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海天愁思正茫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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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春愣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可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因为在赵家鸿面前,她一向自觉游刃有余。于是,赵家鸿趁势坐在她的身边。

    “你对我说的话,虽然我并不完全理解,也不能完全同意,可是我已经在努力了。要知道,以前的我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莫春转过头来,半侧着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得赵家鸿以为自己浑身都是窟窿。

    “你知道吗?在学校里,做文章第一的并不是你,当然更不是李潜龙,而是岩冰!”

    赵家鸿闻言大吃一惊,他和岩冰相处的时日已经不短,可是从来也没有见过他动过笔。

    “我刚到广播台的时候,他就被免掉了校园新闻编辑的职务,原因是他连续的违纪,影响到了广播台的声誉。可是我看到了他没有拿走的一些文章,视野很独特,构思也很宏大,对学校教育提出的问题非常尖锐和大胆,而且文字非常有激情,甚至让人看了热血沸腾,这不是你现在所能达到的,尽管你觉得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赵家鸿听了有点不大服气,可是他也知道莫春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那时我也刚入学,人很单纯,所以很为他抱屈,可是爸爸说:‘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看不见的规则存在,你企图无视这些规则,硬要自行其事,最后除了给自己带来痛苦外一无所获。’”

    “可是,我就不喜欢循规蹈矩。岩冰虽然经常违反纪律,但我知道,他倒霉的真正原因是他的想法代表了很多同学的心声,有些人看了心里不舒服。”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向哪个方向飞。你为什么不向别人学一点呢?算了,说也白说,我可以打赌:你以后还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的!”莫春见他嘴硬,语气也变的尖刻起来了。不过,她没把赵家鸿比做没头的苍蝇,已经算是口下留情了。

    别人是谁?当然想都不用去想。赵家鸿不爱听,可又不敢再辩,于是讪讪地站了起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又不是小孩子,犯点错是难免的,用不着上纲上线。”

    莫春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仰视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赵家鸿,突然笑了起来,目光闪亮如夕阳下的水波。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可是,在我的眼里,你就像个小弟弟一样,总是惹是生非,让我又气又恨,可是最后还不得不替你收拾残局。”

    赵家鸿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他转身就走,一路上咬牙切齿,可是心里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历数和莫春交往的每一件事情,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不是个小兄弟又是什么呢?

    一直看着他的影子也不见了,莫春才渐渐止住了笑。她的目光又投向了海洋,里面突然有了一丝谁也没有见过的忧郁。

    她承认自己心眼小,有点记仇,可是刚才那句话并不是为了刺激赵家鸿才说的。

    在小时候,由于父母都在郊县工作,由姥姥姥爷照顾她。姥姥去世后,朱文阁连自己也照顾不好,更不用说调教她了,于是,她就成了一个野丫头,披头散发,满嘴脏话,整天带着一群小孩东游西窜,不是打碎了东家的玻璃,就是把泥巴塞进西家的锁头,恨得大人直咬牙。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骨子里有着女人天生的善妒。有一个和她最要好的小男孩,每天就像个尾巴一样跟着她,可是突然好几天不见了,等她找到后,发现他居然自制了一个弹弓,还兴高采烈地拿给她看,她突然有股无名的火气上来,一把夺过来就折成两断,还丢在地上乱踩一气,那个小男孩泪眼汪汪地看着,因为那把弹弓本来就是送给她的。

    长大以后,尤其是母亲回来后的一通严厉调教,让她明白了做一个淑女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从小学到大学,她一直是师长宠爱的对象,这几年以来,由于父亲地位的变迁和自身的努力,她更成了公认的大家闺秀。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她承认自己有点虚荣,愿意被人追逐,可是她从来也不为童年里的那些荒唐事而感到羞愧。

    有一个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她永远也不能告诉任何人,那就是当她第一次读到《天涯之旅》的时候,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一个清秀甚至文弱的诗人,像晨星一样孤独,像新月一样忧郁。她并不知道,其实每个少女想象中的恋人都是极其相似的,就像九○一班的女生们没有谁会把崔锋当做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一样。

    她和赵家鸿初次会面的时候,也许正是他一生中最软弱的时候,所以,看着他腼腆又笨拙的样子,她恍然以为那个曾被自己欺负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于是,赵家鸿在她的眼里就成了一个典型的患有人格分裂症的病人。当她在读他的稿件的时候,似乎有个影子在不远处徘徊,诉说着一些让她感动的话,有时忍不住就想流泪。而当她见到赵家鸿的时候,却总想管制他、教训他、奚落他,甚至故意给他难堪下不来台。她始终也想不明白:到底哪一个赵家鸿——不——哪一个自己才是真实的?

