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访谈录-红学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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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冬天,天寒地冻。

    冷的不愿意出门,喝了点小酒,早早上床,想睡了。但意料不到,为了旧账,又和女友大吵了一场。酒意、疲惫、迷惑,昏沉沉的睡了。

    夜睡正酣,忽觉床头坐一人,惊醒,翻身起,惊问:“谁?”

    “是我,你的理想。”回应不缓不急。

    定睛细看,哦,正是这家伙,我的理想,虽然有日子没有见了,但还是能认出来的。

    “虽然你长的很像我,稍微帅那么一点点,但也不能深夜跑出来吓人啊!你为什么不在你该在的地方老老实实的待着?”

    “太热了,我出来透透气,好久也没有见你了,很想和你聊聊,吓到你了吗?我从里面来,从那里看,觉得你的胆子现在好像硬了很多,应该不害怕才对。”

    “硬归硬,但这是不同的,暂且不要说这个了,反正吓也吓了,你说说看,来找我干嘛?”

    “你好久都不来了,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哪里能够忘掉呢,只是最近我很忙,单位里事多,还要努力多赚点钱,要知道现在的房价那是相当贵的,我又不像你,住在心里就好,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我一个月不交房钱,就要被轰到大街上去的。”

    “那你为什么有空看周星星的那几个老片子,存在电脑里,老弄出来看,有这样的功夫,干吗不和我聊会儿?”

    “哎呀,你怎么女里女气,絮絮叨叨的,干了一天活,很累的,看看搞笑的片子,轻松一下,难道你喜欢看琼瑶的?咱俩的欣赏趣味不该差这么多吧?好歹你是我的理想啊?”

    “当然不是,我、我只是觉得,这么久也无人理会,闷的慌。”

    “看,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好端端的为什么闷啊?以前你怎么不闷啊?说到这儿,或许我知道为什么了,或许是你老了,你看,我现在就觉得自己老了,比前几年老了一些,你可能也一样,没事还是要注意健身的……”

    “说到老,那是当然,我最近老了很多,我是刻意表现的年轻一些,才出来找你的,对着心里流淌的血,我映见自己头上的发已经都白了,精神也经常觉得疲倦。”

    “啊,比我还苍老啊?啊,那真要注意了,你自己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何至于老的比我还快呢?”我看他的神情真是透出无尽的苍凉。

    “我觉得闷、热,常常热的我很烦躁,有时五脏六腑都像要被煮沸了一般,我出来时,看见、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你的心,你的心上……”

    “我的心?怎样了?”

    “你的心上有一只蚕,它正在吐丝,把你的心正厚厚的包起来,这层层的丝,剪不断、理还乱,就是它们让心的温度升高、升高,越来越高的。”

    “哦,是这个原因啊,那蚕是我特意请来的,你也知道,有时候闯荡江湖,心太脆弱了,会不太方便,做一个茧,一会稳当很多,二会自己觉得暖和,三也安全,能够挡住很多东西的侵扰。只是,当时没有想到你,应该在做茧之前,先给你打个招呼的。”

    “裹的这么严,那心还能感觉到外界的刺激吗?”

    “哈哈,让我怎么说你,就是为了抵御这刺才做的茧啊。”

    “我说的是刺激,不是说刺。”

    “我知道,但有时候都一样,何必分这么清呢?就让心安安静静的睡着不好吗?”

    “可住在一个沉寂的、不激动的、缺乏活力的心里,我怎么会不老呢!”我的理想嚷了起来。

    “就算天天是活动的血,你终究也会老的,都一样,你迟早都会老的。”

    “这是不一样的!”

    “分别微乎其微。”我慢慢的吐出这几个字,边说边摇头。

    “呋——”我的理想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还是不要争论了,你和我一直都觉得争论不过是名词的交锋,对事实毫无作用,前两天,我出了一趟远门……”

    “啊!你出去了,我怎么不知道?”

    “哈,你看我的路上,已经杂草丛生,你许久不来了,我的离开,你又怎么会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会多做关注。”

    “那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一个西汉将军的墓,那座墓在天山下,那个将军阵亡在疆场上,他的将士当年就直接把他葬到天山下了。”

    “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太热了,燥热的难受,那里很凉爽,我去平静一下。”

    “哦,这样啊,有效果吗?现在是不是觉得好些了?”

    “恩,或许吧,但这不是根本之道,我想好了,所以特意出来,今晚和你谈谈。”

    “哦,原来是这样啊。”

    他凭空一招手,突然在手中多出了一个古代的酒杯,高角、古朴,杯中盛满了绿色、透明的酒:“这酒叫‘糯灵’,在天山下冰了两千年,你喝了它吧,这是我从汉将军墓中特意拿给你的。”

    “噫!从死了两千年的人那里拿来的酒,我不喝,挺吓人的,你快给人家拿回去。”

    “这酒喝了后,会透心清凉,那些蚕丝都会断做寸寸冰晶,然后灰飞而去,你的心将重获清凉,然后热血就会再次流过。”

    “我不要,听你说了这些,我更不肯喝了,我觉得现在那个茧暖和、安全,没什么不好的。”

