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们两个在不在,我说全到海上去了,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也没见踪影。然后问她有什么事要转告,她说那倒没有,随后又说自己病了,这几天就不过来了。”很显然,李潜龙已经觉察到,昨天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第二天,郑君也回来了,不过,他似乎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但对人更加冷淡了,连一向最迷的电脑也不碰一下,一旦收工,就立即回了学校。而赵家鸿自己也强不到哪里去,只要有空,他就一个人跑到海边胡乱转悠,甚至又一次攀上了莲花峰。
一个星期以后,工作终于完满结束了。由于莫如海的照顾,他们得到了一笔在自己看来数目不菲的报酬。三个人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感谢谁,于是决定一起凑钱买件礼物表示谢意,可是又知道莫家什么也不缺,在商场里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个可以装花的瓷瓶送了过去。可是要出门时,郑君又一次要打退堂鼓,赵家鸿嫌他上不得台盘,就和李潜龙一起去了。
上次赵家鸿没有上楼,但这次是两个男生一起去,就没有关系了,更何况,朱非烟已经回来了。他们在客厅里和朱非烟聊了好一会儿,莫春才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李潜龙立即殷殷致意,她说自己不小心受了点风寒,现在全好了,不劳挂心,可一边说一边咳嗽不止。赵家鸿心怀鬼胎,不但不敢插话,甚至不敢向她的脸上望去。
幸好朱非烟对凉州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不断问这问那,倒让他避免了尴尬。母亲说话的时候,莫春就给两位客人削苹果。赵家鸿偷眼望去,只见她神情很淡漠,似乎对什么也不感兴趣,赵家鸿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觉得她给李潜龙的苹果比自己的要大。
回来后,眼看开学在即,赵家鸿和郑君决定再给寝室添点家当,于是满街乱逛。他们在一家旧货市场看到了一台黑白电视,一问价钱,人家告诉他最低一百元。
“不贵不贵。”摸着口袋里的几张钞票,赵家鸿觉得自己像电视里的大款一样气派。
“对呀,我们把电视搬回去,一定能吓他们一跳。”郑君附和道。
这台电视果然把大家吓了一大跳!它不但能够接收到巡游太空的卫星发出的信号,而且还深谙天人合一的奥妙,每逢天色阴沉,它就在屏幕上洒点雪花以助其势;如果今夜星光灿烂,它也会挥舞起一条银河,让大家省去了看天气预报。它没有立体声,可是却能把图像变成三维,尤其是在看足球比赛时更是如此。“射门!”解说员一声吼叫,观众们就会看到有两个足球在网窝附近滚动,不过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
由于是国产电视,所以它比洋货多了一项功能,那就是懂得阴阳调和,损其有余而补其不足。为此,它还专门拿名人来进行操练,一会儿把杨贵妃拉成了赵飞燕,一会儿又将猪八戒压缩成了八爪螃蟹。而最让人惊异的是,每当频道转到新闻节目的时候,它总是让主持人头朝下对着大家讲话,让人不禁怀疑起了播放内容的真实性。
它不但有仁者的善心,更有节妇的风范,始终恪守着从一而终的信念。由于前主人是大连人,所以它对落到了学生这个穷窝里很是不忿,总和新主子闹别扭,连带着和他们的书也过不去。
一天晚上,大家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北京人在纽约》,宋闻道突然破门而入,也许实在是有点憋不住了,把书包往电视上一撂,就要跑到厕所去。观众不干了,齐声大叫:
“把书拿开!”
只见屏幕上,我们刚到了白人世界的主人公已经入乡随俗,翻起了白眼,眼看就不行了!
