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又大又多,头一天到时,跟着妈妈姐姐走进来,真有点不辨方向。像祠堂那样大的房子,一进一进的共有四进,每进前面有一个铺了大方砖的大院子。院子里差不多都摆着一对红绿漆的太平水桶,一对大石榴,一对夹竹桃;院中心还摆一缸生着莲蓬的荷花,缸里面还有金鱼。孩子们十个八个地常常联合在院里玩“耗子偷油”“瞎子上街”,却还没有一次碰倒在盆儿缸儿上,可见够宽敞的。
第一进房子,凤儿没进去过,那是爸爸的会客厅、大饭厅。第二进是三娘带她的孩子们住的,凤儿只跟妈妈去过一两次,她怕三娘瞅着人哈哈娇笑的样子,还有秋菊瞧不起人的撇嘴。第三进是妈妈带着孩子同五娘住,五娘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同凤儿很要好的珍儿。最后一进是爸爸的书房客房,六娘住在东厢房,说是专为照应爸爸。那里凤儿只进去过两三次,都是爸爸要见孩子们,叫李升来请去的。爸爸白天会客还要出门办公事,到天黑又常常有饭局,自己的孩子,轻易没工夫见见。可是,“爸爸到底是爸爸,一空下来,就想见孩子了。”张妈见来请孩子去便这样说。爸爸似乎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什么时候见到都是笑呵呵地问:“上街去了没有?听的什么戏?”
他的书房里,靠墙摆着的一架一架都是书。凤儿常常纳闷那些书里都是印些什么东西,爸爸天天有客,哪有工夫看呢?他看不过来,一定很着急吧?她很想自己一个人走到书房问爸爸要几本来看看,可是一望到六娘没血色的长脸搽着很白的粉,像一堵白墙拦着路,便不能前进了。
花园在顶后面,院子旁有门经过夹道走去。那里凤儿每天都得去几次。吃过中饭,大人们都要歪在床上歇一歇,常常把孩子赶到后花园去。那里真是孩子们的“世外桃源”,妈妈给起的名字是不错的。那儿有可以藏两三个孩子的空肚子大槐树,有大枣树,有大葡萄架、大金鱼缸,真是应有尽有。假山石底下,还有蚱蜢、蝈蝈、蛐蛐,尽孩子去捉。天天去,天天有新玩意儿!
夹道可以通老妈子当差住的小院子,大一厅的是厨房,那是不准孩子们进去的禁地;其余几座小院是孩子们的“避世楼”,孩子要吵要闹,都送到那儿去。
凤儿是被人认为顶安静的孩子,她在这大房子里就像角落里的一只小猫,偶然到院子外走走,轻手轻脚的,慢慢地溜出去也像一只小麻雀。她天生是个柔和性情的孩子,什么都随便。也许因为她是妈妈的第四个女儿了,所以自己知趣一点儿,特别安静。她妈生她那一早晨,虽然住在四五十人的大房子里,知道她分娩的只有她随身服侍的张妈和一个老当差王升——因为要他去叫接生姥姥。虽然同住在一个家里,生下来第三天爸爸才知道又添了一个女儿,那还是洗三朝接生姥姥要家里各人的添盆钱,一定逼着妈妈通知大家。若按妈妈的主意,她是谁也不想让知道。“做什么叫人说又是一个……”妈妈在凤儿三朝那个早上含了一泡眼泪,向张妈要求不要通知人。“又是一个”什么,她伤心得说不出来了。这都是张妈同阿姐们说闲话时提到,凤儿听见的,她说着还只抱怨老天爷不睁眼,妈妈那样心好的人偏偏叫她“一个又一个”地生女儿,让别人瞧着趁愿开心!
