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考虑一下个人的问题了,陈嫣红人不错,你们也相互了解,要知道,凉州毕竟不是个大地方,能配得上你的人并不多。”
赵家鸿淡然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虽然这里正牌的大学生没有几个,他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挑来拣去。
“糖酒公司现在是我们最大的客户,要不是陈总卡住对方的进货渠道,我们现在会更加困难。如果你和陈嫣红确立恋爱关系,当然会对厂里有好处。不过,这归根到底是你自己的问题,不用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的。”章怀玉显然误解了他沉默的意思,但仍然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彻底说透了。
赵家鸿点了点头,他想既然公私两便,那就再好不过了。过一天就是休息日,赵家鸿收拾停当,上陈家去做客。和预料的一样,他受到了热情的款待。
“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把这句话带给章天一:我保证全力支持你们!”陈父喝了几口他送上的酒,兴致高得不得了。陈母则埋怨女儿不该这么长时间瞒着家人,害得父母一直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
“那年她从大连回来后,不爱说也不爱笑了,老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发闷,好多亲戚同事给她介绍对象,从来也不去看,把我急得不得了,谁知道你们两个早就好上了!”
赵家鸿神色尴尬地唯唯几声,陈嫣红却很不耐烦母亲的唠叨,连眉头也皱了起来。赵家鸿发现她今天打扮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漂亮,在饭桌上对自己也照顾得无微不至,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显得郁郁寡欢,甚至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家宴结束后,在父母的频频示意下,陈嫣红送赵家鸿下来,到了楼道口,两人停住了脚步。赵家鸿回过头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陈嫣红立即转过脸去,不过,赵家鸿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睫毛上晶莹的泪滴。于是,没有任何迟疑,他将她拥在了怀中,很用力的那一种,因为她的身子软得好像没有了筋骨。
“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陈嫣红点了点头表示相信,赵家鸿等着她开口,她却只说了一句:
“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赵家鸿在凉州生活了十八个年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家乡。
当年赵德光和章天一之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凉州来做自己的避难所,就是冲着这里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剽悍的民风。凉州正当西域和内地的交通要冲,自西汉以来就是边防重镇,那“长烟落日孤城闭”的围城景象,几乎不绝于史。据说古代为了屯田的需要,从内地逃出来的罪犯,哪怕是犯了天大的案子,只要安分守己地住满三年,前帐就一笔勾销。所以,即使在那个举国混乱的年代里,这里也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赵家鸿无法判定这个故事的真伪,倒是觉得家乡人的心态很是耐人寻味。与其说是他们维护了某种秩序或者正义,不如说是千年来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们:任何企图接近凉州的人都是敌人。
外界的压力通常会促进内部的团结,所以,在这里有一个严密、稳固而复杂的关系网,赵家鸿以前是条小鱼,所以在不经意间就漏了出去,现在再想重新游进去,就不大容易了。当然,如果有大人物愿意对他网开一面则另当别论。
除了饮食,赵家鸿要学会适应周围的一切,其实,“适应”这两个字换成“习惯”也许更贴合实际。说实话,任何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处在他的位置上,也会感到不安甚至惶惑的。
“我对厂里一点贡献也没有,就住宾馆的包间,还配了一台车,享受的是部门经理的待遇,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我昨天下了一趟车间,发现这里的工人月收入才不过二三百元,还不够我们招待客户吃一顿饭的。长此以往,难免别人不说些什么闲话。”
章怀玉一听就大笑了起来:“你不是曾经告诉我,价格是由需求决定的吗?劳动力也是商品,当然也是有价格的。厂里今天想招一个工人,明天就会有上百个人来排队;可是我们想要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的人才,那就不是招之即来的了。再说了,这是民营企业,我们愿意给你多少钱,谁也管不着。要是下面有人敢说废话,我们立马就叫他滚蛋!”
