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告诉你一个人-没有爱情的日子也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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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晓雨没心思跟安妮斗嘴,不等安妮说完就扣了手机,开车赶回家里。刚把车停稳,康晓雨就看到那个保安站在楼前,怀里抱着豆豆左右晃动,那样子像是抱着一个婴儿。

    保安看到康晓雨走来,有些生气地说,大姐,我早就下班了,也没见你哪个朋友来!

    康晓雨说,真对不起,我朋友路上出车祸了,没及时赶过来……

    保安说,咋就这么巧?你要是想让我帮你照看一会儿小狗,你就实话说,别骗我,我最讨厌不说实话的人!

    康晓雨也焦急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发誓说,我要是骗你,我是小狗!

    保安愣了一下,突然笑了。他说大姐你别这么说,我信你,别小狗小猫的,多难听。保安笑起来很好看,他脸上那些憨厚的笑,让康晓雨心里一动。

    康晓雨原来担心小狗有什么意外,可她从保安怀里接过豆豆,发现豆豆活蹦乱跳的,一个劲儿去舔她的手。她有些奇怪,问保安说,我走了后,小狗就没事了?保安说,它一个劲儿叫唤,后来呕吐,吐出了一个小皮球,然后就好了。

    康晓雨突然醒悟,原来豆豆是把玩耍的那个核桃大的小皮球吞进肚子里了。

    康晓雨松了一口气,也就有了闲心仔细打量眼前的保安了。他有一米八的个头,长得有点像美国大兵,挺帅气的。因为天气太热,保安在楼前站了很久,保安制服被汗水浸透了。

    她说,小伙子,大热的天,我没想到你能在这儿等这么久。

    保安说,我不等咋弄?我答应你了,就一定会等下去,就算等到天黑,也要等。

    她说,要是天黑了,我和我朋友都没来呢?

    保安说,我只能把它带回宿舍,明天再来等你们。

    听口音,你是山东的?

    山东菏泽的大姐,你听出来了?

    嗯,咱俩老乡,我是烟台的。

    大姐你们烟台好,俺菏泽穷。

    不知不觉,康晓雨站在那里跟保安聊了半个多小时,她也就知道了保安叫邓乐军,老家是菏泽农村的,当了四年武警兵,去年复员的时候,保安公司到部队招聘人马,他就留在这里当保安,准备挣几年钱后回老家娶媳妇过日子。康晓雨说,你还能在这里干几年?保安说,最多五六年,保安这职业,过了30岁就不能再干了,老大一把岁数,就不能站在大门口听人指使了。

    康晓雨突然觉得,眼前这条山东汉子,其实很适合给她当孩子的爹。小伙子不抽烟不喝酒,长得很健壮。他在这个城市只是一个过客,周边没有任何人际关系,如果一切都能按照她的设计进展,那么事情结束后,让他回到菏泽农村,事情就像从来没有发生一样。这样想着,康晓雨的目光就有了热度,在保安的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保安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说没事了吧大姐,没事我吃饭去了,开饭时间已经过了。

    保安走出很远,康晓雨的目光还追随在他身后。

    锁定了邓乐军后,康晓雨就开始考察他了。小伙子的诚信是可以信赖的,她现在要考察的是,他对秘密能否守口如瓶。

    几天后,康晓雨开车回家,正好遇到邓乐军在楼前值班,就招呼他说,小邓你来。邓乐军跑过来说,大姐你有啥事?康晓雨打开车子的后备箱,从里面搬出一箱子易拉罐可乐,还有一箱子真空包装的熟牛肉腱。小邓你把这些东西拿去吧,别人送给我的,牛肉腱打开就可以吃,保存期半年呢。邓乐军忙摇头。大姐谢谢你啦,我们有规定,不能收受业主的物品。邓乐军说完,转身就要走。康晓雨喊住他,有些不高兴地说,嗨!嗨!我不是贿赂你,看你吓得那样子!咱俩不是老乡吗?前两天你帮了我大忙,我不是想感谢你吗?你不想认我这个老乡就算了。

    邓乐军站住了,犹豫片刻又走回来,把东西搬到楼门前,说我收下了还不行吗大姐?下班后我带回去,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你能认我是老乡,我心里感动,以后大姐有啥事需要我帮忙,就跟我说。邓乐军把她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康晓雨。

    康晓雨说,这还差不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你们物业公司有个叫白涛的经理,你认识吗?

