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间仓促,第二天又有九点十分的早班飞机要搭,接到盖伊电话的时候,我还是费尽心机找出一条宝石蓝色的连衣长裙,又化了个以紫色眼影为主的淡妆。他一直是个情怀浓烈的人,讲究色香味俱全的五感飨宴,我常常诧异他是如何将所有细节都规划得面面俱到,并且将每个棱角分明的人都安置妥帖的。但是他的体贴不是讨好、不是卑微,而是会让人在体会了他的好之后万分感激并且就此铭记心头的,当然,以他现在的处境、金钱、地位、名望一样不少,虽然啤酒肚无法避免,但依旧身板硬朗相貌英俊,便真的会有种全世界尽在股掌之间的感觉。
我不停看着手机里十号沙龙的地址,避开了兰桂坊的声色犬马、湾仔的混乱嘈杂,还有尖沙咀海港城地带的一掷千金,在繁华路段一个要拐进去的小巷子里,前一秒钟还是夜晚收摊之后萧瑟零落的市集,后一秒钟,掀开天鹅绒布帘,打开黄铜门把有希腊神话浮雕的厚重木门,我看到几张摆着很多软垫和唱片、非常舒适、一坐下去就不想起身的沙发,而盖伊照旧占据了墙角最惬意的那一张。
“我是要来给你讲个故事的。”他说。他已经开了一瓶香槟,放在一旁醒着,看到我之后就给我满上一杯。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脱下我的正装外套,他体贴地接过,招呼门童过来,又顺便贴了贴我的脸颊。
“外面这么冷啊。”他说。
“起风了。”我拢一拢被吹乱的头发,“这里可真不错,怎么想起带我来这里。”我环视了一下,两个木头书柜里摆放着许多唱片,吧台很远,但远远望去就能看出不少难得的好酒收藏。酒吧里放着上个世纪中期的爵士乐,像是回到了伍迪·艾伦的电影中,和大作家一起漫步在黄金年代的午夜巴黎。
“因为这里就是故事发生的地方。”盖伊说。一位穿着白衬衫配黑马甲戴着金色袖扣和徽章的侍应端上来两盘小点心,一盘是番茄酿茄子,配意大利黑醋汁,点缀着火箭菜;一盘是鲑鱼做成的小卷,外面包裹着炸得金黄色的黄油酥皮。侍应毕恭毕敬地放下餐盘,鞠了个躬,然后对盖伊说了句:“请随时吩咐。”
“说起来,这一切还要全靠这位先生。”盖伊冲侍应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
两个月前正是酷热难当的仲夏,盖伊在空调房间里喝着冰伏特加,依然燥热不安,却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他以为是保险推销员,正准备断线,却被电波另一头那清冽干脆的声音给吸引了。
好一番解释后他才明白,原来周五晚上在第十号沙龙,他和这位叫莫妮卡的女士同时用汇丰银行的金卡付账,归还卡的时候,侍应误将他们两个人的卡调换了,而他们又都喝得微醺,未加思索就将卡放回到钱包里去了。
“我下午在餐厅付账的时候被告知我的签名和信用卡背后的签名不符,我想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然后我按照您在信用卡上的名字在网上搜索了您的资料,幸好您是这么有名的电影制片人,我一会儿就拿到了您的电话,是你公司的前台秘书告诉我的。”莫妮卡满是抱歉地说,话语里也满缀着温柔,“可是我之前两天已经用这张卡消费了不少,那些愚蠢的营业员也没有发现签名里的问题。我想我可欠您不少钱,要不我们这周出来见个面,您带上您的信用卡账单,我还钱给您。”
电话挂上之后,盖伊还沉浸在那清脆好听如初春山谷的声音中不能自拔。闷热的热带岛屿的暑气也立刻被这股清风给带走了。他发了阵呆之后,突然跳起来,进入了自己的网上银行。
“阿玛尼的香水,纪梵希的衬衫,一只卡地亚的手镯,美容中心的SPA,浅水湾大饭店的下午茶。”盖伊翻查着最近两天的刷卡记录,突然觉得兴奋起来。他开始幻想一个瘦削高挑的美女,面容如她的声音一样干净清秀,行事利落,不拖泥带水,她穿着白色的纪梵希衬衫,却只扣到第三颗纽扣,露出凛冽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蕾丝内衣。她行走起来带着阵阵暗香,纤细手腕上银白色的镯子枉自顾盼生辉,高跟鞋上的长腿,皮肤细腻,肌肉结实,像是时尚杂志夏天专号封面上的尤物。
盖伊想着想着就过了整个下午,黄昏的时候,窗外开始有此起彼伏的蝉鸣,他打开一小扇气窗通风,热浪夹着楼下面包店准时出炉的肉桂卷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才突然想到,如果这个莫妮卡小姐是个有夫之妇,该怎么办?