    “你……”

    “我一向说一不二的,这你知道,这酒我是不会喝的。”

    我的理想很无奈的站起身,在屋中挪动了两步,嘴角露出凄然的笑:“来之前,就想到是这样了,但还是想来试试,毕竟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回去,我将会被蚕丝困死,那,也只有这样了。”

    说完这话后,我的理想一抬手,将那杯“糯灵”酒一饮而近,然后一纵身,飞身便直向窗外。

    好家伙,这里可好高呢,好多层的高楼,我伸手去拉,只触到了衣角,来不及了。

    赶紧伸头看向外面,却只看见夜已经结束,太阳正从云中探出头来,云蒸霞蔚,流光异彩,漫天朝霞,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这家伙,就这样跳出窗子了,幸亏玻璃没有被碰破。”看着朝阳,抚着窗玻璃,我喃喃道。

    正望着朝阳,想着我的理想的话发呆,那太阳倏的一下黯淡了,阳光消失,依旧是黑夜,月明星稀。暗夜里闪出一个人,正是雪芹。

    “半年未见,一向可好。”

    “啊,你啊,是你捣地鬼吧?撺掇‘我的理想’出来跟我谈判,还跟我玩跳楼什么的。”

    “哈哈哈,逗你开开心,小把戏。主要也是你的理想郁积在心,如果没有这样郁积,我也唤不出它来。”

    “无聊啊你。”

    “哈,别气了,寒夜漫漫,最适合吃火锅,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火锅?这个建议倒是不错,不过,你有银子买酒吗?”

    “嘻嘻,上次不好意思,让你洗了半天盘子,有银子、有银子,走,去我那里坐坐啦。”

    “如此,那前面带路。”

    走了一会,雪芹对我说:“须坐船,过江就是。”

    在船头放眼看,好宽的一条江,远远望去,对岸花树漫山遍野,山势却是层峦叠嶂,在山脚处,隐隐还伏着一条道路,模模糊糊指向另一个去处。色调却并不鲜艳,并没有桃花的妖粉之色,像是阴天,整个天地黑白色调,苍茫、寒意逼人。

    找船家,想到对岸去,突然想到这里好像就是武陵,那对面不就是桃花源吗?

    赶紧给了船家一锭银子,催着快点划过去,船到江心,对岸桃花已经清晰可见。船头却一转,轻轻停立于一小小的峰岭下,三间草屋,雪芹说:“到了。”

    火锅已经烧旺,水正开,仿佛雪天,却又有桃花。

    赏花、赏月、赏雪、品酒。

    三杯五盏,纵情开怀。

    “小曹啊,你在书里扯了那么多感情,你这辈子,不对,是你上辈子,感情处理的到底怎么样啊?”

    “那我先问你,人生是什么颜色的?”

    “我想底色是咖啡色的,因为很苦。”

    “恩,我想人生如画,这画的上面,是蓝色的,多少让人还有点希望。这画的中间,是杂色的,五色斑驳,混杂着泪水。我想我那些小小的爱,是画中的亮点,无色,就一点光芒,在诸色像中,让我得到小小的安心。”

    “你的人生是个花盆啊?这样多色,花里胡哨的。问你的问题,你不回答,扯什么花盆啊。”

    “回答了啊,是你不懂。”

    “靠,这样也是回答啊。”

    “你资质太差,这样吧,给你讲个故事。”

    “好啊,好啊,我喜欢听故事。”

    “话说唐朝有位宣鉴禅师。这夜,宣鉴禅师正坐在窗前发呆,正默默思念他心中的那个姑娘,一位勤学好问的弟子突然出现。

    ‘禅师、禅师,怎么才能悟道?’弟子问。

    宣鉴禅师思春的心情突被打搅,自然大为不快,但毕竟德行高深,不便发作,于是转脸向东,不理弟子,继续思春。

    ‘禅师、禅师,怎么才能悟道?’弟子跟着转身,追着问。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眼力都没有,以前我们师傅想女人的时候,我们都知趣的躲得好远’,禅师心中暗自火起,又转。

    弟子执着,又跟着转。

    ‘禅师……’

    忍无可忍,则无须再忍,说时迟、那时快,宣鉴禅师操起棒子,对着弟子的光头一顿暴打,打法竟然有四种:‘明头来明头打,暗头来暗头打,四面八方来旋风打,虚空来连架打。”

    边打边骂:‘我让你悟道!我让你悟道!’

    弟子大喜,随之拜倒。

    ‘妈的,下手太狠,打秀逗了。’宣鉴禅师暗自思量该去请那里的律师。

    却听弟子高呼:‘我悟道了,悟道了,多谢师傅当头棒喝。’喊完,弟子欢欣鼓舞的跑了。

    “‘考!’宣鉴禅师摇了摇头,扔掉棒子,‘你悟道了?劳资自己还没悟呢。’继续静坐于窗前,在月色下,想他的姑娘,月色如水,正照缁衣。”

    “好玩。不过什么意思?”

