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家鸿的遭遇完全不同，莫春一进门，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上面还放着一大捧鲜花，那张生日卡还放出滴滴答答的电子音乐呢！
“谁要是把这样漂亮的花送给我，我可就要嫁给他了！”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食客们半调侃半嫉妒地说道。
“好吧，我一定把你们说的话转告给他。到那时，你们可别食言呀！”莫春调皮地回答道。她们很快就将蛋糕分吃一空，说实话，李潜龙从市里订购的蛋糕就是比学校附近买的好吃。当然，生日快乐与否并不取决于蛋糕的档次。
“一晚上打了十几个电话问你回没回来，都快把我们烦死了，你也不可怜一下他呀？”现在，不要说在广播台，就是七个异姓姐姐也知道是谁在追自己的小妹妹了。
“他可怜什么？我知道光台里就有好几个女孩子都暗恋着他呢！”莫春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
熄灯后，莫春依然兴奋得合不上眼睛，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自从那次去管理系看电影以后，她就知道接到赵家鸿的情书只是迟早的事情——当然，如果那张语气惶急好似呼救的纸条也算得上是情书的话。远的就不用提了，就在两天前，李潜龙还曾约自己今天上市里的麦当劳餐厅吃汉堡包，她不知道他是怎样知道自己生日的，却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所以立即婉拒了，理由是吃了会发胖的，而实际上父亲莫如海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要带她去一趟。可是，赵家鸿第一次表露心声，手法是如此笨拙，她却像着了魔一样赴了约，尽管晚到了半个小时，而且故意和那棵玉兰树保持了一段距离。
为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就像她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大连一步，却非常喜欢那篇《天涯之旅》一样。
了解莫春的人都会说，她是个冷静而聪明的女孩子，一眼就能把人看穿。就像赵家鸿喜欢给自己的电影观众涂上不同的颜色一样，莫春也将学校里的男生统统关进了动物园。世间尚有十二生肖，到她这里竟只剩下了一半。
牛：这是星海大学里最普通的生灵，朴实无华，任劳任怨，换句话来说，将来到社会上都是任人宰割的料。鸡：这是学生干部的肖像。因为他们每天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大清早打鸣叫大家起床出操。而且，他们走路的姿态也像公鸡一样趾高气扬，相互间很瞧不起却时刻提防着。雀：这是校园艺术家和文学爱好者的总称，根据水平高低，分为孔雀到麻雀等不同档次，妙的是，水平越高的人越喜欢炫耀，而水平越低的人越喜欢叽叽喳喳。狗：女性的崇拜者，根据他们对爱情的理解，分为狼狗到哈巴狗等几种。龙：逍遥派的图腾，对于那些沉迷于气功、武侠小说、科学幻想和电子游戏的隐士或武士们来说，像龙一样翱翔四海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但可惜的是，他们在现实世界里全部蜕变成了无鳞无角、终日与泥土为伍的蛇。鱼：是那些真正有想法又肯付诸实践的人，数量最少，他们既像鱼一样勇往直前，又暴露出顾前不顾后的毛病。外界对他们的态度因人而异，如果是条金鱼，最好是放到透明的缸子里养起来欣赏；如果是条鲨鱼的话，那就要除之而后快了。
那么，赵家鸿算什么呢？难道真像他自己所说的，是头莽撞而无畏的野猪吗？
一开始，莫春就认定他是条爱赶时髦的鳜鱼，哪有潮头涌起就往哪里窜。但事实证明是自己多虑了，因为赵家鸿并不是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他的头脑中没有崇高的志向和系统的计划，甚至连献身精神有多少也很值得怀疑。他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和谁过不去，不如说是天性使然。
所以，岩冰是个可以被人猜度甚至算计的人，你只要看好他的行动路线，挖好陷阱，他自己就会跳进去。可是赵家鸿却永远让人无法预测，上个学期，他顶着压力苦撑了三个月，愣是在学生处的眼皮底下撬走了一笔钱，而现在南风劲吹，学生经商运动如火如荼，似乎更应该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他却突然激流勇退，要和大家一起坐冷板凳去拼四级考试。
今天下午的戏演得确实精彩极了，可是莫春知道：赵家鸿嘴上不说，心里却很在乎集体的荣誉，要发倡议书也许是假，想争第一却绝对是真。
现在，她发现真正看不透的人却是自己。
去年的那个夏天晚上，她与其说是被水下的黑影吓着了，不如说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竟然还有那么多隐藏在心底的冲动和欲望。多年以来，在莫如海的言传身教下，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剖析自己，控制自己，并使自己永远处于安全和优势的位置上。所以，即使校学生会要挖她去做女生部长，她也婉言拒绝了，因为在广播台，她的发挥空间要大得多。
