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台湾-回春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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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机窗,我朝下望去,高雄在下,台湾在下,正沉浸在浓郁的迎春氛围里。置身其中,如同就在自己的故乡。台湾,和大陆,和家乡,根生一祖,文出一源。好多好多的风俗习惯都是一脉相承呀!若不是亲身体验,目视所见,我真难做出这样的认同。孰会想到,远隔千山万水,在海峡的那面,会相逢到故土风情。这风情是一种文化,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历史风烟的征尘中,多少有形的力量摧毁了,消散了,而无形的力量却永远存续着,生长着。暂时的低沉和暗淡可能,那是因为政治风寒肆虐,而一旦风轻日暖,这种无形的力量就会生发新芽,蓬勃生机。文化的力量是永恒的,中国的统一是必然的,逆历史潮流而动,准定只能被历史唾弃。

    上面是我在台湾大学演讲。下面是我们拜会百岁考古人瑞石璋如老先生。在台湾的时间不长,我们却从南到北将台湾浏览了一遍。这一遍给我最大的印象是,台湾无处不展现着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任何人要将台湾从中国的母体上分割出去都只能是倒行逆施。向漫长的历史探望,最有凝聚力的就是文化,就是无声无息的文化。文化可以跨越时代,可以穿越时空,可以弥合一切缝隙,可以缀连一切空间。因而,我坚定地认为试图搞分裂的人只能把自己搞成人模鬼样。

    2009年12月15日

    回春时节

    57

    从飞机上往下走,我们做好了思想准备,接受台湾当局的海关严格检查。想想当初将我拒之台湾以外的那一纸公文,我不寒而栗,真不知道他们该如何审视我们这些来自大陆的共产党员。我取了行李,稳步前去,看看他们要使何种手段?

    出乎意料的是,办事员只看了证件,加盖了个印戳,连行包也没有打开就示意过关。

    过关就这么简单?简单的令人难以置信。看来,两岸关系虽然在艰难地沟通,总算沟通还有效应。至少也不要虎视眈眈,如临大敌。

    从机场往外走,入目的广告牌不少。赫然亮眼的是“统一”大字,顿时,我心头一震。明明知道这是广告,不是标语,不是口号,只是统一集团地饮品广告,可心中还是有些暗喜。看来,这台湾是有些改变,变得宽大为怀了好多。想想先前听说过的,台湾的公交汽车很多,挂牌标路的数字也就众多,众多的数字接连而上,惟独没有八,也就没有八路公交车。据说,当年台湾当局很忌讳八路,因为他们就栽在了八路的手里,所以,不准有八路公交车。如此一比较,统一的出现也是开明的表现。

    走出海关检查处,丁一倪教授已经来接了,热情地将我们迎上大巴车,向台北开去。车体宽阔,座位都是沙发式的,坐上去很舒适。如此落座,即目不转睛看着窗外。窗外夜色四裹,并不灰暗,繁星般的灯光映照出都市的风采。

    台北是不错。

    不过,四、五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湿地。居住在此处的凯达格兰人过着原始的渔猎生活。1710年的秋天,此地来了新的居民。新居民有了新举措,搭棚造屋,除草垦田。来人是福建泉州的陈宽伯、赖永和、陈天章。他们向政府申请开垦“大加纳堡”,也就是今天的台北盆地,获准后领取了垦照,垦号是——陈赖章。从那个秋天起,这个原始的沼泽开启了新的史页。

    陈赖章疏通了河道,畅通了水运,从祖国大陆来的商船可以直接进入了。这里日益繁盛。到了清雍正年间,移民增多,商贾云集,成了台湾北部的物产集散中心。100多年后,此地的繁荣已可以和台南府城、彰华鹿港齐名了。因而,这里又有了“艋胛”的称谓,时人夸赞台湾,都说一府二鹿三艋胛。这是在咸丰年间了,也就是1853年前后了。

    台北名称的确定是1875年,即光绪元年的夏天。钦差大臣沈葆桢奏请清政府设立了台北府,府地就在艋胛,从此这里易名台北。既然定了府址,那就必然建设府城。光绪四年,知府陈星着手建筑台北城。建设状况如何?台湾史学家连横所着的《台湾通史》记载:

    从五年正月起工,八年告竣。垒石为之。周一千五百有六丈,池略大之。辟五门:东曰照正,西曰宝成,南曰丽正,北曰承恩,小南曰重熙。面东北两门又筑一廊,题曰:岩疆锁钥。即成,聚着渐多,其后复建巡抚衙门,遂成省会。

    可见城市规模是可观的。只是,日本鬼子侵占台湾后,居然将城墙、衙门、书院全部拆毁,损坏了中华民族的传统建筑。可恨,可憎!清朝后来在台湾设省,台北成为省会,首任巡抚刘铭传在此发号施令,统领全省,台北开始成为台湾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国民党退踞台湾,当局也驻扎台北,台北的地位仍然名列前茅。谨此也可以看出,台北的开发也是大陆先民着手的,台湾和大陆本来就是一家人。

    边看夜景边思想,穿过五光十色的楼群,大巴停在了一座楼前。下车抬头,大字赫然:湘菜馆。入馆就餐,饭菜可口。酸甜麻辣,味道轻重相宜。吃得人直想咂嘴吐舌,又觉于这雅处不宜,只得敛声屏息,仔细品食。品食间思绪却不安分,想起台湾作家徐国能谈吃,年岁不大,却能道出一定世理。徐先生撰文说:辣之於味最高最纯,不与他味相混,是王者气象,有君子自重之道在其中……用辣宜猛,否则便是昏君庸主,纲纪凌迟,人人可欺,国焉有不亡之理?而甜则是后妃之味,最解辣,最宜人,如秋月春风,但用甜则尚淡,才是淑女之德,过腻之甜最令人反感,是露骨的谄媚。

    吃着想着,想着笑着。两大圆桌,都有台主陆宾,都热烈融洽。我觉得这吃饭,能吃出这种氛围首先是一种文化的认同。恰如徐先生论吃,论出了文化的底蕴,论到了历史的兴衰。台湾学者与大陆学者同桌进餐,何止是吃饭,是融洽文化,品评历史,交融得如同水乳一般。在沧桑岁月中,什么的力量最大,文化的力量最大,她是柔的,又是弱的。在强势面前,常常要受摧残,可是,若干年后,强势力量早就消匿得看不见了,而柔弱的文化却又把摧残的碎片组成了新的肢体。这肢体不仅放射传统的光芒,而且,闪现着时代的华彩。试想,这传统文化是可以摧毁的?想来,大陆同台湾,同文同祖,同根同源,任何分裂的图谋只能是痴心妄想!

    饭后,住进了力霸皇冠大酒店。这是一座五星级酒店,环境清静,设施齐全,将西方的现代用品,服务于中国的传统典雅了。今夜下榻台北,下榻当局的门前,不管是不是当局忌讳“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声”,咱是奔波的有些困了,上床入梦,要打鼾也就只好打了……

    58

    大巴一开,驰进了森森楼宇。在密林中行走的滋味,居然呈现在台北的街市。车辆极多,大巴只能顺流而进,缓缓移动。在台北开车久了,想必人的耐心定会数倍于先前。

    这样的行进速度对我这位陌生客恰是正好。台湾第一次明明白白展现在我的面前,我恨不能一次看个够。楼房一座挨着一座,一座高过一座,显示着都市的风采。不过,仔细观看,这些楼一是造型故旧,二是密度过大。虽然,我们大陆的内地无法与之相比,但是,莫说上海的浦东,深圳,即使广州、大连这样的沿海城市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作为亚洲四小龙之一的台湾,曾经有过令世人注目的辉煌,倘若没有突破辉煌的创举,必然会在辉煌中暗淡下去。

    眼前豁然亮堂了,大巴钻出了台北市,进入了河谷地带。公路平平坦坦,河水清清流淌,平坦和清流共同向远处延展,让人顿时掀掉了楼宇中的压抑。正享受开阔,突然车头一转,车声加大,大巴爬起山来,眼光立即窄起来。好在转了几转,弯了几弯,便有高巍的楼房在山坳中闪出,陪同我们的陈怡安小姐抬手一指:那就是故宫博物院。

    故宫博物院是我们的第一处参观点。下得车来,两尊华表屹立眼前,立即滋生了少有的亲切感。华表,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象征,也成了我们中华民族的图腾。北京的天安门前后,各有两尊拔地高耸的华表。那华表是汉白玉石柱,通体雕塑着巨龙,巨龙盘旋而上,像是要腾飞云霄。顶部有个坐兽,名为朝天吼。里面的两尊是望君出,意在要皇帝出宫巡访,了解民间疾苦;外面的两尊是望君归,意在要皇帝巡毕即归,莫要贪恋山水,忘了主持国政。可以说,华表寄托了人民群众的意愿。我所以看见华表倍感亲切,还因为我是来自华表的故乡。

    史书记载,尧设诽谤之木,敢谏之鼓。诽谤之木即是华表的前身。上古那个时候,帝尧统领了天下,为了博采众长,广听建言,就在宫殿前树起了木柱,不论是大臣还是平民,都可以站在木柱下议论朝政,即便是说错也赦免无罪。帝尧虚心纳谏,改进朝政,将天下治理得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因而,后世子孙将帝尧视为民师帝范,文明始祖,他设立的诽谤木也就一直流传下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演进,诽谤木也不断改进,木柱变为石柱,柱体有了盘龙,柱头有了横木,柱顶有了蹲兽,成了今日众人敬仰的华表了。

    更为有趣的是,2000年来临时,各国都成立了纪念性组织。中国2000年委员会同各国一样,要选定一种世纪礼品。选来选去,选定了华表。这固然是因为华表是中国的图腾,代表中国理所当然,还因为华表雕刻着龙,而2000年在农历中恰是龙年。这就将时序的纪念和民族的象征有机统一起来,因而,2000尊世纪华表正式诞生。2000年委员会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行仪式,将0001号华表献赠给临汾,献赠给华表的故乡。所以,今日在远离故土的台湾见到华表,心情格外激动。

    礼拜过华表,拾级而上,步入故宫博物馆。说是故宫,其实不过是一座现代材料支撑的楼房,外观虽然增添了古建的风格,却也掩饰不了现代的风貌。里面则开阔敞朗,一个展室连着一个展室,有石器、有陶器、有瓷器,还有玉器,当然,不乏更为精美的青铜器。早就闻知了毛公鼎,一直没有机会亲睹真颜。今日得见,果然不凡,毛公鼎上的文字依然可辨。历史的沧桑通过文物穿透岁月的时光向今人无声的倾诉,倾诉着我们的祖先曾经创造过的人类辉煌。

    最令人痴迷的是书画珍宝。内中陈列的有苏东坡、黄庭坚以及米芾的书法真迹。数百年过去了,书画已没有了诞生时的亮色新彩。然而,那笔墨的力度、意趣仍然让人叹为观止。北京故宫去过数次了,每去一次都要仔细品味一次珍宝,可惜不少珍宝居然被国民党带到台湾去了,无法亲睹,心存遗憾。今日来到台湾,参观故宫博物院果真如此,这里拥有中国文物珍品60万件,都是从北京故宫运来的。起先,是为保护国宝,日寇侵犯,狼烟漫卷,逼近北京时,蒋介石见大敌当前,下令迁移文物,据说一下装了40万箱,精巧包装,严密封存。每个装箱上都要加盖教育部的大印,若有闪失,责任人定斩不赦。好在没遇上孙殿英那样的家伙,清东陵都敢掘土开挖,现成的财宝岂有不拿之理?这些国宝辗转周折,先到南京,又到重庆,最后越过海峡,落脚到台湾。看到这些国宝,真正是看见你们格外亲!美中不足的是,国宝太多了,这个博物馆,还不够博,不够大,不能完全展示出来,只好轮流展出。那幅我早就想看的《清明上河图》没有见到。问及何时展出,工作人员告诉要等一个月后。不要说一个月,恐怕过期一日,当局也不会允许我多等待。只好郁郁寡欢的离开,只好默不作声的自我安慰,留有余幸,日后再来观赏。

    是的,只能这样了。好在我亲睹了那个翠玉白菜。真美,美得令人咂嘴吐舌,直夸罕见。一块玉石居然会这么光彩夺目,太迷人了!当然,这首先是自然的恩赐,天若不生个此石,世人到何处去讨这般美玉?有了美玉,还得有独具的慧眼,只有慧眼才能将之视为活灵灵的白菜,也才能打造出世间少有的珍品!感叹我们的前人太伟大了,才创造出令世界刮目相看的东方文明。有资料载:台湾故宫博物院、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美国大英博物馆、法国罗浮宫,并列为世界四大博物馆。台湾的故宫博物院也是我中国人民的骄傲!

    忽然想起,去岁曾有人提出要将故宫博物院改个名字。据说那是在“2001年博物馆馆长论坛”会议上。首先提出的是“国立故宫博物院”院长杜正胜,遭到反对后,其辩解发言不是以院长身份,而是以学者名义。我倒以为,改名也未尝不可,应该改得名副其实,不应该别有他图。若要名副其实,应该是“故宫博物院台湾分院”,或者“故宫博物院台湾展馆”。因为这里称故宫博物院,既不故,又无宫,显然不大相称。可是,有人提出改名,就有人跟着起哄,居然想改成什么“福尔摩沙博物馆”。这真太离奇,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福尔摩沙”是个啥?

    回头一想就明白了,那是葡萄牙人第一次看见台湾的惊叹:福尔摩沙。意思是:美丽岛。那么,福尔摩沙博物馆岂不成了美丽岛博物馆了吗?实在好笑,试想,这故宫博物院陈列和收藏的文物,哪一件是美丽岛上出产的?没有,60万件,众多的珍宝都是从大陆,从北京运来的,如此更名岂不是偷梁换柱,移瓜接木?奉劝别有用心的人,快快夹住狐狸尾巴老实做人,否则必然会受到历史的唾骂!