    “就算棒喝你也没有用啊,大家人生不同,想的不一样,际遇也不同,问我的感情如何处理,你又能有什么用处啊,你又不是我。”

    “可是,吸取你的经验教训,总是好事嘛,不是说总结经验嘛。”

    “那就好比那个悟道的弟子,悟道了也是因为他自己,是因为挨揍吗?哈哈哈。”

    正聊得兴起,突然有人敲门,雪芹忙去开门接待客人。

    进来那人身材不高,鼻子上架个眼镜,一进门就先递名片:曹先生好,我是《冥府日报》的记者仇文,第四十七界冥府红学研讨会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中,这次专家争论的火爆程度比往届有过之而无不及,请问您作为红楼梦的原作者之一,对这届大会的专家研究成果有什么感言?

    曹雪芹闻得这人的记者身份后,转过头化作一股青烟而去。

    这仇文并不慌张,迅速拿出相机,冲着正在消散的青烟连拍数张,口中喃喃道:

    有了,今这新闻的标题就是“红学争论升级,雪芹无语化烟”,今儿的稿子有了,一边喃喃,一边自顾自的去了。弄得我一人在屋里莫名其妙。

    约莫过了一刻钟,见雪芹从屋外走了回来。

    坐定后开口就说:“勿怪勿怪,这记者前几届红学研讨会的时候,就采访过我。

    我当时很傻很天真,说了几句话,结果在冥府的这间草房差点被人烧了,亏得我跑的快,胡子只烧掉一半。我还没报案呢,又有八千多位红学家联名,声称红楼梦作家另有其人,我是欺世盗名,沸沸扬扬,那个乱啊。我实在折腾不起,所以见到这记者就躲了。最近阴间的红学家人数越来越多,红学研讨会越来越声势浩大,我更怕了,哪敢说话啊。”

    我很是惊异:“您都在阴间呢,他们还有什么必要搞红学啊?有问题问您不就得了?关于后面有多少回啊,怎么写的啊,宝玉、黛玉的爱情啊,问你这个原创作者不就全齐活了吗?还用一群人在那里研讨吗?”

    曹雪芹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啊,别提发表意见了,再研讨几回,我怕连作者的地位也难保了,《红楼梦》是我写的,可红学又不是我弄的,我真争不上发言权啊。红学家不光阳间有,阴间也有,阴间的红学家不怕死,比阳间的更不讲理。”

    原作者竟然在自己作品的研讨会上没有话语权,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看我一脸郁闷加纳闷,曹雪芹摇摇头说道:“那好吧,我带你去会场转转,你就懂了。”

    市中心附近,那也是冥府的黄金地段啊,屹立着一座座巍峨的建筑物,飞檐斗顶、绿瓦红墙,配上大面积的马赛克外立面,楼顶最上面还顶着好多个太阳能热水器,看见热水器,我很纳闷,问雪芹:“这地府有太阳吗?也能用太阳能了?”

    雪芹说:“这个我也不懂,但据说煤炭都被活人挖去了,地府的煤炭价格越来越高,太阳能是高科技,他们也想走进低碳生活吧。”

    整个楼宇似古似今、非古非今,正门上高挂着一巨大匾额,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颜体大字“红学会”,匾额下有一个临时挂起来的红底白字条幅,上书:热烈庆祝第四十七界红学研讨会胜利召开。门口还有一副对联,左边写:谈健康红学;右边写:

    过低碳生活。这对联正应了雪芹的话。

    楼宇内装潢的很是不错,一进门就是接待室,定睛看,这接待室非同小可,闯荡江湖这样多年,真是未见如此装饰: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

    案上还有一个访客指南,装帧精美,打开见上面写道:朋友,您觉得这房子的摆设眼熟吗?对,你猜的没错,就是按照贾宝玉在秦可卿房中睡觉时,那房中的摆设做的。因地府的便利条件,本红学会历时多年,终于找到了唐伯虎、秦太虚、武则天、赵飞燕、安禄山、杨玉环等人,并从他们手中征集到了相关物品,或是从当事人那里征集到了相关物品的线索,其后投资巨大,将各色珍品汇聚于一室,让作者设计于书本上的房屋,走到了现实之中。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本屋中唯一的遗憾——“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在征集工作中,难度比较大,杨太真也就是杨玉环女士,不承认自己被任何人用木瓜或其它果蔬类物品砸过胸部,她认为这种言论纯属虚造,并保留了对该谣言制造者、传播者的诉讼权利。本红学会特此声明:此次秦可卿卧室复原,完全为学术活动,在主观上只是为读者服务,并没有对李唐皇室的性关系做过多猜想,该猜想内容完全由《红楼梦》一书的作者个人负责,本红学会不承担任何责任。由此进一步引申,本红学会只享受本次复原房屋的收益权,此次复原活动所造成的一切损失,本红学会概不承担责任。

    看着这屋里的摆设,我连连惊叹,雪芹只是笑。

    “这都是真的吗?乖乖,真难为他们找出来。”

    “哈,假做真时啊。如果这都有人信,那我确实该闭嘴了。”

    正在接待室流连时,只听得远处大厅中传来阵阵喝彩声,我和雪芹循声而去。

    大厅里更是气派,中间无柱、屋顶跨度巨大,数百位各色人等汇集其中,主席台上一席人士排开,在主席台后立着一块巨大的花岗岩,那石头得有六七米高,石头表面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

    “这大石头干嘛的啊?泰山石敢当?石屏风?也没把屏风放主席台上的。”我们坐定后,我看着大石头很是纳闷。

    “据说,这石头是一个红学家在南京雨花台北侧发现的,说就是刻着《红楼梦》

    全书的那块女娲补天石。好像是十年前找到的,被称作是红学历史上的重大突破。”

    “我晕!那不是你胡编的吗?怎么还能真找出这么一块石头啊?”