她一开始就以赵家鸿的守护神自居，可是在那天晚上，角色完全倒了过来，而且她发现自己竟然很愿意接受他的安慰和保护！这使她的心里感到非常不安，而更让自己想不到的是，赵家鸿从此就像个坏了舵的船只，完全失去了控制，不但不写稿件了，甚至连见自己的愿望也没有了。尤其是那天晚上他和靳璧从主楼前走过，虽然隔着玻璃，可是每一个细节都落到了莫春的眼里，尽管她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可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又酸又涩的滋味。而更让她感到屈辱和难以启齿的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她竟然第一次冒用母亲的名义，为他送去又甜又凉的冷饮，而他却无动于衷，甚至连送自己回宿舍的想法也没有！
花香在黑暗中漂浮，也不知道是哪束花散发出来的，反正她现在是有点醉意了。
说起来真是冤枉，李潜龙第一次上莫家并不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更不是莫春主动邀请的，而是她在父亲面前谈起赵家鸿的时候，顺便提到了自己的副手就是他的中学同窗，莫如海很感兴趣，说想见一见，于是李潜龙就有了登门拜访的机会。不过，事情一旦开了头就不一样了，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李潜龙来莫家已经不下十次了，而赵家鸿却一次也没有。李潜龙每次上门都说是来问候莫叔叔的，莫春当然知道“问”的是父亲，而“候”的是自己。不过，既然李潜龙从来也没有把心迹表明，她也就没有拒绝人家的机会。但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李潜龙能够出任广播台的副台长完全得力于她的推荐，因为她需要一个能够无条件贯彻自己的意图的人，从这点上看，赵家鸿并不适合做她的搭档。
不过，她当了台长之后，却在悄悄地改变着节目的内容和风格，没有人知道这是受了谁的影响。可是如果赵家鸿继续对自己的成果采取不闻又不问的态度，她也绝对不会告诉他这个秘密的。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了，悄悄地旋亮了床头灯，打开那张手工制作的卡片，上面画着一只耳尖套着花环的小白兔，正面对着一棵吃剩了一半的白菜发愣。一只粗黑的毛虫从菜心里探出了脑袋，对着小兔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仔细看，它手里的小帽子上还画这一只鸟呢！不过，画技也太拙劣了，看上去不像鸿雁倒更像是一只草鸡。旁边还有一行字：
“对于一只正在吃白菜的小兔子来说，没有比这更让人吃惊的事情了。”
莫春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不想让室友们听到自己的笑声。
今天过得真好！她希望以后每天都能这样好，当然，可不能再这样担惊受怕了。
赵家鸿很快就发现，这次四级考试，自己要做的唯一工作就是：管好自己。因为他能想起来的，别人都已经做好了。
徐晓卉先和系办商量，将本学期的课程做了调整，然后又和英语老师进行了沟通，给大家编制了一个详尽的学习计划，还从系里拿到经费买了几套模拟题，甚至连听力考试的耳机电池究竟用哪种牌子也定好了。
不过，和那次春游相比，赵家鸿现在的心态却平和多了，有时候甚至带着欣赏的眼光来看自己搭档的一举一动。他在学业方面对人家固然是心服口服，而更深的说不出口的理由则是爱屋及乌，因为他发现：在行事的风格方面，现在的徐晓卉和莫春颇有几分相似。
徐晓卉不但将赵家鸿的风头盖过去了，甚至将原来集中在靳璧身上的目光也分流了不少。她当然没有人家那么漂亮。可是不管在哪个年龄阶段，女性吸引男子的最大本钱都不是漂亮，这一点就不是每个女人都能知道的了。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小姑独处，在很多人眼里，就比追逐已经名花有主且养护费高昂的靳璧更具有的操作性。
第一个跳出来的追求者是她的前任胡华，他似乎忘了自己曾经公开说过：徐晓卉将来一定是个典型的老处女，或者是老处女的典型。可是现在却突然大发善心，急着要为这个尚未大龄的女青年解决个人问题。不过，他虽然巧舌如簧，却架不住后院起火，徐晓卉只问了他一句：“你说的话听起来怎么和对牛芳兵说的一样呢？”就让他的舌头打了结。
319寝室也是暗流涌动，就连刘大为那口古井也泛起了阵阵涟漪，但公开的或者说是口头上的觊觎者只有宋闻道一个人，可是他这个人一向是有贼心没贼胆，再说，当年“木头人”这个绰号在全年级的流传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碰壁者带来的唯一结果就是抬高了徐晓卉的身价，可是并没有让人知难而退，不久，八九级甚至外系的男生也卷了进来，徐晓卉身边一时倒也热闹非凡，以至于为了避嫌，赵家鸿找她商量工作时要经常拉着郑君一起去。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赵家鸿不希望自己的搭档总是被别的男生包围，而系里当然也希望学生们能够安静下来，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大考上来，可是大二的学生正是校园各项活动的主力，这不，刚刚开完了运动会，马上就迎来了“志愿献血”。
“志愿”在字面上是“心甘情愿”的意思，可是这个名词在上一届遭到了彻底的颠覆。