宋闻道依言将书包拿走了,可电视还是不肯原谅大家,后来,不知道是谁按捺不住火气,对准它的脑后猛砸了一拳,于是一切OK。所以刚开始的时候,319寝室为电视配备的维修人员是郑君,后来却变成了崔锋,其中的道理也就让人不难理解了。
新学年开始了,情况全变了。首先,是平常空闲下来的时间竟然如此之多,以至于学业反而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副业。其次,就是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去向。刘大为当了学生会的副主席,自然每天忙个不停;崔锋成了健美班的常客,他当初和体育老师搞好关系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以后可以免费使用各种健美器械;王子奇天天和浙江老乡混在一起,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反正他们说起家乡话来如同鸟语;而郑君对计算机的兴趣压倒了一切,报名辅修了计算机课程,还买了一台旧电脑,整天不是在计算机中心,就是躲进蚊帐里不出来。
即便如此,在理工科的大学里,生活其实是很枯燥很无聊的,多年以来,星海大学的学生只有三件事情可以称得上是消遣,那就是跳舞、看录像和打扑克。
赵家鸿看到本班的女生被高年级的男生觊觎,曾经想去学习跳舞,可是并没有付诸行动,319真正热中此道的人是宋闻道。由于学校里的女生太少,只好另辟奚径,倒是经常给伙伴们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有一天晚上,他打赌说明天中午食堂里有道菜是海米菠菜,大家都笑他说梦话,大冬天的哪来的菠菜?可是第二天果不其然。问他如何神机妙算,原来他参加了学生和食堂员工的联谊会,和那个最胖的厨娘跳过一圈。
“你今天去打菜,人家没有对你表示一点情意吗?”赵家鸿笑问道。
“那当然了,不但多打了一勺,还赏了一个秋波呢!”
“都那么老了还扮嫩?”王子奇不知道是在说厨娘还是菠菜。
“你不知道,一闻到她身上的那股味道,我就胃口大开,难以自持。”宋闻道摇头晃脑道。
“你有怪癖!将来一定会娶个老妖精!”
他们一起大笑,丝毫也不觉得这样损毁人格。要知道,在年轻的时候,伤害别人和被人伤害是最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其实,宋闻道喜欢半老徐娘算不上变态,在赵家鸿看来,他的室友们打起牌来倒是有点受虐倾向。这种打法叫“钩稽”,具体怎样玩倒不必去深究,只是输的一方要让赢的一方用扑克牌在脸颊上打五下,这虽然有损颜面,问题是如果打不响,就要被反打,而反打的一方正在怒火中烧,必然加倍奉还。所以,赵家鸿晚间归来经常看到一屋子红光满面的人。
打脸毕竟还属于形而上的范畴,而看录像就要冒点形而下的风险了,因为学校周围的录像厅前时常打出“少儿不宜”的字样,据说看完真有人流了鼻血。在这方面,宋闻道和金哲这对冤家又成了莫逆之交。现在,金哲学习汉语的劲头是下来了,可是那些含义暧昧的荤话倒记住了很多。
总而言之,现在的319寝室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了。
与此同时,学校周围的环境也在发生着悄然的变化,面馆、小酒馆、理发店和台球室接连出现,甚至还有了一个专业的面包店,里面的主打产品是十元钱一个的生日蛋糕,除了料多,口味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可是最受学生们的欢迎。到最后,连学校的食堂也按捺不住了,推出了夜宵。
于是,大胆的学生也开始尝试着突破禁区。一天上午,赵家鸿和宋闻道一起经过了西山桥头时,听到了吆喝声,原来是一个广东人在卖运动鞋,10元一双,价格倒很便宜,款式看起来也很有型。宋闻道当即拿下一双,赵家鸿却有点犹豫。午休时分,他躺在床上,听见宋闻道进进出出的,不知在捣什么鬼。下午上课前,等他再次经过西山桥头时,才霍然发现卖货的人已经换成了自己的同伴,而标价也变成了30元一双了。
“你挑一双吧,我可以按原价卖给你。”忙着点票子的宋闻道总算还认得出他来。
“算了吧,连厂家也没有,万一穿几天开了帮,你就等着人来揍你吧!”赵家鸿嘴上在奚落,心里却很佩服伙伴的精明。
现在,赵家鸿正式走马上任了。开学后的第一次选举,他在全班27票中得到了19票。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得到如此结果,实在不能令人满意。赵家鸿明白:除了自己这一票弃权和牛芳兵的反对可以肯定外,全班至少还有六名同学对自己是有看法的。当然,这一切要追根溯源的话,甚至可以从那次班刊竞赛说起。——尽管为班级争得了荣誉,但赵家鸿独断专行的作风让很多人难以释怀。
而更难产的是支书的人选,按照赵家鸿的意愿,最理想的莫过于郑君了,何况郑君是组织委员,支书胡华调到系团委工作后,由他来填补遗缺再顺理不过了,可是郑君死活不干。于是,又经过一番提名和投票,支书最后落到了徐晓卉的头上。
很快,赵家鸿就发现:班长和班副的差别大了去了!