凤儿到九月三十才满六岁,妈妈上月才满廿六岁,可是她已经发了愿不再生孩子了。只因为有一次爸爸的朋友介绍了一个很灵验的王铁嘴来给家里各人算命,算到妈妈的命,说她命中注定有七个千金,七个千金的命可都不差,她老运是极好的,并且这命是叫作“七星伴月”。大家于是传作笑谈。三娘因为自己有两个“传宗接代”的儿子,抖得很。常常冲着大家借故取笑妈妈说七星伴月原来还是月里嫦娥托的身呢。妈妈涨红着脸却还只好赔着笑。五娘听了不服气来安慰妈妈,妈妈便说:“这都是命,怨人做甚?”可是在生凤儿之后的第二年,小产了一个六个月的男胎。那回她躺在床上,足足生了三个月的病。还亏五娘心肠好,她天天来看她,代她打理孩子。她病好之后,更信什么都是“命”。“任什么英雄好汉,也斗不过命!”妈妈同五娘讲心事时,时常这样下结论。因此凤儿虽只是小小年纪,已经很觉得明白什么是“命”的意思了。
中秋节那天下午,哥哥姐姐们都跟着大人出门,听戏的听戏,逛庙的逛庙,只有凤儿贵儿(三娘的小女儿,两岁了)在家,因为大节下,外面太拥挤,带了小姑娘不好走路,所以美其名叫“看家”就把她们俩留下了。凤儿先是自个儿在院子里逗了一会儿小白猫玩,又摘了青豆,坐在小凳上喂蝈蝈。天井里静悄悄的一地太阳,照在正厅的朱红柱子上,那红颜色,直晃得人眼酸。廊子底下一对桂花,香得冲鼻子,凤儿坐了一会儿,有点觉得不是味儿,站起来摘了几朵桂花放在手里搓揉着玩,手上滑滑的、腻腻的,闻了闻也没有什么好味儿。忽然想到妈妈临出门交给张妈的一包糖,就走到窗前,望见张妈同吴妈在补袜子,她喊道:
“张妈,你听过‘八月桂花香,好做桂花糖’的歌没有?”
张妈把头摇了摇,慢慢地说道:“一会儿大家回来,可别唱这个歌呵。”
“为什么呢?”凤儿近来已会看眉眼,从张妈脸上认真的神色,知道必有缘故,很想张妈讲给她听。但是张妈好一会儿仍不言语,便问道:“为什么四姐她们可以唱呢?”
“小孩子真没法儿对付,打破砂锅问到底!”张妈咬断线头,向吴妈笑说。
吴妈道:“你愈怕说,他们愈要问。可是有时候还是说明白了好,让小孩子记住不许说,他们倒是记住的。那回英小姐当着三姨太大声念什么桃花诗,什么‘小桃红,小桃白’的,三姨太以为是四姨太主意叫她女儿当人面叫她名字给她丢脸,气得很,当天告诉老爷要他评评理。四姨太又是气,又是恼,好在五姨太去说开了没闹出事来。原来桃红是她在堂子时的名字。桂花又是哪一位的名字呢,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也是她的。她进门的时候大太太替她起的。因为老爷那一年正要来北京赶考,大太太说起名桂花,图一个吉利。这是月中攀桂中状元的意思。据说也是合该三姨太得时,真的讨了她那年,她生了三少爷,老爷又中了翰林。这一来,三姨太更美啦。她私下只逼着老爷给她置全套朝珠补褂,只差了一条没给买到正太太穿的大红裙。可是这样一来,可把大太太气得呼呼地有气出不得。”张妈眯着她的细眼,边穿针,边讲;穿好了针,她把线用力弹了几弹。凤儿明白张妈这样子一定是替大太太生气,便插嘴道:“张妈,大太太是好人吧,我见过她没有?”