    邓乐军说,认识、认识,公司副经理,我们保安就属于他管。

    康晓雨说,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就告诉我。

    邓乐军说,好呀大姐,白经理太厉害了,老是找我们的麻烦,我们都怕他。

    康晓雨说,这家伙也就在你们面前耍威风。我告诉你,你们白经理跟物业公司收费处的一个女的私下勾搭,被老婆知道了,三天两头跟他吵闹,后来跟他闹离婚,因为财产分割问题,两个人上了法庭,那个案子就是我帮白经理打赢的。

    邓乐军瞪大眼睛说,是吗?闹了半天,他在家里受窝囊气,到单位拿我们当出气筒呀,真不是爷儿们!

    康晓雨有些后悔地说,哟,你看我,一不小心把人家的私事说出来了,哎小邓,这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你是我老乡,我相信你,知道吗?

    邓乐军点点头说,你放心大姐,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康晓雨告诉邓乐军的都是实话。白经理的妻子跟他闹离婚的时候,白经理请康晓雨当律师,官司打赢了,康晓雨一分钱的代理费都没收,白经理对康晓雨心存感激。

    为了考验邓乐军,康晓雨私下找到了白经理反映问题,说她的车停在楼前,有个姓邓的大个子保安值班,每次从车前走过的时候,总要用指关节敲打车,很讨人嫌。康晓雨反应的问题,很多保安都有这毛病,算是习惯动作。其实只是轻轻敲打,就像大人喜欢敲打小孩子的脑门一样,属于亲近和爱抚的动作,并无恶意。要是别的业主反映这个问题,白经理不会太在意,但是康晓雨反映了,白经理就一定要管。

    白经理说,康律师你放心,我一定处理这小子!

    康晓雨说,你可别说是我反映的问题,我怕他报复我,损坏我的车。

    白经理点头说,我盯着这小子,抓他一个现行!

    白经理就在邓乐军值班的时候,专门躲在远处观察,果然发现邓乐军从一排车前走过的时候,用指关节敲打了好几辆车。白经理召集保安开会,让邓乐军做检查,还扣除了他当月200块钱的薪金。

    康晓雨估计这件事情一定能够激怒邓乐军,让他把白经理跟收费处女孩子的事情声张出去。可是过了一周,没起一丝风浪。她见了邓乐军就故意问,小邓,听说白经理找你麻烦了,扣了你200块钱?

    邓乐军说,嗯,把我骂了一顿,你怎么知道的大姐?

    康晓雨说,我听别的保安说的,你没把他的事情说出去吧?

    邓乐军说,没有大姐,我心里再恨他,也不能把这事说出去,我答应你不跟任何人说,我要是说出去,还是人吗?

    康晓雨觉得这小子值得信赖,于是就下了决心,跟邓乐军郑重地说,小邓,大姐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邓乐军说,你说吧大姐,只要我能帮上忙,肯定帮你。

    康晓雨说,过几天吧,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康晓雨终于等到了机会。方正根陪着几位官方领导去欧洲旅游10天,这几位领导曾经给了方正根公司很多优惠待遇,请他们出去旅游算是答谢。康晓雨觉得10天的时间足够她挥霍了,她可以从容地完成这件事情。

    邓乐军接到康晓雨的电话,几乎是一溜小跑去了她家里。进了门就问,大姐找我帮什么忙?

    康晓雨让他坐在沙发上,给他泡了一杯茶,说,小邓,你一个月多少工资?

    邓乐军说,800块钱。

    康晓雨说,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做完后你必须离开这里回老家,我一次性付给你8万块钱,顶你8年的工资,你看怎么样?

    邓乐军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吃惊地瞪大眼睛说,大姐,违法的事我可不干!

    她说,谁让你干违法的事情了?你这人!

    你给这么多钱……能让我帮什么忙?

