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河口物语-东窗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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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逝去,是我们做子女无法拾起的悲痛,亦是我们家人无法拾起的悲痛,甚至包括肖伯母家。若父亲还在,肖伯母家断乎不会出现那等惨况,肖伯母也不会寻短见自杀。

    父亲去世后,我们家确发生了重大改变。最先改变的是二叔嘴里的话:“现今大哥不在了,做什么都难,就大哥在那会,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先波及的是四叔,公家要查他的帐。说他贪污了几千块钱。四叔做房子,大姑支助了一千二百块,包括父亲与三叔的,这房子基本上是由家人凑着做起来的,没挪用公家的一分钱。但四叔就是亏着公家的钱。父亲在时有父亲挡,人不会查他的帐,拉他家的猪,扣他的房子。可父亲不在了,就另当别论。

    这不,祖母养的那头大肥猪,就被村上兑现的人拉走了。拉得猪满猪栏青喊鬼叫,好不凄凉。祖母撑着根拐杖,乌黑着脸,气得浑身发抖。她本是撑着拐杖来找父亲的,但走到半路,才想起,父亲已死了,又茫然无助的拐了回去。从前四叔家的大小事,祖母都是撑着拐杖来找父亲。父亲若稍有怠慢,这拐杖会毫不犹豫的落到他头上。那次父亲住院刚回,祖母就上来了。父亲一个月不在家,四叔家里里外外多少事呢。父亲真是太累了,躺在床上,只听见祖母不停的叨叨。祖母叨叨了半天,父亲只是不吱声,祖母恼火了,于是一拐杖就落在父亲的头上,打得父亲用双手拱着头。母亲在旁边看得直流眼泪,却不敢言。

    父亲挨过祖母的拐杖就哭了,这次父亲发声了,说:“娘,你就饶了儿吧,你看儿只有两只眼睛在磨,就这里还有一线光。”祖母听过父亲的话,愣了,眼泪也流了出来,她也知道她的大儿子时日不多了,可她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呢?四叔亦是她的儿啊。只是祖母不知道,她这样护着四叔,最终却害了他,他也没有感激她。

    但祖母那份提着拐杖寸步难行的孤绝,只有祖母一个人懂。祖母没有哭,也没有闹,任由他们把她辛苦养了两年的大肥猪拉走。那猪蹲在猪栏里,不肯出来。它可是在这家过了两年,吃掉了这家的多少粮食,费了这家主人的多少心血,它应该孝敬的是这家的主人,怎能这样随了人家去呢?猪也是懂得感情的。于是那群人就用棒子打断了它的腿,抬它上了拖拉机。尔后没几天,就成了村干部桌上的过年肉了。只是四叔作为村干部,并未分到半片肉。另还有队里的某人,每天来四叔家找四叔讨钱。说起来这些钱,还是四叔从大姐夫工作的银行贷的款,改了水田的。先将水田改了,再从农户手里收。四叔收了那些钱后,却没将钱还去,自己打牌输掉了。那贷款是大姐省吃俭用帮忙还完的。那些人知道四叔并没还钱,就来要。还有给水田抽水了的农人,要抽水机钱……反正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糊涂帐,每天里都有人来要。

    特别是肖立红的大姐夫,几乎每天都来。他家住在河外边,一到夏天还要驾船,可这并不减少他来找四叔要钱的热情。也就三四百块吧,抽水机钱。队里用了的,四叔一家一户收来后,也打牌输掉了。

    总之,四叔欠的这样那样的钱,一头猪怎么也抵不掉。于是便有人提议将四叔的房子抵掉。这不,祖母嚎然大哭的,却无人倾听,也无门可告。现在的祖母早失去了从前的气势。从父亲死后,就一蹶不振了。

    四叔家发生的这些事,大家都没有办法。父亲死了,母亲又闷鼓佬一个,三叔离得远,二叔自身难保。这种境地下,四叔不仅想起父亲死前对他说的那番话。父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加以祖母每天的训斥,便想找四叔谈谈。父亲打发我们把四叔叫来,躺在床上对四叔说:“园丘,你也不小了,几十岁的人了,应该有所收敛的,如今儿我在,还有我替你撑着,哪日我不在了,你该不是心中藏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都不知道父亲是在教训四叔,还是在为他指点迷津?这份手足骨肉情,唯父亲与四叔懂。我们在房间做作业,听见父亲跟四叔说了许久,最终四叔就红着眼睛,从父亲房间走出去了。

