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友不爱说话，做事谨慎，老实得像只田螺，连同局长说话也不敢抬头。他只知道死干，什么名利都不去争，所以单位的人都称他“傻蛋”。
但李善友也看不惯那些动辄找局长岔子、不买局长账的人，他认为，依顺局长准没错，老实人总不会吃亏。
这年秋天，局里宿舍楼竣工。人多房子少，新房怎样分配，局长为此伤透了脑筋。
这时候单位里可热闹啦：有的人给局长送礼，“请多多关照”；也有的竟敢拍局长的桌子：“新房要是没我的份，你走着瞧。”
李善友既不送礼，也不吭声，他想：论工作，他最积极；论困难，他一家人挤在单身汉宿舍，也数第一；加上他那么听局长的话，从没得罪过局长，这次分新房准有他的份。
然而，事情恰恰和李善友想的相反。有一天，他偶然从局长文件夹中看到分房方案，那些送礼的和拍局长桌子的人名单上个个都有，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他“李善友”三个字。
李善友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局长，觉得老实人吃亏了，顿时气得浑身热血直冲脑门，咬咬牙，铁了心要找局长算账。
就在这时，局长走进办公室，对他说：“小李呀，下午跟我下乡。要准备住夜。”
李善友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他心里恨透了局长，可还是乖乖地替局长提包包，跟着下了乡。
有人戏说：上级是父亲，下级是儿子。局长下乡，乡土地所这些做儿子的干部们自然要摆开酒席，孝敬一番了。
为局长接风洗尘的“战斗”一打响，顿时觥筹交错，起坐喧哗，好不热闹。
李善友因分新房没份，闷闷不乐地坐在局长旁边，任人家怎么劝酒，费了多少口舌，总是滴酒不沾。
局长是个酒君子，每次都要尽兴方休，今天见李善友这副模样，顿时冒了火：“这男子汉大丈夫，咋像个女人，忸忸怩怩，简直给我们局丢脸嘛！”
此话一出，全桌人顿时一阵哈哈大笑。
李善友又羞又气，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嗖”地站起来说：“这喝酒，谁怕谁？”说着，从桌底下提出两瓶白酒，将其中一瓶“砰”地往局长面前一放：“有本事，一口气，‘吹喇叭！’”说罢，“啪”打开自己手中这瓶，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倒进肚子里，把在座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局长觉得有失面子，沉下脸说：“充什么好汉？有能耐喝两瓶。一瓶，我才懒得跟你喝呢！”
大家见了这架势，赶忙劝和，都说李善友醉了，叫局长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此时，只见李善友脸红脖子粗，一副飘飘然的样子，胆子更大了起来，竟指着局长的鼻子骂道：“你不要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瓶酒你不给我喝下去，我和你没完。”
局长见李善友真醉了，怕闹出事来，赶紧和几个人一起，拉拉扯扯送李善友到乡政府招待所休息。
到了招待所，其他人都走了，李善友歪斜着身子把门靠上，操着转不过弯的舌头，两眼盯着局长：“你不要把我当傻瓜，你以为你做的事我不知道？局里给我配的那辆新自行车，你借去几天，结果还给我的竟是辆旧车。新车被你小舅子骑着上学去了，对吧！”
局长心里一惊：谁说这家伙是傻蛋，心里其实明白着哩！他赶紧抱李善友扶到床上，又是倒开水，又是敬烟：“你醉了，还是早一点休息吧，休息吧。”
哪知醉汉抬举不得，局长越是敬他，他越发撒泼：“你别来这一套，我没醉。年初，跟你去一趟南京，买一百套服装，我偷偷问经办人，单价是每套五十五元，可你回来报销的是每套九十五元。五大纸皮箱，老子驮上驮下，你把我当猪脑啊？”
顿了顿，他又说，“你的事儿还有。有一天晚上，我看见张护士去你家，我跟着到你家，却不见她的人影儿。当时内间发出一阵声响，你骂该死的耗子，你以为我那么傻吗？张护士的高跟鞋在你茶几底下，用报纸盖着，可没盖严实……这里面没有鬼吗？”
说了这些后，李善友突然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骂开了：“操你姥姥，你把我看扁了，房子竟敢没有我的份。你不要欺人太甚了！狗急了还要跳墙，蚯蚓断了还会跳三下呢！”
李善友一字一句地骂完，往床铺上一躺，四脚朝天，打起了呼噜。可局长却被他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衬衣都湿透了。
第二天，局长很早就起了床，他轻轻地拍了拍李善友的被子：“小李呀，快起床吧，洗脸水给你打好啦。”
李善友搓揉着两只眼睛，坐了起来：“啊呀！我怎么在这里？我是怎么来的？昨晚我喝醉了吗？我出洋相了吗？”
局长说：“没有——没有——你睡得很好。”
接着，局长亲切地说：“我说小李啊，我们单位宿舍楼盖好了，你干了那么多年，住房又那么困难，我想应该优先考虑你的问题嘛。那几套房子，随你挑一套，你看怎么样？”
李善友说：“局长，我不敢当啊！”
局长说：“哎呀，你就不要客气了嘛！”
吃完早餐，局长的小车已经启动，就要返回县城了。这时，出来送行的土地所所长把李善友拖到旁边，轻轻地说：“昨晚感觉怎么样？你喝的那瓶是白开水，只不过加几汤匙酒，有些酒味罢了。这几天我感冒不能喝酒，是我用来对付局长的。”
李善友只笑了一笑。昨天晚上李善友是真醉还是装醉，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谢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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