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故事-酒逢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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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水镇景坊村小学有个老教师叫赵树声,平时从来不喝白酒的,但这个星期天却破天荒买回一瓶四特老窖,吩咐老婆炒了一碟花生米,独斟独饮起来。

    为啥?他心里憋得难受。

    赵树声年过五十,自打年轻时师范毕业分配到景坊村小学后,一干就是三十年,没挪过地方。尽管至今还冠不上个“长”呀、“主任”什么的,充其量尊一声“学校负责人”,但他对这村小学堂依然初衷不改,一往情深。

    就说这事吧,景坊村小那一幢平房校舍,还是早在社教时就建了的,数十年风剥雨蚀,已是破旧不堪,眼下燃眉之急,是全校两百来个师生共用拉撤的厕所已属危房,急待推翻重建,可再怎么精打细算,材料、工匠、运输等费用得近两千元。

    这么点钱,对富足的地方来说,小得连芝麻屑子都不是,但对景坊村小来说,却着实是个天文数字,抠都抠不出。迫不得已,赵树声只好详拟文书,呈报镇政府申请拨专款解决。

    不想报告写烂了,鞋子跑破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倒是离村小不足两里路的镇政府办公楼又翻新了,镇政府那个招待所,豪华设施快赶上国际宾馆了,而镇里对景坊村小的回话,不是推“资金紧缺”,就是拖“待后研究”,硬是挤不出这千把块钱来。

    赵树声憋气窝火,忧从中来,这不,今儿个就学着借酒解闷来着。谁知一小盅酒下肚,竟就脸红耳热,眼前恍惚起来。

    当赵树声又斟上第二盅,正要下肚时,门口悄然进来一位不速之客。此人身架子结实,不高不矮,穿着普通的灰色夹克,浓眉大眼,目光有神,国字脸上挂着微笑。

    他一走进厅堂,便打趣说:“嗬,舒心的日子喝舒心的酒,好自在呀。”

    赵树声正两眼迷蒙地看着杯中之物,闻听有声,随口应道:“何来‘舒心’,何来‘自在’?我赵某今天是借酒解忧愁更愁哇。”说罢搁下酒盅,抬脸定睛一看,不由眼前“刷”地一亮,惊喜地喊道:“哎呀,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老同学大驾光临!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

    赵树声口称“老同学”的这位来客,名叫周雨平,是邻省一个颇有知名度的作家,和赵树声原来是中学里的同学。此刻,赵树声忘情地接过他手中的提包,拉着他坐下,添上筷子,端过酒盅,又给他斟满酒。

    周雨平也不推辞,陪着赵树声一连喝了三盅。

    周雨平见赵树声光喝酒不吭声,晕晕乎乎的样子,忍不住问:“老同学,你说借酒解忧,到底是因何事?”

    听周雨平这一问,赵树声不免长长叹了口气,便把景坊村小校舍破旧、厕所墙裂、求款无望之事说了个细。

    周雨平挺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还掏出小本本“沙沙沙”记上几笔。

    赵树声见状摇摇头,苦笑道:“唉,你听你记又有何用,只不过积累一点创作素材罢了。”

    周雨平“呵呵”笑了起来,关心地问:“老同学,这以后你再没向镇里反映?”

    赵树声两手一摊:“反映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杂烩汤里的豆腐——白搭。”

    “我看未必。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周雨平说这话时,眼里闪着热情鼓励的光。

    赵树声感激而又无奈地望着周雨平,突然,他像发现什么似的,十分激动地对周雨平说:“你坐着,别动。”

    他“呼隆”起身,救火似的奔进房里,从书桌上拿起早上看过的一张省报,又旋风般地蹿出来。他看一眼报上的新闻照片,又打量一下眼前老同学的相貌,失声叫了起来:“哎呀,老同学,你的长相太像新来的省长肖天明了,这会儿就连穿着都碰巧是夹克呢。”

    周雨平听赵树声这么说,觉得挺有意思,便接过报纸看,看罢也笑了:“像,是蛮像。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我问你,你大作家到处搜集素材,今天包里相机带了没有?”

    “当然带了。”

    “那好!”赵树声兴奋得几乎想跳起来,他一把抓过酒瓶,又要朝喉咙里灌。

    周雨平看他好像醉得不轻,劝道:“老同学,不要喝了。”

    “喝,我不会喝也要喝。有这杯酒垫底,我什么也不怕了。”话落盅举,他一扬脖子,灌得喉咙火辣辣,呛出眼泪吧嗒嗒,嘴巴里却没歇着:“这就叫:千载难逢,机不可失。走咧。”他晃晃悠悠地拉起周雨平,出了家门,进了村小学,一直走到西角头上一座陋屋前,方才停步。

    且看眼前这座陋屋,瓦檩残落,裂墙危哉,除了墙壁上“厕所”那两个像是新刷上去的字还算工整外,其余没有一处不是歪的。

    赵树声的忧虑太有道理了!