    走出来好远了,我仍回过头去深情地望了一眼,再见,故宫博物院。我还要来,来看众多的珍宝,来看尚未谋面的《清明上河图》。

    59

    从故宫博物馆出来,大巴上攀,我们登上了阳明山。

    阳明山真好。好在自然气温给了它一个美饰装扮的绝好条件。我们到达台湾的时候,台湾正冷,是一年来最冷的日子。早几日,还温煦如春,靓男倩女都穿短衫短裙招摇过市。只一阵北风,一股寒流,就刹尽了那些敢露的威风,或厚或薄都披挂在身了。因而,我们到时遇见的人都说:真冷。可是,这冷对我们这些从北国滴水成冰的地方来的人,只能是凉,还不能说很凉。阳明山在这样的气候中当然草木旺盛,满目青绿,一点也没有冬日的萧条气色。

    我们在阳明山,攀上爬下,颇有兴致。攀上顶去,站在峰头,俯首远望,山下是密密匝匝的楼房,那就是台北。那日,天不太亮,罩着云雾,楼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令人疑是海市蜃楼。爬下坡来,钻进花木丛中,有喷泉,向天蹈舞;有花表,向人报时。那花表不很大,远没有香港九龙公园的阔绰,可是,也令初识者艳羡,驻足其间,兴奋的留影。

    阳明山这般美景,自然蒋介石也很喜欢。初退台湾,蒋介石就避居在这里。不过,那时候,这山还不是阳明山,仍然叫唤着祖祖辈辈的名字——草山。据说,叫草山是因为气候温润,甚宜长草。春夏季节,茅草丛生,竟然有些湖泽的意趣。草山就草山吧,草是最宜生长的植物,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的是草,难以灭掉的是草。可是,当时蒋先生的心情实在太糟,糟到什么地步呢?用任何语言描述也难以恰当,我们不防引用他在1949年春节亲笔写的一幅楹联,诗言志,联也言志,至少可以窥视先生的心情,联曰:

    冬天饮寒水

    雪夜渡断桥

    冬天就够冷了,却还得喝寒水;雪夜就够寒,却没桥过河,还得涉水泅渡,真有些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而这时白崇禧等人催蒋“毅然下野”,先生虽知是寒水、断桥,也只好张口去吞,舍身去渡。带着这样的心情来到草山,想到的不是草木茂盛,而是草寇盗贼,而是落草为寇,兴者王侯败者贼。贼还是寇,似乎草山乃是历史的设定,早就在这里等待他了,等待了他一千年,二千年,甚至更多。

    蒋介石是一刻也不能忍耐这恼人的名字,下令改名。改为什么?思来想去,改为阳明山。所以选阳明为山名,是先生甚为崇拜明代哲学家王阳明。他曾说:王阳明是我国近代史上博学深思,卓然独立的大儒,穷理尽性,以弘扬民族文化;居仁由义,以匡正天下人心。于是,1950年草山正式更名为阳明山。草山一定欣慰,新的名字标志着新的生趣,也许今后其将生存于阳明先生仁与义的境界。

    可是,就在草山更名的同时,一声枪响,震荡得峰摇树摆,惶惑不解。那枪,那弹,射中的是陈仪,击穿的却是王阳明的仁与义。

    事情是从汤恩伯开始的。一年以前,汤恩伯去见蒋介石,举报了恩师陈仪,说他图谋策反,投靠共军。举报属实,陈仪确实要投靠共军,确实图谋策反,而策反的对象就是汤恩伯。陈仪所以选中汤恩伯是自认为汤恩伯绝对可靠。他出身师寒门,家境贫苦。找到陈仪,倾谈从军报国之志,感动了陈。陈资助费用,送他赴日学习军事。学成归来,陈又向蒋介石举荐,汤才步步高升,有了出头之日。陈仪膝下无子,将汤视为义子,汤也不忘陈的厚恩,一向称陈为伯父,所以,易名恩伯,表示知恩图报。谁也没有想到,汤恩伯对陈仪的恩情是这么个报法,因为汤的举报,陈锒荡入狱。不过,汤恩伯良心尚未丧尽,恳请蒋介石让陈仪善终天年。蒋介石毫不迟疑,满口应承。汤恩伯如释重负,心平神宁。到台湾后,陈仪被囚禁在基隆,为减轻心中内疚,汤恩伯派心腹携带食物用品前去探望,心腹回禀,陈仪心定神静,超然物外。汤恩伯大放宽心,以为陈仪可以颐享天年了。

    哪料,风雨突变,蒋介石下令审判陈仪。汤恩伯慌了,知道陈仪难逃此劫,忙去见蒋介石。蒋介石拒不见汤,传言等陈仪死了才见他。汤恩伯一下跌在地上,嚎啕大哭。

    1950年6月18日天一亮,台北市郊植物园附近突然热闹非凡。热闹的原因是这里有个马场町刑场,而今日要处决的就是图谋投共的陈仪。众人纷纷涌来,观看行刑。因为这个陈仪不是一般人,当过首任台湾省主席。从日本人手里接收台湾的是他,镇压二·二八起义的也是他。这么个风云人物居然也会被杀,而且要死在自家人的枪口,台湾人都赶来看稀奇。人们等啊等啊,等到日出,等到日升,又等到日落,却没有等来那一声枪响。人们上当了!

    只有阳明山听到了那声枪响,未待天亮,陈仪就躺在血泊中了。阳明山惊呆了,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这枪声同仁与义的关系!

    事情已经过去半个世纪了,陈仪也好,汤恩伯也好,甚而包括那位主宰二位命运的蒋公,都已不复存在,都到了另外的世界。但是,登上这阳明山,少不了要想这山名。想起这山名,少不了就会抖露出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抖露出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就让人发笑,笑这世事的滑稽。

    坐在阳明山上,我的确笑了。

    60

    坐在阳明山巅,看云淡云浓,看雾聚雾散,看峰隐峰现,看树摇树摆,心情如世事,飘忽不定。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老乡,一个大名鼎鼎的老乡——阎锡山。阎锡山曾经住在这阳明山上。爷爷曾经去拜访这位老乡,阎锡山对老乡的热情是过去少有的。辞别前,请他题辞,阎锡山书写宁静二字以赠。阎锡山宁静了吗?

    解放军包围了太原,太原危在旦夕。政治老手阎锡山,最会审时度势,知道孤城难守,干脆一走了之。阎锡山飞走了,飞到了南京。说是飞,实是逃,逃跑的滋味只有逃跑者才能领受。领受这种滋味真真不好受。好在聚集南京的长官,不少都是逃跑的健将,五十步自然不去笑百步。阎锡山竟然还黄袍加身,弄了个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而且,东逃西窜把院和部带到了台湾。

    到了台湾,平定喘息,站稳脚跟,才应该施展一下院长和部长的权威。糟糕的是,纱帽翅还没摆几下,就被蒋介石给摘掉了。到台湾仅仅三个月,短短的三个月阎锡山就坐了冷板凳。在闹市坐冷板凳实在难熬,眼瞅着人家忙忙碌碌,自己却无所事事,真不知升起的太阳该如何落下去?一咬牙,上山,上阳明山。

    阎锡山上了阳明山,阳明山不冷不淡地接纳了他。他走进了草庐,草庐草木旺盛,却无水无电无电话。他一下进入了三无境界,完全回归田园了,简直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可惜,过惯了都市生活的大院长,哪里受得了这般凄凉?要发火,想想,不能发。小不忍要乱大谋,蒋总统刚把他撸了,惹怒了,他还有好果子吃?

    阎锡山忍了。忍不是他的拿手戏,但是,他会演这出戏。想当初阎锡山在山西积聚实力,图谋割据,被人告知了袁世凯。袁世凯召见阎锡山,阎锡山硬着头皮去走钢丝。那是个大热天,阎锡山穿了件长褂,还在长褂上套了个小皮袄,头上热汗直流,也不知是热得出汗,还是吓得出汗,反正蒙住了袁世凯,这么个胆小保守的东西,还会称雄割据呀?本要割职查办,却毫无忧患地放了他。阎锡山凭着忍字躲过一难。

    这一回,阎锡山又忍了。不过,他的忍不只是要躲过大难,还想再复出山外。他整修草庐,令部下搬些石块垒出一眼窑洞,既消热,又防风,蜗居里面,自称:种能洞。本该在洞中修身养性,安度晚年了,可是,生性难改,阎锡山还在洞中舞文弄墨,呼应蒋介石的声音。他写一篇《怎样胜过敌人》,又写一篇《怎样收复大陆》,再写一篇《大同之路》。写完,呈给蒋公御览,蒋公付之高阁,毫无声息。阎公无怨无悔,埋头再写,写完呈上,又是泥牛入海。阎公仍然无怨无悔,埋头又写,不是精卫填海,应是泥牛填海了。古人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蒋介石却一点也不动心,一点也不开化,看来,是死心踏地不做金石,要做屋瓦了。可惜,阎锡山白费了笔墨。

    笔墨无声,找点发声的机会。《真报》记者采访阎锡山,他声色惧厉地说:“诸位别看我阎锡山已老态了,真个一旦反攻号响,看吧,我还要请求再打几个胜仗给国人看看!”

    这无疑是呼吁蒋总统注意他了。蒋总统可能注意他了,只是注意,不能让他东山再起,滋生祸事。因而,阎锡山也只能说说而已了。他不安静不行了。那就静吧,静下心来,静到宁的地步吧!

    爷爷在阎锡山草庐做客没有发现内中的设施器物有何等华奢,不过,现代的用品倒是一应俱全。当然,初入山时缺少的电灯、电话、自来水早就安装齐备了。这些普通的物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深深嵌进记忆的是一幅楹联。我见到爷爷,时隔好多年了,爷爷还能诵出那联:

    造福世界,替今人正德,替古人宣德,替后人立德,是仁者责任;澄清宇宙,为现世除冤,为往世鸣冤,为来世防冤,乃圣贤心怀。

    显然,阎锡山是自比“仁者”和“圣贤”了。空头仁者和圣贤好当,而要真做到正德、宣德和立德,除冤、鸣冤和防冤,那可就不是口头的喊叫能成的,那要有权力,要用权力的杠杆去撬动一切。可以看出,书写宁静的阎锡山仍然难掩心头的燥动,难怪到了晚年会多病并发。糖尿病、冠状动脉硬化、心脏病相继附会了他的肢体,1960年5月,78岁的他走完了人生的路程。

    如果真要说宁静心绪的话,可能是在他重病缠身的时候。阎锡山给自己拟好了挽联,连张贴的位置也标得一清二楚。我是从爷爷的日记本中读到这些挽联的,仔细品吟,是觉得阎锡山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门前,彻悟了这个世界的道理。

    阎锡山自拟的挽联是:

    灵前

    上联:避避避,断断断,化化化,是三步功夫

    下联:勉勉勉,续续续,通通通,为一等事功

    横幕:朽嗔化欲

    檐柱前

    上联:摆脱开,摆脱开,粘染上洗干净很不易

    下联:持得住,持得住,掉下去爬上来甚为难

    横幕:努力摆持

    院中

    上联:有大需求时来,始能成大事业

    下联:无大把握而去,终难得大机缘

    横幕:不起

    院门

    上联:对在中间,才称善

    下联:中到无处,始叫佳

    横幕:循中蹈对

    死了,死了。阎锡山了得还可以,当局搞了个大殓公祭,蒋介石亲自致祭,还手书挽幛:百川先生千古,怆怀耆勋。似乎从这场景应该受些感染,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阎锡山去见袁世凯的感觉,觉得虽无戏台,却是演戏。

    思来想去,想去看看这些演戏的场所。向导游问及阎锡山住处菁华草庐,说是远;问及阎锡山墓地七星之阳,说是远。远,当然不可及,我不能一个人影响全团的整体行动,只能遗憾地下山。

    61

    云不遮午。这是家乡父老的传言,意思是天再阴,云再浓,到了正午也会有云淡光透的间隙,时而,太阳还会从云团间射出一道道光箭。然而,这传言并不适用于台湾。我们到士林官邸时,恰值正午,浓云却一点没有减淡,反而有些低垂扑落,随时都可能落下雨点。天光也乌乌的。

    乌乌的天空遮蔽不了士林官邸的富丽华贵。宽阔的官邸像是一座大公园。园中绿树成荫,花团簇锦。红花成片成片,鲜鲜亮亮,弥补了天光的暗淡。成行的绿荫下是路,成团的绿荫下是院,路不直白,院不显摆,活脱出中国古典园林的风味:曲径通幽。蒋介石在台湾的大部分时间就住在这里。

    在台湾,蒋介石的官邸不止一处。在高雄有西子湖官邸,在日月潭有涵碧楼官邸,在桃园就有两处:角板山官邸和慈湖官邸。大陆人们常说,自古名山僧占全。在台湾是南北名山官占全,或者更确切说是蒋全占了。不过,或是因为士林官邸位于台北的缘故,台北又是主政机构所在地,相对而言蒋介石在此居住的时间较多。

    士林官邸中的蒋介石过着程式化的日子。早6时起床,静坐片刻,做数分钟健身运动,即开始工作,先回忆昨天的事,再拟定今日的计划。计划拟定,静心读书。8时左右吃早饭,饭后阅览当天报纸,而后办理紧要公事。9时离开官邸,去办公室或出席重要会议。12时左右回官邸,12时半进午餐,边吃边看电文。饭后午休。下午3时又看公文及书报。4时以后会客,少则1至20人,多则40人。晚餐7时半才吃,吃过后和部门首脑会商军政大计。10时以后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上床休息。

    这样的日子似乎枯燥乏味,不过蒋介石给乏味的日子添上了不乏味的作料。这就是逗狗、养花。蒋介石有一条狗,宋美龄也有一条狗。俩人的饭菜都有厨师做,俩人的狗食却都是亲手拌。饭后,狗被放进餐室,侍卫拿来托盘,摆好二位调洽的狗食,狗美味的饱餐。日子久了,感情深了。狗对主子的痴情,胜过了宋美龄对蒋介石的苦心。美龄佯怒,以拳击蒋,狗横在主子前面使她难以近身。反之,蒋公佯怒,以拳击宋,狗也会尽忠拦挡,使宋毫发未损。逗过狗,蒋介石步入庭院,走近池边,向水中撒些饼屑,成群的金鱼蜂拥抢食,看得人眼花缭乱。蒋介石慧眼独具,能于缭乱中识得哪条爱鱼潜游未至,哪条媚鱼姗姗来迟。因为,每条鱼他都给起个好听的名字。

    赏花也是蒋介石的爱好,所以,士林官邸至今还有大片花木。花圃中有不少是蝴蝶蓝。蝴蝶蓝花不大,不娇,蒋介石却独是喜欢。每临花前,啧啧称赞,说蝴蝶蓝没有西洋蓝娇艳,可是清淡芬芳,更具中国本色。蒋介石对国花牡丹情有独钟,可惜牡丹是寒带植物,到了热带憔悴不堪,愁枯凋零,惹人悲怜。

    如此看来,蒋介石在士林官邸几乎玩物丧志了。其实不然,蒋介石是用外观的恬淡,消解内心的沸煎。反攻大陆的口号,也是他在官邸提出的。喊了一段,等于白喊,看看喊也无奈,就想用另一种形式回归家园。想派人去大陆联络,又丢不下脸面。拐了几个弯,让蒋经国找到李次白,着他去上海找陈毅。待李次白摸清了情况,爆发了朝鲜战争。蒋介石精神一振,觉得出头有日,回乡有望,就把李次白付之高阁了。不料,朝鲜战况不佳,美国和他们扶持的傀儡失败了,蒋介石的美梦也破灭了。这时候,蒋只好重蹈旧辙,去疏导与北京的通道。恰在这时,蒋介石收到章士钊老人的信,信中说:“奉化之墓庐依然,溪口之花草无恙。”蒋介石读来老泪纵横,遥想那年辞别故乡,在母亲王太夫人墓前行礼跪拜,不胜伤感,悲恸难掩。拂去泪水,派人牵线,宋宜山先生负命飞往北京了。在北京,周恩来总理亲切接待了这位暗使,李维汉就两岸统一的事宜谈了中共的意见。大致是:两党对等谈判,实现和平统一;台湾为中国政府统辖下的自治区,实行高度自治……住了半个月,宋宜山匆忙返回香港,写了一份长长的报告。不料,蒋介石一看竟然发了火,一是嫌宋宜山把北京说得太好,二是嫌将台湾成为地方自治区。说穿了,还是一手遮天的心理没有转变,一次良好的机会就这么失去了,时在1957年。

    之后,和谈的希望再出现是在1975年了。虽然,其间毛泽东曾派章士钊先生赴香港联络和谈,但是由于章先生年迈体弱,病逝香港,和谈之事又被搁浅。这一回,是蒋介石的晚年了。蒋介石似乎有了什么不祥预感,不想让“一个中国”分为两岸了。因而,要陈立夫出面办理。陈立夫性子火急,立即撰发文章《假如我是毛泽东》,呼吁毛泽东能“以大事小”,不计前嫌,来台湾谈判。可惜为时太晚了,毛泽东不是重庆谈判时的毛泽东了,蒋介石也不是重庆谈判时的蒋介石了,二人健康每况愈下。不待毛泽东下定赴台决心,蒋介石就溘然长逝了。

    蒋介石是在士林官邸去世的。去世后,工作人员从其黄色公文包中掏出一张图,一张始终装着的《中国大地图》。

    在士林官邸举足,前尘旧事纷纷惊扰耳际,思今抚昔,面对阿扁当局鼓噪台独的情状,实实为一次一次失去和谈机遇而惋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假设当年蒋公不感情用事,甘于区域自治,和平统一是垂手可得了。不知蒋公地下有知,为不为此而歉疚?

