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大地-花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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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的历程,是根的另一种延伸。

    当我们满怀敬畏之情叙说森林中百尺之木的根系,为着固定与吸取水分和营养物而在地底下凭着根尖、根毛的完全不为人知的探求和艰辛时,我们已经部分地感觉到了根的不可思议的存在,和森林、河流、田野、村庄,乃至整个大地家园之间的神圣的关系。这一种关系,凭着直觉、感知就能归纳到生态伦理学的“大地完整的集合”上,但,对“完整”的理解,将会增加新的深刻度。假如没有根,大地上的一切自然物都会被风刮走。我们甚至还应该从自然美的角度去理解“完整”,即完整的大地、大地之上展现的自然物是美的,这种美作为自然的体现,是从根开始的,而绚丽的花朵则是点缀于根的传记中的色彩与亮点。

    为了理解根,你要知道花。

    花开花落,色彩归于平淡时,会有果实、种子。

    你看见花,当能看见根。尤论是根上发出新芽,还是籽实落到地里长出新根,绿色的生命便这样繁衍不息,组成了大自然中最重要的生命链,这生命链你说像不像根?是不是根?

    现在我们且来细细地如同读荷尔德林的抒情诗一样,读几朵花。

    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形态。

    所有的花其基本构造却大体相同。

    这是存在于大地之上的自然相对论,这一自然相对论观照着大地之上的万类万物。一朵花一般都由花柄、花托、花被、雄蕊和雌蕊五个部分组成。花柄是花与茎连接的部分,花柄的顶部是花托,花托上生有花被、花蕊,花被还可以分出花萼与花冠,色彩艳丽的花冠是一朵花的最灿烂的部分。生物学家认为,花有八色,以白、黄、红为最普遍,也最能吸引蝴蝶和蜜蜂等传粉者。花的千姿百态,主要是花冠的多种多样,有的一片片分离的花瓣在花托上组合成一轮或多轮;有的花冠呈蝴蝶形、唇形;还有的花瓣连合之后状若筒、钟或漏斗等。雄蕊和雌蕊是花的有性生殖部分。雄蕊是由红花的花丝及顶端的囊状花药组成,大量的花粉就产生在花药里面。雌蕊包括顶部的柱头、中部的花柱和基部的子房。柱头表面有许多起伏不平的乳突及分泌液,便是粘接花粉之所。外形如花瓶的子房,位于花的中央部分。

    子房的内部构造本身就是生命的一种奇观。

    从一朵花的剖面可以看见,子房里藏有卵球形的胚珠,有的只有一个,有的多达一千多个。胚珠里面都有一个装着卵细胞的胚囊,幼小的植物生命就在这里孕育和诞生。

    观察一朵花,如果具有萼片、花冠、雄蕊和雌蕊的被称为完全花,例如桃花。若是缺了花萼与花冠的,则叫无被花,如榆树的花。雄蕊与雌蕊都有的叫两性花,如油菜、大豆。还有的叫雌雄同株,如玉米。两种单性花分别生在不同植株上的,称为雌雄异株,如桑树、柳树。还有同一植株上兼有两性花与单性花的,为杂性同株,如称猴桃。

    植物的多样性,与植物有性生殖机能的随意、多样是密切不可分割的。

    请不要以为所有的花都是芳香引人的。

    只要存在一般,就永远不能排除个别。

    当你走进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热带森林,一种奇特的闻所未闻的臭气便会袭来。这难闻的臭气来自一种花,是当今地球植物界最大的花,名叫大王花。花的直径有1.1米,每朵花有5片又厚又大的橘红色花瓣,每一片均有30—40厘米长。整朵花的重量有6000—7000克。花芯若一个脸盆,可装下升水。

    大王花既没有茎也没有叶子,它寄生在一种藤本植物的根部,从寄主中获得大量的水分与营养物质,源源不断地流向花的各个部分,它是真的删尽枝叶,一生只开一次花,要开就开大花,而且反芳香之道而行之,臭得熏你一个跟斗。

    仍然不可思议的是,大王花因何能散布臭味。而且它的臭味居然也能吸引昆虫,为它传送花粉。

    大王花其大无比,而花的种子却小得可怜,比一粒小米还小。

    在根的推动下,去观察花粉。

    一个极好的机会是在四五月份,你走进松林,先尽情地呼吸,让松林中清新的空气使你耳目一新,然后轻轻摇动一根松枝,便有黄色烟雾一般的物体阵阵飞起,这就是松树的花粉。借助显微镜,你又会发现每粒花粉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气囊,这是为漂浮与传播到远方特别设造的。花粉不唱哀怨的流浪者之歌,在它们,流浪是生命的一部分。