    但知父亲死去的消息时,四叔表情却最平静。尽管父亲在生时,对四叔倾注的心血,比对我们这些儿女加起来的还要多。为着他,父亲挨祖母的骂比我们挨母亲的骂还要多。父亲已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儿,祖母那样骂他,叫他如何承受呢?但父亲从来没有因此对四叔产生厌恶,对四叔从来都是和悦的好言相劝。但四叔从不把任何人的话放在心上,性子就如祖父年轻时一模一样。

    二叔反应最强烈。素日并不多言,且有些木讷的二叔,得知父亲死去的消息,坐在车里撞头,呜咽的如牛在喘息。三叔只是叹息,泪水长流。倒是四叔劝着二叔说:“你这样撞自己的头,有用么?撞伤了,是否又要我们送你去医院呢?”二叔这才停止了撞击,失声痛哭起来,嘴里只嚷着:“天,天,天拉,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就二叔心中,父亲就是他的天。三叔听到二叔痛心疾首的呜呼,低沉的说:“二哥,别这样,天还有人顶着。”三叔明白二叔心中的天塌了,他会给他重新顶起来?从来二叔就是个老实人,头脑也不灵活,但二叔心底朴实,知道他大哥一直为他顶着那份天。

    这是父亲去世后,叔叔们租车去接父亲的情形。是夜夜深浩瀚,雪零得树枝丫丫地叫,风都被冰冷住了,村上一片死寂。但车里一点都不冷,也不宁静。叔叔们心中各自饱含着对父亲无限深厚温暖的情感。

    父亲在家放了两个七天,比祖父与李歌满放的时间都长。十几天来,叔叔们几乎丧失了思维,都不知道该通报那些亲人、朋友?也不知该做什么?都默默的坐在父亲身边。也忘记通报父亲生前的结把子兄弟,章莆叔与马克银。这是他们两以后很是怪罪三叔的地方。毕竟他们曾经一起干过事业,办过学校,也弟兄一场过。那时章莆叔早不在五七中学教书了,也不在小河教育组了,而是调到了市里,父亲去世前是小河口镇教育组长。那时五七中学早不叫那名儿了,而叫河口中学。

    倒是祖母结交的那个陈印堂老爹的儿子儿孙们,包括又蓝小蓝,都一个个都来到我们家,把父亲的后事安排得有条有理。

    母亲也失去了平时闷鼓佬的脾性,只顾在父亲身边哭得天昏地暗,我们做子女们的,也只记得围着母亲哭。人人个个都失去了头脑。母亲一句长一句短的,哭出了父亲为什么叫我们读那么多书的原由。母亲说,父亲因为水平低,在工作中受了很多气,发誓讨米也要自己的儿女多读书,那样往后无论做事与工作都会顺畅些……然后就哭到父亲死了,她该怎么办?弟妹们还那样小,今后还得多依靠姐们的,把姐们吃亏……这样的话。我们姐妹听着,心都碎了,哭得一塌糊涂。

    姐妹中,只有大姐还是冷静的,同着陈印堂爹的儿子儿孙们安排着父亲的后事。用几张纸写得满满的,哪个挑水,哪个卖菜,哪个烧火,哪个迎客,哪个管帐,等等,大家各就各位就是了。我们家的这个天,才慢慢的散开了些。

    每想到父亲去世后,家人的一片凄惶,就不仅泪流满面。他们凄惶的或不是死亡,而是逝去了永远无法再享受到的亲情,及父亲胸怀中无私宽大的爱。

    父亲去世后,四叔真是无路可走了,就中了父亲的蕺言,一走了之。就四叔心中,除了父亲能顶这份天外,谁也顶不了。

    四叔出走了五六天,家人才发现。本来四叔几天不回家也是常事。但这次不同的是,还带走了衣物。小姑回娘家帮祖母收洗被子,顺便给四叔收拾房间,才发现柜子里四叔的衣服都不见了。等了几天,四叔还没回来,于是大家就判定四叔离家出走了。我们小字辈的都在上学,对这事不大清楚,这事儿在家里也未造成多大悲痛与轰动。就祖母心中,四叔这一走,倒解决了许多问题。起码来年她喂的猪,没人敢拉,她住的房子,没人敢拿去当抵押,孩子们读书的学费,也理所当然的有地方拿……总之,免除了祖母许多的忧心。

    四叔出走后,三叔与大姐就商议,怎么安排祖母与龙龙虎虎的生活。陈家的这份天就由三叔与大姐顶起来了。一顶就是若干年。这份顶着的艰辛,只有三叔与大姐懂。我们这些小的倒真没什么感觉。

    父亲去世后,变化最大的还是母亲。

    其实母亲跟以前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恢复了闷鼓佬性格,与任何人都没言语,只顾干活。每有比以前干得更晚了才回家,堂弟建路过,还以为母亲家来了强盗。因为母亲白天干活没关大门,这不月朗星稀的人还未归,门亦大冒大敞开着,吓得他忙过去叫二叔。二叔说:“你大伯母在地里干活,还未回来,门当然是大冒大敞开的,你吃惊个啥?”