他又拿出那张属于她的信用卡,签名很潦草,但正面还是写着名字——莫妮卡·亚历山大——多么火辣又隽永的名字。他念了好几遍,天哪,光是一个名字就能让他兴奋得如同青春期的少年。他打开电脑,又关上,一会儿又打开iPad,然后突然又恼怒地将iPad摔到床上。他要忍住不查这位莫妮卡小姐的资料,就算他已经在自己的幻想里发了疯,他觉得自己像是即将见到黛西前的盖茨比。虽然家财万贯,却一下被击中了软肋,他又想象自己回到了奥斯丁的书里面,没有无聊的网上约会和肤浅的相亲网站,一个邂逅,一个眼神,就能许下一段良缘。
哦,也有可能是一段孽缘,他的理智告诉他。但是谁还能管得了呢,他享受着内心深处隆隆作响的不安,还好,他本身就是狂放不羁寻找乐子的人,如果每天都是安宁静好,那生活也就不好玩儿了。
“你们见面了吧?”我问道,将一块番茄咽下去,汁水饱满,黑醋汁更是神来之笔。
“当然。”他放下刀叉,拿过一块餐巾,替我擦了擦滴在领口的番茄汁液,身体放松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双腿伸直,双手交叠着放在桌上,一副娓娓道来的叙事者模样。
他们确实见面了,按照盖伊浪漫主义的性格,自然是选在了这间令他们结缘的沙龙里。
“晚上八点,最靠近墙角的那张长沙发。”他给她发了这条短信之后,花了整个下午想着要穿什么。最后干脆穿了一件他平时穿的衬衫,配上登喜路的袖扣,他嫌西装裤太正式,临出门前还是换上牛仔裤,穿着百丽的软皮鞋子。
他像所有的绅士那样早十五分钟到达,让侍应布置好餐桌,然后点了一瓶能够彰显他品味的红酒,又拿出一张探戈音乐的CD,拜托侍应播上,正好是电影《闻香识女人》里面的那一曲。
“我既要装作镇定,又忍不住门口望,其间进来了一个穿着黑色蕾丝套裙和银色露趾高跟鞋的年轻姑娘,美是美,却掩饰不住单纯和稚气,有种穿了大人衣服的惊慌失措,我以为是她,心里一阵失望,忍不住喝了好几口红酒。然后突然听到那个干净的声音唤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面前的姑娘穿着白色的纪梵希衬衫,纽扣扣到第三颗,褐色的卷发垂在好看的锁骨上,我几乎失态得要打翻酒杯。”
盖伊喜欢征服不同类型的杰出女性,他的上一任是个加拿大的滑雪运动员,再上一任是华尔街年轻有为的女律师。他的手机里还保存着那些女人们的照片,一个个美得毫不雷同却同样风华绝代。他面对那些平庸女性的时候总是极尽挑逗,温柔体贴,毫不正经;遇到他动心的,却又变得全副武装,还要扮作满不在乎。而此刻的他,竟然流露出难得一窥的窘迫和手足无措来。
“那个晚上如何?”我问。
“犹如隔着面纱的嫣然一笑。”他说。
莫妮卡小姐每天都要早起去游泳,所以不能待得太晚,她要了一盘最简单的凯撒沙拉,一份芝士拼盘,显得自律又节制。他们隔着桌子谈论麦克尤恩的新小说,门罗值不值得得诺贝尔奖,还有Elie Saab新一季高级定制那些美得惊为天人的华服,然后正谈到兴头,莫妮卡小姐露出抱歉的微笑,起身告辞了。直到厚重的木门打开又合上,空气中还弥漫着她淡淡的如同冬天的森林般的香水气息。
盖伊向她展开了疯狂攻势,开始的时候他尚且保持矜持,写充满排比和隐喻的优美情书,不动声色地给她送去匿名的礼物,包括一瓶他为她特别调制的鸡尾酒。他从她家门口拍到她早晨出门的样子——穿着运动鞋,太阳在背后冉冉升起。但几个回合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了优雅的步伐,开始像青春期长着满脸痘的少年一样穷追猛打起来,毫无章法,他给她发很多短信,写邮件,露骨地赞美着她的身体。而她则愈发有恃无恐起来,今天身体抱恙,明天临时有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要相陪,但是她每次出现,都是高贵精致毫无瑕疵的。一整个夏天,盖伊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有很多瘦削的穿着短裙和夹脚凉鞋的女孩在他楼下来来去去,他看着一成不变的世界,愈发觉得莫妮卡的出现弥足珍贵。