    “这大厅里面,谁不是在胡编啊,不信你听。”

    主席台中间的老者正在发言,这老者红光满面,一看就知道是老骥伏枥般的风云人物。

    “同志们,朋友们,我们这次大会,让红学界的旧雨新知,齐集一堂,冰雪相逢,共话红楼,实现了红学会多年宿愿啊。(掌声)虽然我们都已经到了地府,但整个会议洋溢着团结和谐的气氛,让大家感到满堂生春。正所谓莫道阴阳悬隔久,相逢一笑话红楼。(笑声)前面的同志讲的都很好,我也谈一点我的看法,很不成熟,算是抛砖引玉,大家可以多提意见,不要因为我在红学界混的年头长,就让我一言堂嘛,我到地府算起来还得是新人呢,还需要大家共同进步,才能促进地府、冥界红学的繁荣昌盛啊。(掌声)今天开会的发言讨论水平都很高啊,我很欣慰,大家已经分别就《红楼梦》与中国传统文化、《红楼梦》的海外研究、翻译与传播,《红楼梦》与国际汉学、红楼文化产业,及《红楼梦》作者、《红楼梦》的冥府普及工作、《红楼梦》的冥府版本、美学、艺术等领域的问题进行了研讨。古今中外囊括其中……”

    “红光满面”讲的头头是道,一连串的赋比兴、风雅颂各种表达手法、演讲技巧全方位呈现,二十分钟时间转瞬而去,很是佩服,说了二十分钟话,没有一句涉及到自己的红学研究成果,竟然还能讲的娓娓动听,这得多高的文学造诣、以及人生见地啊。

    我努力跟上“红光满面”的演讲内容,但实在是费劲,听上去确实头头是道、好像言之有物,但细思量时才觉得是渔网兜过一个空池塘一般,咋一看满满的一网,拉起来都是水,网住的内容都流走了,全是空网。

    又半个小时后,才听得主席台上“红光满面”说道:“好了,我就讲这么多,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时间有限,就说这样多了,还请朋友们多指正。”(长时间的掌声)掌声平息后,大会主持人说道:“颜堂颜老是从百忙中才抽出时间来参加我们活动的,大家都知道冥府的活动是非常繁多的,光今天就有‘扁鹊从医……嗯,很多年纪念大会’、‘李白诗歌研讨会’、‘万历十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讨论会’等等多个学术活动进行,颜老作为文史哲医法多个学科的带头人,受到了很多邀请,今天能来我们这里是我们的荣幸,请大家再次鼓掌感谢颜老的精彩发言。”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掌声。

    接着一个一身学究气的中年女人走上了讲台。

    “大家好,接着颜老的发言作报告,压力是比较大的,颜老德高望重,发言高屋建瓴,水平那是相当高深的。”

    我今天的报告题目是:打破红学霸权。

    心理学上有一个著名的实验:把五只猴子关在一个笼子里,头顶上挂一串香蕉,实验人员装了一个自动装置,一旦侦测到有猴子要去拿香蕉,马上就会有水喷向笼子,害得所有猴子一身湿。首先有只猴子想去拿香蕉,当然,结果就是每只猴子都被喷了。之后每只猴子在几次的尝试后,发现下场相同。于是猴子们达成一个共识:不要去拿香蕉,否则都得被喷。

    后来实验人员把其中的一只猴子释放,换进去一只新猴子,新猴子看到香蕉,马上想要去拿,结果,被其它四只猴子狠揍了一顿——因为它们认为这只猴子会害它们被水攻击,所以打死也要制止它去拿香蕉。几个回合下来,新猴子没有拿到香蕉还被打的满头包,当然,结果是猴子们也因此幸免被喷。

    此后实验人员再把另一只旧猴子释放,换上一只新猴子。这只猴子看到香蕉自然要拿,当然,一如从前,被其它猴子狠狠的阻止了。猴子在几次被打的惨痛尝试后,只好作罢。

    这样慢慢的一只一只的,所有的旧猴子都被换成新猴子了,大家都自律的不敢去动那些香蕉。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去动香蕉会被扁,潜移默化中,这笼子里的文化就这样被继承延续了。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试验,这就是我们红学的现状,在阳间如此,在阴间也是如此,阴沉沉的昏天黑地。很多年了,都没有新的声音、新的面孔出现,这样大的一部书,为什么研究没有突破?就是一些老习惯、老思维不让路。