    花粉的形状、大小,以及表面的纹饰,因各种植物而异,颜色也不一样,总而言之,它包含着个别从而也包含着多样性。

    水稻圆球形的花粉,表面光滑。

    向日葵的花粉,浑身长满了小剌。

    椴树花粉为三角形。

    落葵花粉为四边形。

    四合花粉是四粒花粉紧拥紧抱。

    杜鹃的花粉太小。

    南瓜、菖蒲、牵牛花的花粉大至150—200微米。

    花粉本身就是精美的。

    它有各种孔、沟、突起组成的纹饰。

    花粉最常见的颜色是黄色,但大多数虫媒花的花粉,为了那些小虫却毅然抛弃了单调,使颜色丰富多彩。如蚕豆、大丽花,花粉的颜色时淡时浓,淡了是黄色,浓了是红色。榆树别出心裁,花粉是绿色的;丁香与天竺的花粉为蓝颜色;而在罂粟、野兰麻和郁金香的花粉中,你还会看到令人枰然心动的紫色调。

    人们为了观察和了解大自然,不得不做一些十分残忍的事情,比如剖开一粒成熟的花粉,或者将花粉做成切片,在高倍显微镜下会发现,花粉的外壁厚而坚硬,内壁薄而富弹性。一粒花粉里通常含有两个细胞,一个营养细胞一个生殖细胞。有的植物的生殖细胞在成熟花粉中一分为二成两个精子,当花粉传播到柱头上以后,从花粉的萌发孔里钻出一根长长的花粉管,这根花粉管便是精子的输送管道,两个精子由此进入子房与卵细胞结合,使植物受孕。

    花粉为植物传宗接代所起的至关重要的作用,自不待言,而且它还是地质年代鸿蒙世界中,被埋没而依然活着的见证。这一见证者的角色,似乎从一开始就给定了的。花粉外壁坚固,含大量孢粉素及角质,得以在地层中难得腐烂而保存着。人们先是为着“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好奇,挖掘地下时得出了植物遗失的花粉在地层中出现的规律,从而推论地层年代。由于花粉的不同特色,还能辅助鉴定现代植物与地层中古植物的种类及相互关系,并能大致发现古植被、古气候的某些特色。时至近代,从地层中发现花粉,则还可循此而寻找矿脉,为人类必要的开发和没完没了的挖掘,提供了地底下的标识。

    每一种关系花粉的传播方式都是生命故事。

    百花盛开的季节,也是蜜蜂、蝴蝶及另外一些昆虫们神采飞扬的季节。作为殷勤的花媒,大约809%的植物是靠昆虫联姻的。这些植物为:适应、等待昆虫的传粉,都身怀绝技,而没有等闲之辈,诸如各色花冠的美丽、奇特;芳香四溢之气味的迷人、醉人;以及甘甜的花蜜等等。

    对于花朵而言,一切都是有备而开的。

    采花的蜂蝶也决非肓目,它们是自然界中美的欣赏者,同时也是美的传播者。现在还不清楚这些蜂蝶对自然美的认知的程序,可以肯定的只是这一切已经成为它们的生命内容。可以启示人类的是,当蜂蝶们飞向花朵争相欣赏甚至深入花的内部吮吸蜜露甘霖时,它们不以霸占这些鲜花为目的,它们只是工作,而此种工作也为花朵所喜欢,因为在这一切的同时,花粉的传播也已经开始了。

    花蜜含有多种糖类、氨基酸、少量矿物质,这是昆虫难得享受的美食。分泌蜜汁的蜜腺通常生在花冠或子房的基部,有的花萼延伸成一个长长的“距”,蜜腺深藏在“距”的底部。昆虫访花时不得不探身钻到花的里面,在尽情享受时便也黏附了一身花粉,从一朵花再飞到另一朵花的柱头上,作为传播花粉的昆虫,它的任务便完成了。

    显然,仅仅靠虫媒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不妨想象,植物世界的联姻倘若都由蜜蜂和蝴蝶来完成,那么,至少在乡村田野,人们不得不走避或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因为所有的空间都由昆虫们占领了,面对如此众多的采花者,人们除了叹为观止以外绝对无可奈何!

