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纷纷轻薄何须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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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家鸿拿到车票后,在第一时间收拾好了行李。这时,他想起了来时的两个同伴,可是李潜龙不想遭受颠簸之苦,买了机票选择了飞遁,赵家鸿不可能把他从天上拉下来。自从入校以后,赵家鸿并没有遵照诺言去看望那个楚楚可怜的田蕊。等他来到外语学院时,发现这里已经空空荡荡,原来人家一个星期前就放假了。再说了,偌大的外语学院也不可能找不到一个仗义的男士。

    自作多情的赵家鸿感觉有点扫兴,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孤单。在归乡的路上,每个新生都快乐得像肥猪身上的跳蚤,一刻也安静不下来。两天过去了,又是一个清晨,赵家鸿回到了凉州,章怀玉来车站接他了。

    “前几天陈嫣红来过我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半年来从没接到你的来信。”

    “真该死!”赵家鸿一听懊悔得直敲自己的头。他刚到学校时心情不好,不愿意给中学同学写信,后来又忙这忙那,居然把她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与父母见面的热闹场景就不用提了。吃过午饭后,赵家鸿立即骑车去陈嫣红家,在路上,他编造好了一大篇假话,说自己入校后先是参加军训,后又去工厂实习,大部分时间不在学校,所以不方便和别人通信。

    陈嫣红毕竟是个天真的女孩,虽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可也就相信了。和赵家鸿预料的一样,她在商学院的生活很舒服,功课不多,也不难——至少在她看来不是太难。学校对于委培生的态度就像替他人看管货物一样,只要不太出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这一学期她倒有一半时间是在凉州的家里度过的。

    除了看言情电视剧,她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平常没事的时候,喜欢出去逛逛街。

    “待在这里可真把人憋死了!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去大连玩一玩呢?我听说,那是着名的服装城,女孩子可漂亮了!”

    “你相信吗?我到大连后从来就没有逛过街。”赵家鸿这次说的倒是真的。由于学校在城市的西南角上,除了几次出游时乘车经过市中心,赵家鸿从来也不知道它的繁华地段是什么样子的。

    “至于大连的女孩子,也没什么惊艳之处。例如,我们本班的一个女生,她虽然丰满了一点,长相倒也看得过去,可就是小气了,一点也不——”赵家鸿刚说到这里,眼前突然飘过另一个人的影子,于是立即停止了对大连女性的诋毁。

    “你怎么不说了?”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陈嫣红问道,可是赵家鸿却把话题岔了开去。

    “你送给我的录音机真好,我一直把它放在床头,有时候听着音乐就睡过去了,半夜醒过来才发现耳机还套在头上。”

    “真的吗?只要你喜欢就行。”陈嫣红这才真正高兴起来了。除了把长发挽成一个时髦的发髻,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而赵家鸿很快就发现,家乡也没有什么变化。街上的车辆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行人的速度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在他所认识的人中,除了倾心实业和学业的章家父子,别人也都像以前一样悠闲。赵家鸿不得不承认,家乡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好。记得刚入校的那几天,同寝室的伙伴互相吹牛的时候,赵家鸿就曾把凉州北门城楼夸成了嘉峪雄关,回来才发现,伫立在“威震华夷”牌匾下的,不过是一段灰黄的土城墙而已。

    回家后很快就到了春节。按照凉州民俗,从初三开始,各郊区农民要进城闹社火。赵家鸿以前才不凑这热闹呢,现在却跟着高跷队走遍了五街六巷,还拍了好几卷胶片。——这是莫春布置的寒假作业,开学后她做的第一期节目的名字就是《乡情?乡音?乡恋》。

    春节之后,热闹的气氛也就烟消云散了。同样,积蓄了半年的思念,也像洪水破堤泛滥后,只剩下了一滩淤泥。赵家鸿渐渐无聊起来,之前他认为四十天的假期太短了,现在才发现实在长了点。

    在遥远的海边,碧空如洗,繁花似海,锦绣连云,歌舞动地,而苍老的凉州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丝苦涩的牵挂。可是对兴冲冲又急匆匆的游子来说,他才不会放在心上呢!

    于是,赵家鸿又一次准备出发了,尽管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这之前,赵家鸿当然没有忘记就铁盒子的事情向父亲复命。

    “我到了她家,把盒子交给她,她也没说什么就收下来了,于是我就走了。”有生以来,赵家鸿第一次对父亲撒了谎。

    “那好,以后就不要再去了。”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直起身来,用很宽慰的口气说道。可是,赵家鸿却从里面听出了一种深深的失望。

    父亲两次叮嘱自己不要再去莫家,那是为什么呢?那个盒子里装的古画,代表什么意义呢?最重要的是,父亲和朱非烟究竟是什么关系?

