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对最后一个晚上的留恋,他们饭后就早早地上楼了。两人一道进浴室,在里面互相浇水,嬉戏良久,又一道出来。刘小样有点累,就躺在床上休息。张山虎就骑在她身上给她按摩捶背。正在她舒服地享受时,突然听见楼下门响,接着便是罗达庆的声音:“小样!小样!”
这个声音太清晰了,勿须分辨就知道是罗市长的声音。刘小样慌忙翻身起来,把张山虎的衣服往外一推,说:“快躲到隔壁房间去。”张山虎抱着衣服就直奔隔壁。隔壁没有灯光,他先把门关了,借助外面映射进来的光线坐在椅子上穿衣服。他紧张死了,就连第一次做贼都没象现在这样紧张过。简直是在老虎打盹的时候与虎谋皮。刘小样则慌忙穿起睡衣提心吊胆地往楼下去。可她并没下楼,只是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上,故作镇定地往下看着,一副心不在焉的居高姿态。
罗达庆见楼下没人,但有灯开着。猜想刘小样不是在厕所就是在楼上了。本来,罗达庆来该后天散会,可就在昨晚,东风县发生了一起重大的小煤窑坍塌事故,造成了十死九伤的重大损失。他接到赵一光的急电后,当即给主持会议的副省长请假,亲自赶往东风县处理事故。中央和省政府一再要求地方小煤窑要实行关闭,可东风县政府考虑到小煤窑是县上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对上面的指示阳奉阴违,明关暗开。所好的是,罗达庆去年还专门组织全市小煤窑检查组,对全市小煤窑进行专门检查整治。东风县县长汇报说他们已经对小煤窑进行了全面关闭,待整顿后,在确保安全措施到位的情况下视情开业。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关,一直开着。这下好了,终于出事故了。对这种敏感的问题罗达庆心里是有数的,他明白这不是儿戏,也不是一般的事故。而是在中央三令五申的情况下出事的。这就有个责任追究问题。他的原则是:深入调查,严厉追究,决不姑息。所以,他一得到消息之后,就火速赶往事故现场,他到达现场时,市委书记兰之春已经先他一步去了。迅速决定由市安全办、矿管局、公安局、民政局组成联合调查小组,罗达庆亲自任组长,安全办和公安局负责人任常务副组长。他这个组长虽说是挂名的,但了也表明了市委市政府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罗达庆对事故现场进行了查看,慰问了死伤者家属,马上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对处理这次事故提出了几条原则性的意见。就这样整整忙碌了一天。兰书记已于今天下午回去了。罗达庆想今晚回家住一天,休整一下。明天又到东风县去蹲着。遇到这种事,市长是决策者,不需要时刻守在那里。调查组有一大帮人在那里干着。市长只需掌握工作进展就行了。因此他在回家的路上经过玫瑰花苑时就下了车,准备先在刘小样那里呆两个小时再回家。一周多时间没见面了,想她了。
罗达庆见楼下没人,便拾级而上。一边走一边向上张望。刘小样穿着睡衣亭亭玉立地站在楼梯口处。罗达庆说:“这么早就准备睡觉了?”刘小样说:“刚刚洗澡换上衣服,准备下楼看电视呢。前几天还到你在电视里的形象了。”罗达庆说:“怎么样?”刘小样说:“很帅。”罗达庆走上台阶,一把将刘小样搂住了。然后挽着她的柳叶腰进了卧室。在卧室的灯光下,刘小样显得脸色苍白,神情异样。罗达庆说:“你怎么了?不舒服?你脸色很难看。”刘小样说:“刚刚洗澡是这样子。难看你就别看。”罗达庆以为她多心了,连忙说:“不不。尽管有点苍白,但依然是美丽的。”说罢就把她推倒在床上躺着。刘小样只穿了件睡衣,没戴乳罩,罗达庆一伸手就碰到了她的乳房。然后就一步到位了。刘小样表面上极力迎合着他,心里却七上八下,提心吊胆,想着张山虎是否躲得安全。因此她的身躯是硬僵的,声音也有些装腔作势。罗达庆隐隐感到不对头。说:“你好象有心思?”刘小样摇摇头,只顾乱扭身子,用动作掩饰着她的不安与焦虑。
躲藏在隔壁房间的张山虎因为受到惊吓,出了一身冷汗,有些着凉,连续打了几个巨大的喷嚏。在预感到喷嚏到来时他曾试图用手捂住嘴巴,可通风口越小,喷嚏的力度越大,爆发力越强。后来的几个喷嚏就根本没法掩饰了。他索性敞开嘴巴大打起来,有些恣无忌惮,打毕了还骂了声“妈的”。
连续几个喷嚏的出现使罗达庆大吃一惊。他马上停止了动作,说:“有人!”
