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看愈像一只猫。枝儿不由得想起来拍一拍青姐才合适。她起来解手之后,便走到对面床边轻轻用手摩抚着青姐。偶然抬头看到墙上一团黑影动着,心里有点害怕,就低叫道:“青姐姐,青姐姐。”她平常顶喜欢青姐,因为她只比她大三岁,也不像英姐那样摆大姐架子。
“枝儿,干吗不睡觉来吵人?”英姐倒给搅醒了,她睁了眼嗔道。
“天亮了。”枝儿不敢说怕黑。
“瞎说,窗户外面漆黑的。”
“不黑,有月亮呢。”枝儿很得意地回答。
“有月亮就没有天亮,傻孩子。你再不回去睡,我就喊妈妈了。”英姐说完,不屑理会地翻转了身,面朝着墙。枝儿磨着还不回床去,她怕墙上的黑影子,她也不敢望窗外了,怕看到别的什么东西。她把头伏在青姐的大腿上。
青姐睡得真香,她仍然重重地打呼。英姐过了一会儿见枝儿仍不肯走,觉得这孩子太不听话了,于是低声喝道:“快回你床睡去,枝儿怎么愈来愈不听话了。你不走,我就叫妈妈。”
挨了一下,枝儿亦知拗不过大姐姐,于是慢吞吞地踱回小床去。幸亏此时墙上黑影已经不见了,房内稍微比方才黑暗,枝儿这时才觉得有点发凉,赶紧爬进被窝里。
她躺下便又想起王伯伯答应她的话来,一种微温的喜悦暖暖地浮上心来。她似乎看见后面岗头(那是妈不许去的地方)的大树林,树枝上有千百只花花绿绿的鸟,长尾巴的,带冠的,孔雀那,凤凰那,在儿童故事书上看到过的都有。王伯伯于是问她要打哪一只鸟,她伸手一指,那只花尾巴的,砰的一枪,便打中那一只了。她赶紧跑过去拾起来,于是王伯伯又问她要不要林里的野兽,小白兔那,梅花鹿那,花狸子那(她没敢想到狮子老虎,那是野人像非洲的黑人之类才会打得到)。这回她要什么呢?要个小花鹿吧。他给她打,一打便中了……于是她手里提着鸟,抱着鹿跑回家来,谁都抢先迎着她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想到这里,枝儿笑了,眼皮也有点乏了,竟不知不觉地入了梦。梦里更好了,有高高的山,有大大的树林,有各式各样的鸟,在林里一边唱一边飞,像那次看的图画片子上《小娃娃在树林里》一样,她是那个妹妹,青姐姐是那个小哥哥。可是不好了,风忽然刮起来,面前飞沙走石,树林子吹得乱响,她们俩赶紧藏在树窟里躲避一下,等到风停了她伸出头来一看,树枝上站着都是瞪着大眼盯人的猫头鹰,那神气吓得死人。青姐姐呢?也不见了,怎好呢。
她出了一身冷汗,睁眼一看,原来人在床上,已经天亮了。青姐及英姐都已起床,窗外太阳黄澄澄照着天井,阿乙姐已经在那里蹲着洗衣服了。
“晚了吧!怎办呢?”枝儿赶紧跳下床来,跑到洗澡间去,妈妈姐姐们都在那里漱口洗脸。
“枝儿过来,我得给你好好地洗一洗脖子了。”妈妈叫道。
“妈,晚了没有?”枝儿犹疑地问。
“什么晚不晚的?”英姐笑着逗枝儿道,“你上学校吗?”
“王伯伯答应带我去打鸟的,他叫我天蒙亮跟他去。”枝儿走到妈妈前说道。
“王伯伯早去了,你看一看太阳到哪儿了?这早晚他也许该打过鸟回家了吧。”
枝儿向来被称作好脾气的孩子,见妈妈这样说,她知道今天是没有希望跟去打鸟,可是心里未免觉着不快活。洗漱完毕,便一个人跑到大门口张望去。阿乙姐眼挺尖,瞅着便说道:“人家早去了。你睡到太阳晒屁股都不醒,你又不是潮水,人家非等你不可吗?”
枝儿多少明白阿乙姐的讥笑,可是没有话答她,只讪讪地倚在大门板发愣。
“我说,你先去吃早饭吧,小姑奶奶。人家真的早就走了。”阿乙姐瞅着不耐烦叫道。
枝儿一阵风地跑到堂屋,匆匆吃过早饭,便拉着青姐姐到隔壁门口打听。幸亏去了,王伯伯果然已经回来,且打了一背袋的鸟。
“枝儿来看呀,这一排都是我今早上打的。”王伯伯很高兴地指点着,他笑得很和气,吸着烟卷,这烟的味也变得很好闻。
枝儿拉着青姐姐的手,睁着她长而大的眼很羡慕地望着一只山鸡,三只野鸭子,四只小麻雀,还有一只红脖子的不知是什么鸟。那黄尾巴的真好看,王伯伯也要吃它吗?