    母亲恢复了从前劳累孤独的习惯,只是这劳累孤苦中,再也见不到父亲的身影,也盼不回父亲了。母亲有时实在想念了,就寻到鹿女家,鹿女是父亲生前最疼爱而信任的女儿。父亲临前,才那么放心的把我交给鹿女照顾。随她一起来到郭家。

    可鹿女自从嫁了陆仔,过的并不开心,在家开了米厂,忙碌的,来不及看望母亲。母亲便将家里的盐菜与橘子用包裹装着去看她。也由我在那里吧,母亲才特别喜欢去。有次母亲去时,鹿女与陆仔吵架,吵着吵着,就打起来。母亲没有说一个字,就跑回来了,躲在房间睡了一天没出来。二婶子路过母亲家,还以为母亲病了。

    黄昏时,鹿女回到娘家,将杀了的鸡,拿回来炒给母亲吃,边炒边对母亲说:“您怎么就跑回来了呢?我不是准备做饭给你吃么?”母亲便说:“好端端的,你们又是吵架又是打架,吃得进去么?”鹿女便答:“没啥子,家常便饭了。”一说还一笑,似乎真没啥。

    村上的黄昏,阳光有些淡凉的温暖,更兼和着苍凉与无奈。鹿女给母亲炒好鸡子,没有陪母亲吃,便回家了。她说米厂正忙,她得赶紧回去。回去路上,也来不及感伤。也没时间感伤。鹿女出嫁前后变化巨大,无不表现在此。

    父亲死后,肖伯母成了母亲唯一的相知,可肖伯母不久也离她而去。肖伯母走后,肖伯父亦还是母亲的一个相知,毕竟他们一起度过了那等青春年华,但肖伯父也那么快就死了。母亲从此就无比孤独起来。也不骂人了,骂了,也没人听。屋后果树园打理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好,也不做鞋了。不是母亲不想做,而是那些鞋,没人穿。都买的鞋,样式好看,还便宜。母亲很失落的,时有无事就将柜里堆着的一叠叠鞋底拿出来,做双把鞋。时有大姐二姐回来了,拿走一双,母亲便高兴得随她们挑。母亲做的鞋,穿起来很舒服。只是我们姐妹的个头都接了母亲的代,不高,都不大穿平底鞋了。母亲太寂寞了,还是喜欢跑到鹿女家去,虽然三姐亦在不远处,但三姐夫总不在家,祖母又常去,所以母亲就不去。而鹿女则又是刚做人妻人媳人母的人,太年轻了,陆仔又狭隘,都不大理解母亲的孤独。

    母亲从来不曾说起这些,二婶子虽是母亲从娘家要来的一个伴,但从来就没有跟母亲做过伴,她自家也忙得很。堂弟媳妇杨梅更是忙着自己的小家庭,对母亲并不多理会。

    祖母还有龙龙虎虎两个小的拖累,并不觉得寂寞。每次姐们从单位回来,与祖母说的话比跟母亲说的多。从四叔离家出走后,祖母就变回了从前那个能说会道极为强悍的祖母,母亲却亦还是从前那个不多言勤劳的母亲。只是这两个女人的家里,都没有男人,也不在一个家里了。

    尽管这样,祖母心中还是很妒忌母亲,说到父亲去世后,学校给母亲每月几十块钱的抚恤金,心里就不高兴。还因此跟上面的人吵,也要抚恤金。祖母每见人,就说母亲命好。男人去了,还有公家的抚恤金,有那么多知识孝顺的儿女……一说起来,不免有些酸楚。

    人都说祖母老糊涂了,秋香是你的儿媳妇,两代人,怎好相提并论呢?但祖母不管,逢人就说。母亲只管让她去说,反正今生岁月她都适应了,没啥觉得委屈的。实在委屈了,也只跟我们做子女的说说。我们都劝母亲说:“随她说好了,她还活得了多久呢?你这做儿媳妇的,不就解放了吗?不要象她老人家一般见识。”母亲很听女儿们的话,就如小孩当初听母亲的话一样。只要是我们说的,母亲都会遵从。就她心中,老了还要依靠我们这些子女的吧。只是她一生,又依靠着我们什么了呢?

