也曾和它一样，以为抚摸总包含着无限的爱意
回旋曲
我们怎样和过去的人交谈？
又一个春天，鼠曲草发出嫩芽
它的花是一种接近睡眠的暖黄色
睡眠让人练习与记忆和解
抽出一朵花或一片花，在睡梦中并无太大区别
而描述是艰难的，尤其当人们意识到在海上漂流
为了返航，要克服巨浪导致的晕船
过去的人怎样和我们交谈？
重新开始的季节都要付出加倍的忍耐
蛇褪下皮肤，不干净的鳞片呵
也要尽力铺展
偶尔，我们会做一些平日里想不起的事
动身去一个陌生之地或学习一门冷僻的手艺
寄望我们的儿女成人不用模仿我们
即使我们知道希望渺茫：
如果人们还爱着过去，就永远学不会和它交谈
迷宫
初冬的雪不像雪
我向你讲述的苦痛也不是苦痛
没有人祈祷 所有枝桠
都在错身的时分抬头——
离别是一件等待校音的乐器
漂浮，海面托举星群的眼睛
“动人的传说都是致命的”
你愿意停下来么，摸一摸
头顶的云霾，或者左边
它看见一座白色迷宫
——我像是找到了归宿
时间旅行者
一、
时间在这颗星球的运算方式有许多种：
日程表、作物生长周期、金婚纪念日
十八个小时的航程，中途转机再花上几小时
睡不着的晚上数三千只羊
丧礼上站半个小时等同于一场遇见情敌的晚宴
人们在描述它的景观时饱尝忧虑
泥土中的黑暗、被隐藏的瞬间
比壮年更具生命力的想象
每一根枝条压低，都可以任人巡游半生
二、
这么遥远的旅途，像旧世界的酒
世故、饱满；所有杂音都堕入安详
日复一日，我在创造中浪费着自己的天赋
夏天需要赤道
冰川需要一艘破冰的船推迟它的衰老
渐渐地，我也会爱上简朴的生活
不去记挂那些无辜的过往
黑暗中的心跳，也曾像火车钻过我的隧道
是的，我从前富有
拥有绵延的山脉和熔炼不尽的矿藏
当我甘心成为这星宿的废墟
每次我走进那狭窄的忠诚
呼吸着陨石的生气
我知道，那些奴役我们的事物还活着
我们像时间一样憔悴、忍耐
等不到彼此灭绝
三、
我要和那些相信灵魂不灭的族类一起
敲着牛皮鼓，在破败的拱门外唱歌
太阳会染上桔梗花的颜色
孤僻的岛屿，将在波浪中涌向陆地
仰慕骑手的人，已校准弓箭
我爱着的目光，依旧默默无语
我们唱出永生的欢乐，沉睡的少女
招呼疲惫的旅人进来歇息
他的衰老坐在岩石上，看见
死神弯下了身躯
疑惑
所有许诺说要来看我的男人 都半途而废
所有默默向别处迁徙的女人 都不期而至
我动念弃绝你们的言辞 相信你们的足履
迢迢星河 一个人怀抱一个宇宙
装在瓶子里的水摇荡成一个又一个大海
在陆地上往来的人都告诉我，世界上所有水都相通
赝品
弗罗斯特的马实际上从未到达雪夜的驿站
那些阴凉，是昆虫终于将自己冶炼成了琥珀
此刻的声音朗读着一个数年前的故事
一位离开了教堂就不知如何布道的神父
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便难以为继的情感
短歌
怎样得到一株黑色的百合？
种下白百合的种子，培土、浇灌、等待
当它结出种子，选取颜色最深的一粒
来年种下，培土、浇灌、等待
如此反复，花瓣的颜色会逐年加深
如同我手上的皱纹
花开是在明亮的早晨
我摘下它，为了祝福你
短歌
那时，我还怀有一个南方人的热忱
在北方公园里拍摄尚未熟透的山楂
树下偶尔能捡拾到两三个，放在手中
果实带给人安慰，让人忘记事实上这是另一种衰老
“尝一尝，是什么味道”
雨水、冷空气、穿过灰霾的阳光已使它们成为酒窖
或者一座正在腐朽的宫殿
向任何一个房间深处走去，都能触到褐色的核
那里有过的酸涩，我们也有
那里有过的甜蜜，我们也会有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