“这一只吃不得,我想送到中学堂做标本去。”王伯伯说。
“什么标本……”枝儿刚问起头,青姐姐便止住她道:“标本都不懂,就是英姐姐学堂那玻璃柜内的假鸟。”
“怎样做的?”枝儿又问。
“就是把打死的鸟装了药留起来,英姐姐告诉我的,王伯伯说对不对?”青儿说。
王伯伯笑着点头,一边低头问枝儿道:“你昨天不是说要早早起来跟我去的吗?我今早等了你好一会儿呢。放完春假,得等夏天我才回来了。”
枝儿嗫嚅着不知怎样答好,想告诉他半夜起来的事又不知怎样讲起,脸红了一下,一会儿她低声说:“王伯伯,我昨晚做梦打鸟去了。”
王伯伯听话哈哈笑起来,拍着枝儿说道:“你长大大约是个诗人,事情未有边儿,便先做了梦。做梦同谁去?打了什么鸟呢?”
“我梦见你给我打了一只山鸡,一只小梅花鹿,好玩极了。”枝儿答。
“有意思。我把这一只山鸡送你,青儿要什么,挑一只野鸭子也好,这一只毛色好看。”王伯伯说着把山鸡递了给枝儿,野鸭给青儿。她们俩像接着珍奇宝贝一样,紧紧地捧着,连跑带跳赶回家去。
“妈妈呢,妈妈在哪里呵?”青姐向阿乙姐嚷着问道。
“妈妈到四宅去了。”阿乙姐答。
“干吗去?”
“四叔婆今早上咽了气了。妈去帮忙招呼招呼。”阿乙姐坐在厨房择菜,忽然看到孩子们手里的东西,嗤的一声说道,“把这些死鸡死鸭捧宝贝那样捧回家来,真是笑话!”
“王伯伯说可以吃的。”枝儿忍不住回道。
“吃是可以吃的,谁说不可以吃呢。只是‘捡一条鞋带累身家’,什么冬菇那口蘑那,要多少贵菜赔下去才好吃,做起来真有打一回醮那么费事,好,你们,磨尖了嘴等吧,小姑奶奶!”阿乙姐一口气讲完了这一段话,脸上似乎有点不耐烦。青姐见她完了话便把手上的野鸭甩在砧板上,一溜烟跑了出去。
“你也放下吧。还是枝儿老实叫人疼。”阿乙姐叹了一口气把山鸡接过来。
枝儿把山鸡放在砧板上,看见阿乙姐脸上已经很随和,于是她便问道:“我帮你择一择莱好不好?”
阿乙姐把一捆竹叶菜甩向她面前,说道:“好,来帮忙。可别‘愈帮愈忙’呵!你不要动别的,只把这菜老的梗子择去便得。”
“阿乙姐,这菜心是空的,可以做一只水烟袋呢。我看见五叔婆昨天吃来的。”
阿乙姐见提到水烟袋,放了菜便坐下来,枝儿明白她要吸烟,拿条纸捻点着火递过去。阿乙姐这一来乐了(枝儿也许还记得昨天阿乙姐高兴时掏出一包脆皮花生给她,所以此时也格外起劲巴结)。
“咳,我常跟你妈妈说青儿他们都调皮,只有枝儿一个人挺忠厚可怜,给她什么就要什么,向来不挑什么。”阿乙姐长长地喷出一口烟,抽出烟筒,使劲地吹一下烟屎。枝儿被夸,更加坐得稳稳的,用心择菜。
“你乖乖的地择吧,等一会儿我带你找妈妈去。她也要叫一下才好回来,若不,又要累出病来了。”阿乙姐吸烟三四次便够,她放下烟筒道。
“阿乙姐,什么叫咽气呵?”枝儿忽然想起方才的话问道。
“死了就是咽气。”
“怎样死了?”
“死就是死啦。”阿乙姐不耐烦起来。枝儿听得出她的口气,她怕烦了她。
恰巧阿三走进来喝茶,他坐在竹椅上拿起水烟筒便递纸捻叫枝儿点火。
“你倒会享现成福,人家刚洗过烟袋,你就吸。臭美!”阿乙姐盯了阿三一眼道。
“抽几袋烟还会抽掉什么?明天上市,我带一包新茶叶送你,好吧?”阿三笑嘻嘻地狠狠地嘬着水烟筒。
“得了,还好意思说什么茶叶呢,连这一次总听你讲过上十遍了。人家‘事不过三’,你是三个三都过了,还有脸说来道去。你的话只好哄小孩子。”
“这一回一定是真的,你不信,瞧着吧。‘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明天七点钟,一定让您老人家喝新茶!”