    62

    真没有想到会在台湾中央研究院拜识了石璋如老先生。

    得知石璋如老先生的名字好久了。尤其是到文物部门工作后,对这个名字是日渐熟悉,对这位人物也日渐敬仰。我是在阅读张光直教授的有关书籍中知道石璋如老先生的。张光直是美国哈佛大学的教授,在考古界名声显赫。在确定中国文明形成上,与苏秉琦先生的观点完全相同。正是他们的观点确立了临汾在中国文明史上的地位,他们从考古学的眼光认证,临汾是尧都,是中国形成的摇篮。对张先生我就够敬佩了,而石璋如是张光直的老师,真让我敬佩有加了。

    之后我开始注意石璋如老先生。他的名字不时会在报刊上见到,我也就逐渐了解了他的情况。早在1931年,石璋如还在河南大学史学系就读时,便参与了河南安阳殷墟的考古工作。现在,无疑他是国内殷墟研究的专家。毕业后,他即投身于中国的考古事业,即使在抗日的战火狼烟中,他也没有停止醉心的考古工作。殷墟仍然是他研究的重要课题。殷墟中的灰坑,一度是考古学界的谜。怎么解开这个谜?石璋如是以行动去认知和破译的。为此,他参加了西北实地考察团,深入到山西、陕西、宁夏、甘肃、内蒙等地,当然也去了敦煌。现在燕京博物馆还珍藏着他的一本书:《晋绥纪行》。

    从中可以看出,石璋如一行为了搞清历史的疑团,下功夫考察了现代的窖穴。在包头北10里的后营子村,他们发现了藏粮食的窖穴。一种用以藏种子。新粮下来,选择佳种,藏于地下,来春即拿出播种,埋在地下可以减少来年小麦的病害。要吃要卖的粮食,则藏在仓中。一种用来避兵匪。塞外的土匪,非常活跃,每到冬季更为厉害,牵牛抢粮,是很平常很普遍的事情,为安全计则把大批粮食埋在地下,仅留一部分在外面,供日常食用。匪来则逃,匪走则回,即使土匪将外面的粮食抢去,而地下的粮食尚可挖出食用。

    这些朴实的文字,活画了30年代的西北风情,不仅可以从中看出粮窖的状态,也可以窥视当时的社会面貌。接下来,石璋如对粮窖作了更细的描写:

    窖为圆形,约三四尺深,周围用枝枝(即麦秸)垫起,把粮食倾入其中,上层盖草,再填土打实,好的粮食,如谷子、芝麻等可藏十数年。仓是在屋子内的,把一个房间,用土墙隔成高约三四尺的几个方格子,这方格子便叫做仓。在不同的格子里,藏储不同的粮食。——数十年前,在某姓藏高粱一窖,事后忘了地墟,其后灾旱大饥,也找不着地方。又二年老鼠将粮盗出始发现,急忙挖开,则都变作黑块,可惜不能吃了。

    如此细致的描写,没有周到入微的体察是不可能的。我猜想,那腐烂的粮食自然会和遥远的灰坑有某些联系。考古学家,从中会得到应有的启示,我则觉得这是多么耐读的民俗散文。何况他在研究酒泉制玉业、昆明制铜业等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真让人敬佩这位石璋如先生。

    及至拜见了石璋如先生,才明白称他先生是不行的,称他老先生也委屈了他。老先生今年101岁了!老先生到台湾后,一方面继续着大陆考古的研究,出专着不说,他还复制实物。我们在中研院的历史所就看到了他亲手复原的古车马,再现了千年前的生动场景。另一方面他又主持了台湾的不少田野考古,埔里大马遗址考古就是他带队的。他不仅带队完成了很多考古项目,而且带出了许多考古的专家。在台湾考古界颇具名望的陈奇禄,曾是他的助教,宋文薰则是他的学生。

    见到石璋如老先生,我们的团长、临汾市委副书记刘合心介绍了我们组团的情况,听到我们来自帝尧古都,老先生沉稳而幽默地说,晋南是中华文明的摇篮,尧是中国的开国元勋。你们那儿是最早的都城。行政长官该称都长了。

    说得我们大家笑逐颜开。我们对他说,他用口述历史描述出的考古方法、系统及田野经历,很有价值,大陆的考古界同样重视。老先生谦和地笑着说,不足挂齿。

    我们真叹服他的好体质。一位百岁老人,还精神矍硕,神采奕奕,谈吐自如,对答如流。居然,还坚持上班。他告诉我们,在南京时,他们7个人曾经领过中研院的终身聘书,现在这7个人,惟有他在世。他说,既然不退休,那我就还是公务员。公务员嘛,就得做公务,上班是应该的。有趣的不是石老先生上班做公务,而是他的儿子石磊都从中研院退休下来了,他依然忙碌在第一线。他给自己不断提出新要求,今年制订的新课题是隋唐墓葬、殷墟地上建筑复原。石老先生的工作精神真令人感动。

    在台湾,在中国,在全球,恐怕像他这样高龄的公务员找不出第二个了。问及他研究室的助手,老先生有什么养生秘诀。他们说,老先生常说:“认真工作,吃吃睡睡,不要妄想。”话虽简单,却颇为让人深思,我理解认真工作就是勤于动脑,善于思索。而脑筋是人体的司令部,大脑不衰老就能保证肢体不衰老。至于吃吃睡睡,不要妄想,岂不是生活上没有过多的要求,随遇而安,永远知足,知足常乐,不是过得每天都快快乐乐了吗?不就心宽体康,神欢寿长吗?

    走出中研所,辞别了老先生,依然惦念老先生这位世所罕见的考古人瑞。以至今日,时隔半年多了,他仍旧谈笑风生在我的面前。我伏案走笔,禁不住像那日依偎在他身旁一般,衷心地默祷老先生:再活一百岁!再活一百岁!

    63

    在台湾大学的演讲会,是这次文化学术交流活动的重头戏。没想到这个重头戏不能让人尽为满意。

    事前,这次演讲会确实引起了足够的重视。《台大校讯》第650号在头版专门刊发了消息。文章为:

    三晋文化暨尧文化学术演讲会

    台湾文化与中原文化异同座谈会

    本校教师会及教授联谊会1月24日(星期四)假校总区行政大楼第一会议室举办“三晋文化既尧文化学术演讲会”及“台湾文化与中原文化异同座谈会”。

    上午09:00-12:00举办“三晋文化暨尧文化学术演讲会”。议程包括:09:30-09:50晋文化考古、陶寺文化遗存、古唐国历史与尧文化研究,主讲者李元庆(三晋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09:50-10:10中国的源头,主讲者刘合心(临汾市尧文化研究开发委员会名誉会长)……(略)

    台湾文化与中原文化异同座谈会定于下午14:00-17:00举行,引言人李玉明(三晋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谈三晋文化。

    校讯发布,立即在台大引起反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丁一倪教授兴奋地告诉我们,好多教授、专家都要出席,学生也有不少要来,由于座位有限不好答应。我们很感动,也很重视这次演讲活动。

    24日一早,用过早餐,我们即登车前往台湾大学。天仍然阴着,比昨日阴得更暗了。到台湾大学时,几乎就要落下雨点,可是,终归没有落下。台大的校门不算阔绰,毕竟是台湾学院的龙头,过于朴拙的门脸与之盛名甚不相符。进得校园,宽阔敞朗,高高的椰树,树下笔直的大道,道旁的草坪,草坪间的建筑,一下装饰出典雅的风貌,这才有个高等学府的气派。

    会议室选择的也不错。大小适中,陈设古朴,更重要的是环境幽静,是个研讨文化学术的氛围。会议室里悬挂着四张像,正面是孙中山,对面是蒋介石,左侧是蒋经国,右侧是陈水扁。右侧墙上有行大字:敦品、励学、爱国、爱人。莫非,这是台大的校训?

    我们到时,会议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台湾中研院的教授来了,相邻学校的教授来了,山西同乡会的乡亲来了,《山西文献》编辑部的学者们来了。台湾大学也来了不少人,但都是退下来的老教授、老学者。在职者没有来,一个也没有来。承办人丁一倪教授有点纳闷,跑出去联系。不一时回来了,虽然面带笑意,看得出是强带笑颜,笑颜下掩饰着一肚子火气。原来,这个演讲引起了当局的重视,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是,教育主管部门做了暗示,如若教师参加,将会影响本年度经费拨付。经费是教育的生存点,没有经费就无法正常工作,闻令,台大教授、学者都有火气,但为了全年教育工作运转如旧,只好忍气吞声。结果退避三舍,不敢参会。

    演讲会如期进行。坐在会议室里我怒火中烧,看看墙上阿扁那装模作样的画像,真让人越想越气。其时,阿扁还没敢高谈台独的论调,可谁也明白,这不过是政客的暂时伪装。李登辉搞台独也还罢了,世人传他很可能是日本人的血脉。而陈水扁自己追根追到了福建,可也想搞台湾独立,莫不是国王梦弄得利令智昏?阿扁应该想想,台独不得民心,这民心是指台湾的大多数民众,而不是少数一意孤行的民族败类。你所以能够上台,并不是因为你奉行台独路线,而是就像你凝固在脸上的笑容一样,伪装了一副淡化“台独”色彩的“新中间路线”。而且在选举战打得十分激烈的关头,你又声明当选后不参加民进党的活动。这样,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因此,取胜了。但这个胜利,不是台独的胜利,你应该清楚这个浅显的道理。不过追随你的台独分子,却狂呼乱叫,以为这是台独的胜利,你是否在一片闹嚷中冲昏了头脑?要么,就是应了那句古语: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为了上台,你暂隐了狐狸尾巴,一旦主政,大权在握,不仅尾巴要露出来,利牙坚齿也关不住了。两岸学术交流,认根识祖,增进情谊,有什么不可?你是不是认为这有碍于台独的进程?非如此为什么要设障阻拦?我仿佛从阿扁那张虚伪的笑脸中看出了阴暗的祸心!台湾,台湾人民警惕呀,不要让这个东西把台湾人民引向灾难的深渊。

    我的心渐渐平缓下来,是想起古训,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相信台湾人民会有自己的明智选择。一切逆潮流而动的小丑,都将被历史的浪潮所吞没。我平定心绪,聆听刘合心书记关于中国源头的宏论,也琢磨自己的发言。

    我的眼睛盯住了一进门就注意到的那几个醒目大字:敦品、励学、爱国、爱人。这赫然宣示的大字该不会冲撞阿扁的禁忌吧?那我就来说道说道这几个大字的出处。敦品,首先是敦导学子要有高尚的品德。道德教育这是自我们的老祖宗帝尧就很重视的。《尚书·尧典》中说帝尧教化万民,平章百姓。首先是用道德教育子民,然后才是用礼仪规范行为。正因为这样,中华民族才能成为礼仪之邦。励学,当然是鼓励求学上进,而学校这种教育形式就是尧时期形成的。不过,那时还不称学校,称庠,或者米庠。爱国,就是要爱我们的祖国。即是祖国,就是祖先开创的国家。而我们祖先开创中国正是帝尧时期。帝尧坐镇古平阳,统领各部落及部落联盟,形成各方国。平阳正好处在万国林立的国中之国,因称中国。中国的雏形,就这么形成了,之后逐渐发展融合,融合成为今天包括台湾在内的大家庭。爱国就是要爱我们这个两岸统一的大中国。至于爱人,帝尧正是这方面的楷模。他看见一个人吃不饱,就自省是我没有领导好;看见一个人犯错误,就自省是我没有教化好。帝尧是爱民的典范,是文明的始祖。中国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台湾大学的校训不会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想必正是中国五千年文化的延续、体现,而且也是大一统思想的结晶。阿扁,这一切就在眼鼻之下你禁得了吗?

    我登上了讲台,我抛开了原先准备好的讲稿,我就谈台大校训引发的感慨,没有想到效果会出奇得好。那经久不息的掌声自是对文化根祖的衷心认同。能为两岸文化交流做出一点贡献,还有什么比这欣慰的?

    阿扁,我也笑了!我笑得比你真诚,比你舒心!

    64

    一到台北,就被浓烈的亲情、乡情包围了。屈指算来,距立春还有十多天,然而,春情时时温暖着我的心。

    在力霸皇冠酒店刚刚住下,小叔就搭车赶来了。几乎没有听见脚步声,只觉得门铃柔和的响了。我去开门,一位留八字短须的壮年站在面前,笑眯眯的点头,我似乎看到了鲁迅先生,只是我所见过的鲁迅的照片上均没有这么灿烂的笑容。这就是我的小叔,我连忙迎进室内。

    爷爷去台湾后独身十年,原指望能早点统一归里,盼来盼去,看看渺无期日,方才再婚。奶奶是个教师,聪慧而有学识,膝下有两男一女,女儿名列两男正中。可惜体弱多病,无法照料三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爷爷就是这时和奶奶过在一起的,成家即担起了教养孩子的义务。不日,奶奶病重,到台北大医院诊断,诊定脑病,立即住院做手术。没想到手术会那么大,整整作了8个小时,取出个比拳头还大的瘤子。脑部有多大空间呀,难怪奶奶时常头痛。瘤子摘除了,病痛治愈了,可是,由于肿瘤的压迫,神经受了损伤,奶奶不是先前的奶奶了,行动迟钝了,说话缓慢了。因而,教养孩子的事爷爷还是干重头。

    时光把孩子们捧大了,可也把爷爷、奶奶催老了。好在我的叔叔、姑姑都成家了,爷爷卸去了肩头的担子。爷爷从台北归里定居,大叔将多病的奶奶接了过去,一直侍奉到病逝。1998年春节,我家迎来了远亲,远嫁美国的姑姑,带着她的先生文特飞抵北京,又从北京换乘火车来到尧都临汾,来探望安度晚年的继父。爷爷是那样的兴奋,感慨一腔心血没有白费,遥远的亲情令他滔滔不绝地诉说当年。当年艰涩波折的日子也化成了幸福的情景。别时,父女间是那么依依难舍。

    今日,小叔坐在了我的面前,与我在照片上见到形象完全融合为一体了。小叔在搞高级工艺品的包装美饰工作,婶子在故宫博物院里从职,一转眼她们的孩子大了,已经上大学了。我们亲热的拉着家常,时间很快过去,不觉然已是凌晨,知道我们明日有紧张的活动,小叔只好握别。

    次日晚饭,我没能随团去吃,杜伯伯和祁爷爷提前约定共进晚宴。那天,从太原飞抵广州住好,我从电话中和杜伯伯联系,说是我要去台湾了。杜伯伯异常高兴,只是已经安排了去台中旅游的行程。没想到我刚下飞机,他就和我联系,约定好进餐的时间。是日下午,我赶回宾馆,杜伯伯从台中赶了回来,已经在门厅等候了。我们搭车去了山西饭店,祁爷爷已经安排了饭菜,我们亲切地谈说着,饭菜吃得意味深长。杜伯伯和祁爷爷都是爷爷的好朋友,爷爷晚年,他们倍为关怀。二位虽然远离家乡,却时刻挂念着家乡的建设。杜伯伯听说家乡金殿镇要建设中学,立即捐资5000元,托我转交办理。祁爷爷也非常关心人才培养,他认为培养人才,首先要重视师资。因此,为家乡临汾师专学校设立了3万元的奖学金。我们边吃边谈,亲切的话语绵绵延长了两个小时。

    回到住所,大叔已在等候了,他是从新竹赶回来的,风尘仆仆,却精神焕发。他个头高,脸皮白,举止潇洒,谈吐文雅,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育。了解了我们的活动安排,共同商定明晚一起去看爷爷的旧居。

    第三日的晚饭是山西同乡会招待的。我们驱车赶到时,同乡会的会长、副会长,以及《山西文献》的主编已在迎候了。坐定,介绍、致词,晚宴热烈得如同家宴一样。大伙谈话亲切自然,语无遮拦,活像是拉家常。时过好久,我仍然沉浸在那种亲热的气氛中,我要描绘,又感笔力不足,好在我看到了政协副主席高国宪先生《访山西同乡会》的诗词,现录于此,以补拙笔不足:

    宝岛山西同乡会,系连晋藉百余人。

    通情联谊凝合力,解难济困结同心。

    刊出文献近百期,台澎弘扬三晋魂。

    此来参访蒙邀请,日暮践约会乡亲。

    都说临汾洪洞话,皆发河津稷山音。

    选饮台北高粱酒,如喝汾阳杏花村。

    宴罢互赠纪念品,合影留念情谊深。

    吾得赠书见拙作,犹如蜜糖抿入唇。

    席间,团长刘合心将远道带来的关公铜像,赠给山西同乡会,乡亲们高兴极了,捧着圣像观赏不止,爱不释手。要知道,台湾同香港一样,尊崇两位圣人,文圣为孔子,武圣为关公。关公以义名世,倍得华人敬重。祖籍山西的武圣为家乡的游子增了光辉,因而,家乡人感情更深。山西同乡会副会长原馥庭先生将三部着作交给刘合心团长,由他转赠山西师大图书馆。这三部着作是:《三官大帝传——尧舜禹的禅让与治化》、《中国人发现美洲》和《法显首先发现美洲》。刘合心团长欣慰地接受,回临汾后,于2月7日下午亲自到山西师大,举办了图书转赠仪式。乡亲们的深情厚意成为勉励学子进取的动力。这是后话,是日我们热切地叙说,简直难以打住。

    我是接到电话匆匆告辞的,大叔同杜伯伯已经在楼下等待了。下楼,上车,大叔又驾车带我再上阳明山,去看爷爷的旧居。轿车盘旋而上,过了故宫博物馆向右行驶,行驶,就高高在上了。透过车窗朝下一望,台北星光灿烂。满地点缀的是楼群里的灯,红光缭绕的是街道上的灯。这一片辉煌的景象,远比天上的星空要繁盛得多。车再往上驶,山越发静了,楼越发稀了,如同到了天宫玉阙,既有几份神仙的清静,又能纵览人间烟火,真是好地方。

    大叔不时停下车来告诉我,这个亭子是爷爷经常坐班车的地方,这条小径是爷爷经常散步的地方,这个市场是爷爷经常购物的地方……叙谈间我们到了爷爷的住处。一座朴拙而典雅的楼房,座落在大山的怀抱,门前开阔辽远,台北风光一览无余。转过山来,可以望北投,渺渺的灯光在示意着距离的遥远。舍中陈设,是有些陈旧,但是,现代用品还是一应俱全。

    我在屋里屋外,山间道路上慢慢走来,仔细捕捉爷爷居住行走时的那种感觉。无疑,爷爷回乡定居后,在城里住的是最好的屋室。可是,再好也无法与这里幽雅的环境相比。爷爷抛开这一切的优裕回到内陆的故乡,足见乡情有多么大的吸引力!我似乎看到爷爷站立在山顶痴望,不看台北的繁荣,不看北投的素淡,而是,在看他根本看不到的地方,而那看不见的地方早已在心头冒出几缕炊烟,早已在耳畔响起几声鸡鸣,可能老奶奶当年吆喝幼子的声音爷爷也会穿过时空听得真切而生动……

    天下雨了。雨不大,雨点像是过了筛的,被箩筛碎成了雾状,又比雾要重些,我感到了眼前的迷茫,发顶和肩头湿湿的了。这情景如同我的心境,潮潮的,说不出的滋味。沉浸其中,我是对叶落归根有了更深的感受,而这感受又不是语言文字说得清,道得明的。似乎爷爷对故乡的情怀,恰如台湾对大陆的情怀一样,一样的依恋,一样的痴情,谁要想淡化和割断这种情怀,那只能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但愿不要再人为制造举杯浇愁愁更愁了!时序已到了21世纪,人类都在谋求共同发展,两岸的中华儿女正是携手并肩,共图腾飞的好时代,莫要错过了机遇,切切,切切!

    65

    下山还是比上山迅捷,车子三拐两弯,不经意就进入了闹市。雨大起来了,实际是密起来了,雨点不算大,只是多了些。细密的雨丝非但没有遮隐了台北的辉煌,反而为之凭添了几分妩媚。已是午夜了,街头仍然光色不减。

    大叔问我,还想去哪儿转转?

    我几乎没有考虑,脱口而出:看个书店。

    大叔和杜伯伯一合计,决定看诚品书店,那儿24小时营业。是想看个书店。昨日下午空余的两个小时,丁教授领我们去看了京华商场。逛得很过瘾。向来出门,我没有购物任务,这次亦然。无欲一身轻,进商场只是游游逛逛,自是一番享受。很欣赏京华商场的建筑造型以及内部设置,外观是一个球体,是个透亮放灿的大球,里面却端端正正,按商品类别划区分割,是一种方正的感觉。立即让人想到了中国的古钱币,外圆内方,外圆便于同世界通融,内方可以保持自我的个性,活脱出了古代文人雅士的品格。也让人想到古代人的天地观,他们认为天圆地方,圆圆的苍穹是覆笼在方方正正的大地上的。不知设计者如何构想,反正他让我看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意象。

    内部的建构也颇具新意,可以说是楼中有楼,场中有场。外围是商场,中心还是商场。中心突兀高耸,周边紧簇拥卫,周边与中心既是一个整体,又都可以独立存在。这似乎在启发人们思考自我和世界的关系,怎样才能不失一个社会的好公民,又能保持个人的独特风貌?我以为,在此楼中徜徉能引发的思绪很多。不多说,仅看看那些电梯吧,有直的,直通楼顶;有曲的,盘曲而上;有明的,阶梯全露,脚踏其上,能够左顾右盼,四处观赏;有暗的,钻进梯房,指示楼层,径直而上,敞门即达。商场内成了楼梯的大观园。如此看来,这建筑是将实用和观赏并重了,在其中购物,多变的格局和设施,消减了单调、乏味和枯燥。京华商场货色俱全,我逗留了两个小时,什么也没有买,归来也是沉甸甸的,精神上收获颇丰。

    是日下午,空了个把钟头,我想找个书店,好不容易找到个大陆书店,眼露惊喜,直扑过去。进门却大失所望,小不待言,而且只是音乐书籍。如此小店却要挂个大陆的招牌,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诚品书店到了,大叔要杜伯伯陪我进去,他送车回去。原来,在台湾停车费用很高,因此,近距离行动,一般都骑机器脚踏车(摩托车)。只有出市外活动,才自己驾车。难怪台湾的摩托车那么多,多得如同鱼贯而行,真像小时候在河边看鱼群,闪电般划过,而且一群一群,一队一队,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大叔将轿车放回家中,打的来了,因为有雨,未骑摩托,看来打的也比停车合算。

    进了书店,犹如潜进书海,好大一个书的天地。我先不是买,而是游,游走着观赏,真有入目的好书先大致记个方位,待走时再拿。转了一周,心情极好,大陆作家的书不少,秋雨散文,莫言小说,都可看见。最令人注目的是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诗词以及其书法作品也堂堂落架。大概蒋介石先生在世时,是不允许这位政敌的作品亮相的。政治的阶段性、时效性在提醒人们,即便是暴君秦始皇也管不了身后的事情。政令的管束是短暂的,思想的流布才是久长的。我是一头扎进史书中去了,职业病,病职业,自从当了个文物旅游外事局长,总想多懂点史事,尤其是担负着尧庙的修复管理工作,觉得不把尧时期的文史搞清楚,真有点辜负人民的重托。还好,没有白来,一本《中国上古史专题研究》出现在眼前。伸手拿来,掀页翻看,真好,有专章评价帝尧,题目为《尧舜传说试释》。内文认为尧舜是“道统之祖,法治之祖,而亦即文章之祖”,“自有天地以来,其德之崇,功之广,莫过于尧舜”。书厚过寸,重在三四斤,我几乎想也没想,就决定买,千里迢迢背着这么一部书回去,不是书痴,也是书迷。其时,我迷恋的不是书,而是职责。当然我不会想到,回乡不久,我就易职了,这沉甸甸的书籍不能直接发挥作用了。

    我正醉心于书海。大叔过来了,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婶子马上就来看你了。婶子在我心中贤惠善良,爷爷多次住院,她都陪床侍奉,周到悉心,爷爷不止一次夸奖。她原在台湾大医院当护士长,退休后不甘赋闲,做起了保险业。这两日在基隆跑业务,没想到连夜赶回来了。边想边看图书,听见有脚步声,婶子已经到了我的身边。真是一见如故,她不仅贤惠善良,而且,风雅幽默,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热情地说早就盼我来了,然后鼓励我多买点喜欢的书回去。我说明自己想买的图书,她帮我去找,居然找到了《卫子夫》、《汉武帝》,我是要从中查考卫青、霍去病以及霍光的史料,正合我意。摞在一起带走,付款时,婶子抢先上前,为我支付了2000多元台币。

    已是凌晨三时了,我们方从书店出来。我们去吃夜霄,餐厅里还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台北真是不夜城,要在家乡,要在我那个黄土高原的城市,此时已是无数酣梦闹芬芳了。我们要了稀饭,要了菜点,津津有味的吃着。其实,谈话比吃饭更有滋味,说了不少家事,谈了不少世事,两岸一家能这么亲切夜话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我邀请叔叔、婶子带着弟妹们回大陆去,回故里看看,他们高兴地应承了。凌晨五时,我们方依依不舍握别,因为明天就要离开台北了,要不我们还会畅叙下去,谈个通霄达旦。只好握别,不过,还会相见,我在大陆等着你们!

    66

    新竹像一片茂密修长的竹林,永远留进我的记忆了。

    1月25日一早,车出台北,直奔西南方向。路上,导游陈怡安女士指给我们看屹立在山巅的土地公。在浓郁的绿色间,一尊塑像拔地而起,身后的庙堂巍峨重叠,赫然着不凡气象。这土地庙紧邻台北,似乎是古老的神秘文化在向现代化宣称自我的倔然存在。车上的同行者边观览,边议论,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我没插嘴,心思早就飞到了新竹。

    新竹,这个名字挺有意趣,第一次听这名字是在爷爷口中。台湾开发之初,不是以土筑城围廓,而是栽竹造篱。新竹开发较晚,在丛生的竹木中自然是一围新嫩的翠竹,因而始有新竹之称。爷爷在新竹住了不少年。到台湾后,他蒙冤入狱,几乎被秘密处决。算是苍天有目,陷害他的人犯事被杀,他出了冤狱,身体却垮了。这时,住到新竹,一边养病,一边挂个闲职。至今市中还有昔年盖下的门面房。这门面房起了作用,供养爷爷暮年的生活所需。爷爷尚义,爱管闲事。朋友经商,他代为筹集了不少资金。商场如战场,风雨变幻,高深莫测,朋友一脚陷下去,再也没有露面,人完了,钱当然也完了,只是爷爷借的债完不了。冤有头,债有主,爷爷偿还天经地义。可是,爷爷不是百万富翁,资金也不会从天而降。债还清了,是退休时爷爷一次性拿了资金偿还的。所以,晚年的生活主要依赖新竹的市房了。新竹真是好地方,还爷爷以健康,养爷爷以衣食。

    思想刚刚溜了个弯儿,大巴已开进了一座花园别墅。陈女士告诉我们,到了,这就是新竹科技园。早听说,新竹科技园是个工业园区,驶入其中却不见一点工业厂区的迹象。

    先看录像,对这里有了个总体印象。新竹科技园设立于1980年12月15日,比我们改革开放起步还迟,可是发展很快,现在已经成为台湾一流的科研、生产基地。设立之初,宗旨明确,要在台湾塑造高品质的研发、生产、工作、生活、休闲的人性化环境,以吸引高科技人才,引进高科技,建立高科技产业发展基地,促进台湾产业升级。现在看来,这个宗旨完全实现了。在仅仅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腾跃着六大产业:积体电路产业、电脑及周边产业、通讯产业、光电产业、精密机械产业、生物技术产业。这六大产业都站在了世界高科技的前沿。因此,在这弹丸之地上,年产值可达6000亿美元,这确实是让人刮目相看的数字。

    在园区参观更开眼界,整体分为三大块,即工业区、住宅区、娱乐休闲区。如画如染的住宅区和娱乐休闲区就别说了,工业区也和那两区没多大差异。没有喧嚣,没有噪闹,没有尘灰,更没有林立的烟囱和流淌的污水。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寂静地研究,寂静地生产,寂静中诞生了丰厚的利润。这就是高科技产业,这就是知识经济!

    谁也不会想到,园区内有3所台湾最高规格的试验室:高速电脑中心、同步辐射研究中心以及太空计划室。谁也不会想到,园区中拥有全球闻名的高科技中心:精密仪器发展中心、晶片设计制造中心和毫微米元件实验室。谁也不会想到,园区会得到一流大学的拥戴:工业技术研究院、清华大学、交通大学。充沛而优秀的人才资源,为科技园发展插上了翅膀。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在台湾得到了最快的实践和认证。

    时下,新竹科技园开发已趋饱和,第二期、第三期开发也已完成。现在着手的是第四期开发。第四期开发,分了两地,即距离园区车程20分钟的竹南区、车程40分钟的铜锣区。一期开发,分为两地,当然不便管理,为何如此?回答是近旁没了插针之隙。土地有限,发展困难,地价昂贵已成了拓展新区的负担。难怪土地公会走红,会高高屹立于世,让世上善男信女,顶礼膜拜。说到底,台湾毕竟太小了,是个弹丸之地。多少有志腾飞的企业家叹息英雄无用武之地!

    其实,用武之地是有的,用武之地在大陆。有识之士早就捷足先登了,据说十几年来,台商赴大陆投资的金额在500亿美元左右。这个数字准与不准另当别论,有一个数字相当准确,即自去年11月起,大陆取代美国,成为台湾最大的出口市场,台湾输往大陆的货品总额占整体出口额的23%,而输往美国的仅占21%。台湾经济要发展,大陆成为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了。更有慧眼者,提出了“台湾研发、大陆生产”的构想,而且广达、仁宝等重量级厂商已经先行一步了。还有好些高科技项目意在登陆,台湾当局迟迟不批,成了两岸经济发展的阻力。

    是阻力就得剔除,或者摆脱,就在我们赴台交流的期间,台湾长荣集团总裁张荣发先生谋划着如何摆脱束缚的方略。不日,张荣发先生即宣布,旗下船队一半以上将移往英国及意大利登记,以保障在大陆的投资。香港《亚洲周刊》报载,张荣发与陈水扁关系密切。关系密切,还不得不这样,真是被迫无奈了。张荣发巧计摆脱了,可是还有众多的大老板都窝火不小,台积电张忠谋因为禁止八寸晶圆厂登陆严辞批判当局。

    站在新竹,纵观两岸经济发展走势,深深感到祖国统一,形成合力,中国很快会跻身世界前列。在经济发展中,财团也好,老板也好,志士也好,才会谋得更大利益,展示更大的生命活力。可惜,当局竟然是统一的阻力,甚而对于“三通”也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似乎陈水扁先生也是个三寸金莲般的小脚女人。

    我为新竹而喜,我因新竹而忧。

    喜中国人之喜,忧中国人之忧。

    67

    参观九族文化村,古朴民风堪消魂。

    男儿软冠插翎羽,姑娘戴花配彩裙。

    族人歌舞庆丰收,石镰打火点柴薪。

    木鼓敲击分音韵,牵手踏歌欢声飞。

    看台观赏生暇想,当类古冀陶唐人。

    这是同行赴台的区政协副主席高国宪的诗《游九族文化村》。我也有同感,因录于此。

    九族文化村,是一个旅游景点,集纳了台湾少数民族的风情。入村一览,颇开眼界,在有限的地域内,集中展现了各个少数民族的住屋、陈设、用具、风俗以及歌舞表演,要比到山庄窝铺去探访住户容易得多,轻松得多。现代社会的发展,为游人提供了越来越多的方便。尽管这里的展示更具综合性、演示性,与实际生活有一定距离,但是,对于像我们这样行期匆匆的过客,根本没有时间扎入其中深观细览,在这里走马观花也不虚此行。

