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多崮愤然道:“儿戏,简直就是儿戏。李鸿章活着,孙中山也活着,一个是内阁总理大臣,一个是中华民国缔造者,难道他们还不够大,还需要已经做了外国人的华人来签字吗?”
“对呀,吕局这样理解非常正确。”余敏忽闪着大眼睛说,“你忘记满清王朝和中华民国是怎样灭亡的吗?没错,是贪污腐败的横行,是卖官鬻爵的疯狂,是拜金主义的结果,是物欲横流的必然。八年抗战前,中国的GDP还在小日本之上,位居世界第二。可是就由于军阀割据,腐败猖獗,天天灯红酒绿,日日歌舞升平,还有几个人想着国家利益和民族前途?没了,都想着穷奢极欲,都贪图醉生梦死。所以搞得国家工业基础极其薄弱,且不说制造业还停留在手工作坊上,泱泱大国年钢铁产量仅三万吨,还不及日本五百一十七万吨的小零头。战争开始,不只一次也不只一地发生两三个日本兵就追着成千上万国民党军队跑,不到一年,半个中国就变成沦陷区。不是军队无能,是这仗根本没法打,咱们一个军的火炮还没有日本一个大队多。这一切说明什么,恰恰说明统治者的昏庸无能和国家实力的羸弱乏力。你说说,不邀请世界上已有大成的华人参与如此庞大的资金管理行吗?”
“你们怎么现在才说。”吕多崮觉得对方说得有理,因此有些气馁,不敢再质问。
“我们也刚刚知道。不过这件事不用我们办,过几天台湾来人与我们洽商具体办理方法及资金分成比例,到时吕局出一点儿招待费就成。”
“需要多少?”
“五万元之内。”在余敏灵牙利齿面前,吕多崮本想戳穿对方的念头彻底崩溃。要说五万元对一位工商局长好像没什么,然而他早已囊中羞涩,勉勉强强过日子的费用不敢再动,闺女走了,还养着儿子,哪儿不需要钱啊!因此区区五万元变成了天文数字,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眼下连套狼的本钱也没了。咋办?他咬咬牙拨通了沙春亮的电话。
不日,沙春亮告诉吕多崮,什么满清遗产,什么民族资产,银行对此嗤之以鼻。关于借钱一事,老沙一字未提。
难不成他真遇上了捞钱人士?那不仅让岳父不幸言中,而且势必给家乡造成不可宽恕的损失。
沙春亮再三警告他。老沙是商界名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对不会有差池。
不,吕多崮还是不死心,总觉得能出一个大偶尔,并且不偏不斜正砸在他脑瓜上。不就是五万元嘛,老沙不借,自然会有人借。
要说老吕帮小人物,大家一准都信,像沙春亮这种重量级人物他能帮上忙吗?当然帮得上。当初沙董只身来北京开酒楼,什么钱都花了,什么手续也都办了,偏偏就缺了装修钱,大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劲头。正好遇上老吕打门口过,见这家宽敞的酒楼空置着,就好奇地问了问看门人,找到问题的根结。随后,老吕联系上满应满许垫资施工的群成装饰公司总经理千学文与沙董一拍即合。不久酒楼隆重开业,很快成为京城著名酒家,老吕跟沙董成为挚交。米云林和沙春亮是吕多崮两个铁杆,尽管被拒绝的滋味不好受,但老吕并不生气,因为人家也是为他好。此时此刻,他才向旭日乡杨东升乡长和校长刘德仁、陈儒等三个人开口了。虽然中国自古就倡导克己复礼,奉公守法,正直无私,但是自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受到鞭挞和否定的那天开始,人的唯我意识就被大张旗鼓又声嘶力竭地挖掘出来。大公无私这个早在《论语》中就孕育出来的高尚情操,当今居然沦落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培养和造就一种优秀品质,往往需要几十年、上百年乃至几千年的精心抚育和塑造。酝酿繁衍一种邪恶,却可以在几小时、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就如同瘟疫迅速传播开来。
一个思想体系的升腾及陨落,同样也是这样。
钱的问题,经吕多崮简单活动不日就迎刃而解。下一个节目,就是喜迎宝岛嘉宾。
杨乡长拿出旭日乡五星级饭店作为客人下榻之所,并安排两辆公务车陪同。刘德仁、陈儒两位名校校长也不甘示弱,在仿膳、全聚德、丰泽园等京城老字号饭庄预订下包间。一切就绪,只欠东风了。
已是岁尾隆冬时节,台湾贵客终于莅临京城。余敏介绍,这位年迈且相貌酷似新加坡总理李光耀的人,姓许,名鹏程,系李登辉私人医生,原荣总医院少将医官。许鹏程身边的半老徐娘,是许鹏程的妻子许陈婧卉。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也姓许,名水增,许鹏程亲侄。因为旅途劳顿,吕多崮等几人与三人寒暄几句,就请他们去客房休息。几个人正襟危坐,目送客人离去。
“这次肯定有希望。”余敏兴冲冲地说,“你们大概注意到了,许鹏程长得特别像李光耀。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当上李登辉私人医生的吗?就是因为他原名叫李光祖,是新加坡总理李光耀的堂弟,所以李登辉不敢怠慢。在亚洲新加坡的影响力不亚于日本,加上是华人国家,因此台湾政要都把新加坡当成自己的家。”
“许先生知道我们托他办的事吗?”杨东升问。
“当然知道了。不过,许将军需要咱们跟他办个手续,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是不是签委托合同啊?”刘德仁问。
“没错。”
吕多崮开怀而笑说:“人家就是讲规矩,口说无凭,落字为证。俺看可以。”
“不是可以,而是必须。”陈儒也乐呵呵地接话,“余董,合同文稿你来准备吧!”