他们之后又见过几次面,在酒吧或者咖啡馆里谈论人生。作为一名合格的法国电影制片人,盖伊知道所有富有文艺范儿的去处,包括搭建在一个医院的废弃高台上三层楼高的咖啡馆,在顶楼眺望海景的感觉就像住在赤柱的独立屋里一样;一个颇有拉丁美洲风格可以抽水烟跳古巴萨尔萨舞的地方,每个侍应都留着大胡子长得像哈瓦那。莫妮卡就像那一束跳脱的阳光,她穿着柠檬黄色的裙子,踩着亮闪闪的高跟凉鞋,头发上别着一个向日葵发卡,她扭头嫣然一笑的时候,比全世界的诗篇加在一起还要美好。
盖伊自然没有收她要缴付的信用卡账单,而且骄傲如他也自动为她鞍前马后起来。莫妮卡想要的搭配她颀长脖颈的香奈儿耳环,莫妮卡想要的衬托她修长小腿的菲拉格慕小羊皮高跟鞋,他都自觉买来,装扮他的女神。莫妮卡的内心羞涩纯洁如同她的外表,所以盖伊两三个月过去也只轻轻亲吻了她的嘴唇,以及在拥抱的时候趁机抚摸过她形状美好的胸部。她最后终于肯执着他的手,带他去在四季酒店泳池举行的派对,将他介绍给她的闺密们,顺便也让他慷慨解囊为所有人买单。
“她让我为这个派对买单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所有的东西都不是我想的那样。”盖伊玩弄着高脚酒杯,“哪有人在还没有确定关系甚至都没有上床之前,就让我买几万块的单?再仔细一想,她之前那些欲拒还迎,那些关于时尚和奢侈品的谈话,那些临时取消的约会和刻意营造出来的矜持,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那你买了单?”我问道。
“没有,我假装没带钱包,只有一些备用的现金,千把块,我全部给了她,反正也足足够付我喝的那两杯Mojito和吃的一份炸鱼薯条。然后我推托有个电话会议要开临时走了,你真的想不到她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天哪,我之前是有多么看走眼才会把她当成可以进一步交往的对象。”
“就这样了?”我隐约有些失望,虽然我不是期待白马王子遇到公主这样童话般剧情的小朋友,但我心中的剧情可要比这个现实的结局要跌宕起伏很多倍。
“才没有呢,要是就这样,我怎么会花整个晚上的时间跟你讲这件事呢。”盖伊拿过我的酒杯,又给我满上,阔大的手掌擦过我的拇指,“你可是见惯大世面的女作家啊。”
“那还不快点儿告诉我。”正好侍应送来了提拉米苏蛋糕,还额外配了一碟德文郡鲜奶油给我这个甜食怪兽,我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耳边音乐悠扬婉转,我把手脚都摊开来,坐等盖伊揭晓大结局。他一直是个很好的讲故事的人。
“我以为那天拂了莫妮卡的面子,她一定再也不会联系我,哪知道,我一走了之之后,她倒突然变得热络起来。还花了很多时间解释她要我买单不过是开了个玩笑,那天她喝多了,说话也比较肆无忌惮。”
“也正常。之前都是你围着她团团转,现在形势倒过来了。谈恋爱总是这样,一方越死心塌地,紧紧相随,另一方就越满不在乎。一方越难以捉摸,飘忽不定,另一方就越有征服的欲望。唉,你们两个都是贱人,根本就不是相爱,只不过在用头脑和定力玩一场游戏。”我摇摇头,必须吃一大口蛋糕才能平复我的心情。
“我突然明白过来,我根本就不爱她,她也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她一定是在社交场合里周旋了许多个有钱男人,所以穿衣谈吐都能扮得很有品味。说实话,她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男人,所以对于无论是文学还是音乐还是时尚都能侃侃而谈,但我后来一想,她对于每个话题都浅尝辄止,从不深究,一定是从不知道哪个派对里听来的。我后来找我几个混迹于酒吧会所的风流朋友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莫妮卡是什么货色了。”盖伊抿了口香槟,露出男人惯有的狡猾和轻蔑的笑容,“但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也没有不尝一下的道理。何况她那对肌肉线条流畅结实的长腿,做爱的时候缠在我腰间,天哪,一定性感得不行。”