“连你七姐都没见过,你哪会见过?”张妈又接下向吴妈道,“她真是一尊佛爷,什么都不管,一只蚂蚁都不舍得伤害的善人。死的那年,简直更见吃斋念佛了。什么好事她都舍得出钱。可惜她就盼生个小子盼来盼去都不对心。许是命,抱怨不得。你瞧,她行了一辈子善,到头也没修着一个儿子送终。倒叫三姨太说便宜话还是得借她的儿子打幡。”
“什么借不借的,人家是正太太!照规矩,像王老太太家那样,姨太太平常都不能上桌子陪老太太吃饭,生了孩子都得叫大太太做妈妈,自己的亲娘反倒叫姨娘。”吴妈在王家服侍过老太太几年,后来因伙计赌气出来的。王家是城里有数的阔人家,所以她讲起什么都很得意地提一提王家是怎样的。
“人家那样才像个人家,哪像这里‘三国演义’赛的!”张妈说定又用劲吐了口里的线头。
“张妈,我到后园玩玩去。”凤儿听见三国,便想到早上同两个姐姐搭的席棚子装说书玩的事,很有意思。
“去就去一会儿吧,可别祸害金鱼缸的水,你爸爸看见可不得了。”张妈喜欢拿爸爸吓唬孩子,谁知小孩子向来没有被爸爸骂过一句,他们难得见到爸爸,既遇到了,爸爸也还分不清谁叫凤儿,谁叫珍儿呢。
凤儿一溜烟奔到后园里。席棚子仍旧好好地支着,那破藤椅子依然摆在里面,一张临时用砖砌成的桌子也没人动过。凤儿看着很高兴,便走进棚子里坐下来:“阴阴的好舒服呵。”
她正在得意,忽见珍儿很高兴地向棚子跑来,一边叫道:“我当没有人,原来你倒在这儿呢。”
珍儿新近同凤儿更要好,她比凤儿大两岁,已经上了学堂,比凤儿懂事多了。大约因为喜欢凤儿比谁都听话,所以常常拉着她一块玩。
“你怎么没出门呢?”凤儿惊喜地问。
“胡妈半路说肚子痛,没到隆福寺就回来。回到家倒巧,她的当家带着她的女儿跟她拜节来了。”珍儿说话时,漆黑的大眼珠像八哥眼那样一溜一溜的转得很可爱,说着并把手上一小块石榴递给凤儿吃。
她俩靠在藤椅上吃石榴,珍儿出主意道:“这里很像街口的月饼铺,我们做些月饼,一包一包装起来,等他们回来卖给他们玩,好不好?”
玩开铺子是孩子最高兴的事,凤儿听见立刻跳起来说:“现在就做。我会做月饼,昨天王升带我到街口看着他们做了好多月饼呢。珍姐姐,像这样大的月饼都有,你见过没有?”凤儿说着用她一双小手比了比。
“像这样大有什么稀奇,我还见过像圆桌面那样大的。”珍儿也比了比。
“我不信,你哄我。”
“一点儿不哄你,真的,在舅妈家见过。她生日那天,人送的。饼上面有各式的花,有蝴蝶,还有闪亮的小珠子,围了一圈又一圈,极好看呵。”
“我们也做一个有花的月饼好不好?”
“对了,那回舅妈还给了我一包饼上摘来的小珠子,等我找出来放在饼上,你去叫张妈多和点面。张妈脾气好,一定听你话。”珍儿说过便跑了。
张妈果然是好人,居然给凤儿和了一大碗面。珍儿的珠子也找出来,两个人在棚子里做了好多样饼:有叫玫瑰的,有叫五仁的,有叫豆沙的,有叫椒盐的,有叫嵌珠子的西式月饼,各式各样,大大小小,摆了一大片。做好了饼,两人又到字纸篓搜罗装月饼的盒子与招牌花纸,跑来跑去忙得一刻也不停。到太阳快落的时候,棚子底下居然装潢得像个月饼摊子。她们姐妹俩端端正正坐在一包一包的月饼前面,很像卖东西的样子。先是珍儿派凤儿出去请了张妈吴妈来买月饼,后来又请了厨房大师傅二师傅都去后园一看。看门的老王升也拈着胡子在棚子内坐了一会儿,抽了几袋烟,神气很像个老主顾。棚子底下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反正上头人都不在家,平常轻易不到后园来的厨子门房,此刻都乐得来热闹热闹。
张妈真是个好人,居然还把她份内分到的一匣月饼,拿出来请客,还沏了一壶茶。这更增加了月饼摊子真实的感觉。两个孩子都乐得合不上嘴。大家热闹了好一会儿方散了。
