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法国边远山村的一所教堂里，此刻正关着五位游击队战士，他们是索尔比、卡诺里斯、昂利，以及吕丝、弗朗姐弟俩。他们是在昨晚执行侦察任务时，中了敌人的埋伏而被捕的。
这所教堂是幢三层的楼房，敌人把他们集中关在靠东面的一间，然后开始一个个地审讯。首先被带走的是索尔比。不一会儿，隔壁传来木棍敲击肉体“扑扑”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索尔比终于坚持不住轻轻呻吟起来，很快变成一阵阵号叫，这声音很响、很惨，也传得很远。
战友们都默默地围坐在一起，谁也不开口。吕丝感到弗朗的身子在一阵阵发抖，心里就有些担忧，她朝弟弟的身旁靠了靠，关心地问：“你害怕吗？”
弗朗抬起那张已经变了形的脸，讷讷地说：“姐姐，我很热。”
吕丝伸手掏出手帕为弟弟擦去脸上的汗珠，叹了口气，责备道：“弗朗，你汗流浃背，却又浑身打哆嗦，你是害怕了。”
卡诺里斯在一旁看了心酸，朝吕丝使了个眼色，劝道：“别责备他，弗朗只有十五岁，换上我也会害怕的。”
吕丝又叹了口气，沉重地提醒道：“弗朗害怕的后果，你们考虑过了吗？”
空气一下子静得仿佛要凝固，好半天，昂利才吹了声口哨，打起圆场，“好啦，别去想它啦，待审讯一结束，他们就会朝我们脑袋开枪，那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隔壁又传来一阵惨叫，吕丝再一次打破沉默：“不知若望现在在哪里……”若望是游击队的队长，也是吕丝的未婚夫，此刻他正带着部队朝这边转移。因此，吕丝的话，使众人的心沉甸甸的，他们怕游击队不明底细，再次中了敌人的埋伏。
就在大家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从外面跌进一个人来。
大家以为是索尔比回来了，纷纷站起身，准备上去搀扶，却不料吕丝首先惊讶地叫了声：“啊，你……”大家再一瞧，一个个都傻眼了，进来的竟是他们的队长——若望。
吕丝一阵心酸，眼泪止不住就掉下来：“若望，队伍呢？”
若望镇静地做了个手势，用不急不慢的声调说道：“别叫我名字，也别哭哭啼啼，我完全有机会出去！”见他们不相信，又解释道，“你们走后，好久没有音讯。我不放心，就让部队在原地待命，自己化装成西米埃人，一路找过来，不想遇上了敌人的哨兵。我对他们说自己住在西米埃，是个生意人。他们似信非信，就将我带到这儿，同时派人去西米埃查我是否说了假话。”
吕丝一听，心头一松，但随即又担心地问：“西米埃那边……”
“放心吧，那边有我们的组织，他们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估计天亮时就可以脱身了。”
队长的一席话，把大家的情绪给鼓动起来，他们纷纷把自己看到的敌人暗哨方位告诉若望，让他一出去就转告游击队。
到天快黑时，几个德国兵架着索尔比回到牢房，只见他浑身血肉模糊，一进门，就紧贴着墙倒了下去。德国兵又一指卡诺里斯：“你，跟我们走！”
卡诺里斯吹了一声口哨，满不在乎地挺了挺胸，故作不解地问：“请我去吃饭吗，我的肚子早饿了。”说完，又朝伙伴们眨眨眼，这才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
待牢门关上，若望一个箭步冲上去，准备去抱索尔比，却被昂利一把拦住：“别忘了你的身份。”
瞧着朝夕相处的战友被折磨成这副样子，若望拳头握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终于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不顾一切地朝门口走去。
昂利心头一沉，立刻喝道：“站住，你要干什么？”
若望火爆爆地说：“我去对他们说，我是队长，让他们放了你们。”
吕丝走过来，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心上人，责怪道：“你怎么变傻了，敌人会发善心放了我们？”
“要死，我和你们一起死，我不能看着你们为我遭难。”说着话，若望又要伸手去拉门。
“啪”，昂利用足气力，狠狠地了若望一个嘴巴子，他严厉地怒斥道：“你死了，谁去给战友们送信？”若望一时间无言以对，慢慢地耷拉下脑袋，再也作声不得。
那边，索尔比身子轻轻动了一下，嘴里轻轻地呻吟了一下，慢慢睁开眼，一见若望，忍不住惊叫起来：“队长，你怎么也进来了？”
若望赶紧作了解释，索尔比这才像孩子似的笑了：“这就好了，队长，你出去后，对战友们说，我索尔比没给他们丢脸，我什么也没说。”
吕丝掏出手帕，为索尔比擦去脸上的血迹，弗朗在一旁胆怯地问：“他们打你了？”