“那你上完之后觉得如何?”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盖伊叫我出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过是向我炫耀他上了一个穿纪梵希衬衫戴卡地亚手镯蜂腰长腿的美女。我早该想到男人都是如此肤浅的。香槟酒瓶已经快要见底,音乐是那首著名的《蓝月亮》,和酒精一起灌醉人的耳朵,可见沙龙老板一定是伍迪·艾伦的铁杆影迷。我微醺地靠在一个蓝色天鹅绒质地的软垫上,唯一不好的就是远处坐了一桌英国人,因为酒过三巡所以说话越发大声。事情从来都没有什么复杂的,美酒、美食、爱与性爱,仅此而已。
“我们约出来在The Pawn的阳台喝酒,你知道。”他冲我眨眨眼。
我点点头,我去过那里两次,每次都看到一对一对情侣在阳台接吻,无一例外是年轻美女和中年外国男子的搭配,配上这间殖民地时代留下来的外墙斑驳的旧建筑,和模仿欧洲酒吧种植的绿色藤蔓植物,仿佛某种标准配置。
他们就像所有目标明确的情侣一样,点上两杯鸡尾酒和一个意大利冻肉拼盘,借着酒精的助力开始热吻、抚摸,仿佛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一样。两杯酒过后,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盖伊自然是不会让她去他家的,所以他们最后来到了莫妮卡位于苏豪区靠近卑利街的公寓。公寓大堂金碧辉煌,挂着名家字画和水晶吊灯,莫妮卡的客厅里摆着意大利真皮沙发,还有一些油画和小工艺品,以及一个肖邦的右手模型,摆得随意又漫不经心。
“但我一走进她的卧室就吓坏了,床上散落着纸巾和一包开封的薯片,穿脏的内衣和打底衫散落在床头柜和书桌上,华伦天奴的裙子胡乱塞在洗衣篮里面,桌上一本书都没有,只有时尚品牌的目录和信用卡的账单。我虽然早就知道她不过是金玉其外,但一想到怀里的可人儿的卧室竟然这么脏乱,我还是不免扫了兴。”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所以你还是继续了?”我把最后一块蛋糕塞进嘴里。
“是啊,我试着集中精神去抚摸她打理得当的长卷发、显然是许多昂贵SPA堆砌出来的光滑皮肤,我摸着她曲线分明有着紧实肌肉的背部,然后轻轻脱下了她的套裙。”
“既然你心里想的是潇洒一回,就别讲究什么内涵啊什么灵魂啊,毕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闲钱和时间去做运动做保养的。”
“但是你不知道,我脱下她的连衣裙之后,发现她竟然没刮腋毛!”盖伊激动地挥舞着叉子,叉子上还有被咬了一半的鱼肉卷。
我笑得简直要跌到地上去,幸好沙发足够大:“你不是法国人嘛,有个笑话说的是法国女人从来不刮腋毛的。”我已经握不住酒杯,只好放在桌上。
“可是她是穿纪梵希衬衫戴卡地亚手镯的女人,她那天还戴着香奈儿的耳环和项链,她经历过那么多个男人,怎么还不懂得要刮腋毛。”
“可能是因为她也感觉和你不会有什么前途,也懒得再进行投资,不过是两个饥渴的人各自解决生理需要,何必要认真。”
“唉,算了,不提了,反正那天我就匆匆了事,然后落荒而逃了。”盖伊挫败地挥了挥手,“但那天晚上,我竟然失眠了。”盖伊仿佛为了和他的叙述相吻合,现在看来,竟然也颓然了很多。我第一次想到这个风流倜傥的男子毕竟也快五十岁了,生命也正在残忍地将最好的时光一点点从他的身上夺去。
