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的黄金梦-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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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多崮送走令他惶惶不可终日的老丈爹张教授,那颗天天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他可能很是对不住张教授,让老人家带着一肚子不满离开这个纷杂绚烂的世界,而且是瞪着眼睛走的,任谁都胡噜不上那双仿佛洞穿了尘世的眼睛。老话讲,这叫死不瞑目,因为逝者有太多的牵挂。此刻吕多崮如释重负,在八宝山殡仪馆第一告别室门口潇洒自如地迎接八方来客。张教授就这么一个闺女,娘家人指望不上,里里外外就靠他了。前来为张教授送别的人,除了学校的生前友好和张教授的高足弟子,就是为老吕捧臭脚的同僚下属和那些知根知底的工商业主。

    吕多崮麾下管着好几千家工商户,今天来点卯的,每家都掏个万八千的。工商业主莫说掏万八千的小钱脸不变色心不跳,就是给讲交情又办事局气的吕局长捐个十万八万都心甘情愿。老吕一场白喜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座金山,别人不心惊肉跳,他可不敢担当啊!老吕早盘算好,让工商局办公室主任徐美霞全权负责来宾登记和礼物礼金的汇总。

    徐主任领着五名机关工作人员忙中不乱,一丝不苟地登记和记录,决不会放过一个人。吕局有令,隔天就由局办公室会同局纪检委按图索骥将全部礼物礼金退回。办公室工作人员谁都不敢怠慢,貌似天仙的徐美霞更是认真负责。

    吕多崮出生在山东,而且是山连着山的沂蒙山区。他打小喜爱梁山泊好汉,崇拜打虎英雄武二郎,如今已经是领导干部,也是他们村走出大山的佼佼者,但豪情一点儿没有因为地位的变化而改变。见到硬的,他是铜墙铁壁;遇到软柿子,他便柔情似水。这年头在工商局犯狠耍横的人,要么有后台后盾,要么原本也是官身,唯小民不敢在衙门口张狂。同情和帮助老百姓就成了老吕义不容辞的责任,从工商注册开始到一个企业在市场立住脚的林林总总,他几乎都关照得面面俱到,所以赚个狐朋狗友满天下。

    传言组织部门有让他出任副区长的打算,目前正紧锣密鼓对他进行摸底考查。全区工商业主奔走相告,以为是天经地义。老吕在趋名逐利的红尘凡世,可以为弱不禁风的工商户两肋插刀,帮着联系挂靠,违规联络企业间相互拆借,协助办理繁琐得不能再繁琐的手续,使许多初出茅庐的工商业主深受裨益。政策没活,但他的办法灵活,吃苦受累都由工商局担当,全区发展没搞啥招商引资,那些金凤凰就慕名而来。工商业主们心知肚明,现在不是讲大公无私的年代,老吕还这样兢兢业业,说明他这个人够交情。

    “吕局,解放了。”跟吕多崮寒暄的米云林,出租车公司法人代表,脱离队列与老吕握手。此人一米九的大个儿,两条大长腿鸵鸟似的到达多数人的胸部,高鼻梁大眼睛活脱脱像个美国兵,只是黄皮肤黑眼睛而已。

    吕多崮不敢当着亡灵造次,所以绷着脸回道:“啥解放呀,还有他老人家临终嘱咐呢!俺知道,他老人家就是这样也如鲠在喉,所以才死不瞑目。”

    “你又抱怨他坏你好事?”

    “岂敢,他是为了俺和这个家好。”

    “这就对了。我还是那句话,交友要谨慎,别什么话都相信。你是领导,也是我的老哥,当着张教授我还是坚持过去的建议,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行啦,小米,米大经理,你的话俺没齿不忘。”吕多崮显得很不耐烦。

    “张教授说得对,七十二万亿美元是什么概念,那是天文数字!老$不是冥币,想印多大就印多大,那样咱们地球人恐怕只有向宇宙人举债了,不然全人类也攒不起来这么多钱,更别提什么民族资产了。苦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史,哪儿整这么老多的钱啊!”说到此,米云林极其庄重肃穆地看着躺在鲜花翠柏里的亡者。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说是这样说,但是任谁做起来都难上难。吕多崮算得上性情中人,哪儿容得此等忠言!他推了米云林一把:“去去去,赶紧忙你的去。”

    米云林怏怏走了,但是连锁店老板沙春亮紧随其后说:“小米言之有理,吕局可要深思而后行。迷津无边,回头是岸!”