    在大陆,将台湾少数民族称为高山族,而到了这里才明白高山族不是一个族呀!这里名为九族文化村,实际数来有十族之多:达悟族,也称雅美族、阿美族、泰雅族、赛夏族、布农族、卑南族、鲁凯族、排湾族、邵族和邹族。由于邵族和邹族风情相近,这里放为一体铺排了。别说十族了,就是九族和高山族是什么关系?况且来到台湾后又听到了原住民、土着族以及山地同胞等称谓,搞得人迷迷糊糊。在九族文化村走一趟,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原来,高山族是台湾少数民族的统称,不论九族也好,十族也好,皆包含在其中了。高山族是大陆对之的称谓,而台湾当地人则称他们是原住民、土着族。国民党到台湾后,称他们为山地同胞,简称山胞。

    进入茅棚草屋看看,这些山胞与汉人的差别确实不小,生活方式几近原始,开化的慢了好多。屋内陈设简陋得和出土文物差不多,在精神崇拜的领域里,生殖崇拜占了很大的空间。不少门庭的装饰物都雕有木人。木人则赤身裸体,性器官也公开暴露,甚而还夸大展示。可以想见,他们的生活里性禁忌少了好多。因为,他们远没有经过内地文明的漫长过程。站在这里,令人遐想,为什么台湾以及西方社会色情十分发达,甚而一度潮水般涌出家庭的美国人,现在又不得不呼吁回归家庭了。这与他们的历史短暂有直接关系。其实,历史短暂说穿了就是文明驯化的过程不够。因而,他们表达情感的方式最直接,而中国人就委婉了好多,才有了花前月下,才有了人约黄昏后。外国某些人哪有这么繁琐的过程,不就是感官刺激么,见面伊始,立即上床。看来,文明驯化的过程也不可忽略,人接受物质文明极快,可以跳过几个门槛,直接步入现代社会,不过,享受了现代物质文明的人也可能其精神仍然是古老的侏儒。我忽然注意到了“过程”,看来有的过程可以简略,有的过程不能简略。遗憾的是,我们如今在学习人家先进技术时,并不了解我们自己,把我们经过漫长历史获得的文明也抛弃了,这真有些邯郸学步,学得自己也走不稳了。

    触目惊心的是族案中摆放的人头骷髅。有的摆成排,有的摞成层,一个一个的骷髅,历经了岁月,仍然呈现白色,而深陷下去的眼窝,鼻孔则是幽暗的黑洞。白骨同黑洞形成显明对比,使得那头骨凶残可怖。一个个凶残可怖的面孔在诉说着凶残可怖的往事。显然,这里再现是族人猎头的旧俗,供奉猎头也是往昔祭祀的礼仪。和工作人员攀谈,这里猎头风俗早就绝迹了。绝迹的起因一致说是吴凤为阻止猎头献身。不过,人们口中的吴凤不再是普通凡人,而是一位共同尊敬的神仙。看来,即使成为宗教祭祀礼仪的劣习,也是可以改变的,只是要改变必须要有人为之努力付出,有时付出的是精力,有时付出的是财力,而有时付出的却是生命。吴凤付出了生命。作为肉体的生命,不该结束时结束了,但是,作为精神的生命,吴凤却穿越时空,直抵永恒。

    午饭是在水沙阁吃的,阁上环境极好。我们在三楼就餐,桌前是敞开的隔扇,远处是淡渺的青山,近前是锦簇的花园。花园的一侧就是九族文化村。这情景让我想起昨日下午在台中,在中兴大学座谈。座谈会是和文学院共同举办的,老校长、老院长以及年青、年长的专家学者共话衷肠,话题都是一个,大陆和台湾,同文同种,同根共祖,每一个中国人都应为统一祖国而努力。这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人,他叫颜正平,是中兴大学的教师。个头魁梧,眉浓眼亮,说起话来如泉水出山,汩汩流淌。他的面孔很熟,我想起了,2000年海峡两岸尧文化研讨会在临汾召开,他参加了,并作了有关尧钦定历法,促进农耕的发言。此时重逢,倍觉亲切。座谈中,对颜教授有了进一步了解。近年,他一心致力两岸沟通,已经奔赴大陆40余次了,而且,每次都是自费前往。谈及自身努力,他说要有杜鹃啼血的精神。

    从楼上俯视楼下,中兴大学的校园有一眼湖。时近黄昏,湖水深沉幽暗,像是一位饱经风霜,满含忧患的老者。座谈时,我的目光向外探觅,不止一次捕捉湖中的迷离。见我观湖,身边的一位教授介绍,这湖是建校时开挖的。湖的形状就是中国地图的外形。我仔细瞅来,可不,正是中国图形。爱国的情愫被学人用一汪深情表达得如此迷人。

    在水沙阁中进餐,是一张阔大的桌子。我们团一行13位全部入围,共聚一起。这是出行以来我们第一次全团共坐一桌,第一次大团圆,大统一。以往都是分两桌坐的,也许这仅是偶合。可是这偶合却引发了我思考,思考那一汪情深的地图,思考那久违了的猎头的旧习,思考祖国统一的事情,明白了,凡文明的驱动都需要志士仁人为之。于是,我又将颜教授和吴凤联想在一起,他们都是这样的志士仁人,他们所献身的事业都是受人敬仰,受人尊崇的。这样的志士仁人会越来越多,两岸统一会成为浩浩荡荡的潮流!

    68

    日月潭,日月潭,我不知说过你多次遍了,今天总算见到了你的容颜。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原以为日月潭只是个名称。没想到日月潭会是由日潭和月潭合为一体的。站在高巅统览,会发现一边是日潭,一边是月潭,只是二潭弥合得没有丝毫的界限,若不是熟识指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明白了这个秘趣,首先感叹的不是日月潭的美好风光,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一下穿越千秋万代,飞跃千山万水,博大到海峡彼岸,精深到日月潭底。这日潭和月潭融合成的日月潭,似乎就是一个完整的阴阳太极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一个圆润的整体中谁也无法把谁剥离开去。我忽然又觉得,日月潭在向我这位远客宣示,大陆和台湾本是一个整体,台湾虽小,也和大陆弥合的密不可分,谁也不要妄想把台湾从母体上肢解开去!

    午后的艳阳亮了一霎,就不见了。浩渺的潭上飘荡着如烟似雾的岚气。定睛细瞅,也无法窥透日月潭迷人的风姿了。脸前的粼波尚略知一二,远处的迷蒙连猜测也困难了。驱车从潭边转去,去到对面。对面变成这面,而这面又成了迷蒙的对面,又成了纱笼后面的美人,怎么也瞅不清那美丽的容颜了。

    或许是日月潭过于浩大的缘故,或许是水汽蒸腾过多的缘故,刚刚还露过脸的太阳,一晃就不见了,而且,被厚重的云掩实,云越积越厚,越厚越黑。潭上似乎马上要降下夜幕,我们这些游客像是在品尝夜空下的幻景了。夜景也好,更是一种滋味,只恐怕夜幕未降,而暴雨瓢泼,我们这远道客就在淋难逃了。说来也怪,正这么胡思乱想,耳边有了风声,丝丝地——呼呼地——渐渐大了,大得可以看见风撕扯着乌云在跑了,跑得匆忙,像是腾跃的马群争先恐后从波浪涌聚的水面奔驰过去了。马群后面则尘埃落定,晴空透出,先是亮亮的一坨,又是艳艳的一块,再是蓝蓝的一片,接着半边天都蓝了,蓝得潭水都成了明镜。站在岸边的我,都可以看见水中的容颜了。这般风云变幻,在北国黄土地上,何曾见过?因而脸露喜色。抬头看时,潭上游人虽不算多,但来者都如我等,欣喜不已!顿时,来了诗兴,张口胡吟:

    时隐时现天上日,

    飘来飘去潭上云,

    荡东荡西水上船,

    乐山乐水世上人。

    天色光亮,日头高挂,游兴大增。我们乘了游艇向潭中飞去,去看潭中的小岛。据说,小岛原名月老岛。大概起名是因为在月潭的原由吧。月潭中有月岛,名副其实;月岛中塑了个月老像,理所应当。这么一来,月岛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月老岛。没想到,月老岛一下真红火了,成了个红红火火的小世界。男男女女都想来这里拜月老,祈盼他老人家牵红线,穿良缘,给自己一个如心的佳偶。因而,少男少女来了,这可以理解。可是,壮男壮女,老男老女也来了,莫不是想梅开二度,花谢重绽?不必这么无理的逗趣,也许壮者老者是为了儿女的好姻缘来的!

    我们上岛,大失所望,月老不见了,惟有一棵粗壮的古树倾倒着身枝还勉强着绿叶。原来是1999年9月21日大地震,震倒了人们敬爱的月老。这可真是大逆不道了,震倒何物不可,为何要拿月老开刀?因叹:

    登上月老岛,

    月老不见了。

    台湾大地震,

    月老睡了觉。

    世上少男女,

    恐怕要心焦。

    何人牵红线?

    何人搭鹊桥?

    叹毕,又觉得是杞人忧天。现如今,媒体如此发达,教唆最为直白。少男少女连恋爱的过程也减略了,相识相见,直奔主题,还要月老何用?恐怕不是震倒了月老,而是月老不甘冷落,自己趁着地震下台休息去了!

    说笑归说笑,自觉日月潭如雷贯耳,名声大得不能再大了,可这游人是有些寥落。是否因为时至腊月,年关渐近,人们不愿出门?问及撑船的潭人,说是平日也不多。台湾人就这么多,想来的早来过了。台湾人想来的早来过,大陆人想来的不一定能来了。像我,早几年就要来,来不了,此次要不是学术交流,也看不到这大好风光。再问,大陆人可以来吗?答说,欢迎,那我们就赚大钱了,可当局不让呀!当局是不让,说是开放大陆游人,却只开放大陆在国外的游人,这规定真是不可思议!日月潭有情恐怕也是一肚子火气。

    这么没好气的数道,潭人接口,日月潭真真有情。而后告我个蒋介石的故事。故事发生在1949年腊月。忧闷的蒋介石来日月潭涵碧楼官邸过年。除夕这日,心绪繁乱,乱中取静,来到潭边,持竿钓鱼。坐了好久,钓竿不摆。又泛舟潭中,落竿再钓。日近黄昏,潭中凄冷,蒋介石稳坐不动,似乎拿出了独钓寒江雪的本领。突然,钓竿颤动,蒋介石连忙收竿,哪里拉得动,一条大鱼挂在竿上。撑船人忙帮手网鱼,哈哈弄上个5尺长的大鱼。蒋介石大笑,一生迷信的他以为这是连年有余的好兆头。

    我却想,什么连年有余?只不过给了他个苟延残喘的余地,容他在孤岛了却余生。这还因为他不搞两个中国,更不搞台独,倘若,违逆天理,即使再钓一条5尺大鱼,恐怕他也只能伴着池鱼葬身水底。

    这么一说,潭人笑了,一加力,艇快如飞。正是:

    艇前万重浪,

    船后千堆雪。

    清风散迷雾,

    快艇奔日月。

    69

    在台湾的日子里,最辛苦的是眼睛。除了晚上睡觉,一睁眼就要工作。这工作不同于平日,平日只是看清路子,有了特别需要关注的东西,再仔细瞅上几眼。在台湾则不行,眼睛时时都要睁大,大到可以随时捕捉记忆的亮点,然后,再筛选,比较,形成自我的认知。因而,眼睛最累。

    出了台北,四肢舒展在大巴的沙发座椅上,轻松而自在。惟有眼睛不敢有丝毫地懈怠,痴痴观望着车窗外,只怕错过独有的景致。过了不多时,就找到了个新鲜的疑问。路旁隔不多远就有个小房子,像是内地街头的电话亭,也像是小杂货亭。可是,看了几个都不是,电话亭不见电话,也不见有报刊杂志;杂货亭,又不见香烟饮料。不是,又是什么?而且那个小房子是玻璃的,透明的,一眼就可以看进内中。里面坐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女子妆扮得十分娇艳,衣着又少得可怜。除了无法敞露的两三个部位,其余全部公开亮相。亮得直白,亮得透彻,亮得让我们真不好意思注目直观。可是,人家却一点也不娇羞,稳坐一把软椅,妩媚安闲,像是坐在钓鱼台上。

    到底是何门脸?猜测了多种,自觉不是。只得子入太庙每事问,向导游陈女士请教。一问,陈女士笑了。笑着说:

    “这是台湾一景,槟榔西施。”

    西施是个美貌的姑娘,堪称国色天娇。可悲的是这般佳丽却成了政治的工具。越王勾践为瓦解吴王夫差,让他沉浸着温柔之乡莫问国事,便选送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这美女就是西施,西施果然不负越王的厚望,完美履行了政治工具的角色。夫差堕落了,吴国灭亡了。西施却名扬四海了,所幸人们只记住了西施的美貌天下无双,却忘了西施的遭遇令人悲酸。

    众人不记住的事情不等于没人能记住。谁记住了?文人。文人好像专爱揭人的疮疤。即是成了文豪旧病也难改。鲁迅先生也难逃这个怪圈,写故乡就写故乡,写闰土就写闰土,为了衬托闰土的厚道老实,就拼凑出豆腐西施。嗨,把一个卖豆腐的风流娘们儿和西施挂搭起来,岂不是又拿西施的疮疤招徕人嘛!这一下好了,凡什么风流韵事,总让人想起西施,天生丽质的绝代佳人,很难让人说是好东西。莫非,这槟榔西施也是这番寓意?

    我笑了,陈女士笑得更意味深长了。

    后来,我终于把槟榔西施搞清楚了。新鲜的槟榔可以消除疲劳,焕发精神。因而,台湾不少人喜欢嚼槟榔,年轻人最喜欢,尤其是开车的司机,多以此提神解困。所以,槟榔市场常盛不衰。槟榔成了招财进宝的好门路。不过,什么门路一红,效仿者就会蜂拥而起。卖槟榔的林林总总,到处都是。兜售的人多了,买东西的有了选择余地。怎么才能把自己的货色推销出去?卖槟榔的动开了心思,先出场的是青春女郎。女郎一出,生意好过半老徐娘。于是徐娘下岗,一律成了女郎。全是女郎,难见优劣,怎么吸引过客?有人颇会研究市场,嚼者多是司机,司机多是猛男,猛男岂不贪色?因而,投其所好,露点颜色给你看看。女郎开始羞羞答答地脱衣服了。一花引来万花开,你脱我也脱,你脱得多,我比你脱得更多,由羞羞答答变得大大方方,到现在谁要不脱谁就不懂行当规则了。七脱八脱,脱得风骚尽现,脱出了个世人眼中的——槟榔西施。

    看来,在台湾赚个钱也不容易。

    那么,槟榔西施到底有何种招数?是何种心境?时间太短,真难以了解。好在台湾有位女作家名叫林萃芬,居然下水试探了。你瞧她,身穿艳红亮片的无肩带小可爱,又着黑色纱质的高开叉裙,头戴蓬松条染成的咖啡假发,钻进玻璃房,坐在高高的旋转椅上,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槟榔西施。

    林萃芬真还学了点专业技巧。一是熟悉槟榔名称,哪是有叶的,哪是无叶的,哪是台湾名字,哪是国语名字,都得默记心里;二是持刀操做,一手拿把利刀,一手抓个槟榔,开个口儿,把砖色的石灰夹入其中。还要记得,客人试嚼,马上递个口杯让吐槟榔汁,服务要周到呀!