“我当然不是为了莫妮卡而沮丧。不过是想到我一次又一次,以为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女人,却一次又一次失望。有的时候,她看起来什么都好,但是,总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明白她不是那个人,绝对不是那个人。”盖伊坦白地望着我,“你还年轻,跌跌撞撞,爱来爱去,最后都会成为你写作的灵感和餐桌上的谈资。但等你活到我这么大,你就会不时开始恐慌,觉得再也遇不到这么一个人,最终只能孤单终老了。”
“我年轻的时候爱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但是每一次到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就鬼使神差地射偏了。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关系,那所欠缺的一点点爱、一点点理解、一点点承诺和一点点勇气,我觉得下一次肯定就能得到了。但你也知道,事实上,下一次之后,又是再下一次,她们每个人都是好姑娘,但都不是那个人。我是一个那么感性的人,总是记住所有的细节,那些声音、气味、颜色、阳光照射的角度,所以我根本没办法凑合着活下去,却又非常畏惧冬天,害怕孤独。”
“我要走了。”手机上的时钟趋近午夜十二点,我是现代版的灰姑娘,在夜晚谈论文学和音乐,爱情与人生,但钟声一响就要被打回原形,回到繁重枯燥的工作中去。对了,还要为明天的旅行准备行李,文件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杭州刚寒潮过境,要把冬天的衣服找出来,而我的大衣却还存在干洗店里面。我越想越烦躁,拎起手袋就要走。
“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的吧?”盖伊从沙发上抬起头来,直截了当地望进我的眼中。
“我知道。”我点点头。看到我在Facebook上写心情沮丧之后发来的一个搞笑图案,知道我忙于加班所以买了高级法国餐厅的外卖到我公司底下等我,那些温柔的话语,似有若无的肢体接触,我再也不能装作一无所知了。
“只是你一直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你就看着我爱了一次又一次,看着我遇见一个又一个错的人,你真的是太冷酷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太过昏黄的原因,有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盖伊久经沙场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悲凉。
“不是这个原因,只是,若我们一早就开始约会,大概也只会落得你和莫妮卡小姐的下场,便再也没有机会在这个开始起风的夜里喝一杯酒然后交换一下各自的故事。”我穿上外套,小心地系好丝巾,“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只是因为你一直没有得到过我,所以才觉得我美好。”
“可你不是莫妮卡,你这么聪明,这么敏感,我们是触觉敏锐、情感充沛的同一类人。”盖伊也站起来,穿上他自己的外套,远远地冲那个冒失鬼侍应挥挥手。
侍应看到他要走了,立刻走上来,问他对食物和音乐满不满意,又邀请他下个月一定要来,到时候会有一批来自瑞士的新葡萄酒。我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转身打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场雨,地面还是潮湿的。一阵寒风袭来,这是今年我第一次在风中觉察出一丝凉意,我紧了紧领口,坐上了迎面而来的出租车。一定要把去年买的那件厚毛衣找出来,我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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