    要知道《红楼梦》是正心醒世之书,所欲醒正者,首先是作为社会精英的士儒阶层(知识分子)。期以重真理,轻势力,敦实学、传信史、正风俗、转世运。

    要知道《红楼梦》不是某些人的“独立王国”,红学需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果真只有一种声音,岂不是一种学术的话语垄断?一些人其实就是为讨论《红楼梦》

    设置一种门槛,你要有规范才能研究,你要懂规矩才可以进门,否则就不能“登大雅之堂”,上不得正席,只能关起门来自己唠嗑。这样,《红楼梦》就永远让那些红学家们独占鳌头,成为他们的“独立王国”。不搞学术的人没有资格去讲,所有“猜谜”的人都不能去讲,这块领地终于成了个别人的天下!

    ……这女士声音铿锵有力、态度坚决、眉宇坚毅、手势隐隐藏有雷声。

    我看着雪芹直发愣,轻声问:“这是红学还是斗争啊?”

    旁边一黑胖子刚好听见,代答道:“红学就是一场斗争。”

    这女士退去后,坐在听众席前排的一个白脸汉子站起来,跑上演讲席,开始高谈起来。

    “刚才很多高人讲的都很好,我就不一一表扬了,废话不多说,我觉得现在的红学有一种很不好的倾向。由于功利化的驱动与庸俗化的浸染,在红学界内外尤其是红学界圈外总是不断有人罔顾基本历史事实与学术规范,抛出种种惊世骇俗之说。

    更令人称奇不已的是,甚至有些名不见经传的红学爱好者竟然会在一夜之间冒出来,突然宣布自己的所谓重大发现:揭开了红学的什么什么之谜。而一些媒体却予以推波助澜,闹得风风雨雨,不仅严重曲解了经典意义,还损害了红学声誉,败坏了学术风气。

    你看,像我,研究红楼梦这么多年,其实也有很多重大发现,但我总是很低调的。难道我练过如来神掌,也要告诉你?低调、低调。

    在我看来,红学现在的首当要务就是正本清源,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与的一个学科,大家算一算,从清代到目前为止,各种说法都齐了,关于《红楼梦》作者的说法也是多种多样,曹雪芹、纳兰性德、洪升、吴梅村、曹寅、曹顒、曹頫、湖南娄底女性谢三曼、江苏常州女诗人王采薇、钱孟钿、云南晋宁女诗人李含章、敦敏与敦诚的叔父墨香、崇祯帝朱由检、太子胤礽、太子妃石氏……”

    这白脸汉子没喘气,一小段灌口把这些名字侃侃道来。引得听众兴趣盎然。

    “多少人拿《红楼梦》胡改乱改?程高后四十回、后红楼梦、续红楼梦、栔续红楼梦、绮楼重梦、红楼续梦、蜃楼情梦、新红楼梦、红楼复梦、续红楼梦新编、增补红楼梦、增红楼梦、红楼圆梦、绘图金陵十二钗后传、红楼梦补、补红楼梦、红楼幻梦、幻梦奇缘、红楼梦影、又续红楼梦、太虚幻境、新石头记、红楼残梦、红楼余梦、红楼真梦、石头补记、红楼梦别本、木石缘、宝黛因缘、新续红楼梦、红楼三梦、红楼梦醒、鬼红楼、四梦、红楼后梦、红楼再梦、红楼重梦、再续红楼梦、三续红楼梦、红楼补梦、疑红楼梦、疑疑红楼梦、大红楼梦、风月梦、红楼翻梦……”

    “好!好!好!”

    该男人一口气的红学大段灌口,赢得了全场的不断喝彩。

    我前面一个穿羊皮袄的大爷连声称赞:“真没白来啊,这灌口,这舌头,气死德纲啊。”

    “这些《红楼梦》的后续作品写得好吗?”

    “不好!”全场集体回答、情绪亢奋。

    “这么多作者的说法都靠谱吗?”

    “不靠谱!”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靠谱的作品,这么多不靠谱的作者说法,就是因为红学的门槛太低了。学术永远是少数人的事业,如果不好好引导,读《红楼梦》的人就以为自己都是红学家,这就是一个误导。真正的红学家,是把《红楼梦》当作毕生的事业,这是学术。不是随便一个人看了《红楼梦》,发表一些意见,就可以说自己是在作学术,学术和热爱《红楼梦》是两回事。”

    听白脸汉子说到这里,前面发言的那位女士已经是怒发冲冠,直接扔眼镜过来。

    白脸汉子抓起手中的笔记本,奋起还击。帮忙、帮闲的也纷纷熙熙攘攘而来,很快在讲台周围乱成一锅粥。大打了一阵后,那个女士到底体力不支,被打出会场,那白脸汉子不甘放过仇敌,一路追击而去,于是会场恢复平静了。