刘小样说:“没人,是你耳朵听错了。”
罗达庆只能让快乐半途而废,翻身下床,说:“不对。是不是贼又来了?我去看看。”
听说他要去看,刘小样急了,就伸手拉住他。这一拉,反而使他起了疑心。他必须鼓足勇气看个究竟。于是他把裤子穿上,蹑手蹑脚地来到隔壁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张山虎坐在椅子上擦嘴上的唾沫。这张山虎原本非常害怕,可罗达庆一进来,反而不害怕了。他好象获得了一股正义的力量,并大胆叫了一声:“罗市长!”
这一声太亲切了。亲切得罗达庆不敢答应。张山虎一步步往外走,罗达庆则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卧室门口。形成了奇特的对峙格局,两人四目对视,都有怕对方的一面,又都有不怕对方的一面。张山虎不怕对方的是,罗达庆是市长,你市长乱搞女人,养小老婆,我来头百姓当然不怕。他怕的是,毕竟是别人的东西,自己属于一种偷盗行为,偷了别人的情人。稍稍有点理亏。罗达庆怕张山虎的是,他是个普通老百姓,假若他是国家干部就用不着怕了。再就是自己身为市长,他太怕自己的身份了。同样是搞女人,普通老百姓顶多与道德联系在一起,而市长搞女人就会与生活腐化堕落、与腐败联系在一起。有着本质的区别。
两人就这样互相敌视着。几十秒钟时间,相当于几个世纪一样漫长。目光里都喷着火焰,却都显得出奇地冷静。屋里的气氛空前紧张起来,处于剑拨驽张的战争状态,销烟弥漫。他们都等待着对方先开口。刘小样躺在床上,见两个男人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她精神已近崩溃了,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罗达庆终于发话了,说:“张山虎,你究竟是什么人?是小偷,还是干别的什么的?”
张山虎说:“我不是小偷。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是来看我以前的恋人的。就是她。”他还指了指床上哭泣着刘小样。
罗达庆终于搞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不是主人与小偷的关系,也不是市长与刁民的关系,而是一种情敌关系。情敌关系是一种平等的关系。他为这种关系的构成感到惊讶。罗达庆说:“她是你以前的恋人?你们同居过?”
张山虎说:“没有同居过。但有过关系。”
罗达庆说:“那就等于同居。”
张山虎说:“你们才是同居。”
罗达庆想抽烟了,他取出一包烟来打开,递到张山虎面前,并使了个请他抽的眼色。张山虎警惕地抽出一支来。香烟是男人关系的润滑剂。罗达庆马上感到气氛有所缓和。说:“你想怎么样?”
张山虎说:“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来看看她。”
罗达庆说:“这几天都在这里?”
张山虎本想说出真话,可又担心出卖了刘小样,便有所保留地说:“我今晚才来。没想到遇到你了。你不是在省上开会吗?我看了电视才来的。这事不怨小样,怨我。我还要告诉你,刚才我们上过床了。强迫的。”
罗达庆的眼睛从床上闪过,刘小样缩成一团抽泣着,无地自容捂着脸。这使罗达庆感到非常痛心。他觉得这小子太嚣张了,承认他们上过床,就等于宣告占有了他心爱的女人。就象以色列攻占了约旦河西岸的巴控城市一样胆大而无赖。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罗达庆忍不住骂道:“无耻!”