    幸亏不是这样。

    除了昆虫,花粉的传播者还有很多。

    比如风为媒。松树、杨树、水稻等楦物的花粉是靠风传播的,风媒植物的花都不会太显眼,既无艳丽的花被,也不淌甘甜的花蜜,但它们会生出大量的花粉。

    它们一样期待着。

    只要是在大地上生出的,都是可以期待的。

    一株玉米的雄花序可产生5000万粒花粉,这如此之众的期待,我们看不见,但只要你一想就会动心动情。不仅仅是期待,生出两个气囊的翅膀,是为期待所作的最精妙的准备。当所期待的风款款而至,花粉便开始远行。走得最远的是北欧松树的花粉,可以飞越六百多公里至格陵兰岛。

    我们怎能不感谢风呢?

    生长在水中的有花植物是靠水来完成花粉传播的。

    芳草与黑藻是雌雄异株植物,雌株长有一个长长的花柄,把雌花托出水面;雄花成熟后便携带花粉随波逐流,如遇雌花,当即传粉。

    还有一些植物是依靠鸟类和一些哺乳动物作为传媒的。

    在澳大利亚有一种体形很小的蜂鸟,它在采集蜜汁时会把整个身子都钻进花里。蝙蝠、松鼠、猿猴等等,都是花之媒者。

    因而,雌雄性细胞神秘融合的过程,使百花盛开的季节有了实质性的不可抗拒的生命内容。

    生命是因为生命的神秘才诱人而高贵的。当成熟的花粉传到雌蕊的柱头上之后,蜜蜂或蝴蝶便远去了,但,一个神秘过程的开始便神秘到让你目瞪口呆:那些亲缘关系离得远的植物花粉一概被冷遇和排斥,只有同种植物的花粉才会受到欢迎,它们是怎样互相识别的?这样的识别机制是雌雄双方同时或由哪一方控制的?这机制仅仅是花粉与雌蕊柱头的,还是植物本身机能的一个方面?

    受到欢迎被接纳的花粉为柱头分泌物的刺激,吸水萌发,花粉管便从花粉壁上的萌发孔中伸出,随即花粉里的营养细胞、生殖细胞或两个精子流人花粉管中。

    天衣无缝的创造啊!

    花粉管的路便是生命之路。

    花粉管自柱头经过中空或具有疏松组织的花柱,向下生长,直趋子房中的胚珠,再经珠孔进人里面的胚囊。直到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花粉管中的两个精子随同少量细胞质,从花粉管前端的小孔中释放出来。其中的一个精子游过去4卵细胞结合,另一个精子则与胚囊中间的中央细胞融合。这种两个精子的同时融合,是被子植物特有的双受精现象。

    传粉到雌雄性细胞融合的过程,是一个决不匆忙却又为时短促的过程。你看蜜蜂聚精会神地采完花蜜旋又飞去便知道了,你想儿时见过的风摇杨树扬花纷纷不知所往就可见一斑了,一切都是从容、有序,是偶然的必然,也是必然的偶然。传粉之后的植物“怀胎”,棉花与大多数植物需一昼夜,这个时间主要是精子在花粉管中游走的时间;橡胶草只需15—45分钟;最有趣的是秋水仙,它的花粉管要经过半年生长才姗姗进人胚囊,使这一神秘的过程因为漫长而更显得神秘。

    你看见花落有时会伤感,尤其是碰巧在一场风雨之后,人们慨叹“无可奈何花落去”。不过,对于植物世界来说,花开花落是一种给定的生命程序,既非大喜亦非大悲。

    当传粉受精的过程结束,花萼、花瓣、雄蕊等部分便也大功告成,然后是枯萎脱落。你看棺物中的每一株树、每一根草,与人相比,它们成功地活着,长寿、平安、生生不息的一个秘密是:不积聚财富,绝无名利之累,一切听其自然,没有生命以外的任何包袱。枯萎也是愉快的,脱落也是潇洒的。而在雌蕊基部的子房里,植物的下一代那可爱的“胎儿”也正在一天天发育长大,子房壁的细胞不断分裂和增大体积,形成了果皮部分,而包在子房壁里的胚珠便发育成种子,所有的果实都是果皮及种子的共同体。

    种子的形状、色彩以及沟、穴、条纹,都会使人想起花粉、花朵,神奇与美丽的形态或有不同,但,你总能发现传神处的根脉相承。

    植物中最大的种子是非洲塞舌尔群岛上的复椰子树种子了,直径有数十厘米,重达十几千克。人们用芝麻及荠菜子形容种子之小,但较之于兰花的种子,芝麻和荠菜子便是庞然大物了%1克重的芝麻有200—500粒%而同样重量的兰花子则是200万粒之多!