    我想、想让你帮我生个小孩。

    生小孩?我哪会生小孩大姐?我又不是女的。

    康晓雨用指头戳了他的脑门说,呆子。

    这个温柔的动作,让邓乐军有了一些醒悟,却又不敢往深里想,呆呆地看着康晓雨,一脸窘相。康晓雨把实情告诉了他,说我知道你是一个靠得住的人,所以找你帮忙,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必须守口如瓶,能做到吗?邓乐军说,守口如瓶我能做到,可我不能帮你这个忙,这算什么事情?我还没结婚呢大姐。

    康晓雨故意生气地说,你又不是黄花姑娘,没结婚有什么关系?你从来没跟女人上床吗?

    邓乐军说,没有大姐,真的没有,我高中毕业就出来当兵,部队纪律严,跟地方女青年谈恋爱都不准,哪敢做这种事。

    康晓雨笑了,说,你还是个处男呀。

    说着,她伸手抚摸了他的头,然后他的耳朵,然后是眼睛……最初邓乐军像吓傻了一样,身子一动不动,但康晓雨的手去摸他下身的时候,他的身子突然弹开,慌张地说,大姐,真的不行,我以后还要找媳妇结婚……康晓雨说,我又没要跟你结婚,你怕什么?还耽误你以后娶媳妇了?真是一个傻子!

    邓乐军确实有点傻乎乎的,他坚持说这件事情自己不能帮忙,然后站起来要离去。康晓雨就哭了,哭的声音很大,哭得很伤心。她哭着说,我一个女人,这种事情张嘴容易吗?我能轻易张嘴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得到我,可我不相信他们,你是我老乡,人又厚道,我觉得你值得信赖才请你帮忙,没想到你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我要是没有孩子,这个家庭就毁了……正哭着,她觉得有一只宽厚的大手,在她后背上拍了两下。大姐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哭得我心里乱糟糟的,哭得我心里不是滋味,好像我欺负你了。

    他从茶几上拽了几张纸巾,给她去擦泪水,她就顺势趴在他怀里了。

    邓乐军忍不住抱了她。这个时候,要是有哪一个男人能够抵挡住康晓雨的诱惑,那他一定不是人,是神。当康晓雨用湿热的嘴唇去亲吻邓乐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子不断膨胀,眼看就要爆炸了,急忙用健壮的两臂将她放倒在沙发上,毫无章法地完成了他的处女作。紧张和慌乱的感觉,要多于他从女人身体中获取的快乐。

    第二天,康晓雨就不准他这么随意了,她提前做好了一切准备,让他按照她的程序开始工作。而这一次,邓乐军也不那么慌乱了,有了充足的时间细细品味这份快乐。怀抱着这么美貌而高贵的女人,他觉得像做梦。

    邓乐军跟康晓雨快乐了四五次后,康晓雨对他说,这几天我老公就要回来了,你不要再来了,如果我没怀上,以后会再给你打电话的。方正根从欧洲旅游回来后,康晓雨每天晚上都缠着他做爱,如果自己跟邓乐军怀上了,从时间上推算大致有个吻合,不至于引起方正根的怀疑,可谓用心良苦。

    邓乐军已经恋上康晓雨了,他焦灼地等待着,希望哪一天康晓雨突然给他打电话。他在楼前值班的时候遇到康晓雨,就一本正经地说,大姐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吧?需要帮忙说一声。康晓雨笑着回答,谢谢你,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然而,这种机会再也没有了。月底的时候,康晓雨没有来月经,就忙去医院检查,证明她怀孕了。她拿到化验单的时候,激动的心里怦怦跳,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小子还真行!

    刚走出医院,康晓雨就给方正根打了电话,报告了这个喜讯。方正根接到了康晓雨的电话,那份喜悦就不必说了,当即开车回到家里,抱住康晓雨亲了又亲,到最后夫妻又疯狂了一次。

    康晓雨怀孕后,就想让邓乐军尽快从眼前消失。她把邓乐军约到了小区附近的茶吧里,将一个装着8万块钱的纸袋子交给他说,我本来想给你办一张银行卡,又怕你不放心,就干脆给你现金了,你现在就去银行存起来,这几天收拾一下东西,回老菏泽老家吧,以后咱俩谁也不认识谁了。

    邓乐军明白康晓雨怀上孩子了,眼睛盯着康晓雨发愣。康晓雨最后那句话刺痛了他。他想,我都让你怀上孩子了,怎么说不认识就不让认识了?我邓乐军是个说话算数的男人,答应给你保守秘密,就一定会做到的,用不着跟我这么绝情。

    他把8万块钱推给了康晓雨,声音很小地说,我不要。

    康晓雨惊讶,说,怎么?嫌少?说好了8万的。

    邓乐军说,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说好了给你钱……

    我想当保安。

    什么?你不想走了?

