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虎是第一次到李梦泽的住处。这套房子比刘小样的房间装修得更加富丽堂皇。他新奇地向四周观望了一番,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这种生活水平上的巨大差距。这种差距是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唯其看出了这种差距,他也就更加认识到改变自己处境的重要性。他兴致勃勃地对李梦泽说:“今天我又跟罗达庆碰头了。他同意给我转户口了。”
李梦泽穿着睡衣,一看他那个急切又兴奋的样子,没听清是怎么回事,让他慢慢说。张山虎就把先前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李梦泽说:“你小子没有敲榨人家吧?”
张山虎将手一挥,说:“用不着敲榨他。可他自己害怕呀。你想想,他搞了我以前的恋人,两次让我碰着。他该有多么心虚。他骂我无耻,我就说我要找市委书记评理去,看看谁无耻。他就害怕了。”
李梦泽说:“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这事?”
张山虎说:“我明天回家去。还要到乡政府办一个户口证明手续,然后交给罗市长。其他的事我就不管了,他让人办去。这是罗市长叫我这样做的。”
李梦泽说:“户口转了也是一件好事。你就是城里人了。”
张山虎用拳头在桌上一砸,说:“妈的,做一回城里人试试。以前满以为上中专能志户口,谁知读农校不转的。这回机会来了。”
李梦泽向楼上看了看,小声叮嘱他说:“告诉你,你不要一高兴就乱说。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知道。”张山虎注意到李梦泽抬头往楼上看时的警惕目光。说:“你楼上有人?”
李梦泽说:“我女朋友。”
张山虎一听说他女朋友在这里,就马上想走。如果他知道,是不会来的。可他从未听李梦泽说过有女朋友。他一直以为李梦泽是单身一人。李梦泽没有给他泡茶,也没留他多坐,他匆匆通报了情况就走了,留下了一个荒唐的故事。
张山虎一走,在楼上洗衣服的罗燕妮就走下楼来。罗燕妮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全然不象她平时在李梦泽这里时的高兴劲。李梦泽怔怔地看着她,说:“这么快就洗好了?”
罗燕妮说:“刚才的那个人是谁?”
李梦泽故意装得很平静,说:“没人呀。”
罗燕妮在沙发上坐下来,目光忧郁地看着他,说:“别哄我了。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你说说,我爸爸究竟怎么回事?那个女的又是怎么回事?”
李梦泽说:“你最好不要知道。你知道了,会影响你爸爸在你心目的形象。再说,你是他女儿,女儿是不宜知道这种事的。”
罗燕妮说:“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了又能把他怎么样?放心,我不会闹事的。”
李梦泽说:“其实也没什么事,你爸爸就是风流了一点。”
将风流二字放到一位市长身上,罗燕妮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那个女的是法院的?怎么会是你公司那个小张的女朋友了?这种关系不大可能吧?”
李梦泽说:“严格地说,那个女的是个女孩子,是从本地到深圳的一个打工妹,民办大学毕业,是你爸爸到深圳考察时认识的。之后,你爸爸就把她安排到了法院工作。”李梦泽象讲一个悲伤的故事,用那种同情的略带伤感的语气把他们之间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罗燕妮知道全部底细之后,说:“我见过吗?”
李梦泽说:“你见过的。那次我公司拍新闻专题片,你不是建议我把她作为我的形象代言人吗?就是她,刘小样。”
罗燕妮回想起来,原就是那位漂亮得令她嫉妒的女孩。她不敢想象的是,这么一位青春亮丽的女孩,竟是市长的情人。她应当有自己美好的前途和美好的婚姻才对。这是市长权力的魅力,还是市长本人的魅力呢?罗燕妮真是弄不明白。她所明白的是这样一个她不能忍受的现实。
从小到大,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都是高大的,伟岸的。父亲是个有能力也有魅力的父亲。父亲清正廉洁,两袖清风,是那种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办事的公仆人物。在家里,她从未见过父亲受贿,也从未听说过父亲给别人行贿。她甚至看过父亲的讲话稿,他对廉政建设抓得很紧。每回看到报刊上或中央电视台播送的惩治贪官污吏的新闻一出来,罗燕妮就会庆幸父亲是个好官。父亲不像他们那样贪婪。她坚信父亲会在官场这条阳光大道上一帆风顺地走下去。每年逢年过节,当下属们提着一些礼品来看望父亲时,父亲总是一再拒绝才收下。那也只不过是些烟酒茶叶之类,是人之常情,算不了什么的。打从高中时候起,她就因为父亲而荣耀,也开始了自己出类拔萃的生活。那时父亲是县长。在这十来年时间里,父亲仕途一路顺风,她的道路也铺满了鲜花。从高中到中专,同学们都知道她父亲是个当官的,她在班里,总是比别的同学更加受到老师们的重视。教过她的许多老师,父亲都为他们帮过忙,老师们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偏爱着。中专时,她曾与比她高一级的男友在女生宿舍同居两夜,被同学们发现后告发,按照校规,她应当开除。可她只被班主任轻言细语批评了几句。连个处分都没给。她明白,每当她在工作或生活上遇到困难的时候,那些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在排除困难的过程中,她都在享受着父亲给她带来的福祉和荫庇。父亲像一尊菩萨,时时刻刻保佑着她。在电视台,她之所以拼命工作,从很大程度上讲,她是想给父亲争一口气。因为她知道,像她这样一个普通中专毕业生,是不可能分配到电视台这种专业性极强的单位工作的。既然去了,难免一些人有意见,嘴里不说,可心里记得很深。她只有用自己的劳动来表现自己的能耐。让暗自对她有意见的人少一些口实。
可现在,父亲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了。她纳闷的是,父亲哪来那么多钱为刘小样买一套别墅?哪来那么大的本事让一个打工妹变成一个人民法官?这不是贪赃枉法又是什么呢?那么,长期以来,父亲为什么在女儿面前又表现得如此道貌岸然呢?
