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十驾自嘲是有恶习的人。

    他还开玩笑说，如果谁给我写征婚广告，千万千万不要漏了“嗜书成癖，恶习难改”。要不然，那个上当受骗，悔之莫及的女人一定要上告这是虚假广告。

    马十驾喜读书，爱藏书，可能多少有些遗传，他父亲早年写文章时，曾用过笔名“书虫”。

    书虫的儿子嗜书，倒也一脉相承，顺理成章。

    马十驾这人除了对书有感情外，其他都看得甚淡，粗茶淡饭，他也安之若素，旧衣旧裤，他也不当回事。他给自己的书斋起名为“四不四爱小筑”，即不喝酒、不抽烟、不搓麻将、不跳舞，外加爱读书、爱买书、爱藏书、爱评书。

    马十驾所有的钱，除了吃饭，差不多全贡献给了新华书店与书摊书贩子。

    马十驾的朋友牛光荣一针见血地指出：马十驾对书，就像嫖客见了妓女，吸毒者见了白粉，有瘾的，这瘾打针吃药进戒毒所都戒不了的，因为已侵入骨髓了。

    马十驾竟然不反驳，也并没有认为牛光荣贬低了他，反而很坦然地说：“所以我承认自己这是恶习。”

    自从马十驾被评为娄城藏书魁首后，更是三句话不离书，三件事不离书。他若哪天没摸到书，没翻几页书，那他会如白粉客没过瘾头一样浑身不舒服。如果三天不去新华书店或书摊转一转，他总会觉得还有啥事没做。他进书店，若空手出来，他会脸红，他会不好意思，他会觉得对不起自己良心，对不起书店，对不起娄城藏书魁首的光荣称号。换句话说，他进了书店，或多或少，看得中看不中，总会买几本，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没白来一趟书店，走出店门时，能堂堂正正，开开心心。

    去年秋天，老城区改造，拆了不少老房子。后来有消息传出钱家老宅的夹墙里拆到一批线装古书，结果被民工一抢而光，不知所终。

    这会是些什么书呢？

    马十驾自听到这消息后，做什么事也没了心思，脑子里全是线装书线装书。根据马十驾的经验，线装书至少是清代版本的，像钱家这样祖上两代双双一品大员的官宦人家，不可能在夹墙里藏些垃圾书的，必是当时的好书，说不定有啥珍本善本孤本呢。想到此，马十驾愈发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立马找到那几位民工，把那些夹墙遗书认认真真翻一遍。可惜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些书好像从人间蒸发掉了。

    牛光荣也是个文化人，但他与马十驾不同，他收点古董，若碰到肯出血或不太懂行情的冤大头他也放一点出去，这一进一出间，他的小日子也就滋润了起来。到底是牛光荣常在古玩市场上走走，到今夏天的时候，终于被他打听到消息了，有人想出手这些夹墙遗书，但有两个条件，…、不许请鉴赏家，不要中间人，不惊动官方，对手里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书；二、要买一麻袋书一下子全要，不零卖。

    马十驾手头只有2.1万元积余，他实在担心拿不下来，他对牛光荣说：你多带些，实在不行，就向你借个一万两万救救急。

    两人说定后就约了个地点看货。

    马十驾一看多数是残本，有的缺了封面、目录，有的少了结尾，有的只半部，有的只散页，有的虫蛀了，有的已受过潮。他粗粗翻了一下有明代吕坤的《呻吟语》，明代张潮的《幽梦影》明代陈继儒的《小窗幽记》，清代《娄东十才子诗选》等，其中最完整，品相最好的是一套清康熙版的《吴梅村文集》。

    对方开价是4.3万元，马十驾心里一沉，自己只2.1万元，缺一半钱，如何是好。正在他尴尴尬尬时，牛光荣开口了，他说这些书大都属缺胳膊少腿的残次品，送拍卖市场，不值几个钱，若问一般市民，擦屁股还嫌脏。二万元，给个整数，一下拿走，怎么样？

    来人显然对这些书已作了些调查研究，所以他想了想说：两万就两万，但《吴梅村文集》除外，这套书的价钱另议。

    “混账！”马十驾暗暗骂了句。这一麻袋线装书中，就这本他最看得中，若没了这本，岂不如凤冠上拿掉了夜明珠，那还有啥意思。但对方再不肯让一个子的价。

    一个杀价，一个不肯杀，这样磨来磨去，最后以2.5万元成交。牛光荣垫了4000元。

    回到家，牛光荣提出：这4000元也不必还了，那套《吴梅村文集》就归他了。

    马十驾根本没想到牛光荣会提这个要求。说实在，牛光荣提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因为消息总是他得来的，价是他还的，钱是他出的，他只拿一套书，说到天边也不算过分，可书到了马十驾手里，再要叫他拿出来，这岂不是老虎口中夺食，马十驾如何舍得？他脸色阴了下来，有些不快地说：“不行！其他都能让，这书不能让！”

    牛光荣没想到马十驾会断然拒绝他，脱口道：“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吧？恶习、恶习！”

    “对，我就这恶习。你知道我有这恶习，还来与我争与我抢，你还算我朋友吗！”

    牛光荣只有摇头，只有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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