    花之路,就一个季节而言,已接近尾声了。

    这个尾声往往都在夏天和秋天,这是人们吃各种新鲜水果以及收获水稻、玉米、高粱的季节。人啊,你不要忘记,你所吃的粮食、水果这一大部分是植物一绿色世界传宗接代的器官你要赞美并且感恩。

    还有更多的果实与种子,又将踏上传播的跋涉之路。

    亲爱的朋友,你还记得田埂路边的蒲公英吗?风,把一个个小小的“降落伞”吹走了,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蒲公英陪伴我们的童稚的年代,在记忆中往往是最清晰的而且带着风与泥土的温馨。

    我在南海边上还看见过漂流在水中的椰子,水便是椰子的传播者。椰子的构造是那样奇特,它的果皮是一层厚厚的粗糙的纤维状组织,里面充满空气,当椰子成熟掉在海里,它会悠然地漂在水面上,任海浪把它冲到一处岸边,生根发芽。

    小鸟、松鼠、蚂蚁,都是种子的搬运者、传播者。

    凤仙花的果实成熟后,只要外力稍有触及便把种子弹射出去。依靠植物自身能力传播后代的,还有各种豆科类植物。我在欧洲南部曾见到过一种奇妙的喷瓜,当果实成熟,包在果皮里面的组织生出黏稠的液体,膨胀并且产生压力,有一点外力,喷瓜即会炸开。有趣的是它们的果柄一律向上行头与地面构成40—60度夹角,这一角度正是大炮取得最远射程的最佳角度。

    有人戏言,如果没有欧洲的喷瓜,欧洲的大炮就打不了太远。还有人说,欧洲最早的炮兵,都是种喷瓜的好手。

    当然,我们这个地球上的最伟大的播种者,是农人。

    总而言之,在开花、传粉、受孕、结实之后,种子们一各种各样的种子们一;不着对根的向往走了一一走到它们可以生根发芽之地。

    花之路啊!

    赞美与感恩之路!

    1996年秋天,我从四川瓦屋山的丛林间沿着那一条林中路下山,在四川盆地的底部踏访长江防护林。那些原先裸露着红土与黄土的山头、丘陵一个县的森林覆盖率在几十年的破坏山林之后下降到37。上下一一这是真正的荒漠化的边缘。水土流失不仅使农民无地可种,家园凄惨,还使长江日益浑浊,长江成为第二条黄河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今,经过五六年的植树造林,这里的山绿了,农民有地可种有柴可烧了。我在川西北的纷纷秋雨中,从一片林子走进另一片林子,在坚硬而还处在幼年的川柏下听种树人说:树茬茬立地生根了,这一片土地的稳固、丰收、安乐就有望了。

    我便特别留意那根。

    这个山头的树,根或许已到了那个山头。

    这处河边的树,根肯定扎进了河的另一边。

    我们走的路,我们住的房,那地底下全是根的时候,地面上的景象是这样的一一种树人说一一你的头顶上就是林冠,你伸手便能与青枝绿叶触摸;你看见一处竹林,那竹林下准有儿把小竹椅一个小方桌一把小茶壶……川西北的竹子啊!

    一丛竹林就是一处风景。竹根较为容易哲见,它喜欢蔓延而小‘是往地下深处走,它的蔓延使竹林的壮大异乎寻常之快,它的一部分根系常常露出地面,为了呼吸,但也无声地告诉我,根已走的路和将走的路的艰难。

    我的心里缠绕着根,在天寒地冻时回到北京,开始写根与花。一个深夜,有细雨敲打我书房的窗棂,但没有雷声,窗外的路灯也已经熄灭,我突然听见了一种声音,如诗如歌:

    起来,与我同去!因为冬天已往,雨水止住过去了。地上巨花开放、亢鸟鸣叫的时候已经来到,斑鸠的声音在我们境内也听见了,无花果的果子渐渐成熟,葡萄树开花放香。(《圣经》《雅歌》)第二天我便看见了小桃树开的花,那一棵大桃树还在含苞欲放,它让小的先开放,小的走得快走得急。殷勤的蜜蜂与美丽的蝴蝶的翅膀啊,此刻你们是在飞来的途中呢,还是刚刚展开于蛰伏的草丛?

    花开花落,根深蒂固。

    只要走到旷野,扑面而来的便是根的感觉稳固而又扎实地亲近泥土、触摸天宇。

    无根的人啊,你怎么能不赞美这一切呢?

    当根的使命与方式还在,并且走进了我们心里,那便是人类希望的种74番撒在田野中了。

    1997年5月丁北京一苇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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