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人歌人哭水声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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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家鸿先到办公室去开婚姻介绍信,可是人家说你的人事关系一直没有转过来,所以无法确认是否未婚。赵家鸿气得直笑,说我大学还没毕业就算是厂里的人了,要犯重婚罪也瞒不过你们!办公室主任闻声赶来,一个劲地向他道歉,说这是国家法令,谁也不敢违反的,我倒有个变通的办法:既然关系不在这里,那就委屈你充几天临时工,把户口本拿来复印一下就可以了。赵家鸿只好听从,可是到派出所去问,人家说你们全家不是都搬走了吗?赵家鸿解释说我并没有参加毕业分配,按照规定户口要自动打回原籍的,怎么就成了黑户了呢?派出所的人很热心,发了一封公函给大连,要求给予协助,半个月以后,他们接到了凌水派出所的回函,说查过了留底的记录,该生的户籍确实没有回到原籍,而是在毕业后迁到了本市一个名叫蓬莱街的地方。

    在凉州,赵家鸿以为自己是个还乡团,折腾了好几年,才知道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外地人!这真是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可是,眼看好日子一天天临近,这可是拖不得的。

    “你愿意跟我去大连吗?”赵家鸿逗陈嫣红开心道,他想起她第一次去大连时说过的话。他以为她会反问自己“你有本事把我带过去吗?”没想到她说的却是“你真的想要回去吗?”

    “别瞎想了,我谁也不见,悄悄地去,悄悄地回,还不行吗?”赵家鸿见她神色不豫,赶紧安慰道。

    “你还是去见见她吧,也许,她有什么话要对你说。”陈嫣红的宽容反而坚定了赵家鸿的决心,他说有什么话几年前早就说完了,现在不见面对谁都有好处。

    他轻松地上路了,可是心情却随着路程的延续变得越来越沉重,他的人走了,关系为什么不知去向?户口为什么落在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街道里?他不断猜想着各种可能,却不愿意揭开它,似乎这个谜的存在,可以让他不必面对真相——也许是很残酷的真相。

    赵家鸿到了北京,见到了宋闻道。刚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的嘴怎么肿得像个馒头?”宋闻道说话一向很夸张。

    “你怎么胖得像个北极熊?”赵家鸿嘴上有火,心头的火更大。

    宋闻道在一家娱乐中心工作,混得相当不错,他并没有娶个老妖怪,而是爱上了自己的老板,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总是有事没事往人家身边凑,女老板也很喜欢他,以至于一高兴就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了他,于是,他就做了恋人的女婿。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大老实,当然杀了头也不敢吃丈母娘的豆腐,而是和酒吧的小姐们时常惹出点风流韵事。对此,他自己也不隐晦,甚至有点得意。不过,他的沾花惹草并没有带来什么严重后果,而且他自己也懂得适可而止,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差别。

    宋闻道请赵家鸿去一家京城有名的粤菜馆吃饭,一落座就先点了两份鱼翅饭——对于这种从模样到味道都和粉条差不多的东西,他现在也像粉条一样不放在眼里。两人一起叙旧,宋闻道是个包打听,北京又是个交通和信息中枢,所以知道几乎每个人的事情。刘大为毕业后回到了家乡,可是没过半年就被单位派到了印度,而这一去就像唐僧取经,不是三年两载就能回来的。崔锋留在大连后,原来的单位效益不好,就跟人卖了一段时间的运动服,攒了点钱,现在开了一家体育用品店,自己当起了老板。王子奇回到杭州后,在外贸公司上班,经常出国,却很少有机会往北方来。金哲也没有了消息,听人说似乎去了韩国。

    牛芳兵和胡华这对分飞劳燕一直藕断丝连,牛芳兵在毕业后不久还专程去了一次太原,来往都是宋闻道接的站,所以深知详情。问题不在两人身上,而是双方的父母坚决不同意自己的孩子离开身边——他们都是独生子女,最后只好忍痛分手了。赵家鸿以前只觉得牛芳兵小气加俗气,现在才看了她的另一面。

    靳璧没有和大家联系过,听说毕业后和吉他手一起去了广州,没过多久就分手了,她孤身一人去了新加坡,从此杳无音信。

    “这很正常,如果她过得很好,那理应如此,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如果不如意,也绝不会让我们看她的笑话。”宋闻道的语气里很是不忿。现在,他已经在社会上找到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自信,于是对昔日校园里的挫折感到愤愤不平起来。

    赵家鸿叹了一口气,对于靳璧,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晓卉现在在上海,我想你一定没有见过她吧?”宋闻道看了赵家鸿一眼,还是说了出来,他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赵家鸿心头一跳,腮帮子上的肌肉都僵硬了。原来,徐晓卉读完研究生后,就职于一家着名的证券公司,由于个人气质和形象均佳,经常在财经访谈节目中出镜,现在也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公众人物了。她接受了董事长的追求,过上了让普通女人羡艳不已的幸福生活。不过,她的前任可不是吃素的,小一半的公司股份,才换来了人家一纸自贬的休书。有了这个“硬件”,加上两个儿子天然站在生母一边,卷土重来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所以,徐晓卉要想在“正宫”的位置上长治久安,将来还得继续和人家斗智斗勇呢!