    李潜龙则完全不同。广播台的几个小姑娘都喜欢这个漂亮小伙,她也不例外地感到好奇。可是,他就像扑克牌上的那张J 一样精致,始终让人看不到另一面,这更引起了她探究的兴趣。在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利用职务之便,设了几个难关来看他的反应,结果很遗憾地发现:李潜龙从来也没有失态和冲动的时候。

    两个人的差别是:和李潜龙在一起的时候,莫春自我感觉很舒服,可是见不到了也无所谓;而和赵家鸿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言行总让自己皱眉甚至恼火,可是如果他躲起来不见了,她的心里又会有点不安:这个家伙到底干什么去了?

    当然,分辨清楚也没有什么用。傅老师早就跟自己说了:广播台是舆论喉舌,台员要做学生的表率,不能谈恋爱。现在自己刚刚当上台长,日常的工作忙都忙不过来,即使有心也没有时间呀!

    更何况,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谁。可是既然如此,自己近来为什么老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会突然感到很孤独,甚至很害怕呢?

    等莫春从海边回来时,暮色已经开始降临。李潜龙去送报表还没有回来,赵家鸿和郑君两个人坐在屋子的一角窃窃私语。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她早就把刚才的不愉快忘了,可是却怕别人记在心里。

    “在说你不感兴趣的事情。”赵家鸿没好气地回答道。要知道,莫春并没有弟弟,他却有个亲姐姐。而作为弟弟,他在家回答姐姐的问题时就是这个态度。

    “那好吧,既然你们兴味这么浓,我就不惹你们烦了。”莫春第一次展现出这么好的涵养。两人闻言赶紧一齐起身,可是莫春体谅他们,不肯让他们送到车站,只在道边就分手了。回来后,赵家鸿和郑君继续交谈。“你说,那天晚上,我们在山上望见的亮光到底是什么?”“也许是一种会发光的鱼群。”“我不信,会发光的鱼群都生活在深海里,怎么会游到岸边来呢?”“那也可能是渔火?”“那更离谱了!渔船敢深夜在礁石堆里作业,那简直是跟阎王爷砍价——要钱不要命了!”

    “也许,就像我从一个拣破烂的老头那里听来的那样,他说星海湾里有宝贝,没准那是宝贝在放光呢!”赵家鸿一边收拾工具,一边笑着说。

    “我看你是海盗小说看多了。”郑君回应道。“那你说是什么呢?”赵家鸿反问道。“我也不知道,你看,现在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也许到半夜那些亮光又会出现的。”

    “我们有船,为什么不去看一看呢?过了这几天,工作就要结束了,以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赵家鸿突然冒出了念头,他一说完倒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那也好。不过,我们是不是要等李潜龙回来一起去呢?”郑君虽然心里也按捺不住好奇,可还是有点犹豫。赵家鸿说不必了,李潜龙送完报表后,很有可能去莫如海的办公室汇报这一个多月的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给他留张字条,告诉他如果回到这里来看不到我们,就自己先回学校去吧。”郑君觉得这样做比较稳妥。于是他写好了字条,把门虚掩上,和赵家鸿一起兴冲冲地跑到了停靠小船的岩石下。

    他们同时大叫了一声,就像船只突然不翼而飞了一样。小船当然没有消失,而且上面还多了一个人:莫春。“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干好事。”她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原来,她刚才走了一段,又偷偷跟着他们回来了。

    “我们要在海上泛舟赏月,喝酒吟诗,带一个女孩子,人家会说闲话的。”赵家鸿不肯说出真相,可是刚才两人的对话,她在门外全听到了。

    “你没做梦吧?”莫春恨不能用手摸摸赵家鸿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赵家鸿顺着她的手指向天上看去,只见夜空阴霾如同替人背的黑锅。他心底里叹了一口气,看来,想要撒个真正的“弥天大谎”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三个人全上了船,两个男生一前一后划桨,小船慢慢离开了海岸,向着星海湾驶去。“我们就近看一眼,不管有没有见到亮光,马上就回来。”赵家鸿对同伴说。“你现在胆子怎么突然变小了呢?刚才你还说,非要把那亮光弄个水落石出,否则的话绝不回来。”莫春取笑道。实际上,赵家鸿并没有说过那些话。

    对于这次夜晚的探险,莫春感到兴奋莫名,这可是赵家鸿以前根本想象不到的。

    “你不用担心我,要知道,在你刚学会掏沙洞的时候,我已经在海里像鱼一样游来游去了!”看到同伴们脸上的犹疑,莫春说道。她说得没错,在大连,不会游泳简直就不能算是个大连人。

    说话间,小船已经靠近了那片礁石群,可是,从这个角度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他们划得更近了,虽然是黑夜,却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一条狭窄的水道可以通到礁石群中央。到了这个时候,不用谁说,好奇心也会驱使他们继续向前的。