先是收班费,他像个万恶的地主一样,挨家挨户去收地租,引起了人民普遍的反抗。有几个一顿酒饭能喝掉五十元的主儿,现在却为了五元钱哼哼唧唧起来,而女生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讨厌的乞丐,她们以前可不这样的呀!
现在,赵家鸿才知道刘大为的脾气为什么总是那么好。
而每天六点钟的出操,更让他成了一班所有人痛恨的对象。他就像押送生辰纲的杨志一样,叫起这个,又睡倒了那个,而宋闻道就有一出绝招,他一早就将被子掀开以示自己已经出去了,而身子却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躲了起来,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
到后来,就连大连的天气似乎也喜欢和他作怪。晚上风雨交加,声势之猛让赵家鸿认定明早不会停下来,于是打电话告诉女生们不用出操,对方自然欢天喜地。可是一切正应了那句“道是无晴却有晴”,第二天一睁眼,窗外已经是湛湛蓝天,连大地也被晨风吹得干爽无比,似乎昨宵的风雨是他自己凭空捏造出来的。赵家鸿还在那里愣神,辅导员王红军就黑着脸跑进来了。
原来,大学的生活是那么一回事:你眼睛里看到的景象永远是一样的,真正不同的是你的心态。
秋天的明月高挂在窗前,树影婆娑,凉风微微。
“真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凄凉。”连一向硬心肠的黄敏也不觉动了感情。
这句话倒提醒了赵家鸿,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杯。
“那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你回去后告诉她们三个,一定要正点出操!”
黄敏又气又笑,骂他才当了个小班长,就从诗人变成了个俗人,赵家鸿笑而不语。
琐碎的事情一多,他再也没有写文章的兴趣了,自然也接不到莫春的来信了。现在,赵家鸿才发现所谓校园文学,不过是青春期过剩的荷尔蒙吹出的一个气泡而已,表面五颜六色,内心空空如也。于是,他连《星星雨》也不听了,这倒免去了心情纷乱的可能。
这天,赵家鸿终于收到了章怀玉的来信,光看封皮右下角的红色印刷字就叫人高兴。可是,章怀玉的情绪却很低落,因为他虽然考到了北京的一所政法大学,可是成绩和外地的同学一比,难免有自卑之感。赵家鸿毕竟是过来人了,立即去信安慰,同时决定买点礼品送给他以示祝贺。
他还没有想好送什么才好,别人倒先给自己送来了一件东西。
一张电影票,就放在一个空白的信封里,赵家鸿把里外全翻遍了,别说落款,连个手写的字也没有发现。信封放在他的书包上,时间在两节大课的间隙,所以,全年级七十多号人都有可能是送票人。不过,直觉告诉他:目标在那十多个女生中。
老天作证,赵家鸿看到这张票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什么片子?”而不是“谁给我的票?”——他已经很久没有看电影了,于是按时赴约。一路上,他的头脑中出现了无数遐想,可是这些片段始终凑不出一副完整的图像来。要知道,这可是他活到二十岁第一次参加约会。
学校的电影院坐落在东山上,赵家鸿爬了好长时间的坡,才看到了电影的名字:《魂断蓝桥》。此片果然名不虚传,一看到自己的邻座,赵家鸿当下就灵魂出窍。
可是,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靳璧除了递给他一包虾条和一听可乐外,一句话也不说。
赵家鸿头晕得像待宰的公鸡,心却跳得跟雨天的青蛙一样,当他看到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被战争所摧残,心想那年头当兵可真不划算。
看完电影,他以为开胃菜已经吃完,现在该上正餐了,谁想到还早着呢!