对工作来说,经验是一笔财富,可是对爱情来说,它往往是一个包袱。赵家鸿现在又踏入了两个人的世界,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种感觉和以前完全不同。和陈嫣红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到很舒心,当然也很快乐,可是并不特别激动,也许是两年来激情已经消耗殆尽,一时半刻缓不过劲来的缘故吧。
陈嫣红来了第二趟以后,赵家鸿的房间就不再用服务员打扫了,当然这项工作并没有完全落到她的头上,她只是不愿意让不相干的人踏进两人的小天地,赵家鸿也是这么想的。到后来,他有了以成打的衬衣、与彩虹媲美的领带和让六根干净的剃须刀,陈嫣红还要为他更换手表,说现在的那一款早就不流行了,赵家鸿回答说对于一块表来说,只要还在走就说明没有过时。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陈嫣红总喜欢听他讲,而自己很少开口。赵家鸿开玩笑说她当了秘书以后,懂得了什么叫做保密,还说没准自己知道得比她还多呢——这句话倒未必是夸口。陈嫣红听了只是笑一笑,并不和他争辩。有时候,她也会说一些身边小姐妹们的事情,无外乎就是谁的家里不接受她自找的男朋友了,谁买了一条好看的裙子了,对于这种典型的女性话语,赵家鸿和天底下所有的男子一样,即使没耐心,脸上也要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现在,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异,也完全能够理解,因为在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的父母不就是这样的吗?生活就是这样的了,他想一定是这样的了,至少要说服自己就是这样的了。
唯一让赵家鸿感到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陈嫣红太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了,有时候甚至到了过敏的地步,到后来,赵家鸿甚至要提醒自己不能在她面前提起任何和莫春有关的事物。此外,她还太纵容自己了,有些事情明明错在他,也不肯说出来。赵家鸿很不高兴,因为他觉得今天是恋人,到明天就同甘共苦的夫妻,谁也没有必要刻意迁就对方。所以,他有时候忍不住会发点脾气,过后却后悔不迭,用加倍的抚慰来补偿她,同时责备自己真是犯贱,人家对你这般温柔还不领情,难道非要骂着管着才心里舒服吗?
恋爱中的人和被关进黑牢的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了时间的概念。赵家鸿以为自己和陈嫣红在一起消磨了太多的光阴,嘴上不说,心里暗暗着急,可是在别人看来,他却勤勉地像一只蜜蜂,整天在凉州的商场、饭店和街头小店转悠,还像老片子上盯梢的特务一样出没在天马酒厂附近。作为凉州酒厂有史以来招揽的第一个正牌大学生,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引起了别人的关注,刚开始的时候,他的情绪很高,说话也很响亮,到后来就逐渐沉默起来,有时候甚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天不出门。看来,他对自己的能力估计过高了,对面临的困难估计过低了,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尤其是销售部门的人心态最矛盾,他们既希望出现有点石成金的奇迹,又有点幸灾乐祸:厂长迷信学历,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一个毛头小伙子,未免太轻率了!
两个星期以后,章天一终于回来了。他此行的结果并不顺利,对方同意拆借资金,不过条件却是拿“西域”这个品牌做交换,这显然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不过,赵家鸿见到他的时候,他却看上去情绪不错,满脸笑意。
“我听怀玉说,你已经想了个好办法,不但能满足我说的那三个条件,而且还能致天马酒厂于死地,快说出来让我听听!”
“我昨晚又想了一下,发现方案里面有一个矛盾无法解决,恐怕执行不了。”赵家鸿尽管心里充满了歉疚,可是依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此言一出,章天一和章怀玉的脸色全变了,尤其章怀玉更是失望之极,过了一会儿,倒是章天一勉强打起精神,说那也不妨讲出来让我们听听,一起斟酌斟酌,或许有可采之处也说不定。
“这个方案的核心,就是要抓住‘一点两面’,所谓‘一点’,就是乘对方羽翼未丰,逼其决战!”
章天一精神一振,和所有的中国企业家一样,他喜欢这种军事化的表述方式。赵家鸿并不知道,就在两个月前,酒厂曾经委托兰州大学的教授做过一个方案,花了好几万,得到的是一个厚厚的大本子,每页都有图表和索引,几乎每句话的字数都不下20个,让人看不了两页就头疼,最后只好存档了事。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们要彻底改变目前的销售体系,在整个凉州地区推行‘西域’系列酒的专卖和直销,这就像车的两个轮子一样,互为前提,缺一不可。”
按照赵家鸿的设想,要制作一批专门摆放“西域”系列酒的高档酒柜,免费提供给凉州的每个商场、酒店、餐厅和宾馆,建起专卖点;而对于街头的小吃店和杂货铺,则要挑选信誉好的作为专卖店,除免费送货上门外,还无偿提供招贴画和酒旗等宣传品。
“那又怎样?”章天一很困惑。
“加入专卖点和专卖店的唯一条件是:不能卖天马酒厂的产品,一经发现,立即取消专卖资格!”
章天一的眼睛一亮,赵家鸿的目光却阴冷得像雪天里的孤狼。
“我们就是要迫使全城的商家在两家酒厂之间做出抉择,不给他们留下丝毫的回旋余地。我想,如果我是酒楼的老板,或者是小店的掌柜,我只会做出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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