这句话激怒了张山虎。他从未听人骂过他无耻。太伤人了。他把手上夹着的烟往地上一扔,说:“无耻的不是我,而是你。你要明白我们是谁偷了谁的。你抢了我以前的女朋友,还说我无耻,是啥道理?你们当市长的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罗达庆被这句最农民的话问住了。他只想到这是一个情感问题,而不存在什么道理问题。更何况,跟一个农民加小偷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能跟他面对面地说一番话,已经是抬举他了。每年寒冬腊月访贫问苦的时候,那些农民见了市长都是感激涕零的样子,好象见了青天,见了救星,要念市长一辈子的好处,要念共产党的一辈子好处,也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骄傲,逢人便说市长来看望过他们了。就连市长的衣着相貌及问候语气他们都会记得一清二楚,并绘声绘色地向他人描述。罗达庆总是会从他们身上看到农民兄弟最朴素的情感。他们最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可现在,罗达庆却遇到了一位刁民,他居然把市长的女人搞了,太放肆了。不叫色胆包天,也叫色胆包市。罗达庆蔑视地看着他,不屑一顾地说:“你不配跟我讲道理。”
张山虎怒目圆睁地看着罗达庆,他看出了他的外强中干,一点都不怕他了。他镇定自若地说:“我不配跟你讲道理,那我就不跟你讲。我找市委讲去。我就要问问市委兰之春书记,市长搞了我的女朋友,究竟是谁无耻?我要找他评理去,还我公道!”
张山虎说完就往楼下跑。一副对簿公堂的架势。他这一招真灵,一句话就把罗达庆镇住了。罗达庆马上体味到权力和威信受到蔑视时的污辱感。尊严在瞬间被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物撕破了。荒唐的是,他居然要找市委书记评理,且不说当着书记的面说,即使在市委大院一张扬,那都会满城风雨。罗达庆连忙跑下去追。跑下楼时,张山虎已经开门出去了。罗达庆也顾不得许多了,对着门外大声叫喊:“小张,你回来。我有话给你说!”夜色中的张山虎放慢了脚步,犹豫着。罗达庆又叫喊:“回来。有话跟你说!”
张山虎停下了,回头看着罗达庆。他在审视他的诚意。站在门内的罗达庆露出半边阴暗的脸,焦急地期待着他的返回。张山虎想想还是回去了,作为一个年轻农民,他不能跟市长一般见识。他在进门时,罗达庆一反常态,热情地伸手拉住了他,另一只手把门关上,说:“其实我是个很大度的人。你应当能够理解我先前的气愤。火一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个事情,咱们要好好谈谈。于你于我都有利的。”
见罗达庆又拍肩膀又拉手,张山虎的心里就软了大半。两人在客厅坐下来,开始了和平谈判。罗达庆放下架子,给张山虎泡一杯茶,和蔼可亲地递给他。罗达庆是很少给别人泡茶的,这是一种礼遇。可张山虎并没说谢谢。他端着茶杯就开始吹着飘浮在上面的泡沫。他把分散的泡沫吹在一块儿集中起来,然后猛地一口吹到了地上。罗达庆看着他吹泡沫的样子有些难受,因为他吹得太理直气壮了,太目中无人了,好象市长就该给他端茶递水侍候他似的。大凡当官的都有良好的耐心的,忍耐构成了他们修养的一部分。罗达庆忍住了。他简明扼要地说:“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既然相识了,我就想给你办点事。你需要办点什么事呢?我将尽力而为。”
张山虎说:“不会是无条件的吧?”
罗达庆很宽厚地一笑,露出几分领导气质,说:“你真聪明。不是无条件的,可也算不上什么条件。只是——你别再来骚扰刘小样了。你理解我的感受吧?”
张山虎想想,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你能为我办什么事?”
罗达庆说:“这要看你想办什么事。”
张山虎有一大堆问题需要解决,可他知道一次不能把问题提得太多,也不能提得太难,要一步一步地解决。他很有选择性地说:“你如果诚心诚意想我办点事。就把我家户口转成城市户口。把我母亲迁到城里来。”
罗达庆毫不犹豫地说:“行。你只要把你母亲姓名,年龄和现在居住地址给我写上就行了。反正每年都有转户口的指标,占两个指标就行了。我也不违犯政策。”
张山虎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两人由对抗转成了合作。一笔生意就这么简单地成交了。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签订合约,但事情却定下了下来。之后,张山虎就起身走了,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到刘小样的安全,便警告罗达庆说:“今晚的事情怪我,你不能怪刘小样。你要是骂她了,我跟你没完。”之后又用轻缓的口气说:“罗市长,你在这里陪她吧。”
“好。”在罗达庆看来,这一声市长的称呼比任何时候都要亲切得多。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叫他罗市长,太来之不易了。刚才失去的尊严又飞了回来。他深深地感受到权力这东西太奇妙了,它可以在瞬间把尊严丢光,又可以在瞬间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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