“好,瞧着你这个有心没肺的人这一次哄人不哄。”阿乙姐把一大盆竹叶菜,使劲地甩到水桶里,哗哗地用水洗。
阿三一口气抽过几袋烟,忽然停下来说道:“说起肺,我又想起前天看见我二叔叔死得怎样难看了。关医生老早就说他的肺病没有法子治,难怪他常常害怕死。今天上街六叔告诉我昨天他们家接三,好几个人看见他回来了。六叔告诉我,他亲自听见他长长地叹气,抽水烟袋,坐在堂屋里,好像吃药的神气。”
阿乙姐默默地听着,郑重说道:“我常说人死了就变鬼,你总不信,这回该信了吧。”
阿三没有作声,枝儿忍不住问道:“阿三,你二叔叔怎样死的,死是怎么个样子?”
“咳,他咽气我没有看见,赶到他已经死了。大伯娘掀开白布单让我再见一面。唉,老天爷。他的眼睛睁得老大老大的,眼珠子圆得像一颗桂圆,很生气地瞪着。真吓死人。我哇地喊了一声便哭出来了,好在屋里人多,我还没吓昏过去。”阿三此时说起,还是兴奋,可见他当时吓得很。
“自己的叔叔都怕,你这小鬼头!”阿乙姐取笑道,“你的二叔叔年纪很轻,他是不甘心死的,所以眼瞪得很大。后来有谁把他的眼合上没有?”
“后来大伯娘拿了一沓纸钱往他眼上一边扫一边念道一些话,好一会儿才把它合上。”
“这法子是对的,若不把它合上,他会睁到入殓都合不上。若遇到四眼的猫狗或命数不好的人冲犯了他,这死尸会瞪着眼站起来……”
阿三笑道:“阿乙姐,别说吧,你看枝儿脸都吓青了。”
“青天白日怕什么!”阿乙姐捞起洗好的菜,拿起烟袋、纸捻,这回阿三点着送过去。她吃过一袋烟,一边喷烟,一边感叹道:“我看世上什么都是假的,穿金戴银也得死,吃人参鹿茸也得死,真是俗语说的,‘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是老婆婆了,吃也吃过,穿也穿过,就是没有玩过,若是阎王来传,我还有点不甘心。你们年轻轻的,日子还长着啦。”
阿三似乎很受感动,他脸上收敛了平日顽皮的笑容,叹一口气道:“我就怕死的那一天,心里不愿去,小鬼一定要催走。据说过了那条黄河,他们要你喝几口浑水,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先得叫你过一道桥,拉你上望乡台,让你望望你的家人,这就是接三那白天。阴间的白天就是阳间的夜里。”阿乙姐说起什么都不忘记表现她的渊博。阿三似乎想什么心事,也不开口说话了。
枝儿正听得入神,忽然都沉默下来,心内说不出的难过。
“阿三,你请太太回家来吃点饭吧,她这几天都没有睡好,今儿早上连点心都没吃,空一早上肚子,别空出病来。”阿乙姐好容易说话了。
阿三倒了一碗酽茶,喝干了再提一提鞋跟,立起来要走。阿乙姐又道:“你光说吃饭,她是不好意思回来的。你就说省城里来快信了,请她来家看一看。”阿乙姐回头看到枝儿无聊样子,又说道,“带她去拜一拜,看看和尚念经也好。枝儿的衣服也还干净,不必换了。”
阿乙姐这话好比见了一道圣旨,枝儿听了,又是喜悦又是惊惧。她紧紧拉着阿三的手跑了出去。
妈妈没有在家吃晚饭,到四叔婆家陪夜去了,阿乙姐很早就让小孩子吃了饭,她好早些匀出工夫来做点事,这是孩子们听熟的话了。其实她会多做点什么事呢?还不是坐在厨房多抽几袋烟,多骂一会儿人。英姐这样说。
“拉住她讲鬼的故事,我去叫她去。”青姐吃饭时向英姐道。
“我讲还不容易,今晚上你们怕黑做梦可别怨人!”阿乙姐原来就在厢房铺床,听见孩子们议论,高声插话,又冷笑道,“明天还要上学,黑夜睡不好,早上可起不来呢。你们当我把你们哄去睡,我好自自在在地玩吗?我还有许多事:我已经答应他们大少奶奶给她婆婆念四百张《往生咒》,我一刻都不得闲!”