    周雨平倒背着手,绕着厕所转了三圈,炯炯的眼神里悄然闪过一丝沉重的惊诧。

    赵树声全然没有在意周雨平的这种神态,他喊来学校一位同事,然后拉着周雨平,在厕所前照了几张合影。

    说来也真天顺人愿,周雨平的照相机是“宝利来”即时成像机,只一会儿的工夫,赵树声与周雨平的彩色合影就显现出来了。

    赵树声拿着照片左看看,右瞧瞧,手颤抖了,声音哽咽了,他动情地说:“雨平,为了学校,为了孩子们,我今天豁出去了。我决定再次向镇里打报告,附上这些照片,你这位‘肖天明省长’和我这穷教员在破厕前合影,‘微服私访’的‘肖省长’尚且如此心系我们景坊村小,镇政府那些头戴乌纱帽的先生们,岂可再无动于衷呢?”

    啊,一切全明白了。

    周雨平忽然感到眼眶有点潮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把握住赵树声颤抖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着。

    这以后,大概是四特老窖后劲凑起热闹吧,赵树声只记得送了一张照片给周雨平作纪念,至于后来怎么送别老同学,那就全没印象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赵树声一个激灵醒转过来,才见自己是躺在家里的床上,不由猛地坐起。他一抬眼,便看到书桌上那几张和老同学的合影照片,于是脑子里又风车转似的想起昨日之事,赶紧跳下床来,火速依计行事。

    果然,赵树声这一次上书,还真是出奇制胜,镇里收到报告的当天,镇党委书记就亲自来到学校,不仅如数拨下了公厕拆建经费,而且还增拨专款用作校舍修缮。

    一年多的奔波、苦求、企盼,突然一下子有了结果,赵树声自然喜得合不拢嘴。但他乐极生悲,很快又犯起了新愁:那张照片上的“省长肖天明”,毕竟是假冒的呀。自己当时求款心切,一时冲动,蹦出这么个奇术怪招,虽说个人铤而走险已有思想准备,但这事情终究要露馅,那将会影响学校的名声啊。想到这一层,赵树声的双眉不由又打起了结。

    这不,怎么也想不到,麻烦事会来得这么快。有消息说,市报将于近日头版头条刊登省长肖天明微服私访景坊村小的事,并要配发他与村小教师赵树声的合影照片。题目也有了:务必切实重视农村基层教育。

    天哪!赵树声得知此消息,脑子里“轰”的一响,额头渗出了冷汗。

    这一夜,他心潮起伏,彻夜难眠。最后想定:既然事已至此,我赵某一人做事一人当。眼前刻不容缓的,倒是要赶在那文章见报之前,迅速向报社告之原原本本的真相,我甘愿接受组织上任何处分,但求上级千万别收回给学校的这批拨款。

    翌日上午,校园里格外沉寂,赵树声像交代后事似的,默默地向同事们移交工作,准备进城直接找报社老总,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之悲壮。

    说巧也真巧,就在这时,报社总编辑老刘正好带着那篇“重头稿子”的清样来到学校,为慎重起见,他是亲自到学校来核实几个人名的。

    校长室里,赵树声一伸脖子,看到那图片正是自己和周雨平的那张合影,心里“咚咚咚”直敲小鼓,他一咬牙,开门见山说出了来意。

    哪知道,听完赵树声的“坦白交代”,刘总不但没有对他来一番声色俱厉的批评教育,反而露出满脸的迷惑:“赵老师,您……您有没有弄错了?”

    “弄错?”赵树声一愣。

    “是啊,和你合影的人,确实是新任省长肖天明同志。”

    “不,不,这绝不可能。”赵树声痛心疾首地大声说,“假可乱真啊!刘总,我当时亲身所在,都是两个大活人哪,还能弄错?”

    “赵老师,您先别忙着激动。”刘总扬着手上的报纸清样说,“仅对这张照片的真假而言,有一点可作权威性的解释:这照片本来就是肖省长本人亲自交代市委领导转报社刊发的啊。”

    说到这里,刘总推了推眼镜,风趣地问道:“赵老师,听说你那天酒后,不是送了一张合影给肖省长作纪念么?”

    “是咧!”赵树声惊得张大了嘴巴,顿时如梦中乍醒,百感交集,惊喜万分。

    原来,龙水镇政府挪用教育经费造楼盖馆的事,省里已有耳闻,并且此风在全省已有蔓延之势。新任省长肖天明决定把龙水镇作为突破口,狠刹此风。

    那个星期天,他从市里下来,一路微服私访,到达龙水镇,耳闻目睹,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镇上人几次提到赵树声的事,肖天明索性直奔赵树声的家,准备好好与他聊聊,正好看到赵树声在厅堂里心事满腹,独饮独斟,便信步踱了进去。世界之大,如此奇巧,肖天明的容貌长相,竟同赵树声那位叫“周雨平”的作家老同学极为相像,加上赵树声那会儿已醉眼迷蒙,这便一眼就认错了人。

    当时,肖天明只想把事情了解清楚,便将计就计“合演”了这出戏。其实,那天他离开赵树声家后,随即又回到龙水镇,找镇委领导谈话。回省里后,他又马上召集主要领导开会,专门讲他的龙水镇之行。那篇“重头稿子”,正是肖省长的秘书所写。

    消息顿时就传开了去,小小村学堂一下子沸腾了。

    有个老师对赵树声打趣道:“老赵,喝酒不是好耍啊,看你这回,把大省长都认错了。”

    赵树声擦把热泪,掏出那张合影照当众一亮,激动地说:“那是酒逢知己哪!”

    (陆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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