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的,星海大学又一次成了大连市民的嘲讽对象,大家都觉得那些穷酸们不识抬举,送到嘴边的肥肉也不肯吃。和市民一样,赵家鸿也发现自己一直误解了母校,尽管在其间待了四年之久,却正应了那句老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要知道,一所大学的精神气质,犹如深山高木,名士风骨,造就固然非朝夕之功,要想横加摧折却也不那么容易。对此,宋闻道说过一席话,倒让赵家鸿衷心佩服了他一次。
“自晚清以来的百年间,紫禁城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不管是大总统还是草头王,没有一个人敢向北大、清华这样的学府要个名誉学位,因为那样做纯粹是自取其辱,不但会碰到一鼻子灰,还会成为北京人茶余饭后的笑资。”
唉,大连这个城市,谁也不敢说它没有文化,但我认为它确实不是一座斯文的城市。
赵家鸿到派出所换完身份证后,就拿到了那张白纸板一样的户口卡片,他问户籍警察自己是怎么从学校迁过来的,对方反问我怎么知道,你去问秦桦吧。赵家鸿这才看到卡片上还盖着一个小名章,再问一句,说人家现在已经调到西岗分局的办公室了。
赵家鸿来到了西岗分局的大楼,不过一分钟,秦桦就出来了,竟然是个漂亮得有点吓人的女警官!赵家鸿刚报出自己的名字,她立即就杏眼圆睁,柳眉倒竖。
“怎么现在才来?你们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骂的是所有的男人,可是现场除了低头耷脑的赵家鸿外,其他的男人个个兴致盎然,似乎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秦桦看到人们脸上好奇和探究的神色,知道自己激动得过头了。
“你先到对面的茶座等我,我跟领导说一声,马上就来。”
大连人没有南方人喝午后茶的习惯,这个茶座之所以开在这里,就是看准了对面的分局大楼,于是,赵家鸿就加入了那些官司缠身、愁眉苦脸的人中间。秦桦很快就来了,即使换了一套便装,依旧难掩飒爽英姿,“不爱红装爱武装”这句诗用在她身上远比朱非烟要合适。
“要不是看在表妹的面子上,我可真不想管你的闲事!”
从看到秦桦的第一眼起,赵家鸿就完全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秦桦看着他的样子,气消了大半,女人对装出一副可怜像的男人总是发不起脾气。
“我知道,你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她的事,可是,我就是忍不住生气。你们两个既然相爱,为什么要自动放弃?现在已经分手了,又何必藕断丝连的?”
原来,就在赵家鸿离校后不久,莫春拿着他的落户通知书找到了秦桦。她究竟有何神通,居然能做通学校的工作,还为他在大连找到了一个接收单位?秦桦并不知道,她当时正分管着长春路这一片的户籍,于是赵家鸿的名字就像风干的鸡鸭一样挂到了烧烤店的房檐下。——不管在哪里,干餐饮娱乐的最需要和警察搞好关系,何况又不是真正地添丁进口,自然没有不允的。
“她现在在哪里?”赵家鸿抬起头来看着她。“你不知道吗?”秦桦惊奇地反问道。“我一直没有回来过。”赵家鸿低低地说完这话,恨不得从此披发入山,永不见世人了。不过秦桦这次倒没有发脾气,她说表妹读完研究生后,就考到英国的一所大学读博士去了。“她是一个人——一个人走的吗?”赵家鸿的眼睛盯着茶杯里时沉时浮的茶叶,声音怪异得就像刀片划过玻璃。
“那要先问一问你现在是不是一个人了?”秦桦语气里的奚落成分几乎能滴下来,在得到明确答复后,才把莫春在英国的电话告诉了他。
“以后的事,我可就不管了。她想不想要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秦桦还要去上班,于是,两人离开了茶座,走到分局门口时,传达室的门卫叫住了她,笑嘻嘻地把一大捧鲜花交给了她,说是礼仪公司刚刚派人送来的,她不在,就代为收下了。原来,今天是她结婚五周年的日子,做老公的当然要大献一番殷勤了。秦桦邀请赵家鸿上家去做客,赵家鸿当然谢绝了。他正要道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你结婚的时候,莫春是伴娘吗?”