    嗯。我想在这儿,每天能看到你。

    那不行,说好了给你8万块钱,你必须离开这里!

    邓乐军不停地搓着手说,我不要钱。

    不要钱也得走,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说话算数,肯定让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可我不想结婚了,就是想每天看到你。

    康晓雨脑子里“嗡”了一下,感觉事情有些麻烦,她就显出很愤怒的样子训斥他,但不管她如何表达愤怒,他就是一句话,我想每天看见你。最后她放下钱袋子,丢给他一句话,站起来走了。

    她说,做事情要凭良心,你看着办吧。

    邓乐军自从跟康晓雨做爱后,心理就发生了变化,觉得跟这么好看的女人,哪怕只有一次也足够了。他每次远远地看到康晓雨的身影,心里就说,这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得知康晓雨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后,这种幸福感更浓了。他决定不回家娶媳妇了,就在这里守候着康晓雨,看看康晓雨会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但是康晓雨是不会让他呆在这里的,在康晓雨眼里,他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康晓雨又想到了白涛经理了,她找到白经理说,你们那个大个子保安,知道我给你告状了,老是用仇恨的眼光看我,挺吓人的。白经理说,不可能吧?我没说你告状的?康晓雨说,不管什么原因,反正他总是用眼睛瞪我。白经理说,真是这样子,我开除了他!康晓雨说,就算你帮了我一个忙,把他开除了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白经理满口答应了。对于白经理来说,找理由开除一个保安,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邓乐军接到白经理的通知,心里就明白了,他什么也没有说,收拾行李离开了小区。不过他没有返回老家,而是在小区附近租赁了一间地下室,靠捡破烂生活了。康晓雨给他的那笔钱存在银行里,让他活得很有底气。

    康晓雨在小区门口看到捡破烂的邓乐军时,真的有些害怕了。她用近乎哀求地语气对他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求求你不要留在这里好不好?邓乐军说,大姐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就是想你,想距离你近一些,只要呆在这座城市里,心里就很踏实,就能从空气里闻到你身上的味道,真的,我能闻到。

    康晓雨脸色煞白,说,你是一个神经病,我真是看走了眼!

    既然赶不走邓乐军,康晓雨就琢磨自己离开这个小区。她在跟方正根聊天的时候,就故意表达出对这个小区的不满,说这个小区居住的人太复杂了,说小区处在繁华地段,白天太吵闹了,到了深夜,郊外的大货车又开进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像是跑火车。其实方正根早就想买一栋别墅了,听了康晓雨的话,很快在近郊豪华别墅区内,买了栋一千多万的别墅。

    康晓雨搬进了别墅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别墅距离城内远一些,但她住在那里踏实多了。

    第二年春天,康晓雨生下一个7斤半重的胖儿子,起名叫方乐。方正根去家政公司雇用了一个保姆,替康晓雨打理家务,他每天晚上只要没有特别的应酬,一般不在外面吃饭,下了班就慌着跑回家看望儿子,做父亲的那份幸福始终写在脸上,自己快乐的也像个孩子了。

    天气好的时候,康晓雨和保姆就要带着孩子到别墅的院子里晒晒太阳,别墅的院子虽然不大,也足够他们活动了。

    孩子满月后的一天上午,康晓雨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动,突然看到篱笆墙前站着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她怀里的孩子。这个人就是那个保安邓乐军,快一年了,他像一个幽灵似的突然从康晓雨眼前冒出来,那情景是够吓人的。康晓雨浑身哆嗦了一下,本能地护住了怀里的孩子。

    保姆看到了康晓雨惶恐的表情,说康阿姨你怎么了?康晓雨朝篱笆墙外的邓乐军努了努嘴说,那个人在看什么?吓了我一跳。

    保姆就走过去,朝邓乐军喊,哎!你站在这里看什么?我们院子里有什么稀罕东西让你看上了?