    这还只是形似更要紧的是神似,而形似容易神似难。难在神色,难在眼光。据说,要用眼神招徕顾客,眼睛要注视每一部过往的车子,不是车子,是车座上的司机,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像跟自己的朋友打招呼一样。说穿了,这本事是用眼神勾引男人。直勾得男人失魂落魄,车子开过去了,不甘如此而去,找个地方,弯转回来,买了槟榔再走。看来这神似不是谁也能修炼成的。

    当然,干这种生意要忍受好多委屈。情侣携手过时,会不屑一顾,女的甚而张口赐骂:小狐狸精。有的男人尚好,贪婪地看看,买了槟榔走了。有的则趁着交货的时候,在手上,腕上偷捏一把,似乎就沾了光。这可真是老鼠钻进风箱了——两头受气。生了正经人的气,又生不正经人的气,完了还需有气变没气,笑出一脸灿烂,继续着自己的生意。

    槟榔西施,人间悲剧。

    70

    彩旗夹驰道,

    大车满街跑。

    议员好运动,

    竞选人气高。

    选前求“抢救”,

    高就要酬劳。

    锣鼓爆竹声,

    昨夜闹通霄。

    在台湾我们正赶上看一出好戏:选举。上面这首诗,就是团长刘合心同志对台湾选举的真实写照。

    县市长和“立法委员”的选举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激烈的拉票战热闹空前。候选人为了拉票,使出了各种解数。一是制做了巨幅广告牌。牌上是候选人的彩色头像,或黑发油光,或秃头泛亮,一律都是笑容可掬。看那笑意,温如春风,善解人意。把古代的典雅和现代的机敏都绽放在脸上了。第一次感到能笑到这种程度并不容易,笑和政治有这么密切地关系,笑里面会有这么大的学问;二是悬挂旗帜,旗帜有红,有黄,一律有候选人的名字,或者支持候选人的话语;三是各种印刷品,有大有小,上面都印有候选人彩照和履历。履历介绍的生动感人,似乎不是神仙下凡,就是菩萨再世。从台北到台南,从城市到乡村,从街巷到公路,我们所到之处都布满了这样的宣传品。可以说,广告林立,旗帜招展,传单飞扬。其中的内容,怎么招人眼目怎么来,那天在日月潭看到块牌匾,大字刺目,居然是:抢救×××。似乎若要不投他一票,就是见死不救了。见死不救非君子。不是君子岂不是小人?要是不当小人,就投出你救命的一票吧!没有想到,这政治战中还有心理战。

    这种宣传广告的盛况,真让人叹服!只是这么铺天盖地的物品,所需资金决不是个小数。新华社大陆首批驻点台湾的记者陈斌华着书说,民主是有代价的,为了胜利就必须投入大笔金钱。他了解到部分参选人为了提高知名度,光是初选即已投下两三千万经费,若加上势必倍增的大选支出,不少民进党参选人将至少投入近亿元选战费。在我的眼光里这简直是不应该的浪费。当然,换一种眼光看这可否算个“选举产业”,不是也能拉动内需,刺激经济增长吗?又一转念,投资这么巨大,难道就为了那么个位置?真的不讲究回报?我接触过不少台商,很是精于算计,将投资和产出账拨拉得一清二楚,看来若是没有丰厚的产出谁也不会乐于拼光血本。自然,那位置后面有着发人深思的内涵。

    抛开个人利益不谈,这次选举对操持政治的各党是至关重要的。国民党丢了政权,成了在野党,自然灰溜溜的。如果这次选举再失利,那就一败涂地了。因此,竭力要保自己在立法院中过半数的地位,至少也要确保第一大党的地位。民进党则希望改变在“立法院”中的少数席次,改变一下处处受掣肘的状况。阿扁甚而公开向老党员喊话:国会少数,日子难过,国会过半,让阿扁好好做两年半。亲民党也认为这是个发展机遇。亲民党这个成立不久的小党,如果弄不到一定的席位,干脆就解散算了。所以,这次选举各党都憋足了劲头,大有拼个你死我活的阵势。

    大战既开,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贿选也就成了必不可少的方式。去年3月6日上午,民进党台中县“立法委员”候选人刘坤鳢召开记者会,揭露贿选。他说,大年过后,就有人头大户向他表示,不分区候选人买票2500元,买三送一,即政治、学者、专家组三位候选人共同出钱买票。区域候选人价低,也得1000元,动员费要另计。上星期台中县民调做完后,人头大户催促他赶快决定,没想到人头大户下面的中户、小户也找上门来,对刘坤鳢说,若只有上游喝到水,中、下游喝不到水,稻田还是会枯死,票还是开不出来。如果大、中、小户的费用全算上,每一票要3000多元,动员费还要另计。揭露完这种情况,民进党的这位候选人居然说,这种情况比国民党还可怕。

    选举总算在大年前揭晓了,不然,提心吊胆的候选人年也过不好。立法委员选举,国民党席次大减,弄得面子上很不好看。更重要的是这标志着国民党在台湾政治实力的削减,好在立法院长、副院长分别由王金平和江丙坤当选,二位都是国民党人士,也算给这个在野党留了个东山再起的余地。可能让国民党觉得希望仍在的是县市议员和乡镇市长选举。县市议员国民党当选424席,民进党仅得147席,而乡镇市长国民党当选225席,民进党仅得28席。次日《台湾日报》在头版头条头号大字刊出:国民党大胜,囊括225乡镇市长。

    国民党大胜,国民党大喜,有人欢喜,就有人犯愁。民进党学甲镇镇长候选人王美云落选了。落选了当然不高兴,申斥检查官查贿不积极,《台湾日报》1月28日载文,王美云将向法务部长陈定南投诉,要求陈青天必须查处贿选,以免贿选“往下扎根”。可是查处贿选不是易事。《中国时报》1月21日大标题刊出:涉贿选被收押,选举大道一路发?副标题是:台湾奇迹:不少失去自由的候选人依然高票当选,茂林乡长詹忠义、高县议员林洪爱玉、中市议员张德荣等人皆榜上有名。真是奇迹,候选人已经被收押了,仍然当选了。文题下有3篇文章,这里仅录一篇,以窥一斑:

    陈清智马瑞君/高县旗山、中市报道

    虽然检察机关如火如荼查贿,但仍有多位被收押的候选人高票当选,有助选员分析,候选人被收押后,助选员产生忧患意识,成为凝聚支持者的“催化剂”,这种现象相当特殊。高雄县茂林乡长候选人詹忠义、第六选区县议员候选人林洪爱玉、及六龟乡长候选人萧华兴的父亲萧国珍等人涉嫌贿选被收押,结果三位候选人全部高票当选。

    查贿小组在元月四日,怀疑林洪爱玉涉嫌贿选,并在甲仙、旗山突检椿脚,并将林洪收押。其竞选活动完全由其婿林清丰坐镇,其助选人员及椿脚因而更凝聚,并有强烈的企图心要冲过这一关。

    茂林乡詹忠义被收押后,乡民指是乡长张正信检举,而引起相当大的反弹,虽张正信不断澄清解释,乡民都听不进去。令詹忠义所属的茂林村更加团结,以接近两倍的得票数当选。

    萧华兴的父亲萧国珍因被查获现金80多万元及名册,涉嫌贿选被收押,萧华兴虽未涉及贿选而释回,但受此打击,其助选人员反而更凝聚力量,并在投票前两天打出“稳赢”的文章,直指对手以检举为胜选手段,引起地方部分反弹。

    看了这则新闻,真有些抽刀断水水更流了。民众对贿选不仅不愤恨,反而对检举贿选有逆反心理,可见,公众的整体素质,对选举有着决定性作用。那么,贿选成功者是否有效?台中市选举委员会在谈张德荣涉嫌贿选当选时指出,如果检察官提出张德荣当选无效诉讼,后续还有冗长的审理程序,到最后判决,恐怕要三、四年,暂时应该不会有当选无效的问题。

    获得这么些选举的信息,引起了我的反思。我真诚乐意民主。民主毕竟是最先进的政治。可是,先进的政治制度,要有与之相适应的高素质群体来躬行实践。否则,民主只会流于形式,甚而会成为历史的笑柄。不过,素质提高也有个过程,不能因为怕摔跤就不学走路。

    我们到台南这日,正准备进赤嵌楼参观,突然,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循声观望,只见一横幅在卡车上展开,是当选者答谢市民厚爱。前面是摩托开道,接着是锣鼓仪仗队伍,后面则是鱼贯助威的轿车,声威真是不小。

    夜里看报,入目就笑,阿扁老母也走进选举新闻了。官田乡长当选人是位72岁高龄的老翁,名叫何渊波。老翁人老心不老,思想颇合时宜,当选后在西庄挨户拜访谢票。阿扁老母陈李慎闻知,连忙到大门口欢迎,握着手致贺,还调侃地说,今后不能再称你“波哥仔”,应该叫“何先生”,或“何乡长”了。说得围观的人都笑了。

    现在,笑应该是轻松的了。候选人不必要再摆弄广告巨像上那种挺难摆弄又必须摆弄成的讨好人的笑容了。可是,落选者哪里笑得出来?

    71

    我们在台湾的日子不长,看到的热闹却不少。在选举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又一桩热闹事情焚火添薪了。这就是:乐透彩。

    台湾的街头巷尾,到处都可以看到排队的人流。有长有短,或长或短都依次前行,与我们六、七十年代排队购物的情形没有两样。问导游,说是买彩券。

    买彩券,买电脑彩券,内地也搞过。但是,紧张、刺激的状况远不及台湾,与之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据说,台湾的彩券活动年深日久,曾经以爱国奖券的明堂行世,每10天开奖一次。不知为什么,这奖券满足不了台湾人的好奇心,发财梦,因而,民间组成了小团体搞了个“大家乐”。

    大家乐的规则简便,借助爱国奖券的第八奖中奖号码兑奖。投注金额由组头抽一成,其余全部作奖金。这样的奖金额度当然要比爱国奖券的奖金高,所以,大家乐很快乐遍了城市、乡村,起先一签500元,后来,急剧上跳,很快成千上万,一次签四、五万元的也不稀奇。大家乐的签注手段简便,田间地头,院落街巷,随处可行。于是,在社区、在乡村,亲戚、朋友纷纷联动,推波助澜,成了一股不小的台风。这股台风刮得当局的爱国奖券也搞不下去了,只好停办。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家乐又附在香港“六合彩”上,按照“六合彩”的开奖号码兑奖。香港“六合彩”每逢星期二、四下午开奖,因而,台湾这里的电话网络必然大塞车。这种全民赌博闹得好多人神魂颠倒,不愿工作,游手好闲,坐等财神降临。当局见势不妙,出动警力取缔扫荡,总算风声小了些。后来,由于组头诈骗,信誉不再,才渐渐匿迹。

    乐透彩的出笼,点燃了蓄积好多年的柴薪。发财梦再度苏醒,立即成为台湾社区村巷的浩荡潮流。这股潮流浩荡到什么程度?《台湾日报》1月28日载文说:

    继璩美凤偷拍光碟后,台湾最新流行的“全民运动”,便是自一月中旬开卖的乐透彩券,但为期不过一个多礼拜,开了两次奖,从媒体到小民,已经出现过度疯狂的“集体歇斯底里”的症候群,神桌、灵岛、阴庙、求神问卜明牌满天飞,形成一股“全民皆赌”的歪风,严重影响民众平日作息,连带使整个社会的价值观亦被扭曲,公益彩券不见“公益”,倒先看到“公害”!

    文章接下来列举了这么一个事例:

    比如,媒体报道桃园地区有三位小学生,偷偷打电话向生命线求救,透露父母因疯乐透彩,摆面摊的生意已经搁置不管,双亲并迷信明牌,四处求神问卜,三兄妹的三餐和生活都得自理,吃泡面变正餐,还要担心钱被父母签注签光了,下学期没钱交学费,小小年纪因父母亲的盲目追求乐透彩而身心俱创,情何以堪?

    香港《亚洲周刊》1月27日有题为《电脑彩券宝岛乐透透》,文中说:

    台湾乐透彩1月16日正式登场,“想当亿万富翁吗?买一张电脑彩券”。台湾街到处可见挂着“乐透彩投注站”的醒目招牌,当年的“爱国奖券”热再度重现,已有部分企业准备以彩券作为尾牙抽奖礼,也有加油站推出加油乐透活动,也有人包下经销商所有彩券,希望成为第一位“乐透亿万富翁”。

    台湾东森新闻网1月25日也报道:

    在全民疯狂逐亿万富翁美梦下,乐透彩在台湾掀起近年来难得一见的疯狂抢购热潮,大伙见面第一句话,不仅是“你买了没”,还有更多人已经开始规划,如果拿到这3亿元奖金,后半辈子该如何规划;各种求取明牌的“撇手”也纷纷出笼,全民笼罩在一股“乐透疯”之中。

    不管有识之士如何评判,台湾的乐透彩是确实到了疯狂程度。由于第一期彩券头奖号码没人签中,第二期彩券头奖金额就会更大,这吸引程度可想而知,3天内就卖出9.62亿元,头奖金额累积到3.41亿元。开奖时间在紧张、刺激的气氛中到了,结果由4人平分了头奖金额。且不论中奖人如何欣喜若狂,卖出中奖号的4个投注站立即身价百倍,生意兴隆。有一家居然在我们下榻的南京路上,看来机遇就在我们身边徘徊,只是我们无缘与之牵手。四家经销商中头奖的喜讯传出后,立刻贺客盈门,鞭炮声不断,不少民众亦闻讯赶来投注,希望沾个喜气。发行电脑彩券的台北银行抓住这个机会再度造势,先来到南京路163号来得彩券行,赠送锦旗,上书大字“拔得头筹赢大奖”,还望再接再励。在欢笑声中,爆竹响起,掌声响起,锦旗挂起,围观的人喜气洋洋,拥进店中,买券签注,又一个热浪掀起了。

    72

    在台湾几乎没有时间坐在宾馆看电视。万万没有想到,偶尔一开电视,竟然看到了璩美凤,真是意料不到。

    璩美风的绯闻,像风一样早就刮进了耳朵,只是没留意,从这边进去那边出来了。到了台湾,说得人多了才在耳朵里留了点声迹。这位36岁的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是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学士,曾留学美国,为明尼苏达州曼彻州立大学公共行政管理研究所硕士。回台后曾任台湾《自立晚报》记者、台视新闻记者、台视新闻主播、台北市议员、华卫新闻台总监、新竹市文化局长。也算是位知识女性,冠冕堂皇的女士。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女士会有那么风流的事体。

    上面虽然历述了璩美凤那么多头衔,但是其知名度毕竟是有限的。而使其知名度无限膨胀的还是那张VCD。人人都说那张VCD是对璩美凤无情地打击,我也这么看待。璩美凤是社会人物,是在政界时常露脸的人物,而那张光盘却太裸露了,公然把她同男人作爱的场景全部实录下来,张扬出去,而且,那男人不是一位,竟是两位。一位在晚间作爱,还迷迷蒙蒙;另位则在白天,光天化日下两人暴露无遗。生命的隐私大白天下,璩美凤该无地自容了吧!无情地打击,先是撕扯了她的脸面,进而就是政治失败,竞选台中市的立法委员很自然的落选了。

    谁也不会想到,制造这一天下奇闻的会是璩美凤的好友郭玉玲。二人之好,好得非一般人难以想象,郭玉玲居然有璩美凤住宅的一把钥匙。正是这把钥匙,给了郭玉玲出卖好友的条件,秘密安放了录像机,将璩美凤的私情如实写真,大白社会。有人敢背叛友人偷拍,有人就不顾脸面敢卖,《独家报道》杂志则制成光盘,随杂志赠送,一时生意火爆,杂志脱销,只好加印再加印。而那位曾经招摇过市,风骚万状的璩美凤却不得不在热油锅里煎熬了。煎熬来煎熬去还是鼓足勇气把郭玉玲及《独家报道》的责任人告上了法庭。

    我们从电视上看到的璩美凤就出现在公堂。璩头发不长,面容苍白,萎缩成一团。在众目睽睽的法庭上竟然昏迷过去,让在场的人纷乱忙碌,立即送往医院,紧急抢救。这场面不看还好,看了让人真不知说什么好?同情璩美凤吗?似乎有点应该,人都是有隐私的,把别人的隐私公诸于众实在是不道德。而且,郭玉玲又是知己反害知己,更是做得太过头。这么一来,在这个社会上你还有谁敢信赖?在没有信赖的社会中生活,处处如履薄冰,那不成了惊弓之鸟吗?转而又想,古人说,要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璩美凤做了,那还有三十年不透风的瓦房?只是任谁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不是透风,而是揭顶拆墙来了个暴光亮相。璩美凤啊璩凤美只能自做自受了!