    和家乡不一样的是,才隔了短短一个寒假,学校发生的变化就让赵家鸿有点目不暇接。

    也许是春节在家大补的原因,新生们脸色红润了许多,个个挺胸直腰,连说话也底气十足,再也找不到半点刚入学时的瑟缩凄惶了。现在,他们已经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凌水河的主人了。

    每个人的回归都得到了伙伴们的热烈欢呼。

    “这也能叫好吃吗?咸得要死!”崔锋抢先切了厚厚一片金华火腿,放到嘴里咀嚼了半天,终于苦着脸吐了出来。

    “你可真会糟蹋!那一块就够煮一大锅汤了!”刚上厕所回来的王子奇见状心疼死了,要知道,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加起来也不够买一斤正宗的金华火腿呢!

    宋闻道拿来的是北京烤鸭的后代:一大堆咸鸭蛋,崔锋扛来了一箱山东苹果,而郑君的那一坛子四川泡菜,够大家吃一个学期的。金哲带来的狗肉最受伙伴们的欢迎——不过那玩意儿蒜味太冲,而且容易上火,于是319的弟兄们连续好几天眼圈通红地进进出出,让人以为他们不是通宵聚赌打麻将,就是集体感染了红眼病。

    刘大为带来的特产最出人意料:每人一双布鞋,而且鞋码一一符合。谁也不会想到,那是他母亲所在的鞋厂年终奖金的替代品。

    只有最早回来的赵家鸿始终一副四大皆空的潇洒,正当大家失望透顶的时候,他却把下铺的围帘一掀:“瞧瞧这是什么?”

    从床下面滚出来的是一堆甜瓜,几个人一拥而上,急得赵家鸿在后面大叫:“留两个,我还要送人呢!”上学期的考试结果早就已经出来了,徐晓卉毫无悬念地夺得了第一名,而真正让人吃惊的是,郑君的政治经济学居然也过了关。——这是几天不眠不休的成果,尽管在高明人看来,他纯粹在和自己过不去。在管理系,谁要是和邹老爷子斗闲气,那简直是寿星上吊——活腻味了。

    作为319寝室的大恩人黄敏,在形象上也发生了很大的改观,她的两只小辫子不见了,变成了一头清爽的齐耳短发,几缕刘海还温柔地垂在了额头上。

    “这才像个大姑娘的样子!”众人齐声赞道。“以前难道不是吗?”大姑娘一瞪眼,顿时原形毕露。“以前嘛,以前像个小——小姑娘。”众人一起陪笑道,居然没有一个说漏嘴的。“这才像点人话!我们宿舍的人也说,我现在看起来有点淑女的味道了,不再像个风风火火的假小子了。”黄敏自鸣得意道。“这就叫作:英雄所见略同。”宋闻道感慨道,心里很遗憾这句话不能被那些红颜知己们听到。“你别泼酸水了!大家都说,一听到你吟诗,我们的肠胃功能就紊乱了。”黄敏毫不客气地刺了他一句。“那她们还说什么了?”其他人一听马上来劲了。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你们319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刘大为像个泥菩萨,不但土气,连一点活气也没有;崔锋倒是个金刚样,可惜除了会瞪眼之外也没什么了不起;王子奇天生是个唱双簧的料,小脸一会儿煞白,一会儿通红,知道的人说那是刚和女生搭过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打摆子呢!金哲像个探照灯,见了漂亮女生,眼睛就不在自己身上了;郑君不但是个木头人,脑袋还是榆木做的呢,否则怎么一点也不开窍!还有你——赵家鸿,也别偷着乐,她们说你看秤的水平有一手,要是去卖肉的话准发大财!真是白长了一副衣架身材,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七个人听后气得直笑。原来如此!

    春天到了。惊蛰一过,春情萌动,空中时常有拖着亮丝的小虫子在成群飞舞,年轻人的心也随之轻悠悠地飘了起来。

    金哲买了一架望远镜,有空就对准操场对面的女生楼。刘大为很是有点担心,赵家鸿安慰道:

    “不要紧,美女都是花瓶,只要不动手,光看是看不出祸事来的。”

    可是事实证明他还是太乐观了,金哲的手被管住了,可是他的那张嘴却给319寝室带来了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

    黯黯的春夜,静静的阅览室。金哲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想找到一个空位子,突然见到了宋闻道,顿生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他想招呼一声,可是又怕打扰了别人,于是像伏击猎物的猛兽一样悄然向他靠近。宋闻道丝毫也没有发现迫近的危险,他正手捧一份杂志,侧靠在书架上,两眼发直,双眉不展,似乎在思索人类起源和繁衍的奥秘。金哲出现在了他的背后,踮起脚来,只望了一眼杂志的封面,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于是,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在阅览大厅里回响:

    “哇!我还以为只有我喜欢看《女性生活》呢!”