    邓乐军醒过神来,说,你家有废品卖吗?

    保姆生气地说,没有,你走远点,别吓着了我们的孩子!

    邓乐军就缩了缩身子走开了。顺着他走去的方向,康晓雨这才发现,原来他就在不远处的变电站平房旁边,设立了一个废品收购点。她心里想,他怎么找到这里了?他要来干什么?会不会抢走我的孩子?

    她就觉得躲是躲不掉了,有必要去跟他谈一次。

    中午时分,保姆哄着孩子睡着了,康晓雨拿了一些废品,借机走到了变电站的小平房前。邓乐军坐在太阳下面看一本旧杂志,看到康晓雨走过来,忙站起来咧着嘴笑。康晓雨一脸愤怒,盯着他看了半天,一句话不说。他瘦了许多,嘴角的胡子也很显眼了,但穿戴还是那么洁净。

    康晓雨不说话,邓乐军就吃不住劲儿了,吭吭哧哧地说,我知道你肯定要生气,可我就是想你……还有孩子,你和孩子都好吗?

    康晓雨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说吧,是不是一定要让别人知道这个孩子是你的?一定要把我逼死了才高兴?那好,我现在就在撞死在你面前!

    说着,康晓雨的泪水流了出来。看到康晓雨哭了,邓乐军慌了神,一下子跪在她面前说,你别哭,求你了……大姐,我早就跟你说了,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离你和孩子近一些,你不用担心,就算别人打死我,我也不会把咱俩的事情说出去,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一个收破烂的,我想让我的孩子过富人的日子,将来有出息……

    邓乐军也哭了。

    看到邓乐军跪在地上,康晓雨担心让别人看到了,引起怀疑,就低声呵斥说,你站起来,谁让你跪着?站起来!

    她呵斥着,并用脚狠狠地踢了他两下。

    邓乐军依旧跪着,哭着哀求说,求你、求你了,不要再赶我走了,我不会离开你和孩子的,除非你把我杀了……

    邓乐军泪流满面。这一刻,康晓雨内心的柔软处突然动了一下,泪水又一次盈满眼窝。她闭了闭眼睛,转身离去,走出几米远后,才让眼窝里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

    自从康晓雨搬家后,邓乐军就四处寻找她,找了半年多没有消息,他有些失望了,却又不想离开这座城市,于是去了一家汽车美容店打工。闲静的时候,他喜欢回忆跟康晓雨肌肤之亲的每一个细节,靠这些回忆打发日子。

    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一种偶然。有一天,邓乐军在汽车美容店门前发现一辆熟悉的车牌号,心里一怔,这是康晓雨家的车呀!他急忙躲在一边观察,果然发现车主就是方正根,当即打出租车跟踪,就跟踪到了近郊的豪华别墅区。他在小区物业干过保安,熟悉小区物业内部的套路,三拐两拐的,就打听到别墅小区的物业经理,跟他是老乡,也是山东菏泽的。邓乐军提出要进入别墅区收购废品,表示每年给老乡两万块钱的好处费。物业经理很痛快地答应了,允许邓乐军在别墅区设立了废品收购点,而且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很快,方正根也认出了邓乐军,对康晓雨说,咱们原来空中花园小区的那个保安,又跑到我们这儿收废品了。康晓雨听了,只是“哦”了一声,显得很不在意的样子。方正根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保安才是儿子真正的父亲。更重要的是,儿子一天天长大,相貌越来越像方正根了。其实别说刚出生的孩子了,就是结婚后的一对夫妻,由于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屋檐下呼吸,生活习性完全相同,相貌也会越来越具有共同的特点。

    后来,邓乐军免费为小区业主擦皮鞋,也给方正根擦了几次。方正根就觉得欠了邓乐军什么似的,家里有了废品,他会亲自送给邓乐军,一分钱也不收。

    慢慢地,康晓雨觉得邓乐军的存在,对她并没有构成什么威胁,也就不再那么紧张了。邓乐军从她家篱笆墙外走过,歪着头去瞅孩子的时候,她还会很配合地举起孩子,让他看个仔细。