    这段水道宽度仅容船身,很长但是并不曲折,所以尽管花费了一点时间,赵家鸿和郑君还是很小心地穿了过去。这一个月以来,别的方面不敢说,他们的臂力都长了不少。

    在礁石的中心区,一点点亮光果然出现了,就像是一颗颗珍珠发出柔和的光芒。不过,虽然这里的水位并不深,他们却看得并不清楚,因为亮光起伏不定,而船身也摇摆起来。

    赵家鸿立即发现了原因:那不是亮光在动,而是一朵朵浪花砸在礁石上。

    起风了。

    “我们赶紧撤,下次有机会再拿网捞起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郑君一声不响地拿木桨,往最近的礁石上一戳,小船立即转过了身。

    可是,刚才的那条水道已经在飞溅的浪花中看不见了!于是,他们的小船被困在了这片礁石堆里,尽管离岸不过数百米,可是却无法可想。现在,连莫春也看出了危险,她强作镇定,不肯露出一丝惊慌。

    在船头与礁石的撞击中,她无意中低头一看,只见水中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在缓慢地移动,当下毛骨悚然,浑身颤抖!

    她从小到大所熟悉的海洋,总是在阳光下荡漾着蔚蓝色的轻波,可是绝对没有想到在黑夜里竟然变成得像地狱一样可怖。莫春突然又想起来了,这里是大连海边最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曾经淹死了不少人,她还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水鬼要拉人下水做替死鬼才能超脱。难道今夜,自己真的遇到了鬼?

    “往外走!我们把船划到海面上去!”赵家鸿突然大喊了一声。

    郑君心想在风雨里把船往大洋上划,那不是自己找死吗?随即突然明白了过来:赵家鸿的意思是划到那个无人小岛上去。于是,小船迅速向着礁石的外缘冲了过去。

    这里的礁石稀少多了,水道也很宽广,于是,小船很快就划出了礁石群。外面海面上的风浪更大,小船颠簸得很厉害,但始终没有倾覆。

    雨丝开始落在了身上,显然,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那个白天看起来很近的小岛,现在似乎远在天边,怎么也划不到。

    终于,那团突起的黑色越来越近。最后,终于成功登陆了。在倾盆大雨中,三个人立即冲了上去,但很快赵家鸿和郑君又跑了回来,把小船拖上了岸,用绳子牢牢地拴在一根石柱上。

    这个小岛的面积比一个篮球场大不了多少,可是高耸水面,山石林立。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他们钻进了一个缝隙,发现里面居然是一个小小的山洞。

    现在,三个人终于安全了。

    突然,海面上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似乎像一只猛兽在海底怒吼。

    眼前,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刚才那片礁石后升起,仿佛一头巨大的鲸鱼露出了自己的脊背,在空中挺立了片刻,然后慢慢沉了下去,直到消失在浪花里。

    赵家鸿和郑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莫春终于哭出声来,她一把抓住了赵家鸿的右手,再也不肯放开。赵家鸿只好用左手拍着她的肩膀抚慰她,这种姿势让他觉得很别扭,而那只被攥的右手也感到很疼,他只能忍着,心想女孩子家的手上竟然也有力气。

    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现在,他们的最大敌人是低温。赵家鸿参加“兰心盟”所取得的经验开始发挥作用了,要知道,在那段时间里,他曾经不止一次被上涨的潮水困在沙洲上,有一次还差点陷入沼泽。

    他拿着点燃的打火机在洞里搜索,无意中摸到了一段树枝,拿起来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原来捏在手里的竟然是一根枯骨!他立即扔掉,幸喜莫春没有看到。

    一夜过去,天终于亮了起来,天空中虽然依旧阴云密布,但风力却小了许多,东方的云层中出现了一抹玫瑰色,那是天气将要转好的的征兆。他们本来想求过往的渔船把自己载回去,后来看到风浪已经很小,而小船除了外壳有一点破损,短帆被烧掉做了燃料外,并无大碍,最后决定还是自己划回去。

    归途一切顺利。他们终于回到了昨晚出发前的地方,打开锁一看,这里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郑君把留下的字条收了起来,莫春就在第一时间给家里打电话,她边拨边哭,可是家里没人接电话,打到单位,说莫局长昨天参加旅顺区的一个会议去了,要到今天下午才回来。又打到金石滩母亲的住处,也说去了工程现场。赵家鸿替她着急难过,她自己反倒不哭了。

    “我想回家了。”

    赵家鸿当然不放心,他让郑君先回学校去包扎一下,尽管自己的手臂也被岩角划出了很多道血口。他将莫春送回了家。在楼下,他停住脚不上去了,她也知道是为什么。

    “这次又是我不好,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添乱了。”说完这一句,赵家鸿的情绪突然变得异常低落。他当然明白,不给她添乱的最好方法就是离人家远远的。

    “不,这次怪我自己,你——你很好。”莫春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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