“嗯，他们拳打脚踢，还敲我的肘关节，但这没什么，我终于挺过来了。”弗朗听了，浑身又是一阵颤抖，他的心仿佛浸在冰窟窿里。
再说卡诺里斯被带进审讯室，几个模样凶狠的德国兵把他团团围住，一个佩戴上尉军衔的军人傲慢地命令道：“快说，你们的游击队在哪里？你们的队长在哪里？”见不吭声，上去用拳头照着卡诺里斯的脸狠狠地揍了几下，血立刻从他嘴角流出来，他“呸”地朝上尉吐了一口痰：“小子，手上倒还有劲儿。”
上尉气得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快，快把他绑在椅子上，拿钳子来，拔他的指甲。”
一群德国兵疯狂地冲上来，卡诺里斯突然叫起来：“放开我，我说。”
上尉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得意地点燃一支烟，示意手下人松绑：“好吧，快说！”卡诺里斯活动了一下身子，又作出一副神秘的样子，说：“队长在哪里，我知道，我是他的心腹，他在……”说到这里，突然朝右边一指，“在那儿。”趁着德国兵精力分散，卡诺里斯猛地扑向窗口，麻利地爬到窗台上。
德国兵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上尉急得连声喊：“别跳，别跳，下面都是石头，只要你招供，我马上放你出去。”
卡诺里斯没有睬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战友们听着，我没招供！”就在德国兵一拥而上的同时，他头朝下地跳下去，半空中还传来一声：“晚上好！”
卡诺里斯牺牲了，战友们轮流踏着一只旧火炉，爬到装有铁栅的窗口，朝下望着，与他告别。只有弗朗瑟瑟发抖地蹲在墙角，嘴里还不住地咕哝着：“我也会死的，我也会死的……”
吕丝担心地望着弟弟，她估计下一个就该轮到弗朗了，弟弟万一顶不住，那不是要成为叛徒了？想到这，她快步走过去，又一次叮嘱道：“弟弟，你可不能出卖队长呀。”
不料，弗朗惊恐地捂住耳朵，绝望地摇着头：“我、我受不了了。”
若望的眼睛湿润了，他同情地对吕丝说：“他还是个孩子，真要顶不住，就让他把我供出来吧。”
吕丝没理若望，只是伸出手去，把弟弟的脸扳过来，看着自己，严肃地问：“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办？”
弗朗看了看大家，突然发作似的大喊大叫起来：“我要揭发他，我都说出来，姐姐，我要救你……”
此刻，弗朗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声音越来越响。吕丝的脸刹那间白了，看了一下昂利和索尔比，颤抖着问：“他真会说出来吗？”昂利和索尔比明白了吕丝的用意，艰难地点点头，然后慢慢朝弗朗走去。
弗朗挣开姐姐的手，惊恐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若望也觉得事情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弗朗：“不许乱来，我是队长，你们得听我的。”
吕丝面无血色，但人依然十分镇静，她面对着心上人，轻轻问：“若望，你现在手下还有多少人？”
“这你知道，六十个弟兄。”
“如果弗朗供出你，那么不久，六十个弟兄也会像老鼠一样地死去。要他们还是要弗朗，你选择吧。”
若望像是被施了魔法，傻呆呆地不动了，终于他颓然低下脑袋，默默地退到一边去了。
昂利的手掐住了弗朗的脖子，弗朗使足劲叫起来：“姐姐，救救我呀……”吕丝快要支持不住了，她不敢看弟弟的眼睛，嘴里却是像在哄刚出生的婴儿：“弗朗，我唯一的爱，原谅我们吧，马上一切都会结束的。”这时，见昂利他们动作有些笨拙，不由发火地骂道，“蠢猪，你们就不能快点吗。”
弗朗的挣扎声越来越低，终于完全消失了。昂利走到吕丝面前，轻轻地说：“他死了。”吕丝没有动弹，好像没有听见，隔了一会儿，她一跃而起，发疯似的扑过去，抱住弗朗，把他的头扶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不住地亲吻着：“弟弟，你没有招供，你没有成为叛徒，你仍旧是我们大家的好兄弟……”
大家默默地望着弗朗那灰褐色的眼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到天快亮的时候，德国兵来带若望，从他们的表情看，事情一切顺利，敌人已经相信他就是西米埃人，并且马上要释放他了。
若望不能当着敌人的面向战友们告别，但他心里在暗暗说：“等着吧，我们马上会来救你们的……”
（原作：让-保罗·萨特；改编：叶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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