“行,明天下午请各位审查草稿。”
“大家辛苦。我今天也尽尽地主之谊。走,哥几个喝酒去。”杨东升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已经搭在吕多崮的肩头。
“俺不行,局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吕多崮作揖告饶,好不容易与几位告辞。
据说人生所有的痴迷都源于轻信,老吕就是。从许鹏程的相貌和举止看,他相信余敏说的是真的,坚信乌云既被驱散,曙光就要露出迷人的霞彩。人逢喜事精神爽,几乎一天一夜没合眼的吕多崮,第二天出现在酒楼包房时,仍掩饰不住一脸倦容。
杨东升他们三人早他一步落座,正与许鹏程和余敏几人酒酣耳热地聊得热火朝天。
“对不起,俺来晚了。”
“不晚,不晚,你来得正好。”杨东升殷勤地站起来,将身边座椅往外拉了拉,摁着吕多崮肩膀让到座位上,然后道,“吕局长可是全国先进人物,他麾下的工商局口碑甚佳,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接待台湾同胞,那是大家的荣幸。”
许鹏程慈祥地看着吕多崮问:“吕局长,听口音你好像是山东人,是沂蒙山区的吧?”
“怎么,许先生也是俺山东老乡?”
“对、对、对。”许鹏程操着娴熟的山东口音说,“俺不仅祖籍在山东,还出生在山东,是泰安南上庄人。俺家是1946年底举家迁到上海,那时俺十四岁,已经是半大小子了。”
刘德仁眉头紧蹙地盯着余敏:“余董,据我所知李光耀是广东梅州大埔人,跟许将军不是同乡嘛!”
其实,当许鹏程谈到是山东老乡时,余敏白皙的面皮就霞光万丈了,所以让刘德仁这席话问得更加不自在,那脸活脱脱变成了紫茄子。可能她也没料到自己会犯穿帮的错误,当着主客两方人,实在是无地自容,只能低垂着眼帘,端起酒杯假装风魔地一饮而尽。
吕多崮心想,俺们第一要务是赶紧盘活那笔巨额民族资产,管他谁是谁的老乡呢!再说,余敏跑前跑后忙了一年多,事情总算有了一点儿眉目,可不能求全责备。因此,老吕帮着解围:“俺们余董多见广识,也有记混的时候。对吧?”
“我是记拧了,李光祖就是李光祖,跟许将军没关系。嗨,才三十来岁,就好像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可笑,真可笑!”余敏自嘲。
许鹏程很认真地问:“怎么回事?”
“我把高雄李光祖记成你,差一点儿闹出笑话。”余敏回答。
一直沉默寡言的许水增插话:“李光祖是本岛人,跟我一样是搞建筑设计的,我们是很要好的同事。”
四位地主面面相觑,然后又将目光齐刷刷扭向余敏。
吕多崮担心再发生让余敏尴尬的事,所以急速转移了话题:“许先生,你这次来打算回家乡看看吗?”
“回,一定回。如果时间允许,俺还打算爬泰山,拜孔庙,登蓬莱仙阁。”
“那你打算在家乡投资吗?”
许鹏程直视着吕多崮道:“俺只是一介布衣,虽为医官,但并不像大陆同胞想象得那么富有。岛内温饱早已解决,在亚洲也算得上富裕的。念经国先生治国有方,均贫富是先生一生为之努力的理念,所以岛内贫富差距不大,日子过得还好,不过人人有钱还提不上。俺当然想为家乡做点什么,却苦于公职在身,薪酬有限。”许鹏程赧然一笑,继而又摇头叹气。余敏立即打起哈哈:“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努力,激活民族资产,到时候就有大把大把的资金,想往哪里投资都可以。”
“谈何容易!”许水增冷冰冰地说。
余敏不禁着起急:“哎,我说水增先生,你们放着关系和路子不用,是不是心甘情愿受苦受穷啊!”
“何来的关系,又何来的路子?”
“许大哥,咱们不是在来的路上说好了么,你们找李登辉呀,让他去找李光耀。”余敏扯起嗓子,“你叔父是李登辉的医生,他不会不给面子。”
许鹏程木讷地看看侄儿,然后几乎没有表情地说:“俺和李先生是服务和被服务的关系,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感情。这次俺请假来大陆省亲,李先生已经很不高兴。咳,都是水增游说的,说你们想与我达成没有本钱的合约,请我帮帮忙。盛情之下,老朽难却矣。”
“合同起草好了吗?”吕多崮本来是问余敏。
许水增却抢话:“已经签了,今天中午余董拉着许先生签的。”
“什么?”
闻此信息,不仅吕多崮目瞪口呆,杨东升他们三人也惊讶得张口结舌。
余敏却波澜不惊,没事人一样地说:“当初就担心台湾和大陆之间有事不好办,我就用香港公司跟许先生签了委托合同。合同中规定,事情办成,许先生将享受资金总比例百分之一的佣金,没有设对许先生的追责条款。你们几位领导不会因为小女子随机应变有看法吧?我可是好心,成与不成都不会影响各位大好前途。”
至于合同文本之事,余敏也好,许鹏程也罢,都没有出示的意思。杨东升、刘德仁和陈儒三人还必须捏着鼻子将客人招待好,不仅花钱买了一个大问号,还买到几粒石沉大海的鹅卵石,他们连台湾客人什么时候离开以及还来不来都不知道。
大家都做着一个梦,算得上志同道合。为了开启那笔巨额的民族资产,他们只能忍辱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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