    “红光满面”旁边的一个黑脸汉子开始接着发言。

    黑脸汉子身形高大,声如洪钟。

    “两百多年前,一位伟大的中国人,或者可能是一块伟大的中国石头,他或者它写下了《红楼梦》,今天我们就是在大石头前集会。这部著作犹如灯塔的光芒,给千百万在那摧残生命的不义之火中受煎熬的人们带来了希望。它之到来犹如欢乐的黎明,结束了束缚人生的漫漫长夜。

    然而两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必须正视《红楼梦》这部书作者还没有定案的悲惨的事实。两百多年后的今天,在满族隔离的镣铐和歧视的枷锁下,普通人的生活备受压榨。两百多年后的今天,普通人、或者该说在这里是普通鬼,仍生活在物质充裕的海洋中一个穷困的孤岛上。两百多年后的今天,《红楼梦》真正的作者仍然蜷缩在社会的角落里,并且意识到自己是故土家园中的流亡者。今天我们在这里集会,就是要把这种耸人听闻的情况公诸于众。

    要知道,《红楼梦》这个小说是没有署名的,在20世纪初,‘红楼梦作者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曾经引起中国学界的争论,并持续至今。首先是胡适提出《红楼梦》后四十回和前八十回的作者并非同一人。然后经过许多人多番考证,普遍被接受的观点是:前八十回的作者为曹雪芹,后四十回的作者为高鹗和程伟元。后来,对于前八十回的作者也有了争议,但缺乏充分证据。书中的描述很明显符合清朝八旗贵族的生活,所以可以假设作者一定是个旗人。

    小说开卷第一回直白写了:‘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难道这句话是假的吗?如果不是,红楼梦原作就不是曹雪芹写的,他只是一位修改增删者而已。

    在《红楼梦》第一回正文中,就已经将作者归之为‘石头’。亲爱的朋友们,我要告诉你们,我就姓石,叫石头啊。书里面的‘石头’不是真的石头,是个假的‘石头’,我才是真‘石头’,真正的‘石头’啊。”

    全场哗然,曹雪芹本已是漫不经心的旁观此会,正在喝水,闻得此语,立时喷了。

    石头一看全场骚动,更加兴奋,继续大声说了下去。

    “就我这个石头而言,胡适显然没有实践他考证的诺言。一些别有用心的红学家也没有履行这项神圣的义务,只是给《红楼梦》作者栏上开了一张空头支票,支票盖上‘资金不足’的戳子后便退了回来。但是我不相信正义的银行已经破产,我不相信,在冥府的机会之库里已没有足够的储备。因此今天我要求将支票兑现——这张支票将给予我们宝贵的自由和正义的保障,给予我《红楼梦》作者的署名权以及收取版税的权力。

    我并非没有注意到,参加今天大会的人中,有些受尽所谓主流红学家的责难和折磨,有些刚刚走出窄小的人生,有些由于寻求学术自由,曾惨遭疯狂的迫害和打击,并在所谓主流红学暴行的旋风中摇摇欲坠。你们是人为痛苦的长期受难者,坚持下去吧,要坚决相信,忍受不应得的痛苦是一种赎罪。

    朋友们,今天我对你们说,在此时此刻,我虽然遭受了两百多年的困难和挫折,我仍然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是深深扎根于文学自由的理想中的。

    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的人会站立起来,真正明白:‘红楼梦作者是石头,这个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

    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的红山上,非主流红学家的儿子将能够同昔日主流红学家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

    我梦想有一天,连那些正义匿迹,压迫成风,如同沙漠般的地方,也将变成自由和正义的绿洲,也能人人有石头版的《红楼梦》读。

    我今天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读者们能够有所转变,尽管现在很多人都喜欢读《红楼梦》,但那个版本是曹雪芹改过的,不是我石头的原著,我要把我自己的版本真实的、丰满的呈现给大家看,我相信有朝一日,看石头版本的读者能够成长起来,和真正的红学携手并进。

    我今天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

    请大家记住,我才是《红楼梦》的真正作者,石头!”

    演讲完毕,全场爆发出激烈的争论。

    我和雪芹都呆了,彻底被雷倒,惊的面面相觑。

    “说这书是别人写的,不稀奇,好几种说法了,好几个作者套进去了,我也听过,可真蹦出个石头来,真是没想到,没想到。”雪芹摇头佩服。

    全场正惊叹间,突然有一青年拿了一张纸条,神情焦急紧张,一溜小跑,来到主席台侧,急赤白脸的把纸条递给了大会主持人。

    大会主持人戴好眼镜,仔细看了看纸条,然后立刻调整麦克风。

    就在青年人跑到主席台侧的时候,全场多数人就已经都在关注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了。

    不少人互相打听,“看,这样的年轻人,去主席台干什么?”

    “这是红学哪一派的?”