    父亲去世后,二婶子变化也大。就从前不爱搭理我们姐妹的二婶子,这会一见到,总是拉着我们的手说长说短。无非你们的父亲生前是洁净的人,受人敬重,你们作女儿的,出嫁在人家里,要会做人,替你父亲长脸,你母亲又不多言的,这话就由我跟你们说吧。二婶子或许是好心,但我们听了,总觉得刺耳,心里难受。那份失去父亲的深疼,会醒悟过来。每次母亲都叫二婶子不要对我们说这些,她相信自己的儿女们都是聪明的,在社会上,在人家里,做得好人的。但二婶子总是要说,有次还又说到了鹿女出嫁时父亲病着的情形。把鹿女给说哭了。本来鹿女出嫁时,大家约定不哭的,但由二婶子哭开了头,然后家里哭得稀糟一团。鹿女婚前,父亲一直病着,大家心里就一直难受,都不愿产生那样的联想,由着家人的痛哭,无不让人产生那种联想了。尔后,真没多久,父亲就死了。

    微风总从后门往屋里吹,吹来母亲菜园一园的瓜果清香,吹来那一抹淡黄的阳光轻轻流淌。那些日子对鹿女来说,是温馨而凝固的,她愿凝滞在那里永不前行,永呆在那个少年阳光的家里。只是她怀孕了,不久将嫁入这村庄的某户农家。青春的梦想不再明朗,记忆似乎都是模糊的。鹿女只记得某年的端午,她与陆仔在柴山里迷了路,下了好大的雨,感觉就象是漂浮在母亲的半桶上……就是那个雨天,陆仔占有了她。

    然后,她还来不及细想,就成了一个平常的农家主妇。才结婚,便经历了父亲死亡的伤痛。如此清纯的一个女子,就此做起了吴汰的儿媳妇。就她又怎地心甘?二婶子这一说,无不挑起了鹿女隐藏内心的幽暗。忍不住就痛哭起来。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为鹿女感到难过,就象那时为小姑难过一样。

    每论这时候,母亲都默然的坐着,并不言语,也不悲伤。很平静的等二婶子说完话,就自干活去。也不管我们是否吃饭,只叫我们早些回家去。我们也就收拾好东西回家了。母亲从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失去父亲的悲痛。因为祖母曾交代过,父亲去世了,不会再回来,即使太思念,也不要在家哭哭啼啼,那样对孩子们不好。因着祖母还在,父亲死去的身份还是个化生子。母亲虽不大喜欢表现自己对孩子们的爱,但却从现实一点一滴做起。

    父亲去世后,母亲真没在家哭过一回,即使她是多么思念父亲,也只在他们一起睡了十几年的六弯床上多躺一会。倒是二婶子,总是对我们姐妹说这些,是好,是坏?真分辨不了。就二婶子,管好堂弟建就不错了。但有一点是可肯定的,那就是二婶子比从前大气了。每次家里来客人,都可到她家吃着饭,菜也做得很丰盛。时有鹿女与我回娘家,母亲不在,就会在二婶子家吃饭,那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也许由着自己也娶了儿媳妇,不那么尖锐了吧。

    就父亲的离去,小姑所受的打击也大。就她那破烂的家中,再也不会有冬天里,她大哥的白绒帽出现了,也不再有那份大哥关怀的温暖与亲情。就小姑,无论在娘家还是婆家,无论做了什么,或不做什么,都是大家不重视或忽视的。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人把她当过一回事。来了就来了,去了就去了,做了事,就做了。缺少时会想起,不缺少时,便忘了。也没人认为小姑在为大家付出,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自然存在,天经地义,也无需感激。

    就三婶子对小姑更是这样,就三婶子心中,还是不能理解三叔兄弟之间的情意。当然更不能理解小姑对他们的情意。还只有小姑无论怎样,都要去讨好巴结这个嫂子哪个嫂子。父亲在时,还有几个人去三叔家,父亲去世后,真没人去了。对于这样一个三婶子,三叔也是毫无办法。大凡三婶子是个大懒虫,又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人去了,不是害怕搞饭吃,就是害怕人家找她借钱。所以年年月月,巴不得没人上她家门。所以三叔就常背着三婶子,给家里人钱,似乎这才是唯一平衡他内心歉疚的办法。