张山虎带来的消息彻底搅乱了他们的心情。本来罗燕妮和李梦泽在一起是亲亲热热的,他们美好的心境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罗燕妮的脸上变得忧伤而又焦虑起来,布满了疑惑。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尤其是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父亲。罗燕妮双手抓着额头上端的头发,痛苦地坐着,呈现出一种巨大的矛盾姿态。一言不发。
李梦泽有理有据地说:“一般说来,创造性比较强的男人,个人欲望也是比较强的。一个年富力强的市长,精力那么充沛。找个情人也很正常。你也不要伤心,更不要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要振作起来。”
罗燕妮睁大眼睛看着他,说:“你是为他辩护?还是幸灾乐祸?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李梦泽噗哧一笑,说:“你是指谁?指我,还是指你爸爸?”
罗燕妮横眉冷对,斩钉截铁地说:“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李梦泽靠近她,抚摸着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找个小情人,又不要你认后妈。”
罗燕妮针对他后面一句话白了他一眼,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梦泽说:“你?装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还要承担对外保密的任务。”
罗燕妮不停地摇晃着脑袋,仿佛要把满脑子的痛苦甩掉似的。她无法摆脱刘小样这个阴影。想着想着,她突然一下冲出门去,叫嚷着:“我去找找她。我倒要看看她是一个什么样的烂货!”
李梦泽象救火一样挺身而出。在门外的台阶下拉住了她。把她抓回去了。李梦泽把门关上,说:“你怎么这样没有理智。这是大吵大闹的事吗?你要知道,你所面对的不是父亲,而是市长。你这一闹,会起什么作用?如果那个刘小样反过来再去闹你爸爸,那不就满城风雨了吗?”
罗燕妮站在沙发面前,气不打一起出。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如同刚刚跑完百米赛一样。李梦泽把她拥到怀里,让她得到一丝慰藉。罗燕妮就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地排谴着心中的烦恼。两人站了一会儿,李梦泽把她扶到沙发上坐着,端杯茶水过去,让她润润嗓子。罗燕妮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梦泽说:“我不是说了嘛。别管。这事也轮不到你管。”
罗燕妮说:“这不是放任自流吗?这会出事的。”
李梦泽感到可笑。说:“实际上已经出事了,还能出什么事?”
罗燕妮忧心忡忡地说:“爸爸会犯更大的错误。”
李梦泽说:“你怎么知道?”
罗燕妮说:“我有预感。现在已经露出苗头了。”
李梦泽说:“犯错误也是纪委管的事。”
罗燕妮说:“你说爸爸是不是有什么受贿行为?否则,他拿什么钱给那个女人买房子?”
李梦泽说:“不知道。这事只能你爸爸最清楚。”
李梦泽安慰了罗燕妮几句,罗燕妮的心情慢慢好起来了。这些年来,大家也见得多了,在领导干部中,找小蜜的,养小情人的,找性伙伴的,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俗话说好男占百妻。比起那些妻妾成群的人来说,罗达庆算不了什么。比起那些动辄受贿上千万的人来说,罗达庆更算不了什么。瑶池市地处西北穷乡僻壤,是个小市,财政极度困难,常常依靠上级财政补贴发工资,老百姓很穷,还有一部分农民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国家干部的日子稍稍好一点,可一个领导,要想受贿一百万元以上的巨资,难乎其难。说白了,没什么油水可榨。谁要想犯错误都犯不大的。罗燕妮的思维活跃起来,展开想像比较着,权衡着父亲错误的份量。觉得那也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于是,先前的愤怒和疑惑也就慢慢淡化了。那个在她心里被她打倒了的父亲又重新站了起来,复苏了。父亲依然是好父亲,父亲的形象依然如故。只是色彩不象以前那样鲜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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