珍儿同凤儿正在收拾铺面,不想这时三娘房里的秋菊来了,她大模大样的绷着脸儿,问为什么请客不请她。
“你是老几呀,要请你?”珍儿的嘴一向不饶人的,见样反问她一句。
“哼,请了王升、胡妈都不请我!”秋菊装着主人的腔调说。
“大爷爱请谁就请谁,谁也管不着。”珍儿装起来腔调冷笑说。
“好,让你们美一辈子!”秋菊说过调头跑出园门,手上两对银镯子故意摔得叮当叮咚地响。
“瞧那劲儿,叫人想吐!”珍儿望着她的后影,学她妈的声调说。
凤儿看见秋菊发青的脸,已经有点心跳,见她临走时的怪声,更加不得主意。平日秋菊是出名会收拾小孩子,尤其是对于没有人特别偏宠的。凤儿有时经过前面院子,她常常笑嘻嘻地招手叫她,等她走近前,就随手掐她一把,或拉歪她的辫子;若凤儿那天穿了新鞋,必装作失神给她踩上一个黑脚印。凤儿已经上过她三四回当了。
“秋菊好厉害啊!”凤儿想起昨天她揪她头发很痛,不觉叹一口气说。
“我不怕她!”珍儿正说着,忽见秋菊带着两个小当差一阵风似的走了来。
“五少爷叫我来拆棚子,他要这支棚子的棍子用。”领头的小刘说着不等答话便动手解绳子。
“这棍子是我们在花窖里找出来的,不能拆。”珍儿说着声音抖得厉害,两眼直望着他们。
“五少爷吩咐拆的。他说,这些棍都是他的。”秋菊得意地笑道,“你们另外找些棍子再搭一个好了。这还不容易。”
小刘小王两个小当差不过只有十四五岁,都是巴不得有热闹瞧,一会儿已经动手拆完了。
凤儿也明白秋菊是来报仇,她也知道五哥是家里大家捧的孩子,谁也不敢惹他。她听妈妈嘱咐过的,虽气秋菊,也不敢出声。但珍儿见凤儿吓软了一声不响,只管发愣,像一只水鸡,不由得更加生气,她跳起脚大声嚷说:“凤儿,怕什么,你也说不许拆!”秋菊似乎没听见珍儿的话,反而笑嘻嘻地提起砖石上一包大的月饼逗珍儿道:
“我替你送一包给你爸爸尝尝吧……”话没说完,捆月饼包子的绳子开了,饼子散了一地,都摔碎了。
凤儿哇的一声哭起来。珍儿就跺脚要不依秋菊。秋菊是个过了十三岁的人,见骂并不回嘴,只冷冷地说道:“棚子也不是我要拆的,你别指鸡骂狗吧。月饼倒是我失手摔的,你只管去告诉你三娘,叫她打我一顿撒一撒气。”
珍儿气得脸发青,拉着凤儿便往前院走,口里嚷着:“我们告她去,叫三娘打死她。”秋菊只咧着大嘴笑跟着她,走到前院,她一溜烟跑进厢房里。珍儿到了前院倒有点踟踌了,忽地停在院中,不敢往屋里走。凤儿心里跳得慌,只说道:“三娘会不会骂我们?”
“唔。”珍儿不知为什么也有点怕起来了。忽然三娘由厢房出来,两手一叉,笑向孩子问道:“要告状吧?我同你们伸冤。”
珍儿忽然不知说什么好,愣了一下,吞吞吐吐说道:“秋菊把我们做的月饼都摔在地上,她还凶巴巴的……”
“那又脏又破的饼子,”三娘还没答话,秋菊大声道,“给人都没人肯要,谁不是玩过就摔掉的。三姨太太还当是我惹了什么天大的祸呢,原来只为这吃不得嚼不得的饼子!你们别怕没有饼吃,再过十年八年你们自己长大了,成千成万的各式各样的真饼子,都可以换得回来,且吃不完呢。”秋菊说着笑了。
珍儿实在忍不住,但也摸不清秋菊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猜想这一定不是好话。
“你长大了才整千整万地换真饼子呢,我不换……”珍儿说着不由得呜呜地哭起来,凤儿很委屈地也跟着哭。三娘同秋菊却哈哈大笑。
这时张妈忽然跑来,见两个孩子都哭了,慌了手脚,只说道:“妈妈回来了,叫你们快去呢。谁吃饱了饭闲得慌,逗我们的小姑儿哭了?”张妈来时没瞧见三姨太正立在厢房门口,她说的话是冲秋菊说的。
秋菊斜眼瞅着主人笑了一下。
三姨太笑吟吟地说:“别冤枉人,谁敢招惹这些小姑奶奶啊!”