    四叔出走了,祖母更是觉得小姑无论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不做的话,就是不孝。二婶子当然对小姑没好感,因为从小到大,小姑就帮大嫂比帮二嫂多。母亲呢,心里对小姑并没有恶意或是感谢的,但她又是个生性少言的人,不会说出来。平时也忙,来不及理她。本来年纪也相隔一大截,有啥好亲热的呢?大姑又隔得远,两姐妹一年上头难得见一次面。小姑父又是个喝了酒就胡闹的人,不喝酒,也是个没脑子的乐天派。人穷还气大。每每走人家做客吃酒,人家总是会气着他,气得他酒都不吃了,就跑回去了。搞得亲戚心情都不愉快。或太没有人把他当回事了,他就气着跑回去,好引起人家的注意吧?

    父亲去世后,姐们回娘家比从前更勤快。六月里,大姐二姐都会回来。因为母亲种的水田要插秧。起初两年是陆仔去母亲家比较多,每次都从自己家带过牛与板车,就如小姑与小姑父那时去祖母家一样。但从小姑身上,鹿女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或类似小姑的命运。最终,她就不同意陆仔去帮母亲干活了,自家也不种地了,做起了生意。这是鹿女思考了许久,才做的决定。人有不如自己有,包括父母有,也不代表自己有。但陆仔还是母亲心中最好的女婿。肖伯母也说陆仔是母亲最好的女婿。

    母亲菜园的橘子熟了,是陆仔帮忙去卖,母亲喂养的猪长大了,也是陆仔帮着卖,母亲的棉花摘起来了,还是陆仔用板车拉到采购站去卖。母亲一没牛二没劳力,田间重活全依赖着陆仔。但从做了门生意,陆仔与鹿女就没多少时间去母亲家了。母亲卖东卖西的钱,也都支助给了他们。

    母亲很孤独的,每天伴着父亲留下的那块桔园,修理那些橘子树,都没种地了。那时三姐亦搬离了村庄,到了青苔镇。三姐本来腿就痛,每年春天都痛在床上起不来,春天正播种的季节,不能动,怎能干活呢?由此三姐也没种多少田地。三姐他们的新房子,父亲在生就给他们做好了,都挖掉了屋前屋后长了几十年的树。三姐孩子还小,也不急用钱,由此三姐就在家学着裁缝理发之类的手艺。家里收拣是这一方最干净的。但有春天过去,三姐的腿好些了,祖母有事无事的就抱着一大堆衣服来让三姐缝补。没日常用品了,也是三姐跟她买。还有四叔田间里的活,小姑没来,就叫三姐过去。就母亲一个人在家,也从未叫过三姐去干活。但祖母不,谁都可以由她支配,特别是三姐。祖母自以为小时候对她有恩,为了她的腿,背着她行走了好些里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三姐大了,报答她,是应该的。所以三姐尽管没种几分地,但总没多少时间休息,来年春上腿还一样的痛。

    我很理解三姐住在祖母与母亲身边的痛苦。最终三姐决定搬走。三姐夫很便宜的卖掉了父亲给他们做的大房子,还在母亲家住了段时间。母亲忙得要死,三姐夫的几个徒弟还要母亲挑水搞饭吃,换下的衣服,也是母亲洗。我们家吃水是很难的,要走几里路去挑。母亲年岁不轻了,一天挑四担水,还是很吃力的。三姐夫从来都不跟母亲挑,每天都忙得天黑了,才回来。一回来,就是大脸盆小脚盆的,将一满缸水三下两下就用光了。三姐夫从前那样勤快老实的一个人,从进我们家门就变得懒惰而自私起来。就母亲招的这门女婿,从来就没享过一丁点福,只是受尽了苦。三姐是个实在温厚而善良的人,看不得母亲为自己受苦。于是住了不到半年,就搬到青苔镇投奔了大姐。后在镇上开了家理发店,日子才有所好转。

    父亲原也不是把三姐留在家里发家致富,而是担心三姐性善腿痛,去了人家,受人欺负。可父母的付出谁又懂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父亲有私心,想为己发家。就父亲临前,还想着将堂弟建过继到自己门下做儿子,就是怕三姐夫对母亲不好,又对我们这些做女儿的不太信任。最终因大姐与三姐的反对,没成。

    父亲还是潜在着一般农人的多子多福的思想,在他梦想中,那才是真正的发家致富,家大口阔。尽管他送女儿们读了那么多书,培养她们成才成人,但也抵挡不了他心目中子孙满堂的渴望。那或是他一向让着二婶子三分的真实原因。可父亲那家大口阔的梦想到死也没有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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