    康晓雨二楼的书房,正对着邓乐军的废品收购点。闲静的时候,她会长时间瞅着邓乐军。她心里想,他是为了我才选择了这般的生活,不管他多么贫贱,我怀过他的孩子,我儿子血脉里流淌着他的血。这样想着,心底就涌起一股心酸,情感也悄悄发生了变化。虽然没有爱,心中却滋生出几分同情。再后来,这扇窗口竟然一年四季都敞开着,她随时都可以朝废品收购点的方向看一眼。看到邓乐军蹲在那里,她就踏实了,看不到他的影子,她会自语,这小子跑哪里去了?

    一场风一场雨的,儿子方乐长大了,上了小学一年级。

    有一天,学校开展向灾区献爱心活动,鼓励学生们把自己的压岁钱、零花钱捐献出来。老师在课堂还表扬了一位同学,说这位同学平时勤俭节约,把自己卖废品的钱捐给了灾区小朋友。方乐回到家,清点了自己存钱罐内的零花钱,总共260块,他就把家里的啤酒瓶送到邓乐军那里,换取了40多块钱,凑了个整数交给老师。自然,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了他。

    尝到甜头后,方乐就上瘾了,每次跟着父母去饭店吃饭,不但把他们的啤酒瓶、矿泉水瓶收集起来,还跑到邻桌去收集。康晓雨很生气,批评了儿子。然而方正根却很支持儿子的举动,说这有什么丢人的?孩子有这份爱心,不是坏事,我们家庭条件好,应该从小培养孩子勤俭朴素的好习惯。康晓雨心里有她的想法,她不希望儿子像他的亲爹一样捡破烂。

    最初,方乐去邓乐军那里卖废品,邓乐军觉得孩子好玩,故意跟孩子讨价还价。但是,方乐经常捡了废品去他那里卖,邓乐军心里就不舒服了。他批评方乐说,你小小的孩子,不好好读书,捡这些破烂干什么?

    方乐说,我们给灾区小朋友献爱心。

    邓乐军说,好好,你献爱心,我给你钱献爱心,你以后不要捡破烂了。

    他掏出几百块钱塞给方乐,叮嘱方乐不要告诉父母。方乐却不要他的钱,说我就喜欢捡破烂,你管得着吗?邓乐军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在方乐屁股上打几巴掌。他心里叹息,唉,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难道我的儿子跟我一样,天生就是捡破烂的命?

    方乐经常去邓乐军那里卖废品,很快跟邓乐军混熟了,没事的时候就跑到邓乐军那里玩耍。或许父子间天生就有一种亲近感,两个人在一起玩耍的时候,经常厮打着滚成一团。康晓雨发现了,怒气冲冲地走过去,拽着儿子就走,回家后狠狠地批评儿子说,你怎么跟一个捡破烂的人在一起玩?也不嫌他脏!方正根听了,就不以为然地说,孩子喜欢跟他玩,就让他玩好了,让他从小接触底层人生活,不是一件坏事,我小时候就很贫穷,吃了很多苦,后来就知道奋斗,知道珍惜幸福生活。

    康晓雨管不住儿子,就去训斥邓乐军,让他离孩子远一点。她说,我是为孩子好,不想让孩子赖兮兮的没档次!邓乐军就说,我们老家的孩子,可以成群结队地在一起玩,你们大城市的孩子太孤单,我可怜孩子连个伴儿都没有,就想给孩子做个伴儿。

    其实康晓雨真正担心的,是邓乐军跟儿子越来越深的感情。她害怕有一天,邓乐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会突然带着儿子消失了。她就狠着心打了儿子几次,然而没有任何效果,儿子得了一丝空闲,也要跑到邓乐军身边玩耍。

    康晓雨觉得事情越来越严重了,她必须带着儿子离开这里。于是她婉转地告诉方正根,这里的空气污染太严重了,而且中国的教育对孩子压力太大,现在好多人都移民加拿大,让孩子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方正根明白了康晓雨的意图后,也觉得挣钱就是为了孩子,自己完全有条件给儿子创造更好的生活空间。