    全场的注意力已经从石头的演讲中,有所转移,刚才沸腾的争论场面有所消停。

    此时,主持人开始说话: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突然有个急事,我在这里要临时说一下,打断一下会议的正常进程,请大家安静,听我说。”

    全场静悄悄,等待主持人公布急事。

    “有辆车牌号是‘冥府478478’的车,停的不是地方,挡住了红学会食堂的运输车,请赶快挪一下,不然大家中午都吃不上饭了,请车主赶快挪一下,车主在会场吗?好的,在哈,那请你赶快去挪下。”

    “大会继续。”

    一个小眼镜正准备走上讲台,突然一张巨大的、黑色的斗篷从天而降,罩住了讲台,那斗篷里依稀是个人影,那人影开始说话。

    “冥府一万五千六百四十八年三月二十五日,就是冥府红学会准备召开本届大会的前几天,也是各种红学流派、各类红学谬种流传的前几天,我独在礼堂外徘徊,遇见程君,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红学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非常正式告诉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红学在阳间的时候,就靠先生的文章纵横驰骋,现在怎能无语呢。’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编辑的期刊,往往是因为有始无终之故罢,销行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艰难生活中,依然认可我的红学思想的就只有她。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过去毫不相干,但对于现在,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我现在已然知道,真的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要有更大的挥发。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处的并非人间,不过好像真的不是人间。百多年红学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文人的阴险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

    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切体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红楼梦》

    的灵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逝,来洗涤旧迹,仅仅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让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红学大会到了,扯淡的群氓们快要降临了,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在百多年的红学历程中,我只不过是一个学生。学生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看到之前的所谓师长,我应该是奉献我的悲哀,还是尊敬?很多过去的红学家不是我的老师,也谈不到给过我什么启迪、教导,一点点精神层面的都没有。

    最早见红学,先是听到蔡校长,考证了半天,原来这就是红学,一开始觉得好高深。之后,又听到胡校长的声明,在旧书摊上的买卖,最后也有成果,这时也有人告诉我,这个旧书摊上的成果原来也是红学。那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成为一门学科,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逻辑体系的,但这个似乎……待到近几年,更多人开始研习红学,同红学见面的次数也就更多了,红学的牌子也还都挂着,越叫越响。但看到现在的这些红学,相比起往日的疑惑,在虑及红学的前途时,不禁黯然至于泣下。但也就是这次哭泣,此后我就和红学越行越远了。总之,在我的记忆里,那一次就是永别。

    刚刚听到石头先生的发言,他有一个梦想,一个红学的梦想,这个梦想简直就是噩耗,红学的噩耗,简直是对《红楼梦》开枪,要全歼《红楼梦》啊。以前的种种红学蜚语,我已经颇为怀疑了。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红学家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低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和蔼的、作为大家母本的《红楼梦》,更何至于无端在红学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的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石头的发言。当然,别的一些专家的发言也让人发指,这不但是对红学的杀害,简直是虐杀。

    没有创作力本已经堕落。

    但接下来就是抢夺、腰斩、侮辱别人的创作。

    没有创作力,已使我目不忍视了;堕落,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文学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从清代开始,也就是红楼梦一出生开始,就是一群人在糟践她,有多少人在给《红楼梦》写续集?光清代有记载的续集就有三四十种,多少续集乌烟瘴气?写林黛玉还魂的有之,写贾宝玉一口气把诸位美女都娶了的有之,写贾家创建无比功勋、再度繁荣的有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到了后来,就更过分了,拿自己时代的语言,拿自己的那点心思,去套《红楼梦》,以前的人还是续、补、增,现在的人直接拆,把个秦可卿拆的七零八碎,把个妙玉卖到妓院、卖到王府,就差卖到自己家里了。

    好好一部《红楼梦》,倒霉的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红学’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索引派的伟绩,考据派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分拆党给掩盖、抹杀了。

    但是中外的红学者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部书,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更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一部小说。人类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一部小说,更不知道会被压缩成什么。

    虽然这小部说凝聚着作者的血、读者的泪,浸渍了有爱的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逝,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一部书倘若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乎我的意外:一是红学家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读者面对这样的红学,竟能如此之从容。

    我目睹中国的读者,总是把读书人视作文明、良心的守护者,尊敬师长、先生,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这些读者看看一些红学家的面孔,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混饭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走向自己的创作。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所谓红学!”

    言毕,斗篷人影呼啸而去。

    众人还在惊愕中,那小眼镜重新上台。

    “同志们,我研究的成果是:曹雪芹、薛宝钗、林黛玉是同性恋。下面请听我汇报我的论文。

    我的第一大段第一部分的第一段是这样论述的……”

    听到此时,雪芹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反对。

    “曹雪芹、薛宝钗、林黛玉三个人就不是一个性别,怎么可能是同性恋?曹雪芹是真实的人,那两个是虚构的,怎么可能同性恋起来呢?你这都胡扯的是什么东西啊!”

    小眼镜很是不满,瞪着镜片后的小眼睛,反击道:“偶呦!你是哪一位啊?凭什么你说不是就不是啊,这是红学研讨会,你有啥子资格发言啊?我是大会邀请的学者,专门做主题演讲的。”

    “我是曹雪芹!”

    此言一出,会场一片寂静。

    我心中大喜,哈哈,看!这会儿正主出面,你们这些跳梁小丑还不束手就擒。

    只听主席台上颜老发言了:“哦,又是你,曹雪芹啊。”

    “有段时间没有见你了,上次你大闹红学研讨会后,相信有关组织已经找你谈过了,但从种种情况来看,你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啊,当时据说你答应要做检讨的,到现在我们红学研讨会也没收到你的检讨书啊,对吧?张副主席、赵副主席、李副主席、钱副主席,都没有收到吧?”