    带着这么复杂的心情,我们离开了台湾,回到了内地。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仅仅过了几日,台湾又暴出特大新闻:璩美凤长达9万字的自述体新书《璩美凤忏情录》出版发行。该书细数她和6个男人的情感秘密,当然也包括录相中和她做爱的两个。由此,璩美凤的名字再度轰动台湾。

    “如果你看过我的日记,如果你览过我的身体,现在,我只祈求你用一丝的悲悯,尝试着来阅读我的心”。璩美凤以这样的口气娓娓道来,历数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光碟片男主角曾仲铭,熄灯版男主角周志伟以及“我付出最多的男人”新竹市长蔡仁坚。璩美凤谈到她为蔡仁坚怀过两次孕,堕过两次胎,也曾经两次想自杀。后来两人愈吵愈凶,暴力相向,终于分手。之后,便有了她和曾仲铭的纠葛……

    光碟事件发生后,璩美凤是怎样的感觉?她写道:我好像在社会的目光中,现场被剥光衣服,时时刻刻被进行着活体解剖,好像在太阳下,众目睽睽中,再度被赤裸强奸。

    这打击确实够沉痛了,可是,在短短一个月内,璩美凤要把打击变为财富,公开再兜售一回自己,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这又需要一种什么样的思维方式?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璩美凤继续写道:如果有人觉得经过一个月后的沉痛再站出来,太快也太早了,对这样的说法,我也无力回应了。

    璩美凤真是罕见的奇人。过不多日,台湾电视台便出现了她的英姿。她主持“女人的秘密花园”,3月11日晚10时开播,她在节目中和心理专家孙明明、电视主播吴恩文、两性专家吴娟瑜谈笑自如,话题是选内衣,识别狐狸精。看了这条消息,我开始能理解璩美凤了,任何苗木的生长,都需要相宜的环境,璩美凤所以能在台湾以色情大起大落,又难以沉沦,那就是因为台湾这块土地太适宜她生长了。

    本来,在台湾看到璩美凤晕倒在公堂,我还盼着法律早点做出判决,即使璩美凤有一万个错误,可是,看看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世上同情弱者的怜悯占了上风,想让法律给璩美凤个说法。可是,现在璩美凤又招摇于市了,法律的说法无关紧要了!

    又补:写完这节才知道,璩美凤还去新家坡专场演出。而璩美凤遭偷拍光盘案,7月25日台北地方法院有了一审宣判:主嫌郭玉玲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8个月;《独家报道》杂志社发行人沈嵘及发行人特别助理韦安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6个月及2年2个月。

    73

    一二三,到台湾,

    台湾有个阿里山。

    阿里山,有神木,

    我们一起回大陆。

    未到阿里山,阿里山的儿歌已早在耳边萦绕了。据说,这儿歌先前要表述的是国民党反攻大陆的意思。可是,没想到流传远去的歌谣传递的是思乡怀亲盼统一的共同心愿。这种南辕北辙的效果是原创者不会想到的。

    我们到阿里山的时候,阿里山下起了雨。在北国,在家乡,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浓重的乌云只会抖落漫天圣洁的白雪。而在台湾,在阿里山却暖意早发,多情的热泪化为长天的冬雨。阿里山雨好大,像是久别的故人,见了乡亲难掩内心的激动,泪水盈溢,山里,谷里,崖里,壑里,细细密密,迷迷蒙蒙的全是雨丝。

    我们扑入雨中,来承受阿里山的浓情。

    不入阿里山,绝对想象不出阿里山会是一座沧桑巍峨的高山。挺拔、伟岸、高耸、雄奇,这些早就落户心中的词汇完全不足描绘阿里山的风貌。阿里山漫山遍野的林木向我们展示他的苍老,也展示他的生机。我们到达了阿里山的至高点,可是,仍然无法显露在长空之下,只能在密林中穿行,崭露头角的只有那高高的巨树,或松,或杉,或桧,一律地挺直腰杆,支撑着绿冠去与云天叙谈。

    阿里山树多,简直就是树的海洋,仰望俯视,满目是树。阿里山树大,高到抬头难见其梢,粗到伸手难以搂抱。更为奇特的是那片古木林,密密匝匝,高高低低,排列开去,列出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每一棵巨树下,都有一个标牌,牌示树名树龄,看看少也有上千年了。走进了那林中,就走进了历史,陈年旧事从那枝杆中散发出来,用隋唐,用秦汉的掌故奉迎着我的身魂。

    大家伫足了。在一棵横躺的树木前站住了。导游陈女士介绍,这是阿里山神木。神木静静地卧在地上,用他那庞大的躯体显示着自己的神气。神木确实大,确实粗,我看一个火车皮要装下也还是挺难的。无疑,这是阿里山的树王。王者,头领也!头领,就要号令众人。号令众人,就有了神气。有了神气,会被尊为神人!人们不仅造了神人,而且还要塑造神木。可是,一旦倒地,我看那神木并无神气,只有空枯的躯杆瘫卧在地上。那躯杆确实粗,粗壮的外壳本应包裹壮硕的内质,不知何时内质却开始腐了,烂了,以至渐渐空了,空得竟难支撑梢头的重荷,终于在一阵强风,一声巨响中倒在了地上。横躺的肢体向世人裸露出自己的空洞,猫腰我即可以钻进其中了。

    神木倒了,神气没了。可是,神木碑还在,还在倒下的神木旁边屹立。神木碑上有文字,文字是篇神木颂。读来有趣,谨录于此:

    神木颂

    阿里山中有神木,三千余年耸然矗。

    坚苍郁勃开鸿蒙,傲雪凌霜挺大谷。

    根拿怪石蟠龙蛇,节驭苍苔栖鸿鹄。

    纷披翠盖势横空,石身正直姿拔俗。

    排云御气涵太虚,啸雨吟风壮山岳。

    百人合围千尺高,俯视众木皆抱足。

    独立不移见骨气,万古长春赞化育。

    山有主木尊为神,定是仙灵护其福。

    朝雾冲开迎日光,暮霞飞去落星宿。

    风生枝动翔凤鸾,雨淋叶响骇麋鹿。

    春花灿烂延清芬,秋月皎洁泄深绿。

    天地正气留此身,此身万韧不屈服。

    老干直根撑天柱,灵枝竟可运地轴。

    地僻天教生大材,得天独厚志行衍。

    松柏有心耐岁寒,蓬蒿无骨委林麓。

    此木卓绝世所稀,支持乾坤无倾覆。

    更奋长戈树大纛,纵撼蚍蜉岂能剥?

    故都乔木化为灰,惟有神木莫予毒。

    天矫矗立上参天,浓荫广被荫大陆。

    高风烈烈铄古今,立地顶天光国族。

    颂文开头,描写神木,虽然有些夸张,也还有些诗意,比兴之法化于其中。可是,读过半数,就有些怪味了,再往下读,浓烈的政治倾向使颂文牵强附会,泛滥媚味。读到结句看落款,不禁哑然而笑。此碑文乃是蒋介石67岁生日时诗人何志浩撰写,由当地士绅镌刻立石。那是1953年,何先生面对神木高颂:独立不移见骨气,万古长春赞化育……天地正气留此身,此身万韧不屈服。当然,士绅豪颂的时候不会想到别说万古长存,仅仅过了40多年,到了1996年这棵神木就轰然倒下了,而且,永远起不来了。躺倒的神木,和豪颂的碑文正好形成了绝妙的讽喻。你看神木那空洞,中空那么大,洞深那么远,绝非一日之腐,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整个腐败的过程中,应该说神木忍受着说不出的痛苦和煎熬。可是,这痛苦,孰知晓?只要神木不倒,就有人对那直立的躯体唱颂歌:此木卓绝世所希,支持乾坤无倾覆。然而,神木再也煎熬不下去了,别说支持乾坤,连自身也支持不住了,干脆一倒了之,躺在大地,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不知他人身临此地当有何感,我只是笑,笑这世道给我提供了诸多的笑料。笑一笑,十年少,神木、颂文真让人笑得青春了不知多少。

    笑毕,回身一瞧,大吃一惊。身边的崖畔有一条铁路,这就是有名的阿里山森林铁路。森林铁路是因为森林而修,不过,修铁路不是为了养护森林,而是为了砍伐森林。据说,1896年,日本组成了以斋藤音为头目的探险队入阿里山搜寻,发现了茂盛的原始森林。侵略者的欲望强烈了好多,1906年开始修建铁路,历时8年,将铁轨铺到了阿里山上的沼平站。从此,阿里山上的五木,即扁柏、红桧、亚杉、松树、阔叶树尽被砍伐,装上火车,盗下山去,载到船上,运回日本。两条黑色的铁轨犹如侵略者伸向阿里山的魔爪。好在,侵略者被打败了,日本鬼子被赶走了,阿里山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不然,这森森林木,包括那曾经站立的神木,恐怕都会倒在鬼子利齿的啃咬中。阿里山早就秃了头!

    夜间就在阿里山宿了。住在2200米的峰顶,犹如栖在重峦叠嶂的梢尖,四野好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有风徐来,吹在树梢,梢头即有了轻轻的唱诵,音韵不高,像是海波中低沉的涛声。不过,不是海涛,是树涛。树涛,是动荡的产物,却是寂静的旋律。在这旋律中入梦,梦也甜蜜了好多,好多。

    轻轻的醒了,醒得柔和。是一声长长的鸡啼叫醒的。阿里山的公鸡一声长鸣,天白了,日出了。走出屋来,昨日的云散了,雨住了,天开了,阿里山向祖国的亲人倾诉完了屈辱羞惭的往事,扬眉吐气,露出了灿烂的笑颜,笑得漫山遍野亮眼可爱。

    74

    台南在望。

    下了阿里山,过了嘉义城,台南就在眼前。这是一段开阔的路程,车子飞速行驶,给了思想一个展翅翱翔的机遇。

    思想穿越了时空,落定在200年前。那时此地进行着空前激烈的血战。清朝将台湾割让给日本,激起了台湾驻军和台湾人民的强烈不满。鬼子上岛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依靠先进装备、新式武器,步履艰难的向南推进。曾经在中法战争中大败法军的黑旗军首领刘永福和义军头领徐骧、吴汤兴并肩作战,让日本鬼子每前进一步都洒下了鲜血。在大甲溪战斗中,黑旗军早早埋伏于两侧的密林,等日本鬼子走进包围圈,突然发起进攻,鬼子措手不及,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徐骧率领义军从旁增援,把溃退的鬼子杀得血流成河。嘉义保卫战打得更响,黑旗军守将王德标闻知鬼子进兵,预先在城外埋好了地雷,鬼子快速挺进,一下就钻进了地雷阵,连声轰响的地雷炸得鬼子尸飞肉溅。所幸残生的拖戈逃窜,不料,全钻进了黑旗军的伏击圈,一时枪弹横飞,鬼子死伤不计其数,连侵台总司令北白宫能久也负了重伤。

    但是,鬼子毕竟兵多,又有大炮轰击,一点一点攻陷村镇,进入了台南。鬼子进入台南,没有来的及喘息,抓紧办的头等大事是丧事,总司令北白宫能久死了,死了死了的!日寇虽然进入了台湾,但是,遭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打击,惨重的伤亡让他们胆战心寒。而且,盘踞在台湾的年头里,哪一天也难睡安稳觉。不时举义的民众,打得鬼子心惊肉跳。鬼子换一任总督,又换一任总督,连续更换19任总督也难以征服这块滚烫着激情的热土。

    台南到了。

    我们的大巴缓缓驶进了台南。台南在午后的艳阳中华光万状,许是刚刚经过了细雨的洗涤,纤尘不见,灿亮放光。密集的楼群,不仅显示着今日的繁华,也倾诉着以往的沧桑。在好长好长的时间里,台南都是台湾的首府。这里有过红毛踞守的耻辱,也有过郑成功收复的荣光。台南饱尝过忧患,也高歌过荣光。车行市中,我看到了一尊高大雄伟的铜像。昂首挺胸,手握剑柄,就差扬眉剑出鞘了。无疑,这就是民族英雄郑成功。车子正行在成功路上,前面不远的楼顶饰有一行巨幅大字:

    我爱成功

    我爱成功。这是台南人民的心声,也是台湾人民的心声。四个大字,赫然于世,表明台湾人民多么尊崇将台湾从外虏手中夺回的英雄人物,也表达了热爱祖国的无限情愫。

    我们径直来到了赤嵌楼,这里曾经是荷兰人苦心经营坚不可摧的城堡。可是,也是郑成功攻陷敌堡,首先登上的海防前线。郑成功就是站在这里,向荷兰侵略者大喝一声,让他们肝胆碎裂,颤抖着低头,懊丧着退缩,退缩,退出我们祖国的宝岛……

    我信步登上了赤嵌楼。暖阳拥围着楼体,站在楼上,全身温热,周体通泰。我看到,楼那边有一堵残墙断垣,经过岁月风蚀仍然倔然存留。导游说,这就是郑成功将领在激战中首先占领的城墙。时光飞快,340年后的今日自然无法领略昔日的激战了。不过,激战后的演绎却仍然引人沉思。

    在这里我听到这样一段史事。郑成功逝世后,就葬于台南,州仔屋曾有他巍峨的陵墓。1699年,他的孙子郑克爽上奏康熙皇帝,想把自己的爷爷归葬到家乡去。这应该是一件难事。众所周知,郑成功是坚决抗清复明的,而且还被南明皇帝赐给国姓,因而后世多叫他“国姓爷”。康熙皇帝不是白痴,当然不会忘掉这难以忘掉的事情。然而,康熙皇帝居然批准了,而且,派出御林军护灵归葬,还亲自撰写挽联:

    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康熙皇帝还褒封郑成功为:忠臣。忠于清朝么?显然不是,郑成功曾在故乡南安市郊的孔庙焚烧青衣,拒绝其父郑芝龙的劝降信,誓死反清到底。他凛然直语:昔为孺子,今为孤臣,向背去留,各行其是。从此,浴血奋战,抗清十年。如果那位南明皇帝朱聿健封郑成功为忠臣,这好理解,难以理解的是清朝皇帝康熙如此加封。

    不过,正是如此加封,我们看到了康熙的大度。他的眼光没有局限在明、清视野,没有局限在朝代恩怨,而是,站在一个至高点上以祖国的视角俯瞰尘寰。因而,这位曾经重创过清军的罪人,变成了功臣。他的功劳在于收复了失地,保护了疆土的完整。他虽然没有忠于清朝,却忠于自己的祖国。所以,称之忠臣。

    忠臣!

    这个称号,不是提升了郑成功的历史品位,而是展示了康熙皇帝的博大胸襟。站在赤嵌楼上,思今抚昔,我感慨良多。为什么历史进步到今天,我们的科学胜过古人不知多少倍了,我们的知识不知高于古人多少倍了,可是,我们的胸怀、眼界仍然矮于古人不知多少倍?祖国统一,山河完璧,本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体。何况,一国两制的构想又可以使台湾经济社会一如既往地发展。偏偏登上权力巅峰的阿扁,总想把台湾从祖国母体中分裂出去,可悲呀,阿扁!可耻呀,阿扁!

    赤嵌楼,此刻风和日丽,没了刀光剑影,没了腥风血雨,一派祥和,几多温情。我真想以此为永恒。只是,纵览世界历史,有哪个国家,哪个民族甘愿让祖国分裂?甘愿让山河破碎?没有!为此而发生的战争比比皆是,为此而搅碎的和平不计其数,难道阿扁又要把台湾推向罪恶的深渊?