    方正根通过朋友帮忙,一家三口很快移民加拿大多伦多,在那里注册了一家装修公司。他依旧保留了别墅区的房子,毕竟他的根在这里,他还要经常回到祖国走一走,跟朋友们聚会,看望他山东老家的那片土地。

    康晓雨带着儿子去了加拿大,满以为这次彻底躲开了邓乐军,可以安心生活了。但是没想到去了加拿大,她晚上经常做梦,梦见邓乐军站在雨中,看着她家的别墅哭泣。渐渐地,她患上了失眠症,整夜整夜地看着窗外,有时候竟然发现邓乐军就站在她的窗户前,朝屋内张望。

    终于,康晓雨忍受不住这种折磨,就跟方正根说,她不想丢掉律师这个职业,想两边跑。方正根知道加拿大不承认国内的律师资格,于是就说,你放不下那边的事情,就再做几年,反正这边公司的业务很单纯,我有时间照顾孩子了。

    康晓雨就又回到了别墅区。当她从二楼书房的窗口看到邓乐军的时候,她的失眠症就消失了,夜里睡得很踏实。

    她心里恨恨地骂自己,真是贱!

    康晓雨给我讲完她的故事,就一头歪倒在沙发上,迷上了眼睛,似乎虚脱了一样,毫无力气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地看着她。我们谁都不说话,就这么耗费了半个多小时。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弱了,她睁开眼睛说,你走吧萧大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站起来,正要下楼,她叫住了我说,你过来。我走到她身边,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她却伸出双臂揽住我的脖子,亲吻了我的脸,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自己该走了。我轻轻地下楼,替她掩上了房门。

    我走到车前,发现我的车被清洗过了,抬头朝前面的废品收购点看去,邓乐军正朝我走来。

    他说,擦皮鞋吗?

    我突然恨死他了,气愤地说,一边去,不擦!

    回到家里,我始终很郁闷,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整天坐在阳台上,泡一杯茶发呆。有时候,我还会感觉内心隐隐作痛,仿佛被毒蜂子蜇了一般。这样度过了两周,我接到了安妮的电话,她说萧大哥,你到晓雨家来一趟。我本能地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很快赶了过去。

    康晓雨家院子的月季花像往常一样,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刚走进院子,我就注意到二楼书房的那扇常年开着的窗户,已经关闭了。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走进客厅,发现安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笑着站起来说,萧大哥动作好快呀,开着火箭来的吧?我没心思跟她贫嘴,开门见山地问,你让我来什么事情?晓雨呢?

    安妮叹息了一声,拿出一封信交给了我。是晓雨留给我的。我打开信的时候,双手有些抖动。

    萧大哥:

    谢谢你听完了我的故事。当我讲完了的时候,就像大病初愈一样,浑身轻松了许多。我这才知道,其实这么多年,我就是想找个能够听懂的人,把憋在心里的故事讲出来。现在我却了心愿,要返回多伦多照顾老公和孩子了,这一走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多保重。

    晓雨

    我拿着信,呆立在那里。安妮在一边问,萧大哥,晓雨跟你讲的什么故事呀?显然安妮看过这封信。

    我说,没什么。

    我说,晓雨临走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安妮说,她委托我把这套别墅卖了,她还拜托我多照顾萧大哥。

    我喃喃地说,是吗?

    安妮说,骗你,我是傻子。

    我转身朝屋外走去,安妮在身后喊,说萧大哥,你别走呀,我都准备好饭了,我想跟你喝酒……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打开车门的时候,邓乐军又走到我面前,用一种祈求的声音说,擦皮鞋吗?我给你擦擦皮鞋吧。

    我犹豫了一下,就让他擦了。擦完后,我丢给他一百块钱,说,谢谢你,祝你一切……一切都好。

    我不理会他的表情如何,快速钻进车内,猛踩油门离去了。当我驶出豪华别墅区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我知道,这个保安跟康晓雨快乐的那么几天时光,就是他一生的全部了,他剩余的生命,将在那么几天的时光里重复地咀嚼。

    但是,我不知道康晓雨的别墅转卖后,他是否还会在这里守候下去。

    2008年10月写于犁月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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