    赵家鸿想起,宋闻道曾说过徐晓卉的字体里有一种“兵戈之象”,他突然觉得她很陌生,就像从来也不认识一样。

    那么,莫春呢?明天,他就要到大连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里,赵家鸿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他要去看她!这没有违背对陈嫣红许下的诺言,因为他只想躲在暗处偷偷地看她一眼,不会被她发现,就像当年父亲逃回大连去见朱非烟一样。见完后会怎样?他想不下去了。

    回到宾馆后,赵家鸿又记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往事。于是,顾不得现在已到深夜,他给郑君家打了一个电话,先问候了黄敏和侄女的安康,然后说大学毕业之后,你们不是说要去敦煌玩吗?为什么不等我回家就匆匆走了呢?郑君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去,因为单位年底要分房子,所以马上就办理了婚姻登记手续,然后赶在十·一举行了婚礼,连蜜月也是在邻近的九寨沟度过的。

    赵家鸿放下电话,在地毯上坐到了天亮,他先到票务中心把那张到大连的机票退了,然后赶到机场,坐最早的一班飞机返回兰州。他一个人悄悄地溜进了凉州,神情紧张得好像满街的人都盯着自己。他先到了舅舅家,拿出了一张旧照片让他辨认,舅舅刚要接过来仔细端详一番,因为他的视力不好——好中医似乎都这样,赵家鸿却像闪电一样地躲开了,最后只好歪着脖子就着他的手看。

    “来找你的那个姑娘,长得就像她的姐姐一样!”

    赵家鸿立即离开,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开始整理行李,无意中翻出了一个纸袋子,就是他第一去新疆时携带的,过后就丢到了一边,赵家鸿突然心头一动,他打开纸袋子,从里面找到了那封没有拆开过的信,他的手抖得很厉害,而信封的柔韧性也很好,过了半天也撕不开口,一用力倒把里面的纸条撕成了两半。

    “我在305房间。莫春。”赵家鸿看下面的日期,其实他不看也知道:那是毕业后的第三天。

    赵家鸿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听见一声惨叫从自己的胸腔里发出,他直起身,一伸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离校那天,他走出楼门的时候,那个电话就是莫春打来的!自己听也没听就回了一句,而且说什么不好,偏偏说了句“我知道自己亏欠了你,等来生再还吧!”天上地下,古往今来,难道还有比这更绝情的话吗?

    天黑后,赵家鸿坐着夜班车离开了凉州。到了兰州以后,整整一天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痛恨自己,也怨恨舅舅和办事处的那个小伙子,甚至连黄敏和郑君也一并责怪上了——你们取消了旅游计划,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不过无论如何,他却始终无法恨起陈嫣红来,尽管她才是让自己和莫春失之交臂的真正元凶。天黑以后,他终于给陈嫣红打了一个电话。

    “对不起,我——我不能回去了。”一听到她的声音,那些谴责的话就像沸水中的雪团一样消融了。

    “我知道,这一天是迟早要来的,我骗了莫春,也骗了你,可是我骗不了自己,因为爱情不是骗来的。”陈嫣红没问他现在在哪里,也没告诉他自己当初对莫春说了些什么,因为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忘掉我吧,我不是个好人。”这句话,本来应该是由赵家鸿说出来的。可是他听着话筒里传来的长时间啜泣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陈嫣红先挂断了。

    赵家鸿一个人站在黄河铁桥边,看着昏暗灯光下幽黑湍急的河水,只感到头晕眼花,心肝迸裂!

    第二天,他就去了青海,在藏民区游荡了一个多月,直到章怀玉来找他,才一起回到了兰州。此后,一些消息断断续续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的逃婚,自然在凉州闹得沸沸扬扬,也印证了别人当初攻击的正确——不过,他们却不肯痛打落水狗,因为章天一所说的那个协议已经达成了。只是陈嫣红倒平静得让人害怕,她只说不属于自己的,早晚也会失去的,即使得到了人,得不到心也没有什么意思。她的父母怕她寻短见,一天轮一个在家看着,所幸最终没有出什么事情。

    为了让他散心,章怀玉特地安排去皋兰山游玩。时值初春,白雪消融,鸿雁高飞;俯瞰大地,街市如局,长河似带。现场的人都为这奇景而赞叹不已,只有赵家鸿一个人在向东眺望,可是那里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濯濯童山,什么也没有。导游正要提醒他,章怀玉止住了,他走到赵家鸿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现在是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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