    沙春亮有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单凭他统领着全国上百亿资产的酒店业生意就足够吕多崮喝一壶的。老沙都表示了歧见,老吕还真不敢执拗了。吕多崮打心眼就不希望见到这几个挚友,而是盼望着另外几个人。那都是西装革履的,只不过几乎个个面黄肌瘦、不伦不类、比真乞丐还像乞丐的人。是他们满应满许帮助沂蒙山区走向繁荣昌盛,拿出比人民币还要真的花旗银行存款凭证。然而,这些人没有在吊唁队伍中出现,使老吕甚是惆怅。

    吕多崮没有太大的个人野心,最大的理想,就是想让自己的故乡尽快富裕起来,梦想凭借自己绵薄之力,让所有的革命老区都步入小康。

    山东蒙阴马牧池汶河南岸吕家店子,是吕多崮朝思暮想的家乡。1963年入伍当兵,带着忠厚耿直、吃苦耐劳的山东人本色,因此深受部队好评和重用。1967年4月,他以副指导员身份带队在大学历史系支左,从造反派手中救下了岳父张教授,感动了尚是师范大学学生的结发妻子张秀明,从此与张家结下难解难分的缘分。

    支左期间,他不仅仅保护了大批教师学者,还在首长统一指挥下和战友们保护了一批党和政府的工作人员。总之,对于那段历史,吕多崮和他的战友们都可以俯仰无愧。

    1974年他“掺沙子”转业到了区革命委员会,因为属于营政工干部,加上本人外貌相当儒雅,而且娶了本区相当了得的一所中学的教师为妻,所以就被分配在党委组织组当干事。后来,他得益于老干部被解放又逐步升迁,好几位区领导曾经受过他和战友们的保护,虽然他没认出人家,可人家早就认出了他。不久,他就担任了政府办公室分管后勤的副主任,四年前出任了区工商局局长。

    怎么样,这位农家子弟履历够简单的吧!其实,吕多崮这个人头脑更简单。

    老丈爹告诫他不要轻信谎言,老人家断定所谓的老票和民族资产都是骗子操纵的骗术,想借着国家发展需要大量资金的机会,从企业和有关部门骗钱,再三嘱咐女婿不要上当受骗。老人家查阅过相关历史资料,告诉吕多崮,即使这笔所谓的民族资产存在,也只能是国家行为,任何个人都不可能掌控和持有。

    吕多崮一意孤行,先将家里仅有的两万元存款自作主张借给了余敏女士,然后又从公派出国留学的女儿手中截留了姥爷给的一笔盘缠借给了魏春生,结果搞得家里日常开销捉襟见肘。当吕多崮将家乡人约到北京共谋开启所谓巨额民族资产大门的时候,老丈爹闻讯赶来制止说:“多崮啊,你中了邪。沂蒙山区老百姓本来就难,如果再为这些根本不存在的民族资产砸锅卖铁,让他们雪上加霜,你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江东父老啊!”

    “爹,俺在谈公事。”吕多崮甚为难堪。“这是在家,再说我也没有谈私事。”吕多崮赶紧起身搀扶老丈爹,半认真半恳求地讲:“爹,俺知道你为女婿好,也为了俺家乡父老乡亲好。你老的话,俺一句不敢忘。可是家乡发展急需资金,俺一定要帮着想办法。”

    “那也不能胡来。”

    “行,俺决不胡来。但俺县长、乡长都来了,他们想试试。”

    “试都不用试,因为那是大陷阱,一旦陷进去后悔莫及。”

    吕乡长过来帮着说情:“老爹,您放心,俺们不会让你女婿跌到陷阱里,俺们懂政策,知深浅。”

    老丈爹毕竟是老学究,知书达理,见事已至此,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告辞。但是吕多崮没有就此罢休,一个专门为接款准备的对口公司开张了。

    办公司就要有办公司的样子。杨乡长将乡工业公司的一处小楼捯饬出来。家乡送来两辆上了当地牌子的奔驰320。亿阳资产有限公司张灯结彩地开门迎客。

    这边吕多崮闹忙得红红火火,老丈爹那里却急火攻心,突发大面积心梗进医院抢救。老人家临了撂下一句话:“多崮他愚眉肉眼,怎辨真伪。世上的骗子,注定会葬身自己编造的谎言里。这个世界,可怜呦!”

    老人就这样撒手人寰,其葬礼让女婿搞得风风光光。吕多崮为了满足老人才高气清不近世俗的文人性格,将各界人士的馈赠悉数奉还,总额三百七十三万元之多,被处理得悄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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