张妈这时才慌起来,原来三姨太也在这里!她急着抱歉道:“啊哟,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没有看见您老人家也在这里呀,我当是秋菊一个人……”
三姨太忽然正色道:“都是秋菊那长不大的丫头,好心好意地说笑话哄她们开心,倒引得她们哭咧咧的。哪一天我气了,一定打断她的腿。凤儿过来,给你擦擦眼,哭坏了好一双丹凤眼,怪可惜的,长大了就不好找婆家,连累我们都没有好饼子吃了。”她一边说一边抽出手帕来替凤儿擦泪。珍儿明白这是气她的做作,提起脚要跑,可是三姨太又大声笑起来止住道:“珍儿别走,回去告诉你妈妈说别因为这一包假月饼今晚就不来打牌凑脚,三缺一是缺德的。再过个十年八载什么讲究饼子她都有得吃,且吃不完呢。”
凤儿还不十分明白三姨太的话,珍儿涨红了脸,一声不响地跑了。
晚上临睡觉前,妈妈坐在凤儿英儿床前喝茶,慢吞吞地说道:“凤儿要记住,往后不准到前院告状去。你看妈妈为你们没受够气吗,还要给妈妈惹事?”妈妈说到这里忽然声音哑了,只拿手帕擤鼻涕。凤儿看见妈妈的眼皮肿得很高,想诉说一番方才告状的原因都不敢开口,倒是英儿说:“妈妈,秋菊也是太可恶,常常无缘无故地找岔欺负人。我们费了多少力气在花窖里找出来的棍子,她硬跑来说那是五哥的,一定要拆了拿走。难怪珍儿凤儿生气呢。秋菊真是宠得太不像话了,什么都打五少爷旗号出来压制人。五少爷好比皇上!”英儿已经九岁,对于世事已有她的意见了。
妈妈长长地叹一口气,说道:“要争气先要看一看自己,谁叫你们生来是女孩子,女孩子长大只好说个婆家,换些饼。”
“难道男孩子长大个个都做官,为什么拉车的挑粪的都是男人?”英儿驳道。
凤儿现在才有点明白为什么妈妈哭得眼肿。她很佩服英姐姐的话,也很想安慰妈妈一下,却不知说什么好,停了一下,她把头抬起来笑对妈妈说道:“妈妈,我长大不要换饼子。”
妈妈听说微微掀起嘴角笑了,英儿也凑趣大声说:“我也不换饼子,让秋菊一个人换去好了。”
“秋菊想换饼子也换不来。”妈妈却说。
“为什么呢?”凤儿问。
“她不配。”妈妈答。
“怎样不配?”凤儿不明白,可是一望,妈妈直了眼,向灯发愣,她便不敢再问下去。一会儿妈妈站起来催道:
“别说话了,不明白的事多着呢,你们几时才会明白?快睡吧,明天英儿还要起早上学呢。”妈妈话讲完便把洋油灯吹灭,出了卧房。
后来妈妈洗了脸还是到前院同大家打牌等候半夜拜月吃消夜。凤儿半夜醒了,听见前院三娘哈哈得意的笑声,还有妈妈赔着又低又软的笑语。她望着银色的月光,月光照在房里一切都像做梦。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到前院,她只觉得要把妈妈喊回来,可是又不敢喊。只是这样想,好久都睡不着。
原载一九三七年八月一日《文学杂志》第一卷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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