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的黄金梦-日落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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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多崮主要精力都倾注到老票身上,工作方面难免不出错。

    市工商执法总队绕开区工商局,与市公安局经侦处一起在小年前破获了本区城乡结合部一处制造和贩卖假酒窝点,起获大量茅台、五粮液等假酒,收缴巨额赃款,抓获嫌疑人三十九人。老吕是腊月二十五从媒体报道得知了这则消息,所以心里很不好受。这么大规模制售假酒案发生在眼皮底下,区执法队没发现,工商所怎么眼睛也瞎了?这是严重渎职,幸亏假酒没喝死人,否则区工商局不进去几个才怪。举一反三,全局上下查找原因。他没有责备任何人,却在心底深处指责自己。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白薯。

    1998年的春节,老吕告诉前来拜年的友人说:“你们往后不用来了,俺想卸甲归田。一个人连七品芝麻官都当不好,还占着这个茅坑干什么呀!”

    在吕多崮心灰意冷时,亿阳资产有限公司爆出支付给张峰活动经费超过五百万元,几年开销将近一千万元的惊天消息。几次阻拦和劝说,他们怎么就一句也听不进去呢!老吕不想批评孔万泉,而对自己本家兄弟吕跃进则不依不饶。

    “俺们不是地主,不是资本家,更不是把别人钱放在自己兜里随便花的银行行长。俺们是啥?俺们是世世代代背朝蓝天脸冲地的庄稼汉。农民一年到头能看见几个钱呀!告诉你们别再给钱,别再花钱,可你们还这么任性。你们说说,这五百万打了水漂咋办?”

    吕跃进灰头士脸地辩解:“俺们以为大头前面已经花了,再花两回兴许事就成了。你不是年前也招待台商了,干吗动不动就教训俺。”

    “俺是教训吗?俺是恨铁不成钢!”吕多崮也不管今天谈工作是否合适,大年下一点儿喜兴都没有,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说,“俺跟你们说了不只一次,前头一切先由俺一个人挡着,吃亏上当是俺一个,冲锋陷阵也是俺一个,事情落实了,你们再上也不迟。这样死也就死俺一个,不至于把父老乡亲们的血汗钱给搭进去。现在咋办?俺看你们怎么收场!”孔万泉是代表县长和县委书记来给吕多崮拜年的,这大年初三捞不到回家跟老婆孩子过团圆年就够堵心的,还挨吕多崮不问青红皂白的一番狗屁呲,觉得很窝心。他是亿阳资产有限公司董事长,不是北京大爷吕多崮。投资有风险,这个道理连三岁孩子都知道。如今干啥没风险,说不准喝口水还能把牙塞着了。他不服,可是大年下不能出口伤人,所以就和颜悦色帮吕跃进解围。

    “吕大哥,吕局长,俺知道你一门心思为了家乡好,俺何尝不是呢!从俺公司一成立,其实就跟你有了心照不宣的分工。你专门盯着余敏和魏春生,俺们盯着张峰。既然已经有了分工,那就应该你忙你的,俺们忙俺们的。直到现在俺们彼此也没有资金往来,你花你的钱,招待你的海外客人,洽商你的业务,俺们同样如此。俺知道吕局心疼钱,怕糟蹋了。俺何尝不是,而且也剜心一样。可是俺们老区底子太薄,条件太差,基础设施等于零,谁愿意给俺们投资呀!俺感谢你及时提供了民族资产这个信息,如果真能如愿以偿,你肯定是俺们的大恩人。今天这点儿水果、这点儿煎饼,你执意不要,俺们就拿回去。不过县长县委书记的问候,俺就算带到了。”

    让孔万泉这么一白话,吕多崮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应该说大家心思是好的,都想为家乡做些事。然而,孔圣人有言在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吕对张峰早就有戒备,认准此人在玩瞒天过海的捞钱术,却眼睁睁看着家乡人落入了圈套。拦了,拦得不坚决,拦得不果断。一句话,就是那个万一能成功的心存侥幸作祟。眼巴前的万一,已不是成不成的万一,而是怎么填补窟窿的万一。他吕多崮可没有女娲补天的本事,闹得现在都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就是衣衫褴褛的乡亲们和风雨飘摇的茅草房,罪过呀!

    “你们想过万一吗?”吕多崮心事重重地问。

    孔万泉斩钉截铁:“吕大哥,俺们没有万一,没有退路,只有办成。”

    “如果张峰是捞钱人士怎么办?”

    “他不可能是骗子。”

    “万一呢?”