    宋闻道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更要命的是,由于今天正好是三·八妇女节,在山顶影院看完专场电影的女生大多没有再去上自习,所以阅览室就成了她们消磨时光的一个好去处。在她们当中,自然就少不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当晚,这条消息就传遍了第九宿舍。319的弟兄们关起门来研讨了半晚,可最后还是一筹莫展。

    第二天上大课,三个班的同学都看着宋闻道笑,连一向对他视而不见的靳璧也偷偷瞄了两眼。宋闻道突然间名扬闺阁,一时消受不了这份艳福,决定暂避风头。于是,在其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成了319寝室的夜间留守,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因祸得福,接替刘大为成了第二任寝室长。

    其他人则继续探寻消毒的办法,最后终于拿出了两条计策,一是围魏救赵,二是亡羊补牢。

    前者是郑君的主意,他的思维很奇特,让普通人理解起来非常吃力:为了避免继续成为大众围攻的靶子,我们必须另开战线,以实际行动向多方显示:我们绝无心理变态之嫌疑。后一条就好理解了,那就是痛下猛药,全面提高金哲的汉语水平,同时给他灌输一种委婉、含蓄、隐晦的语言表达方式。

    不用别人说,赵家鸿就自告奋勇来挑这副担子了。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不迭。原因不是金哲不用心,恰恰相反,他积极得过了头,而且,他似乎对成语有着特别的兴趣,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而且还现学现用,造出了诸如“下午踢足球的时候,我左右逢源,远交近攻,最终打进了一个惨无人道的进球”之类的妙句。

    这一天,他又兴冲冲地回来了。“我今天听人说了一个成语,叫什么牛马,你说,牛和马是什么关系?”“牛和马没有什么关系呀!”赵家鸿反问道。“对了,就是牛和马没有什么关系的意思。”金哲露出更加佩服的神色。赵家鸿却被他弄得更加糊涂了,他举了牛头马面、牛鬼蛇神等一系列变异物种,可是金哲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啊,我想起来了,他们还说了个‘风’字!”“那是‘风马牛不相及’!”赵家鸿总算明白了。金哲连声称是,赵家鸿刚要开口解释,可是一眼瞥到黄敏也在寝室里,就不肯说了。金哲却看不懂他的眼色,还在一个劲地催促,而黄敏也偏偏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到——一到春天的时候,牛和马都发——都急着要找对象,可是,没有办法,他们不能——,嗨,你懂了吗?牛和马不能谈恋爱!”赵家鸿结结巴巴地说道。

    黄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脸一红,啐了一口,一摔门走了。金哲莫名其妙地看着赵家鸿,他说你还没有解释那个“风”字呢,赵家鸿恨得用书打了一下他的头。“你天天盯着女生宿舍看,那就叫‘风’!”与此同时,另一个行动也迅速展开了。郑君的逻辑从字面上讲固然令人费解,说穿了其实很简单,那就是319要找一个女生寝室作为友好邻邦——不,作为让众人闭口的挡箭牌。实情正是如此,如果住在319的已经不是一群单身汉了,那么人们的谈兴一定会打折的。

    “家鸿,你不是说自己在外语学院有女同学吗?为什么不去联系一下?”刘大为问道,他当然懂得“远交近攻”这个词的真实内涵。赵家鸿愣了一下,才想起了那个像豆芽菜一样的田蕊,不禁叹气摇头。“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再见面人家恐怕都不认识我了。”这种事情本来宋闻道最在行,他这个人虽然有点大言不惭,但眼光和口才还是不错的。可是现在这风头上,派谁也不能派他去呀,最后,还是崔锋把活儿给揽下来了。崔锋办起事情来确实雷厉风行,不过几天就有了眉目,可是,一报家门却让大家深感失望。

    “原来是机械系的铁姑娘。”“没这个道理,土木系的人未必土气,计算机系的人也未必工于心计。”赵家鸿替他打抱不平。

    于是,双方约好了相亲的时间。319安排好出面接待的是崔锋和赵家鸿,可是没想到临时出了点岔头,赵家鸿中午去食堂打饭,一个女生不小心把汤洒到了他的裤腿上,人家一个劲地道歉,他也只得表现出一点绅士风度来。回来后,他刚将裤子脱掉,就听到“咚咚”的敲门声了。情急之下,只好光腚躲进了蚊帐中,以后的事,只能让崔锋单枪匹马去对付了。

    出乎大家预料的是,崔锋比他们想象得还要风趣幽默。“你一看就是个沈阳人!”“对呀,你怎么猜出来的?”女方的语气中透出惊奇和佩服。其实,沈阳人的口音,就像学生食堂的气味一样,隔着几堵墙也遮掩不住。“那有什么难的?沈阳人都比较膀嘛!”崔锋得意地回答道。“膀”这个字眼,在大连话里混合着胖、健康和让人望而生畏的意思。晚饭后,黄敏又来了,她在寝室里转悠了好几圈,谁都装作视而不见,终于,她自己忍不住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正式娶亲呀?”“你放心,她们以后再也不会来了!”赵家鸿笑着说。“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黄敏的脸一红,声音却并不怎么响亮。319的哥们虽然在情场上一败涂地,可是在官场上却一帆风顺。

    新学期开始,经过民主选举,刘大为毫无争议地连任班长,赵家鸿做了他的副手,崔锋留任体育委员,郑君凭借着刚正不阿的气节成为了支部的组织委员,唯一丢掉乌纱帽的是宋闻道,不过,他的文娱委员头衔落到了黄敏的身上,所以也算不得损失,更何况宋闻道自己就说过“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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