    阿扁,三思呀三思!

    台湾人民,警惕呀警惕!

    警惕台独给人民、给国家造成不应有的灾难。

    75

    知道台湾女人能干,是从龙应台起始的。知道龙应台能干,是读她的文章起始的。

    我的文学朋友中,有位忘年交的老师——郝吉庆。别看年龄长我十岁开外,可是,眼光之敏锐,观点之新颖,认识之深刻,令我十分佩服。有一天,他给我介绍了龙应台,说她是台湾的龙旋风。听了这个陌生的名字,我和许多初次听到这名字的人一样,以为是位男士,没想到会是一位女士。于是,找了她的《野火集》来读,读得果然惊诧,惊诧一位女人竟然会有如此深遂的思想,会有如此犀利的语言。从此,喜欢上了她的文章,甚而,闻知她在上海的《文汇报》连载一组文章,篇篇设法读到。这是数年前的事了。

    忽有一天,又惊诧了一回。这回惊诧不是她又有了什么绝妙的高论,而是喜欢挑剔社会,挑剔政府的龙应台,居然走进政府,做了台北市的文化局长!如今,时过两年,这位文化局长干得满有声色,用她的话讲是要打造一座处处芬芳的文化花园。

    龙应台是名人,名女人。名女人能干,才出名,那么,不出名的女人呢?

    在陪同我们活动的导游陈怡安女士身上,我看到了一般女人的风采,在她那里体现出的聪慧、敏捷、老练,可否就是台湾女人的当代特点?

    起初,只是从陈怡安女士的言谈举止来认识的。看得出,业务很熟,办事老练,尤其善于言谈,将台湾风土人情,社会面貌不时介绍给我们。每每介绍都要言不烦,画龙点睛。在观赏考察途中,她少不了要将那里描绘一番,而这种描绘只是个粗略的轮廓,细致和密集的笔触,还是由每个人看后去做思维上的连线。或许是搞旅游工作的原故,我培养自己的导游总是这样训练,可训练的结果总是让人难能满意。在台湾见了陈女士才觉得她该是导游的典范。只可惜远隔山海,不然非把她请到尧都去做示范。

    接触几天,互相熟悉了,谈吐随意了,陈女士讲起了自己的阅历。没想到这样一位弱女子会独走天涯,到西班牙去留学,去见识遥远的天下。到了那里,她租了个住处,觉得这住处不错,环境优雅,住室宽敞,价格又不高。可是,满意的情绪尚未流露,就风吹雪飘,天气骤寒,这才发现屋里没有取暖设施。严寒包围了她,肆虐着她,使陈女士只好围了被子看书习字,可是,冷寒还是透过棉絮直逼肌肤。夜里常常被冻醒,冻醒了就想台湾,想家,想那个从不结冰的温暖环境。想一想,再想一想,都是白想,既来之,则安之,决不能半途而废,咬咬牙,她不想了。

    思想坚强了,不等于肢体就强壮。或许再强壮的身体也难以抵挡超限度的冷热,她病了,感冒,头疼发烧,撑着身子上课,被一位女同学发现了。女同学的先生是位眼科大夫,邀她到家里去,为她介绍大夫看病。她不想去,又拗不过同学的满腔热情,结果去了。

    她说,去了,一进门就后悔极了。同学的先生上来就和她拥抱,亲吻,搞得她不仅浑身发烧,而且脸烧红了。她知道这是西班牙见面的必然礼节,可是受惯东方礼仪熏陶的她,面对一位西方男士实在难以接受这般礼遇。不过,她说,去是对了,自己不以为然,其实已发展到肺部感染,亏得及时治疗,不然后果很难设想。

    陈女士讲着往事,像是在说一个轻松的故事,可是在那轻松的言语中我们看到了她艰难求索的过程。我们的思绪正追索她的追索,她却讲了个驾车的故事。

    驾车的是一位女子。一天夜里,开车去台北郊外,突然觉得对面的车灯好亮好亮,亮着亮着,自己就什么也不清楚了。等到她清楚了,已躺进了医院,是出车祸了。亲朋报了警,很快查到了肇事的车辆。

    是日,女子正在打点滴,也就是输液,进来一位高条个儿的男子。男子捧了一束鲜花,直接走到了她的身边。一张口,清楚了,这男子就是那位肇事逃逸者。男子好难为情,一脸的忏悔,一口的道歉,让女子有火发不出来。好在女子伤势不重,日渐康复起来。男子则经常走来,来医院看她,说是为她修车,为她医病,一切费用由他负担。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要她也承担一点事故的责任,不然,男子将吊销驾车执照,还不准短期内重新考试办照。男子诚恳挚着,说话几乎是恳求,恳求得几乎要声泪俱下。女子心软,自然应允了,而且,和那男子写了个分担责任的合同。

    事情如果就这么下去,这准是花好月圆的结局。女子哪里想到,合同一写,男子没了踪影。修车没人问,看病没人管,这才知道事情麻烦了。女子出院了,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是先去交通管理部门催促处理事故。不去还好,去了交管人员先数道她的不是,怎么能谎报情况,把责任全推给对方。她开口要说,交管人员拿了她住院后的笔录,又拿了她的合同,直训得她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承认错误,赔情道歉,要交管人员重新处理。怎奈,事情复杂,复杂到非进法院不可了。

    请了律师,进了法院,一件简单的事情闹到了对簿公堂的地步。她没有想到,那个到医院来态度诚恳的男子,会在公堂上刁钻耍赖,拿着她签名的合同,大肆指责她的不是。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几乎当堂昏了过去。多亏律师冷静理智,对答如流,辩解得体,才扭转了公堂上的险局。法庭经过调查核实,终于为她讨回了公道。耍赖的男子非但没有逃避责任,还罪加一等,遭到了监禁。女子这才长出一口气,深深明白了在这个世道上什么人都能当,就是不能当善良的人。

    ——这位女子,还是陈女士。

    陈女士说完,笑了,笑出了几分彻悟。看来,她是决心不当善人了。

    听了她的故事,我看到了她很有见识,就和她多说了些话。话题说到了文学,谈到了写作,我问她台湾散文写得好的作家有谁。她脱口而出,有个李家同。她很佩服他的文笔,清晰流利,亲切平易。他已出了两本书:《陌生人》、《让高墙倒下》。不听还罢,听完了就心头痒痒,立刻想读这两本,起码也想带回来读。可惜,只能在台湾待一天了,不知能否找到?无意间我流露了这样的心意。

    夜里出去,想找书店,转来转去,没有找见。晚上休息,思想不安,梦里出现了斑斑点点的东西,说是文字,看不清晰,越不清晰,越想去看,看来看去,迷迷糊糊折腾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看清楚。

    早晨起床,揉揉酸涩的眼睛,洗脸吃饭。饭后,打点行装上车,下午就要离开台湾了,还有几处景点要看,自然不敢怠慢。上车坐好,又瞅窗外,想看有无书店。其实,有也枉然,难道会让停车,为了自己影响全团的行程?不会了,只能带着遗憾回归了!

    陈女士如同以往,清点好人数,介绍了今日的行程及注意的事宜,轻轻朝我走来,走近了,从挎包里往外一掏,是两本书。她说:

    “昨夜我出去,买到了。回来晚了,没敢打搅你。”

    说着,把书递了过来。接过书,我真是喜出望外。我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在夜阑中为我买书,真让我感动,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

    我望着她笑了,她也笑了。她似乎知道我在笑什么,我不止是谢她,还是问,你不是不当善人了吗?

    其实,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生性难移。不当善人好说,不当善人难做,陈女士,你说是吗?

    76

    我们乘着汽车在台湾奔驰。

    春节骑着骏马向我们奔驰。

    不知不觉,台湾笼罩在迎春的气氛中了。走进店铺,醒目的位置是扬蹄腾飞的骏马,是红光闪耀的福字,是马年好运的贺辞……这里的风俗和大陆一个模样,而且,在某些环节比大陆还规正,还地道,是正宗家传的年节。

    我们无缘在台湾欢度春节,却赶上了尾牙。尾牙出自祭牙。祭牙其实是祭土地公,也就是我家乡供奉的土地神。我们村里的农家院,北房的正中建有个小巧玲珑的微缩庙,庙中供奉的就是土地神。神庙两侧有现成的对联: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可见,对于土地的敬重历来已久,已成定规。没有时间到台湾的农家走走,也就无缘去拜见那里的土地公。只是这里对土地公的敬重更加,每月的初二、十六都要祭祀,烧香焚裱,叩头跪拜不说,还要一起吃顿饭。吃这顿饭既是用丰盛的饭菜招待土地公,也是享受土地公对人间的恩赐。吃来吃去,祭来祭去,人们把这祭祀简化成了祭牙。祭牙就这么一代一代传续不断。最隆重的祭牙是岁末这次,这次被称为“尾牙”,也就是年尾祭牙。重视尾牙可能和重视腊月二十三祭灶一样,一年过去,玉皇大帝要召集各路神仙开汇报会,汇报人间的行为举动。然后,根据汇报决定人间的吉凶祸福。因而,人们不敢怠慢土地公,年终祭祀倍为隆重。

    果然,腊月十六这日,车过店门,随处可以看到门前设敬的神龛,供奉的祭品,敬烧的香裱。家家如此,户户这般,洋溢着少见的热烈气氛。据说,重要的不是这门前的形式,是实质上的内容。在长期演进中,尾牙成了台湾工商界总结全年工作的日子。摆开席面,宴请员工,老板居中,讲今年,话来年,进行首尾衔接。内中叫员工揪心的是,要续写下年合同。怎么个定人?一般多是,留续的多,解聘的少,所以上菜时暗示。有一道菜是整鸡,上菜时老板转动桌面,鸡头朝了谁,谁就拜拜。多么含蓄的手法,这完全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礼仪的敦化修炼,绝对不会给人下不来的台阶。这样暗示给了解聘人员脸面,没有丝毫难看。而且,还将鸡头朝你,祝你来年大吉,可谓礼貌周全。只是,据了解今年台湾经济不景气,店铺经营困难,裁员多于往年,恐怕礼貌再周全,也难把人心搞周全。

    春节的到来,让夜市生意火爆。过年在家中摆放花卉盆景是台湾人们的习俗。花和发谐音,花开富贵,比喻发财的好兆头,因而,摆花求发。台北的假日花市,热闹非凡。最为抢手的竟是插在花盆中的红萝卜。台湾人把萝卜叫菜头,菜头与彩头谐音,彩头就是头彩,中了头彩当然大大发财。得益这个谐音,萝卜变得身价百倍。当然,萝卜就是美人,也应好好梳妆。你瞧,妆扮起来的萝卜,红色的皮,翠绿的叶子,再配上个金黄的小元宝,姿色夺目呢!不光萝卜倍受礼遇,一般花卉也挂牌定名:开运竹、金钱树、富贵菊……一律吉祥如意,掏钱买回去,往家里一摆,心头美滋滋的,年饭也甜香了好多。

    一路走,一路看,浓烈的迎春风味相伴着我们驶进了高雄。

    高雄,我蓦然心头一怔。这儿住着一位生人,也是一位熟人。所谓生人,是从未谋面;所谓熟人,是熟悉他的作品。他是诗人、散文家余光中,想到他,他的诗也就脱口诵出:

    小时候,

    乡愁是一张小小的车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到后来,

    乡愁是一座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水,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这是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几番比兴,画龙点睛,把台湾人民对大陆的思念写得入木三分。如果说,这首《乡愁》还只是形态的摹写,那《民歌》就是画魂了,他把黄河、长江喻为民族的魂魄,写出了中国的博大。余光中无疑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这位诗人,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散文和诗一样,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而这智慧不是他个人的智慧,是整个民族的智慧结晶。他拿来一打磨,一炮制,就光彩照人。他的散文同诗歌一般,让我折服,令人倾慕。我真想挤点时间去拜见这位大师。遗憾的是行期太短,团里的活动安排得又十分丰满,没有我自由舒展的余地,我只能留待日后了,下次再会。

    是日夜晚,我睡意淡渺,关了灯,从窗户外望,灯光闪闪烁烁的楼群,构成了高雄的夜空。我想那里有一座楼,有一盏灯,一定是余光中先生的。先生说过,他的家坐落在高雄的一座大厦,房子朝西,面对着台湾海峡,每天打开窗子,望见海峡的滔滔浪花,这边拍打着台湾海岸,那边拍打着大陆故乡。虽然看不见彼岸,但清清楚楚知道哪里是香港,哪里是福州,哪里是厦门……

    多么动情地诉说,诉说着游子思乡的无限情怀!此刻,在这个回春时节的静夜,我想余先生不会早睡,或许正在明灯下挥毫,新的诗篇正在一行行延伸,哦,马年就要来了。

    ……

    涉过天河

    跨过天堑

    奔过沙场

    逐过中原

    更越过高速路上所有的Benz(奔驰车)

    不驯的宝马,桀骜的Jaguar美洲豹车)

    越过飙车族,铁蒺藜,拒马拒马

    发一声长嘶跃过了年头

    跃进没有英雄的年代

    当懦夫与骗子只会鞭策着驾骀

    而我,伏枥的老骥,筋骨犹顽

    四百匹的马力,久未驰驱

    只等万蹄踢踏遍江湖踹来

    带动大地的胎气,一声霹雳

    卷地的长风把蛇腥吹开

    迎马年要迎头迎接马首

    莫等马过了追马尾,拍马臀

    果然,时隔数日,我即读到了余光中先生的诗作《马年》。先生的笔下马蹄奔放,浩荡千里,威武之师,正在进发,伏枥老骥,不甘落伍,也在勇猛进击。当然,我也看到,先生的笔下不是那么纯粹了,多了些复杂,影射到了那些追马尾、拍马臀的丑类。这写给新年的诗作,莫不是正诞生在我猜想先生奋笔的那个静夜?

    高雄的夜是迷人的夜。偶或觉得,有一两声鸣笛唱响,是轮船启锚了,开航了。无论是客轮,还是货轮,彼岸的祖国同胞都等待着你们,欢迎着你们。台湾同胞加足马力,不要为螳臂所阻,不要为蚍蜉所摇,冲破风浪,前程才会锦华万缎。

    扬帆吧,亲爱的同胞!

    77

    阳光明媚,天蓝水碧。

    高雄用发自肺腑的笑颜欢送我们回归。丁一倪教授从台北赶来,同我们握别,深情的话语绵绵难断,千言万句,凝成一声心音,为祖国的统一共同努力。

    飞机起飞了,渐渐跃入长空。透过机窗,我朝下望去,高雄在下,台湾在下,都沉浸在浓郁的迎春氛围中。置身其中,如同就在自己的故乡。台湾,和大陆,和家乡,根生一祖,文出一源,好多好多的风俗习惯都是一脉相承呀!若不是亲身体验,目视所见,我真难做出这样的认同。孰会想到,远隔千山万水,在海峡的那面,会相逢到故土风情。这风情是一种文化,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历史风烟的征尘中,多少有形的力量摧毁了,消散了,而无形的力量却永远存续着,生长着。暂时的低沉和暗淡可能,那是因为政治风寒肆虐,而一旦风轻日暖,这种无形的力量就会生发新芽,蓬勃生机。文化的力量是永恒的,中国的统一是必然的,逆历史潮流而动,准定只能被历史唾弃。

    飞机在海峡上飞行,飞行在既定的航线中。这航线虽然目光难及,却导引着飞机的行迹。每日每日,这飞机腾云驾雾,高翔低降,但是,始终要循着这航线运动。我似乎觉得,那深远的民族文化,就如同飞机的航线,虽然看不见,却有着不容违拗的力量。

    大陆在前进,台湾在前进,腾飞的起点不同,但那条先祖的文化航线紧紧维系了海峡两端。

    前进,飞机加速了!

    2002年2月24日至9月15日成稿于水车巷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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