    主席台上众人齐点头,答:“没收到。”

    “你看,你这样的做法很不成熟、很不负责嘛。答应组织要检讨,现在又没有,没有也就算了,现在又来会场闹,我们好像没有邀请你来听会吧?”

    张副主席连忙插话说:“没有、没有,没有邀请他。”

    “你看,对嘛。说你是不速之客没有问题吧。来了就来了吧,我们尊重你,你也该尊重大会,尊重与会人员嘛。你看看,大会开了这么久,各种各样的意见都有,大家都是和颜悦色的在讨论,同一个红学,同一个梦想,尽管观点不一样,但都是想一起让红学发展壮大,揭开红学之谜嘛。只有你,悍然打断别人的发言,你该算是再度大闹会场了吧?”

    “我们上一次就已经很明确的跟你说过了,你现在最多只能以学者的身份参与大会,可以申请,如果我们组委会批准了,你可以做主题发言。你要知道,目前并没有足够证据说明你就是《红楼梦》的作者,刚才也有学者说了,《红楼梦》的作者并没有定论,现在已经探讨出很多种可能了,你要是有自己的意见也可以通过正规途径发言嘛。为什么要是闹会呢?为什么老是打断别人呢?”

    “程序、制度,懂不懂?你知道中国人为什么在近代落后、挨打吗?就是你们这些祖宗不懂制度、程序,就会讲人情,任人唯亲,不懂逻辑、不正规办事。红学是门科学,科学要讲求科学的研究方法,人家有人家的研究方法、方式,你要是不同意,可以争鸣嘛,红学都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不通过正规途径、不讲科学,你的做法啊,一点都没改。从上次你闹事,到现在这次大会,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你的做法一点都没变,真验证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老话。”

    “我代表组委会可以再重复一下上次的结论,目前曹雪芹是《红楼梦》作者一事还没有确定的结论,基于这种情况,曹雪芹以作者身份自居,以作者的口吻发表一些言论,特别是关于红学的一些言论,组委会认为是不恰当的,是反红学的。本组委会郑重提示,在没有经过组委会鉴定、通过之前,曹雪芹的言论不应被看做红学的定论。”

    “你看看你的态度,按你的处事风格,两次闹事的经历来看,我十分怀疑你的作者身份,因为我不相信《红楼梦》的作者会是这样的肤浅、浅薄。在没有经过红学研究会的认可,在没有获得广大红学粉丝的支持之前,你盲目认为自己是《红楼梦》作者的行为很无聊。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个人意图,我们不清楚,是不是为了贪图《红楼梦》作者这个身份跳出来蒙人,我们也不好说。总之,我们这里是讲理的地方,是有正规办事程序的地方,是讲民主的地方,对你不尊重程序、大闹会场的行为,本大会非常遗憾。按照规则,我不得不遗憾的请你离场,请不要干扰我们的大会继续进行。”

    “李副主席,你注意一下会场秩序。现在大会休会十五分钟。”

    话音刚落,几个保安涌了过来,雪芹被架出了门。

    此情此境,真让我意外,还没反应过来,一保安问我:“你是跟他一起来的吗?”

    “这个,好像、大概、可能、或许、应该,管你屁事,你管我怎么来的呢?”

    这保安大怒:“靠,老子活的时候是当城管的!不发威你当我是富士康的员工啊。”

    “哦,这样啊。那别打脸,不用架、不用架,我自己出去。”

    会场外,雪芹和我垂头丧气。

    “老大,你到底是不是作者啊?我都开始怀疑了。”

    “唉,你自己想啦。”

    “你为什么不替自己辩护呢?”

    “上次闹事闹了半天,最后冥府文联、冥府作协纷纷出面,轮流找我谈话,天天谈,谈的我不亦乐乎。看着谈的时候花团锦簇,一切都好,但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我就跟个皮球一样被推来推去,磨得我脾气都没了,一开始还发火,但有什么用?他们先是躲开你,等你火气退了,又来,你这是身家性命、毕生事业,人家那里就是份工作,谁在情绪上拼的起?火来火去,火都没了。最后还得靠他们来确定我的作者身份,低三下四去求他们?我做不到。但我现在对他们发火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奈和疲惫。你知道为了这事儿,我已经跟他们折腾了多久了吗?”

    “三、五年?”

    “八十年了!”

    “我靠,真是不短。”

    “光他们的主席都换代好几届了,知道我为什么不投胎或者回天庭去吗?这事弄不清,我走的不甘心啊。能解决吗?悲观啊。”

    雪芹叹了口气,继续摇头说:“在这个会场上,跟他们吵有用吗?说不上几句话,保安就围过来了。我以前还会来闹闹、听听,这次要不是你过来,我都不会来看这个会,伤心、无奈、火大。说我同性恋也就罢了,还黛玉、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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