“没错,那时候她遇到了一连串的打击,舅舅和舅妈的关系不好,你又伤了她的心,连最疼爱她的姥爷也去世了,整天哭哭啼啼的。我想让她开开心,就说自己筹备婚礼忙不过来,请她来帮忙,还要当伴娘——那是我们以前约定的,谁先结婚,另一方就要当伴娘。说了好几次,她才答应了,结果在婚礼的当天,她在喜宴上见到了我老公的一个同事,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话,结果婚礼一完她就急匆匆地走了,连谢宴也没有来得及吃。”
赵家鸿沉默了片刻,又问起莫如海的近况来。秦桦告诉他,舅舅本来很有希望在仕途上更上层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来连遭挫折,最后退下来时,连二线职务也没有安排,现在身体不大好——赵家鸿明白她说的意思是精神有点不大对头。
赵家鸿觉得有点奇怪,莫如海的这个结局让他想起了自己胡编乱造的那个谶语,可是,自己送给莫如海的只是一个假造的铁盒子,为什么后者的运气从此就也变得不好了呢?
赵家鸿在回宾馆的路上买了一个花篮,叫花店的礼仪小姐务必赶在下班前送到西岗分局去。
在秦桦的想象中,赵家鸿应该在第一时间就给莫春打电话,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当晚,赵家鸿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破晓时分才朦胧睡去。第二天是个周日,赵家鸿就像斋戒一样,先是好好地洗了个澡,连早饭也没有吃,静坐了大半个小时,定了神,才坐到了电话旁。他感到,自己一生的幸福就全在上面了。
拨号音消失后,话筒里就是长时间的寂静,电波是宇宙中最快的使者,每秒钟可以绕地球七圈半,现在却像和火星人取得联系一样困难,赵家鸿正想重拨一遍,突然一声响,就像房门被打开一样,各种声音全进来了。
“Hello!”是一个女人充满倦意的腔调,就是把赵家鸿埋在土里也能听出来:这绝对不是莫春的声音。
“Hello!MayIspeakwithMolly?”赵家鸿的英语几年不用,只记得ABC了,但即使如此,他也永远忘不了“Molly”这个英文名字,因为它所代表的意涵正是:海的女儿。
“Who?”
“Molly,aChinesegirl.”赵家鸿本想说“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孩子”,可是一想起老外眼中的东方美女形象大抵是扁平脸、小眼睛、薄嘴唇,就打住了。
“Shehaslef tyester daywitha man,I believe she will never come back.”对方的语气里明显透出不耐烦来,这也难怪,赵家鸿神经紧张之下,居然忘了时差。大连现在是清晨,而英国却是子时,谁在睡梦中突然被吵醒,总没有什么好气,更何况那个房客已经退租不回来了,所以连将莫春接走的男子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也懒得描述,就说拜拜了。
赵家鸿站在窗前,看着朝阳冉冉升起,心却像个铁锚一样缓缓沉下去,沉到了海底最幽深黑暗的地方,永远也不会再浮起来重见天日了。他想还是姐姐说得对,天下没有什么人会一直停在那里等着你的。
赵家鸿正在舔自己的伤口,崔锋也碰到了烦恼事。身在山东农村的父母不知怎么知道他和一个南方的外来妹鬼混,来信把他大骂了一通,还威胁说要是拒不改悔,就不认这个儿子了。小姑娘知道后,昨晚哭到了半夜,弄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我就不知道一个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已经看到了,她人好,还能打理店面,没有她,我早就关门大吉了!我这个人和你不一样,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快快乐乐地过一生就完了。”崔锋一边开车,一边对赵家鸿说道,现在,他们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赵家鸿刚开始听得连连点头,后来却使劲摇头,说自己也胸无大志,在感情上更是一败涂地,连你都不如。不过,他还是竭力劝崔锋不要走对抗的路子,尽量和家里进行沟通,再说你们现在没有登记,凡事还是谨慎一点为好——“小心!”
崔锋声调怪异地说我一向很小心,可是现在干脆不管不顾了,干脆生下个儿子再回家,看两老能把孩子他娘推出门?一抬眼,只见前面一台白色宝马车正在路中间的黄线上调头,急打方向盘躲避,还好没直接撞上。停下来后一检查,只蹭掉了一点漆,对方的后视镜倒是碰了个粉碎。
一个肥硕的女人从车里钻了出来,看到两人戴着的墨镜,立即大呼大叫起来。
“救命啊!杀人了!”
“杀猪呢?叫得那么响?”崔锋定下神来,才发现违章行车的不是自己,瞪着眼呵斥道。开破车的人对开名车的人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妒忌。
“你怎么开车的?眼睛瞎了吗?”对方见他们摘下墨镜后并不像杀手的样子,马上勇气倍增。
“你看清楚了,究竟是谁的车瞎了眼?”赵家鸿也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只要不和莫春在一起,他的口才还不错。对方不肯善罢甘休,一定要去交通队辩个对错,还要让他们赔钱。赵家鸿不耐烦了,丢了一张名片给她:
“你去告我吧,我天天等着你来打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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