“什么是《往生咒》呵,阿乙姐?”青姐的好问脾气又发作。
“人死了要早投生才好呢!多念一点《往生咒》,死的人就快快去投生了。”她答。
怎样是投生?英姐青姐都似乎明白了,只有枝儿纳闷。“什么是投生?”她忍不住问青姐道。
“人死了变鬼,由鬼再投生做人。好比你,从前也许是个……”青姐到底没满九岁,编笑话还很费劲。英姐可接着道:“枝儿前辈子也许是饿死的,她不吃东西,就会肚子响,走路都走不动了。”
她们讲过闲话便到卧房去,两个姐姐因为惦记明天上学,收拾收拾,写了一篇大字便上床睡着了,只有枝儿,翻过来,调过去,好一会儿没有合上眼。
刚合上眼,便看见四叔婆躺在她的大床上,用白布盖着。床前烧着一炉香,床上摆着一只白纸做的幡,啊呀,不好了,一只猫走过,床上白布扑扑地动弹,那死尸要起来吧。她直瞪着眼,扑人面前来。“好怕,呀,妈妈……”枝儿把被窝儿紧紧地盖着头面喊道。
叫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她再也不敢把头伸在被窝儿外面。可是,她看见四叔婆穿着她的宽大的黑绸衣服,拿着一只白纸剪的幡,一个人孤孤零零地过那道长长的桥。过了桥,她慢慢地踱上一座台,台的四周都是云,云里是些丑怪的人,不,是些怪样子的鬼!
“阿乙姐——阿乙姐——”枝儿大声喊道,浑身都是冷汗。她觉得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手足软绵绵的。她把脸伏在枕头上趴着睡,想什么也看不见。可是,耳朵倒特别好起来了。谁在楼顶上走呵?咯嘚,咯嘚,像小脚娘儿们走路的声音。咳……谁在叹气,想心事似的(像阿乙姐骂人常说的)。咯嘚,咯嘚,又走起来了,家里没有缠脚娘儿们!鬼!四叔婆缠脚……怕呵,她瞪直了眼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又看见她。枝儿把被窝儿一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高声叫道:“青姐姐,英姐姐,快点快点快点!”
她见叫不应,又叫了一遍,想着跑到对面床上,脚却像坠了一个砣子,再也动不得,只好坐在床上发愣。心跳得厉害,快要跳到口里了。
房内本来没有灯,只借隔房的洋油灯的亮照着,房内大概可以看得见。不知谁开了窗竟忘了关,此时忽然刮起风来,就把洋灯吹灭了。接着套房的门嘭地大声打着墙,前面的门被吹开了,一阵冷风直吹进来。枝儿打了一个冷噤,不由得睁大眼。唉哟,一个黑影在房门外!
枝儿觉得忽然全身发热,猛地跳下床,赶到对面床上,抱着青姐的脖子,狂喊起来。
“怎回的事呵?”青姐醒了急问道。
“一个黑影子,我看见。”枝儿颤声指着外面,身上抖得怕人。
“唉哟,英姐姐。”青姐也颤声喊起来。
英姐早就被吵醒了,她怕妹妹们看轻她,说她没有胆子,只好把头躲在被里藏着,可是浑身发汗,此刻见两个妹妹又哭又叫,她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早就吓软了。
她们俩见喊她不应,忽然一种惧怕袭上心来,她们同时都觉得英姐好像已经死了,白布被窝儿蒙着脸,真像四叔婆那样子。
“我怕……”青姐猛地踹了被窝儿,甩了枝儿往门外跑。枝儿发了狂似的牵着青姐的衣服跟着走。她们两出人意外地逃出去。英姐忽然也被惊吓袭住,拨开被窝儿,也跳下床来,颤声喊“等一等”。
两个妹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想不起,只见后面有个影子赶来,只顾向堂屋狂跑。堂屋的灯好在还亮着。
“什么事啊?什么事啊?”阿乙姐正洗着脚,此时光了脚从厨房跑出来到堂屋喝住问道。
枝儿这时抱着阿乙姐的腿呜呜地哭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青姐及英姐都瞪了眼,颤声叫道:“看见……看见……”
“这房子干净极了。不会有什么的,别瞎说了。”阿乙姐竭力镇定地说,可是她也不敢再提“鬼”那个字了。
“我听见有人在楼顶咯嘚咯嘚地走路,像四叔婆……”
“呀……”青姐也抱了阿乙姐的腿叫起来,英姐站得更近这一堆人。
“还看见什么?”青姐问道。
“她从床上……”枝儿没待说完,便呜呜地哭起来,抱着阿乙姐更紧了。
英姐此刻也搂了青儿叫起来。
“怕……”
还是阿乙姐有主意,她一会儿便在观音前,点了香看着三个孩子轮流地磕了头。阿乙姐点了灯陪着她们到卧房去,还坐着讲了观音十八变的故事。守着三个孩子都打了呼,方才好走出去。
原载一九三六年七月初版开明书店创业十周纪念《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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