    “俺刚才说了,没有万一。”

    吕多崮看难以说服对方,几乎未加思索就说:“那好,你们安排俺见他一下。”

    “可以。”吕跃进说,“张峰过了十五回来,到时俺们安排。”

    送走了家乡人,吕多崮心绪更乱了。他不能再由着他们几个性子,更不能眼瞅着那个窟窿越来越大。怎么办,报警吗?如果张峰不是捞钱人士,而且那笔七十二万亿美元是货真价实,俺是不是就弄巧成拙,将好人伤害了呢?没事,不是还要见见这个人么,是真是假,到时再判断也不迟。

    从相识到现在有两年了,但吕多崮与张峰的关系还滞留在邂逅的基础上。他对这位皮包商很是看不上眼,总是用预审员的目光来审视此人。张峰对老吕也犹如老鼠见到了黄鼠狼,绕世界找地缝隐藏起来。这种关系无疑阻碍了老吕的判断,加之侥幸和急于求成等心理起到障眼作用,模糊了第一直觉。侥幸,侥幸,还是侥幸,折磨得老吕分不出东西南北,在亿阳资产有限公司投入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他渴望张峰不是捞钱人士而是救世主。

    最近,老吕在家时常不由自主唱起人们耳熟能详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调依然是原调,只是歌词被他改了。大意是: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吕多崮的末日就要来到,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这段小曲被他反反复复唱,搞得“不干朝政”的妻子莫名其妙。

    “瞧你每天忧心忡忡的,最近怎么啦?”

    吕多崮面对妻子的关切,苦苦一笑道:“看来还是你对,你爹也对。俺错了,俺可能要犯大错了。那是一千万,俺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上。”

    “什么一千万?”

    “嗨,就是跃进他们整老票的那些支出,太惊人了。”吕多崮痛心疾首,“秀明你知道么,都奔二十一世纪了,可是俺沂蒙老区有些地方连温饱还没有解决,俺心愧得慌呀!也不知道为什么,俺越是心愧就越是出错,没头没脑的一家伙就糟蹋了一千万,那是多少人的血汗啊!”说着,老吕抡圆了拳头擂自己的头。

    张秀明冲上去一把拉住老吕的手,说:“我相信你,知道你是为了家乡,为了乡亲,也为了工作。自从父亲去世,你的事我就从来不敢过问,但我看得真真的,你一丁点儿私心都没有。你拿家里钱办事,拿女儿的钱办事,就是怕给组织找麻烦。至于跃进他们怎么花钱,我觉得跟你没有多大关系,既不是你怂恿的,你又没沾他们一文钱,要怨就怨那些骗子。”

    “话是这样讲,可当初是俺向县里推荐的呀!”

    “那你也不该将所有过失一人独揽,那样还不累死?”

    “真要累死就好了,一了百了,落个自在。”吕多崮顿了顿又道,“秀明呀,人是要敢担当的,尤其一个七尺高的汉子,更要有敢于担当的气节,否则连三岁孩子都不如。”

    “可是一千万,你怎么担当,又拿什么来担当?”张秀明面红耳赤,语气很重地说。

    “俺想辞职,把有限的精力都投入到民族资产方面,帮着家乡解危解困。”

    “你说什么啊,什么辞职?你干得好好的,连我们学校都传说你要当副区长了,为什么这个节骨眼辞职?”张秀明面庞成绛色,她气咻咻地,“我坚决反对你辞职。再说我们孤儿寡女养不起你这个七尺高的大男人。”

    吕多崮脸色苍白地说:“俺有养老金,不用你们养。”

    “都说夫贵妻荣,可是我沾了你什么光,到现在咱们俩还是平级。你要有钱也行,干吗偷偷摸摸拿家里的钱去为人作嫁衣裳?你什么都没有,就剩下吕多崮的末日就要来到了!”

    “就算是吧!俺知道这样一来,俺政治前途就彻底交代了,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都打了水漂。”吕多崮甚是沉重地说,“不过,俺家乡兴许有救,只要俺一门心思扑到这件事上。”

    “万一你遇到的都是些骗子怎么办?”

    “那就看谁的骗术高。俺为啥不报警?就因为俺佩服这些骗子——不,是这些捞钱人士的本领高,居然能把一个专打假冒伪劣的工商局长骗了。单这么看,这些人捞钱技术就不一般。”

    “你辞职是不是也想当捞钱人士啊?”

    “俺岂敢当捞钱人士,就是辞了职俺还是一名共产党员。俺只想借水行舟,将民族资产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然后促成这桩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好事。俺自信能有一个非常圆满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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