靳璧带着他在校园里东游西逛,偏往人多的地方去,而此时恰恰就是校园里人最多的时候。于是,赵家鸿见到了形形色色的面孔,上面的表情各异:惊讶、羡慕、难以置信——也许还有妒意,徐晓卉从图书馆出来,一眼看见他俩,顿时发了呆,差点让自行车给撞了。
“我身上又没长刺,你就不能靠我近一点吗?”看到他一副锋芒在背的样子,靳璧嗔怪道。
总算示众完毕,赵家鸿将她送到了系楼前,可是靳璧又不想进去。
“我听说你暑假发了点财,连家电也置办起来了,难道就不能请我喝一杯咖啡吗?”
任何一个女生提出这样的要求,作为男生都不应该拒绝,何况赵家鸿还白看了人家一场电影。于是,两人又从主楼前折了回去,来到了操场边新开的一个咖啡店里。
上了两杯味道很甜的速溶咖啡,赵家鸿饶有兴趣地盯着四周的情侣们看,他们那种故作高雅和娴淑的样子,看了真让人发笑,起码自己就学不来。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靳璧一开口就没有好气。
“就是因为我说了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你今天才这样折腾我吗?”赵家鸿打趣道。他想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暑假,她居然还牢记不忘。
靳璧一听就哭了起来,赵家鸿当下慌了神,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竟然有如此能耐,随便一句话就能赚取女孩子的眼泪。
于是,靳璧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和男友的故事,中间还夹杂着中学甚至小学的事情,以及两家父母的姓名,让他听得一头雾水,到最后总算是弄明白了:原来,两个人上学期闹了点矛盾,什么矛盾呢?似乎也说不清楚,反正最后吉他手一气之下带着另一个女团员去市里玩了个通宵,把她丢在了一边。此后,两人就陷入了长期冷战中,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和解,连暑期回家都是分开走的。
原来,这就是靳璧打破惯例参加班级活动的真正原因。
“我今晚约你出来,是因为你这个人不讨厌,而且,你也很优——有点样子,能气气他!”
什么叫做“有点样子”?赵家鸿一下子没弄明白,但是,他总算看懂了这部爱情片中最关键的情节:原来,被抓了壮丁的人不是那个罗伊上尉而是自己。
“你不该这样想,你心里其实还爱着他,这样做除了伤害彼此,对谁有好处呢?”赵家鸿赶紧劝解道。他已经知道她并不想移情别恋,只是想发泄一下怨气,顺便找个人说说心里话而已。他感到很失落,因为第一次约会就当了第三者。他对她这种随便拉人下水的方式很不满——不过说实话,他一路上悬着的心也终于放回了胸膛中。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赵家鸿暗叹侥幸:幸好在路上没有撞到吉他手,否则的话,将要奏响的就不是《爱的罗曼史》而是《爱的力量》了。
一直到咖啡馆快要打烊了,赵家鸿才拉着靳璧走了出来,刚转过操场边的那片雪松林,一眼就看见了脸色铁青的吉他手。
“我们正找你呢!好了,好了,现在终于完璧归赵——不,不,是完璧归你了!”赵家鸿的舌头打着卷,赶紧放开她的手腕,现在,他也像王子奇、牛芳兵一样体会到姓错了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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