赵家鸿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同楼的那些学长们一个个长吁短叹，犹如世界末日来临。为了缓解压力，他们夜夜豪饮，拼命程度几乎能让所有不景气的啤酒厂起死回生。可能是上天动了恻隐之心，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天从人愿，第二天检查身体的时候，很多人血液被酒精稀释，浓度降低，达不到献血的标准，于是欢喜归来，笑谈依旧。赵家鸿中午见他们吃的全是鸡腿，心想那几只鸡可真可怜，原本以为能够葬身虎腹，谁想却填了黄鼠狼的肚子。
至于那些倒霉鬼呢，个个骂骂咧咧，赵家鸿刚开始对他们有点鄙夷，不过后来看他们上车的样子倒有了点同情，不仅因为他们像待宰的牛羊，而且他们显然并不健硕强壮，如果请齐芸来看看相，一定没有几个属于多血质的。
九○级的学生和自己的学长关系一向不好，无缘得到这个古传秘方，所以大家在排队体检的时候看起来倒也个个神志清醒。唯一让赵家鸿意外的是，抽血全部结束以后，依然有一个人没有到。按照以往的惯例，就算是女生们对此颇有微词，赵家鸿顶多也就笑笑而已。何况她们也知道，今天的检查只是走走过场而已，虽然献血的比例是学生总数的三分之一，还能真的让女生上吗？谁想到赵家鸿竟然大发雷霆。
在医院的传达室里，他拨通了女生宿舍的电话。靳璧正在向他诉说自己身体的种种不适，可是却被粗暴地打断了。
“你的命为什么就比别人值钱？”话一说完，“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扣了。
十分钟之后，花容失色的靳璧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不大一会儿，吉他手也匆匆赶来了，并自愿替女友献血——前提当然是她被选中的话。可是赵家鸿不理睬他，脸色就像是结了一层冰霜，这可真让人想不到。
“人家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再说什么了。”徐晓卉一边劝解，一边拉着靳璧去验血。
与上届有所不同的是，献血归来的九○男生们受到了英雄凯旋的待遇。
宋闻道认为应该把319评为“英雄寝室”，因为他们七个人中有五个人参与了献血，比例之高冠于全系。更何况，在刚刚解体的苏联，生五个孩子的家庭会被政府授予英雄勋章。这个想法遭到了英雄们的齐声痛斥，因为大家实在想不出他和王子奇有什么资格做大家的爹娘。
在献血后的一个星期内，他们没有上课，整天就在屋子里商量吃什么，齐芸送来的桂圆和排骨吃完了，他们就自己凑钱解馋。由于情况特殊，所以系里给宿舍管理处打过招呼，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寝室里做饭了。
回来后的第二天，赵家鸿一大早就被叫传达室叫了下来。莫春带来了一个保温杯，一打开，里面冒出的腾腾热气，让过路的男生们一起咽起了口水。可是赵家鸿却尴尬万分，心想自己总不能站在这里喝鸡汤吧。
“好了，你拿上去吧！我知道在你心里，‘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有了好吃的，一定要和他们共享的。”莫春明白他的心思。
赵家鸿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莫春一奇，马上羞红了脸。真是的，自己说话的语气怎么像个怨妇一样呢？
鸡汤很快就见底了，金哲懂味，砸着嘴说这可不是一两个钟头就能炖出来的，连宋闻道也偷偷喝了几口。
“不错，不错，看来，我的爱情标准里还得加上一条：熬汤的时候要有耐心。”
热闹就像尘土一样，一旦被掀起，要想安静下来就没有那么容易的了。五？一前一天，赵家鸿正盘算着和莫春上哪里去玩，却突然收到了一封从北京发来的电报。
“明日随父飞抵连，不必接站。怀玉。”
这真是个意外之喜。于是，第二天下午，在市中心的富丽华大酒店，赵家鸿见到了章家父子，还有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人：陈嫣红！
原来，她毕业后并没有马上到酒厂上班，而是继续待在家里消磨时间。前几天听说章天一要来大连出差，就央求爸爸跟他说了一声，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于是跟着一起来了。
“你看到我高兴吗？”她拽着赵家鸿的衣袖，喜滋滋地问道。一年多没见了，她已经完全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眼神中甚至有了一点女人的妩媚。
“那还用说吗？”赵家鸿当然很高兴，可是他不知道莫春会不会和自己一样高兴。今天晚上他们说好了一起去莫家吃晚饭，作为老同学，章天一和莫如海、朱非烟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章叔叔，等你见了莫叔叔和朱阿姨，一定要说我是你的外甥。”一直到了莫家的楼下，赵家鸿才猛然想起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章天一顿时愣住了，赵家鸿急切中也解释不清，最后倒是章天一自己突然明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声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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