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报道使A市文学界震了一下。A市作家协会主席岑野村又惊喜又惭愧,因为他从没听说A市有这样一位作家呀,失职失职。要是市委宣传部或文联主席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岂不太难堪了。
岑野村精于官场的一套,知道变被动为主动的门道。他根据报道中的线索,一个电话打到检察院,没想到江寒露是检察院的办公室主任,怪不得他对官场中腐败的黑洞了解得如此透彻。
我马上来拜访他!——岑野村想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好好推一推他,日后这江寒露真成了大作家,自己不就是伯乐了吗?
岑野村刚喊好了司机,准备下楼时,有位女同志来访。来人斯文、脱俗、大方,谈不上漂亮,不过那种气质咋看咋舒服。要是换平时,岑野村是很乐意与这种高雅女性聊上一聊的,但这会,他没时间与不相干的来访者磨牙。只瞥了她一眼,夹起皮包就要出门。谁知来访者好像就是冲着他来的,很客气地说:“您就是岑老师吧?”
岑野村知道凡喊他岑主席的,八成是官场里人,凡喊他岑老师的,不用问,不是文学爱好者就是自己的崇拜者。
“找我?”岑野村刚想说:“我有事,你找其他人。”但他瞥见了来访者手里拎着一包书,终于把话咽了下去。
“呃,我是江寒露。我是来向您岑老师讨教的。”
岑野村此时的吃惊远胜于那天知道江寒露出版长篇。你是江寒露,江寒露是你?他万万没想到江寒露是位女作者,一时竟有几分尴尬,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热情地说:“我正想去检察院拜访你,你倒自己来了,欢迎欢迎。”
江寒露已把赠书签好了名。
书印得很大气,封面设计是两个哑巴睡一头——没话说。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岑野村与之一交谈,就感觉到了江寒露的创作实力,一个想法忽然在他头脑中形成。他用一种很推心置腹的口气对她说:“你的长篇是我市文学创作上的一个突破,我来张罗为你开个作品研讨会,省内省外请些名家,炒一炒,呃,不,包装一下。”
江寒露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岑野村一点架子没有,还要鼎力提携,心里甚是感激。
研讨会定在下月底举行。这个岑野村真是个活动家,会还没开,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江寒露每天要接好几个电话,几乎清一色是索书。如果松松手,稿费全买书送人恐怕还不够,不过江寒露送得心里舒服。出了书,没人讨没人要,那才叫人窝囊呢。
江寒露知道,开一次作品讨论会,市作协要花不少钱,自己连个市作协会员都不是,内心总有点不好意思。幸好她的手很巧,她这几天夜夜开夜工,在赶制一批中国结。她想好了,到时出席的嘉宾,一人一个,又高雅拿得出手,又无行贿之嫌,最重要的,是自己动手做的,表达了自己的敬意与谢意,礼轻情义重嘛。
万事俱备,只等那一天了。
突然,江寒露接到岑野村的电话,电话那头,岑野村口气有点沉重地说:“作品讨论会可能会流产。”
“为什么:”江寒露有点不解。
“难道你真的一点风声没听到。”
风声,什么风声?江寒露越发糊涂了。
江寒露终于冷静了,一冷静,一回想,前后一联系,她发现这几天是有些异样。单位里的领导对自己好像敬而远之。再一打听,坏啦,原来市里领导有人对号入座,说江寒露在借小说创作影射市里领导。还有人说她把A市的腐败写过头了,破坏了A市的投资环境,破坏了A市的安定团结局面。这些都无所谓,江寒露还受得住这压力,这在她开笔写时,已有思想准备。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流言比她预想的要恶劣得多。竟有人说小说中那个想诱惑市长的女干部其实就是她江寒露自己,因为市长拒绝了她,她怀恨在心,就用小说的形式来泄恨,来诽谤,来诬蔑,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无耻、卑鄙无耻!
江寒露没想到官场比她描写得还要黑暗与邪恶。那晚,她气得晚饭也没吃,到家后一个人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哭罢,她拿起笔,又写了起来,她心里在说:我偏不信这个邪,我偏再要写!
正这时,岑野村打来了电话。岑野村很激动地说:“你放宽心,如果有关方面给你小鞋穿,我们作协绝对支持你,作协的作家权益保护委员会保证会替你说话,主持公道,官司打到天边也不怕……”
江寒露心里感到了丝丝的暖意。
江寒露长篇小说《大江东去》研讨会虽然流产了,但岑野村的这份情江寒露是记着的。她有感于岑野村的对后学的扶植,她写了篇《高风亮节的岑野村》。哪知岑野村知道后,无论如何也不让江寒露外寄。他说:我做这点是分内事,何况又没做好,你写我,不是折杀我吗,这比骂我更让我无地自容,免了免了。等我有空,我来写写你,那才是我义不容辞的。
江寒露对岑野村在崇拜之外,又有了一种朦朦胧胧说不清的好感。
大约一个月后,江寒露的检察院办公室主任被免了,据说要调文化馆工作。江寒露很坦然,没哭没闹,倒是检察院有位同事看不过了,悄悄对她说:“你应该写文章揭露岑野村这种伪君子的真面目,全是他背后捣的鬼……”
这个信息使江寒露像腊月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她喃喃地说:“难道这是真的,难道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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