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蝗过处,地里几乎绝收。这一来,粮价飞涨,原来富庶的江南也衰败了许多,街头时有乞丐出现。
娄城是长江人海口的一座小城,素有“金娄城”之称,向来很少见沿街乞讨的。但近来不对了,不但有坐街乞讨的,还有上门乞讨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不惑年纪的中年乞丐,此人外表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模样,不比一般乞丐穿得破破烂烂、邋里邋遢,挽个破篮,端个大碗,讨吃讨喝。他上门,既不低声下气,也不恶声恶气,更不唱莲花落或数来宝。他若敲开哪家门,就朗声诵道:“心能拒于初明,故一句染神,历劫不朽,一善人心,万世匪忘”;“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善为重宝一生用,心作良田百年耕”……
有人认识这位中年人,咦,这不是城郊义学的孟先生吗?于是马上明白,孟先生是为义学的孩子来乞讨的。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不顾颜面,不顾斯文,抛头露面,四处乞讨,使得那些有点良心,有点慈悲心的都唏嘘不已,无须孟先生多说,往往或给一串钱,或送一袋米。孟先生呢,多者不嫌多,少者不嫌少,一律作揖言谢,说声“善有善报,菩萨保佑”。碰到拿不出钱粮的,孟先生也说:“打扰贵府,敬请原谅”。彼此客客气气,从无争嘴斗舌生闲气的。
义学有百多位学生,早先靠义庄的义田收成维持义学的日常开销,义田遭灾绝收后,义学的维持日见艰辛。
孟先生的乞讨也越来越难了,有点杯水车薪的样子,但孟先生为了那些孩子,只好不顾老面皮,再去乞讨。
那是一个北风呼啸的冬日,孟先生穿着单薄的衣服,照例又外出乞讨了。他来到了城内一家卞姓大户的门口,轻轻地叩响了门上的铜环,老半天才有人来开门,门一开,竟窜出一条黑狗来,对着孟先生狂吠不止。孟先生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人家,感到了一种侮辱,但为了义学的孩子,他稳住了自己,清了清嗓,朗声道:“积善之家有余庆……”
“放什么酸屁!去去去,看你那样子,也算个读过四书五经的人,不去著书立说,沦为讨饭,丢人现眼……”主人居高临下,傲气十足。
孟先生知道,今儿碰到的这主,一定对义学不了解,看来得解释几句。谁知孟先生刚说几句,主人就不耐烦了,鼻子里“哼”出一声,说:“为义学的孩子乞讨,谁信,怕是好吃懒做吧。”
孟先生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小看低看,真想豁出去与出言不逊的这家主人理论理论,但一想到义学的孩子,那泛上来的怨气、火气也就压下去,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请你积德行善,救救义学的孩子。我姓孟的如若动用了乞讨之钱之物,天打雷劈。”
“少来这套赌咒发誓的鬼把戏,你若在此饿三天三夜,义学一年的费用我包了!”
“好,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孟先生的兴奋溢于言表。
从那时起,孟先生就盘腿坐在了那卞姓大户人家的门口,粒米不沾,滴水不进。
那几天,天已趋寒,孟先生原来身子就单薄,在饥寒交迫的夹击下,到第二天晚上就支持不住了。
有好心人端来了热粥请他喝一口暖暖身子,他坚持不肯,喃喃地说道:“我岂能前功尽弃。只要再饿一天,就能换取义学一年的费用啊……”
到第三天时,孟先生已奄奄一息。娄城有正义感的人都谴责卞家太没人性。卞家见众怒难犯,端出了人参汤,要孟先生喝一口,孟先生轻轻地断断续续吐出:“不、不到三、三天期、期限,我、我不吃。一年义、义学的费、费用一定要、要兑、兑现。”
人是铁,饭是钢,三天后的孟先生已完全变了人形,连娄城最好的老中医也自叹回天无术,到第四天早上,孟先生就驾鹤西去。
娄城人有感于孟先生的义举,在卞姓大户门口竖着“明义丐绝粒处”,后来地方志上也记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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